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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慧忘了在星期天洗头，就在星期一的早上，嘴里喝着牛奶，嚼着面包，匆匆洗了洗额前的流海。那缕头发就在她鼻子前柔柔地荡着，散着香味，即安慰了别人的眼睛，也抚慰了自己那颗懒惰的心。
文慧临出门，对妈妈说：“我的第一阶段减肥餐结束了没有？”
妈妈一愣：“才刚刚开始了三天，就想到结束了？减肥计划可是你自己定的，我和你爸爸只是监督。减肥能不能成功，靠你自己。”
文慧开始打赖：“我知道自己意志不坚定，所以才让你们监督我啊！亲生父母要对亲生女儿负起责任！”
爸爸同情地看着女儿文慧说：“苦难的日子总是难熬啊。”文慧看了一眼爸爸说道：“我的老爸说的苦难是指什么啊？是我减肥胃口遭遇了苦难，还是让你们为我费心做减肥餐受苦了？”
爸爸拍了一下文慧的头：“我是看见女儿不能吃平常吃的食物替你苦了。”
文慧说：“这还差不多。”说完，她把额头伸给爸爸：“老爸，告别一下。”爸爸一下子没明白文慧的少有举动，一时僵在那里。妈妈也不明白，看看文慧，问道：“让你老爸怎么跟你告别啊？”
文慧的头还是朝老爸伸着：“你就不能亲一下我刚洗过的那缕头发啊？老爸对我的要求不习惯还是受宠若惊？”
爸爸明白了，有点激动地亲了一下女儿的那缕头发，不，他的嘴唇是越过了女儿的头发，亲了一下女儿的额头。
文慧愉快地走了。她不知道自己把嫉妒留给了妈妈。妈妈正跟丈夫说：“我的女儿从没这样对自己的老爸亲近过。”
爸爸幸福地笑着，脸都兴奋地红了。妈妈盯着丈夫的脸说：“当初，你第一次见我时，脸都没这么红过。”
“不一样，不一样啊。”爸爸感叹着：“完全不同的感觉，两种幸福啊。年轻时候你给了我幸福，岁数大了，女儿又开始给我幸福了。”
“把你美的。”文慧妈妈说了句，用拳头捶了丈夫一下。
第二天，文慧在饭桌上提出，她想买一个手机。她看见爸爸的左眉向上挑了一下。文慧了解老爸的这个奇特的举动，他一遇到出乎意料的问题时，他的左眉就朝上挑一下。妈妈也不说话，只是抬头看着爸爸的脸。妈妈也遇到了新问题。
文慧现在是高一学生。以前，一家三口人谈过这件事，等文慧高中毕业，上大学再给她配手机。目的只有一个，不影响她的学业，让她顺利考上好大学。在男女生之间，发生在手机上的故事太多太多了。文慧妈妈就听说过别人的事，说是孩子有了手机，用了密码，家长根本控制不了孩子在手机上的所为。
爸爸直起腰来，放下了手上的筷子。妈妈也把手里的勺子悄悄放在桌子上。文慧见状，故意用一种轻松的口气说：“干吗这样？没这么严重吧？”
“我是说……”爸爸的开场白很无力，也缺少精彩。妈妈在用眼神鼓励他说下去。但是，爸爸却犹豫起来，对下面的说教缺乏信心。
文慧很快就瓦解了爸爸和妈妈已经开始缭乱的内心：“我觉得手机除了你们担心的那些事以外，它还有一个重要的作用。它可以在你们的女儿遇到危险时拨打１１０，第二个电话，直接打给我的老爸和老妈。”
现在的孩子说服爸妈很容易，因为理由又现实又明了，不兜圈子不绕道，直接逼近生活的真理。
下午，爸爸赔着文慧买了一款女儿喜欢的手机。文慧跟爸爸面对面打了一下老爸的手机，说道：“记住我的号，别把女儿弄丢了。”然后，爸爸又赔着文慧去吃了一顿快餐。在吃快餐的时候，文慧又给妈妈打了一个电话，告诉她，自己和老爸在外面吃了，晚饭让妈妈一个人独自享用吧。文慧给妈妈打电话时，爸爸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女儿，一副心满意足的表情。文慧为了安慰妈妈独自吃晚饭时那颗孤独的心，还给妈妈出了一个好主意，让妈妈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别心疼钱，要善待自己的胃。文慧一边打电话，一边跟爸爸挤眼睛。文慧给妈妈打完电话，对爸爸说：“老妈肯定又胡乱对付一口饭了。”
接着，文慧又给几个同学打了电话，并告诉他们，她已经有了手机。打完了该打的电话，文慧把手机放在旁边，对爸爸说：“你看，这有多方便。谢老爸。”
一个下午，文慧都是和爸爸度过的。在爸爸的记忆中，女儿上初中以后，他没有单独跟女儿待过这么长的时间，他对这个平淡的下午时光，有了无限温馨的留恋。曾经对女儿的担心，变成了对女儿的欣赏。
但是，有一天的晚上，过了九点多钟了，文慧还没回家。爸爸和妈妈给文慧打了无数的电话，没人接。文慧的爸爸还算冷静，妈妈差一点就疯了。
“报案吧！”妈妈说。
“再等等。也许，文慧没听见手机铃响。别慌啊，再等等……”其实，文慧爸爸的心里慌得狠，有一种溺水的绝望感觉，越挣扎，越无力了。但是，他必须在嘴上安慰文慧的妈妈。
“你等，我可不等了。”正在妈妈要打报警电话时，电话铃声响了。是文慧。妈妈几乎带着哭腔问她：“这么晚了，你在哪里？为什么不接电话？给你买手机是玩的吗？……”
“老妈急了？我没事，我跟同学吃过饭了，正在一起打保龄球，没听见手机响。老妈别生气了。我们几个同学今天考试成绩都不错，是出来放松庆祝一下的……刚才看见十五个未接电话，才给你们回电话的……”文慧的声音听上去完全是在撒娇。女儿的声音听上去，就像是一把温柔的小刀，一点点把老妈心上的怨恨伤疤剔除掉了，而且剔除的很干净，也很彻底。在某一方面，孩子的一颦一笑，就是能治疗父母的心理疾病。最后，安静下来的妈妈说：“快回来吧，别玩得太累了。我给你做点夜霄吃。”
爸爸在文慧跟妈妈打电话时，他去了厨房，把黑芝麻圆霄从冰箱里取出，把小锅放在炉灶上，加了水。妈妈进了厨房看见灶台上放着黑芝麻圆霄，问道：“你怎么知道文慧要吃黑芝麻圆霄的？”
爸爸说：“她平时就爱吃这个，我能不知道？”
文慧一进家门，就喊道闻到黑芝麻圆霄的香味了。圆霄是爸爸守在锅边上煮熟的，是妈妈盛在碗里端给女儿的。文慧不提考试的事，爸爸和妈妈也不问。文慧端着圆霄碗只说打保龄球的事。
“老爸老妈，我这是第一次打保龄球，多可怜啊？老爸，你说我可不可怜？十六了，才第一次摸过保龄球。我扔了几次，保龄球都下道了，一个都没击中。几次过后就好了，击中的概率很高，同学们都说我的击球动作很漂亮，有天赋，只可惜啊，我十六岁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种保龄球是可以玩的。老爸，我可怜吧？”文慧一手端着饭碗，另一手拿着勺，用肩膀拱了一下爸爸。
爸爸说：“我都四十多了，还没去过保龄球场馆，你比老爸幸福多了。”
妈妈证明道：“文慧，你老爸真的没进过保龄球馆。”在家庭出现的类似问题上，妈妈总是不错时机地跟爸爸紧密地站在一起。
文慧放下碗，双手捧住爸爸的脸，夸张地说：“可怜，太可怜了。老爸，我准备带你去打保龄球，我不能让你一辈子留下这点遗憾。你说，还有什么没见识过的？我记下，将来一定给满足老爸的心愿。”
爸爸的脸颊感受着女儿的抚摸，心里有了一点感动：“这是你在上初中时爸爸最爱说的话。”
文慧说：“不是，是在小学时老爸最爱说的话。上初中后，老爸跟我远了，从没摸过我的脸。”
因为女儿内心感受的流露和准确的记忆，爸爸差一点就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
妈妈在文慧的兴奋消退之后，才问到考试成绩问题：“这次考试成绩不错？跟我们汇报一下。”
文慧的情绪一下受了挫折：“我们说过的，在我读高三之前，两年不问我的成绩。我亲爱的老爸说这是自然健康成长，你们忘了？”
爸爸和妈妈天天关心企盼的事，结束的很简单。
就在那个周末，文慧把爸爸和妈妈领到了一家保龄球馆。文慧自然成了爸爸和妈妈的保龄球指导。
爸爸扔第一个球时，身体整个越过了脚下的线。扔第二个球时，他的注意力只在脚上，担心它越线，他就像喝醉了酒一样难看地晃了几晃，跪在了地上，同时，手中的球没有方向地扔了出去，差一点就扔到了别人的球道上。
文慧大笑起来，上去搀起爸爸，对他说：“老爸，没事的，你比我强。我第一次扔球时，把球扔到了身后。再来，再来一次。”
爸爸说：“我坐一下，教教你妈妈打保龄球。”
妈妈说：“我才不丢人呢。”
爸爸就看着文慧把妈妈拉起来，把一个粉色球塞进妈妈的手上，鼓励妈妈把它扔出去。妈妈红着脸，把球扔了出去，奇迹出现了，竟然把球瓶全部击倒。文慧上前亲了妈妈一口。妈妈因为意外的成功，突然有了极大兴趣，竟然让文慧到一边歇着，她要连续多打几次。文慧就坐在爸爸身边，看着兴奋的妈妈对爸爸说：“老爸，看见没有？我小时候，你就是这样鼓励我的。”
“我就是这样鼓励你的？我怎么一件事都记不得？”
“我在一年级时，不敢参加五十米着装比赛，爸爸就说陪着我比赛。我当时问爸爸，你是大人，怎么跟我们小学生一起比赛？爸爸说，肯定能参加比赛。结果，我参加了比赛。那天，我看见爸爸在跑道外面跟我一样，一边跑，一边脱掉上衣，又穿上衣服，陪我跑到终点。……”
“我忘了……那次，你取得名次了吗？”爸爸一边回忆，嗓子里有点哽咽。往事如滚滚尘烟，让壮年的男人变得异常脆弱，泪眼朦胧。
“老爸，你怎么忘了？我得了第三名。这是我迄今为止，参加所有运动项目里最好的成绩了。所以，我忘不了。”
爸爸为了不让女儿文慧看见自己发红的眼睛，快快地站起身，夺过文慧妈妈手里的保龄球：“让我扔一下。”
那个球出手时，爸爸的动作看上去很犹豫，所以，粉色的球也犹豫着在球道上滑动着。文慧看见爸爸张着嘴巴，担心这个球再次下道。三个人看见这个球羞涩地跑到了终点，竟然击倒了六个球瓶。
爸爸回头看着文慧，笑了一下。他在等待女儿的评价。女儿看懂了爸爸的眼神，她冲着他竖起一根拇指。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文慧让妈妈为她交手机费用，说是欠费了。妈妈就去电信局交费。一家三口人，文慧和爸爸有手机，手机费却都是妈妈去交的。文慧妈妈想把两人的手机费一起交了。查看手机电话话单时，发现文慧的手机费比爸爸的手机费还高，心里有点诧异。因为她清楚，丈夫的手机在白天时一直开着，那是为了工作。而女儿的手机在白天上课时是关着的，因为文慧是学生。
文慧妈妈交了费，走出电信局大门时，又站住了，折了回来。要求人家把文慧的话单打出来。胸前挂着工作牌的女服务生抬起头看了一眼文慧的妈妈，低头说了一句：“是查孩子电话的吧？”
文慧妈妈愣了一下：“你为什么这样问？你怎么知道我是查孩子电话的？”
女服务生没抬头，说了一句：“大部分都是家长查孩子电话的。”文慧妈妈一听，心里就发紧，觉得自己这样做很必要，也及时。
文慧的话费单打出来了，轻轻的长长的一张白纸。文慧妈妈拿在手里却有点抖。她的眼睛在密密麻麻的电话号码上扫过时，就发现了一个电话号码最多。这说明文慧跟这个电话的主人通话最多。文慧妈妈把这个电话记了下来。晚上，文慧的妈妈睡下时，对文慧爸爸说：“有件事想跟你说，因为文慧在跟前，没机会说，差一点憋坏我。”
“什么事？这么严重？”文慧爸爸看见妻子到了半夜该睡觉时，还把眼睛瞪得大大的，让人不安。
“我今天给你和女儿交了手机费，发现文慧的手机费比你都多……”
“这事儿？女儿刚有手机，愿意跟人家用手机聊天儿，都正常，睡吧。”说着，文慧的爸爸就翻过身去，关掉了床头灯。但是，文慧的妈妈又把灯打亮了：“我还出说完，你转过身来！”说着，文慧妈妈有点粗鲁地用手抓了丈夫的肩膀，硬把他翻了过来。
文慧突然在敲他们卧室的门：“你们在吵架？”
爸爸在屋里说：“没有，是你妈在跟我说事儿。回去睡吧。”听见文慧的脚步声离开了屋门，文慧爸爸回头压着嗓门儿说：“什么事儿，大半夜把女儿吵醒了？”
“文慧可能交男朋友了。”
爸爸一下子坐起身来：“别胡说。你看见了？”
“不到一个月，文慧给一个人打了几十个电话。”
“你搞清楚那个号码的主人是男生还是女生啊？你们这种年龄的女人就这点心思，无故揣度孩子的行为？你有点无聊了，关灯睡觉。”
文慧妈妈没话说了，这件事憋了那么久，她还确实没搞清那个号码的主人是男生还是女生。
不过，文慧妈妈想做这件事很容易，想搞清楚这个电话号码的主人是男生还是女生，也很容易，只要拨一下电话号码就成了。但是，文慧妈妈因为紧张，不，因为心情复杂和激动，她还真的两次拨错了电话号码。当一声准确无误的男孩子声音问她：“你找谁？”时，文慧妈妈内心有点绝望地几乎神经治地关了电话。
正是因为绝望，文慧妈妈独自坐在家中流了眼泪。她觉得女儿文慧不懂事，对不起爸爸和妈妈。她平静了一下，给文慧爸爸打了一个电话，只有简单的两句话：“我弄清了，那是一个男孩子。”
文慧的爸爸说：“先不要声张，等我下班回家再说吧。不要影响孩子学习。”“文慧已经自己影响自己的学习了……”文慧妈妈刚争辩了一句，觉得不客观，因为女儿刚刚结束的考试，成绩是不错的，她和同学们刚刚庆祝过的。
文慧爸爸接了妻子的这个电话后，一天的班都无法上好，显得六神无主。他表面上劝文慧的妈妈，心里却焦虑起来。
晚上，文慧妈妈早就做好了饭，和爸爸等着文慧回来。在等女儿放学回家的这段时间里，两个人谈了很久，他们把担心焦虑不安搅拌成一道难吃难看的菜，摆到了餐桌上。
文慧早过了放学的时间还没回来。妈妈数次跑到阳台上望，要给文慧打电话，爸爸让妻子再等等。
晚上七点半的新闻联播都结束了，气象预报说明天将有中雨到大雨。文慧妈妈腾地一下从餐桌边上跳起来：“我要给她打电话。”
文慧的爸爸说：“看把你慌的。”
文慧的妈妈没抓起电话时，电话却先响了。是文慧打来的，她告诉妈妈，她和一个朋友刚刚在外边吃了快餐，她要带这个朋友回家见一见爸妈。
“同学？是男生还是女生？”妈妈问话时，觉得自己的气都不够了，喘不上来。她一手抓着电话，另一只手捋着自己咽喉部位。
文慧说：“是男生。”
妈妈一下子坐在了地上。这个消息也令文慧的爸爸感到吃惊。爸爸看了几次表，在心里判断文慧和那个没见过面的男生出现在家门口的时间。他在女儿和她的“男朋友”进家之前，突然决定换一身衣服，换一身庄重的服装，黑色的西装。是谈判吗？是！文慧爸爸在心里自问自答。他没想到这种谈话会在女儿高一时就提前降临了。文慧妈妈在丈夫换西装时，她也进了卧室，收拾了一下头发，换了一件深色衣服。她的两只手一直在偷偷地抖，静不下来。
文慧在门外按门铃时，按了三次，爸爸才让妈妈开了门。他们在表达一种不欢迎的态度。文慧在门口大叫：“爸，妈，我的朋友来了，怎么这么久才开门啊？”
文慧身边站着一个黑乎乎的男孩子，个子比文慧还矮一些，只是四肢粗壮，两个眼睛小小的，嘴唇厚厚的，两只鞋却大大的。文慧爸爸和妈妈都注意到男孩子的小眼睛，它总像是藏在一个角落里，看着别人。而别人又轻意不能发现它。这样的眼睛和眼神不会让任何人喜欢的。
“叔叔阿姨好！”男孩子叫了一声。
文慧的爸爸和妈妈都没回答。这又表达了他们的态度。文慧没注意到爸爸和妈妈的态度问题，她只看见爸爸和妈妈在晚上穿得如此庄重，让她不太理解。然后，文慧笑了起来，她觉得爸爸和妈妈的穿戴有些滑稽。她一笑，爸爸和妈妈心里的气就大了，脸色比衣服的颜色还重。
文慧回头对那个男生说：“进来吧，不用换拖鞋了。”文慧记得很清楚，客人进家门是从不换鞋的，一是尊重客人，二是让双方都很方便和随意。
男孩子刚要进屋，文慧妈妈把一双拖鞋扔到男孩子脚下：“还是换上吧。”文慧看了妈妈一眼，觉得妈妈态度出奇的冷，让她很不舒服了。文慧怕冷了男生，就热情地说：“来，东东，坐在沙发上。我去给你拿饮料。”
妈妈站着不动，说：“冰箱里没饮料，我没买。”
文慧回头看了妈妈一眼：“你怎么了？家里出什么事了？”
妈妈说：“家里没事。现在，讲讲你的事吧。”
文慧看看坐在沙发上很拘谨的东东，对爸爸和妈妈说：“东东一直想来咱们家看一看，今天是第一次来咱家……”
“我们知道是第一次。”妈妈口气生硬，拒人万里。这时，叫东东的男生站起身，脸上藏不住迷惑和不解：“文慧……”他要说话。
妈妈看了他一眼：“你要说什么？”东东看见文慧妈妈冷冰冰的脸，把想说的话咽回去了。他坐下了。
“你们今天怎么了？这么怪？”文慧看看爸爸，又盯着妈妈。
文慧的客人东东不想再坐下去了，他要告辞回家了。文慧的爸爸想拦住东东，但是，东东坚决要走。最后，东东走了。他走时，还是带着一脸的迷惑。
东东一离开，一家三口人都不说话，相互瞪着，都憋着一肚子气。
“你们真让我失望。让我在东东面前一点面子都没有。”文慧突然说道。
爸爸和妈妈吃惊地瞪着文慧，觉得她把事情搞颠倒了，她怎么成了受害者？爸爸说话了：“文慧，让你妈妈把你的事说一下。”
文慧说：“在你们有事跟我说之前，我请求你们把你们身上的衣服换掉。从我一进门开始，我就觉得别扭，我都不认识你们了。”
妈妈反驳道：“从昨天开始，我也不认识我的女儿了。”妈妈说出了这句话，把一天来的委屈都带出来了，眼泪也出来了。
看见妈妈一哭，文慧就傻了：“这是怎么啦？”
爸爸脱了那一身黑色的伪装，从文慧的妈妈去电信局查她的电话号码说起，说到大人的不安和焦虑，说到大人的担心。说完了，爸爸长叹一声，像是做完了一件令他身心疲惫的事。
文慧在爸爸说话时，她的脸一直望着窗外，窗外除了黑夜就是夜黑。当听到爸爸说到一半时，她的肩膀抖动起来。妈妈给爸爸使了眼色，让他说话别太狠，女儿已经哭了。
这时，爸爸和妈妈却听见了文慧的笑声。他们转到文慧面前想看清楚时，女儿把脸仰向他们。她确实在开心地笑。
文慧笑够了，对爸爸和妈妈说：“你们不想听我说吗？”
爸爸和妈妈认真地坐下，盯着女儿看。文慧告诉他们，东东是她们班上最小的同学，但是，他的脾气最大，他从小就跟爸爸妈妈不亲，上高中后，他都不跟爸爸和妈妈在一个饭桌上吃饭了。东东说，妈妈跟他的交流就是骂他。爸爸跟他的交流就是用拳头。东东有很长时间都在调查自己的血缘，他怀疑两件事，爸爸是继父，或者，妈妈是继母。这是一个令人齿寒的家庭。……文慧跟他说起自己跟爸爸和妈妈的亲近感，东东开始都不信。东东跟文慧商定，两人都买一部手机，有时间就聊一聊，东东说，近一个月的时间，不给文慧打电话，他就会失眠。他是用想象活在文慧家的生活中。东东说，文慧跟他描绘的同父母之间的和睦亲昵的关系，令他向往，也让他将信将疑。他几次提出要到文慧家中看一看……他要证实一下被文慧描绘成神话的现实。
“所以，他今天突然要上咱家来。我明白东东，他不想让我跟家里有所准备。突然造访，更真实。我不怕，所以我同意了，把他领来了。没想到，你们对他是这样的。让我失望的还不止这个，他本来想看到我们家的那一面，我跟他讲过的那一面。那一面你们知道吗？我想你们心里肯定知道我指的是什么。没想到，东东看到的不比他在自己家看到的好多少。我更担心的是，东东心里的那点美好幻想都被你们的猜测毁掉了。”文慧说完了，等着爸爸和妈妈说话，见爸爸和妈妈没有反应，她叹了一口气说道：“我真的很失望。”
在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爸爸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鼓足了勇气，脸上带着愧疚说：“对不起，文慧。”
妈妈也捡讨：“我们没想到事情是这样的。”
爸爸继续深入地捡查，听上去很真诚：“大人，有时候也会犯低级的错误。”
文慧看见爸爸和妈妈都垂着头，就像两个幼儿园尿了裤子的孩子，就笑了一下说：“爸，妈，我已经不生气了。可是，我心里特别特别遗憾……”
那个周末，爸爸和妈妈邀请女儿文慧去打保龄球，文慧跟爸爸和妈妈去了。她很愿意当大人的保龄球指导。
这一次，三个人的保龄球水平都有提高。不管是谁，扔出的球在球道上艰难地朝前滑行时，眼睛里都有渴求。当传来击倒球瓶的声音时，文慧和爸爸妈妈都开心地笑起来，并都在心里有了各自的感叹。生活很像眼下的一切，每个人都是那个朝前滑行的球，说平淡，也平淡。说神奇，神奇在前面等着。
文慧率先打了一个全中。悬在头顶上的成绩视屏暴出一张大嘴，从红红的嗓子深处吐出几个大字：恭喜全中！爸爸忍不住走过去，用手轻轻拍了一下文慧的脸颊。文慧也伸手拍了一下老爸的脸说道：“下一个看你的了。”就在这时，文慧回头看见了角落里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她望过去，于是，她看见了东东。东东在偷偷跟踪文慧一家三口人的周末生活。东东看见文慧发现了自己，就红了脸，忙朝她摆了一下手，不让文慧声张。文慧一下子就明白了东东在做什么。她低头笑了一下。那一刻，文慧觉得生活很令她满足，她很爱自己的家，也很爱自己的爸爸和妈妈。而且，在今天这个普普通通的周末夜晚，她还给了东东一个真实的神话。
对男孩子东东来说，那的确是神话。
150090
哈尔滨市南岗区湘江路７７号黑龙江省作家协会
常新港
文慧临出门，对妈妈说：“我的第一阶段减肥餐结束了没有？”
妈妈一愣：“才刚刚开始了三天，就想到结束了？减肥计划可是你自己定的，我和你爸爸只是监督。减肥能不能成功，靠你自己。”
文慧开始打赖：“我知道自己意志不坚定，所以才让你们监督我啊！亲生父母要对亲生女儿负起责任！”
爸爸同情地看着女儿文慧说：“苦难的日子总是难熬啊。”文慧看了一眼爸爸说道：“我的老爸说的苦难是指什么啊？是我减肥胃口遭遇了苦难，还是让你们为我费心做减肥餐受苦了？”
爸爸拍了一下文慧的头：“我是看见女儿不能吃平常吃的食物替你苦了。”
文慧说：“这还差不多。”说完，她把额头伸给爸爸：“老爸，告别一下。”爸爸一下子没明白文慧的少有举动，一时僵在那里。妈妈也不明白，看看文慧，问道：“让你老爸怎么跟你告别啊？”
文慧的头还是朝老爸伸着：“你就不能亲一下我刚洗过的那缕头发啊？老爸对我的要求不习惯还是受宠若惊？”
爸爸明白了，有点激动地亲了一下女儿的那缕头发，不，他的嘴唇是越过了女儿的头发，亲了一下女儿的额头。
文慧愉快地走了。她不知道自己把嫉妒留给了妈妈。妈妈正跟丈夫说：“我的女儿从没这样对自己的老爸亲近过。”
爸爸幸福地笑着，脸都兴奋地红了。妈妈盯着丈夫的脸说：“当初，你第一次见我时，脸都没这么红过。”
“不一样，不一样啊。”爸爸感叹着：“完全不同的感觉，两种幸福啊。年轻时候你给了我幸福，岁数大了，女儿又开始给我幸福了。”
“把你美的。”文慧妈妈说了句，用拳头捶了丈夫一下。
第二天，文慧在饭桌上提出，她想买一个手机。她看见爸爸的左眉向上挑了一下。文慧了解老爸的这个奇特的举动，他一遇到出乎意料的问题时，他的左眉就朝上挑一下。妈妈也不说话，只是抬头看着爸爸的脸。妈妈也遇到了新问题。
文慧现在是高一学生。以前，一家三口人谈过这件事，等文慧高中毕业，上大学再给她配手机。目的只有一个，不影响她的学业，让她顺利考上好大学。在男女生之间，发生在手机上的故事太多太多了。文慧妈妈就听说过别人的事，说是孩子有了手机，用了密码，家长根本控制不了孩子在手机上的所为。
爸爸直起腰来，放下了手上的筷子。妈妈也把手里的勺子悄悄放在桌子上。文慧见状，故意用一种轻松的口气说：“干吗这样？没这么严重吧？”
“我是说……”爸爸的开场白很无力，也缺少精彩。妈妈在用眼神鼓励他说下去。但是，爸爸却犹豫起来，对下面的说教缺乏信心。
文慧很快就瓦解了爸爸和妈妈已经开始缭乱的内心：“我觉得手机除了你们担心的那些事以外，它还有一个重要的作用。它可以在你们的女儿遇到危险时拨打１１０，第二个电话，直接打给我的老爸和老妈。”
现在的孩子说服爸妈很容易，因为理由又现实又明了，不兜圈子不绕道，直接逼近生活的真理。
下午，爸爸赔着文慧买了一款女儿喜欢的手机。文慧跟爸爸面对面打了一下老爸的手机，说道：“记住我的号，别把女儿弄丢了。”然后，爸爸又赔着文慧去吃了一顿快餐。在吃快餐的时候，文慧又给妈妈打了一个电话，告诉她，自己和老爸在外面吃了，晚饭让妈妈一个人独自享用吧。文慧给妈妈打电话时，爸爸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女儿，一副心满意足的表情。文慧为了安慰妈妈独自吃晚饭时那颗孤独的心，还给妈妈出了一个好主意，让妈妈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别心疼钱，要善待自己的胃。文慧一边打电话，一边跟爸爸挤眼睛。文慧给妈妈打完电话，对爸爸说：“老妈肯定又胡乱对付一口饭了。”
接着，文慧又给几个同学打了电话，并告诉他们，她已经有了手机。打完了该打的电话，文慧把手机放在旁边，对爸爸说：“你看，这有多方便。谢老爸。”
一个下午，文慧都是和爸爸度过的。在爸爸的记忆中，女儿上初中以后，他没有单独跟女儿待过这么长的时间，他对这个平淡的下午时光，有了无限温馨的留恋。曾经对女儿的担心，变成了对女儿的欣赏。
但是，有一天的晚上，过了九点多钟了，文慧还没回家。爸爸和妈妈给文慧打了无数的电话，没人接。文慧的爸爸还算冷静，妈妈差一点就疯了。
“报案吧！”妈妈说。
“再等等。也许，文慧没听见手机铃响。别慌啊，再等等……”其实，文慧爸爸的心里慌得狠，有一种溺水的绝望感觉，越挣扎，越无力了。但是，他必须在嘴上安慰文慧的妈妈。
“你等，我可不等了。”正在妈妈要打报警电话时，电话铃声响了。是文慧。妈妈几乎带着哭腔问她：“这么晚了，你在哪里？为什么不接电话？给你买手机是玩的吗？……”
“老妈急了？我没事，我跟同学吃过饭了，正在一起打保龄球，没听见手机响。老妈别生气了。我们几个同学今天考试成绩都不错，是出来放松庆祝一下的……刚才看见十五个未接电话，才给你们回电话的……”文慧的声音听上去完全是在撒娇。女儿的声音听上去，就像是一把温柔的小刀，一点点把老妈心上的怨恨伤疤剔除掉了，而且剔除的很干净，也很彻底。在某一方面，孩子的一颦一笑，就是能治疗父母的心理疾病。最后，安静下来的妈妈说：“快回来吧，别玩得太累了。我给你做点夜霄吃。”
爸爸在文慧跟妈妈打电话时，他去了厨房，把黑芝麻圆霄从冰箱里取出，把小锅放在炉灶上，加了水。妈妈进了厨房看见灶台上放着黑芝麻圆霄，问道：“你怎么知道文慧要吃黑芝麻圆霄的？”
爸爸说：“她平时就爱吃这个，我能不知道？”
文慧一进家门，就喊道闻到黑芝麻圆霄的香味了。圆霄是爸爸守在锅边上煮熟的，是妈妈盛在碗里端给女儿的。文慧不提考试的事，爸爸和妈妈也不问。文慧端着圆霄碗只说打保龄球的事。
“老爸老妈，我这是第一次打保龄球，多可怜啊？老爸，你说我可不可怜？十六了，才第一次摸过保龄球。我扔了几次，保龄球都下道了，一个都没击中。几次过后就好了，击中的概率很高，同学们都说我的击球动作很漂亮，有天赋，只可惜啊，我十六岁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种保龄球是可以玩的。老爸，我可怜吧？”文慧一手端着饭碗，另一手拿着勺，用肩膀拱了一下爸爸。
爸爸说：“我都四十多了，还没去过保龄球场馆，你比老爸幸福多了。”
妈妈证明道：“文慧，你老爸真的没进过保龄球馆。”在家庭出现的类似问题上，妈妈总是不错时机地跟爸爸紧密地站在一起。
文慧放下碗，双手捧住爸爸的脸，夸张地说：“可怜，太可怜了。老爸，我准备带你去打保龄球，我不能让你一辈子留下这点遗憾。你说，还有什么没见识过的？我记下，将来一定给满足老爸的心愿。”
爸爸的脸颊感受着女儿的抚摸，心里有了一点感动：“这是你在上初中时爸爸最爱说的话。”
文慧说：“不是，是在小学时老爸最爱说的话。上初中后，老爸跟我远了，从没摸过我的脸。”
因为女儿内心感受的流露和准确的记忆，爸爸差一点就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
妈妈在文慧的兴奋消退之后，才问到考试成绩问题：“这次考试成绩不错？跟我们汇报一下。”
文慧的情绪一下受了挫折：“我们说过的，在我读高三之前，两年不问我的成绩。我亲爱的老爸说这是自然健康成长，你们忘了？”
爸爸和妈妈天天关心企盼的事，结束的很简单。
就在那个周末，文慧把爸爸和妈妈领到了一家保龄球馆。文慧自然成了爸爸和妈妈的保龄球指导。
爸爸扔第一个球时，身体整个越过了脚下的线。扔第二个球时，他的注意力只在脚上，担心它越线，他就像喝醉了酒一样难看地晃了几晃，跪在了地上，同时，手中的球没有方向地扔了出去，差一点就扔到了别人的球道上。
文慧大笑起来，上去搀起爸爸，对他说：“老爸，没事的，你比我强。我第一次扔球时，把球扔到了身后。再来，再来一次。”
爸爸说：“我坐一下，教教你妈妈打保龄球。”
妈妈说：“我才不丢人呢。”
爸爸就看着文慧把妈妈拉起来，把一个粉色球塞进妈妈的手上，鼓励妈妈把它扔出去。妈妈红着脸，把球扔了出去，奇迹出现了，竟然把球瓶全部击倒。文慧上前亲了妈妈一口。妈妈因为意外的成功，突然有了极大兴趣，竟然让文慧到一边歇着，她要连续多打几次。文慧就坐在爸爸身边，看着兴奋的妈妈对爸爸说：“老爸，看见没有？我小时候，你就是这样鼓励我的。”
“我就是这样鼓励你的？我怎么一件事都记不得？”
“我在一年级时，不敢参加五十米着装比赛，爸爸就说陪着我比赛。我当时问爸爸，你是大人，怎么跟我们小学生一起比赛？爸爸说，肯定能参加比赛。结果，我参加了比赛。那天，我看见爸爸在跑道外面跟我一样，一边跑，一边脱掉上衣，又穿上衣服，陪我跑到终点。……”
“我忘了……那次，你取得名次了吗？”爸爸一边回忆，嗓子里有点哽咽。往事如滚滚尘烟，让壮年的男人变得异常脆弱，泪眼朦胧。
“老爸，你怎么忘了？我得了第三名。这是我迄今为止，参加所有运动项目里最好的成绩了。所以，我忘不了。”
爸爸为了不让女儿文慧看见自己发红的眼睛，快快地站起身，夺过文慧妈妈手里的保龄球：“让我扔一下。”
那个球出手时，爸爸的动作看上去很犹豫，所以，粉色的球也犹豫着在球道上滑动着。文慧看见爸爸张着嘴巴，担心这个球再次下道。三个人看见这个球羞涩地跑到了终点，竟然击倒了六个球瓶。
爸爸回头看着文慧，笑了一下。他在等待女儿的评价。女儿看懂了爸爸的眼神，她冲着他竖起一根拇指。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文慧让妈妈为她交手机费用，说是欠费了。妈妈就去电信局交费。一家三口人，文慧和爸爸有手机，手机费却都是妈妈去交的。文慧妈妈想把两人的手机费一起交了。查看手机电话话单时，发现文慧的手机费比爸爸的手机费还高，心里有点诧异。因为她清楚，丈夫的手机在白天时一直开着，那是为了工作。而女儿的手机在白天上课时是关着的，因为文慧是学生。
文慧妈妈交了费，走出电信局大门时，又站住了，折了回来。要求人家把文慧的话单打出来。胸前挂着工作牌的女服务生抬起头看了一眼文慧的妈妈，低头说了一句：“是查孩子电话的吧？”
文慧妈妈愣了一下：“你为什么这样问？你怎么知道我是查孩子电话的？”
女服务生没抬头，说了一句：“大部分都是家长查孩子电话的。”文慧妈妈一听，心里就发紧，觉得自己这样做很必要，也及时。
文慧的话费单打出来了，轻轻的长长的一张白纸。文慧妈妈拿在手里却有点抖。她的眼睛在密密麻麻的电话号码上扫过时，就发现了一个电话号码最多。这说明文慧跟这个电话的主人通话最多。文慧妈妈把这个电话记了下来。晚上，文慧的妈妈睡下时，对文慧爸爸说：“有件事想跟你说，因为文慧在跟前，没机会说，差一点憋坏我。”
“什么事？这么严重？”文慧爸爸看见妻子到了半夜该睡觉时，还把眼睛瞪得大大的，让人不安。
“我今天给你和女儿交了手机费，发现文慧的手机费比你都多……”
“这事儿？女儿刚有手机，愿意跟人家用手机聊天儿，都正常，睡吧。”说着，文慧的爸爸就翻过身去，关掉了床头灯。但是，文慧的妈妈又把灯打亮了：“我还出说完，你转过身来！”说着，文慧妈妈有点粗鲁地用手抓了丈夫的肩膀，硬把他翻了过来。
文慧突然在敲他们卧室的门：“你们在吵架？”
爸爸在屋里说：“没有，是你妈在跟我说事儿。回去睡吧。”听见文慧的脚步声离开了屋门，文慧爸爸回头压着嗓门儿说：“什么事儿，大半夜把女儿吵醒了？”
“文慧可能交男朋友了。”
爸爸一下子坐起身来：“别胡说。你看见了？”
“不到一个月，文慧给一个人打了几十个电话。”
“你搞清楚那个号码的主人是男生还是女生啊？你们这种年龄的女人就这点心思，无故揣度孩子的行为？你有点无聊了，关灯睡觉。”
文慧妈妈没话说了，这件事憋了那么久，她还确实没搞清那个号码的主人是男生还是女生。
不过，文慧妈妈想做这件事很容易，想搞清楚这个电话号码的主人是男生还是女生，也很容易，只要拨一下电话号码就成了。但是，文慧妈妈因为紧张，不，因为心情复杂和激动，她还真的两次拨错了电话号码。当一声准确无误的男孩子声音问她：“你找谁？”时，文慧妈妈内心有点绝望地几乎神经治地关了电话。
正是因为绝望，文慧妈妈独自坐在家中流了眼泪。她觉得女儿文慧不懂事，对不起爸爸和妈妈。她平静了一下，给文慧爸爸打了一个电话，只有简单的两句话：“我弄清了，那是一个男孩子。”
文慧的爸爸说：“先不要声张，等我下班回家再说吧。不要影响孩子学习。”“文慧已经自己影响自己的学习了……”文慧妈妈刚争辩了一句，觉得不客观，因为女儿刚刚结束的考试，成绩是不错的，她和同学们刚刚庆祝过的。
文慧爸爸接了妻子的这个电话后，一天的班都无法上好，显得六神无主。他表面上劝文慧的妈妈，心里却焦虑起来。
晚上，文慧妈妈早就做好了饭，和爸爸等着文慧回来。在等女儿放学回家的这段时间里，两个人谈了很久，他们把担心焦虑不安搅拌成一道难吃难看的菜，摆到了餐桌上。
文慧早过了放学的时间还没回来。妈妈数次跑到阳台上望，要给文慧打电话，爸爸让妻子再等等。
晚上七点半的新闻联播都结束了，气象预报说明天将有中雨到大雨。文慧妈妈腾地一下从餐桌边上跳起来：“我要给她打电话。”
文慧的爸爸说：“看把你慌的。”
文慧的妈妈没抓起电话时，电话却先响了。是文慧打来的，她告诉妈妈，她和一个朋友刚刚在外边吃了快餐，她要带这个朋友回家见一见爸妈。
“同学？是男生还是女生？”妈妈问话时，觉得自己的气都不够了，喘不上来。她一手抓着电话，另一只手捋着自己咽喉部位。
文慧说：“是男生。”
妈妈一下子坐在了地上。这个消息也令文慧的爸爸感到吃惊。爸爸看了几次表，在心里判断文慧和那个没见过面的男生出现在家门口的时间。他在女儿和她的“男朋友”进家之前，突然决定换一身衣服，换一身庄重的服装，黑色的西装。是谈判吗？是！文慧爸爸在心里自问自答。他没想到这种谈话会在女儿高一时就提前降临了。文慧妈妈在丈夫换西装时，她也进了卧室，收拾了一下头发，换了一件深色衣服。她的两只手一直在偷偷地抖，静不下来。
文慧在门外按门铃时，按了三次，爸爸才让妈妈开了门。他们在表达一种不欢迎的态度。文慧在门口大叫：“爸，妈，我的朋友来了，怎么这么久才开门啊？”
文慧身边站着一个黑乎乎的男孩子，个子比文慧还矮一些，只是四肢粗壮，两个眼睛小小的，嘴唇厚厚的，两只鞋却大大的。文慧爸爸和妈妈都注意到男孩子的小眼睛，它总像是藏在一个角落里，看着别人。而别人又轻意不能发现它。这样的眼睛和眼神不会让任何人喜欢的。
“叔叔阿姨好！”男孩子叫了一声。
文慧的爸爸和妈妈都没回答。这又表达了他们的态度。文慧没注意到爸爸和妈妈的态度问题，她只看见爸爸和妈妈在晚上穿得如此庄重，让她不太理解。然后，文慧笑了起来，她觉得爸爸和妈妈的穿戴有些滑稽。她一笑，爸爸和妈妈心里的气就大了，脸色比衣服的颜色还重。
文慧回头对那个男生说：“进来吧，不用换拖鞋了。”文慧记得很清楚，客人进家门是从不换鞋的，一是尊重客人，二是让双方都很方便和随意。
男孩子刚要进屋，文慧妈妈把一双拖鞋扔到男孩子脚下：“还是换上吧。”文慧看了妈妈一眼，觉得妈妈态度出奇的冷，让她很不舒服了。文慧怕冷了男生，就热情地说：“来，东东，坐在沙发上。我去给你拿饮料。”
妈妈站着不动，说：“冰箱里没饮料，我没买。”
文慧回头看了妈妈一眼：“你怎么了？家里出什么事了？”
妈妈说：“家里没事。现在，讲讲你的事吧。”
文慧看看坐在沙发上很拘谨的东东，对爸爸和妈妈说：“东东一直想来咱们家看一看，今天是第一次来咱家……”
“我们知道是第一次。”妈妈口气生硬，拒人万里。这时，叫东东的男生站起身，脸上藏不住迷惑和不解：“文慧……”他要说话。
妈妈看了他一眼：“你要说什么？”东东看见文慧妈妈冷冰冰的脸，把想说的话咽回去了。他坐下了。
“你们今天怎么了？这么怪？”文慧看看爸爸，又盯着妈妈。
文慧的客人东东不想再坐下去了，他要告辞回家了。文慧的爸爸想拦住东东，但是，东东坚决要走。最后，东东走了。他走时，还是带着一脸的迷惑。
东东一离开，一家三口人都不说话，相互瞪着，都憋着一肚子气。
“你们真让我失望。让我在东东面前一点面子都没有。”文慧突然说道。
爸爸和妈妈吃惊地瞪着文慧，觉得她把事情搞颠倒了，她怎么成了受害者？爸爸说话了：“文慧，让你妈妈把你的事说一下。”
文慧说：“在你们有事跟我说之前，我请求你们把你们身上的衣服换掉。从我一进门开始，我就觉得别扭，我都不认识你们了。”
妈妈反驳道：“从昨天开始，我也不认识我的女儿了。”妈妈说出了这句话，把一天来的委屈都带出来了，眼泪也出来了。
看见妈妈一哭，文慧就傻了：“这是怎么啦？”
爸爸脱了那一身黑色的伪装，从文慧的妈妈去电信局查她的电话号码说起，说到大人的不安和焦虑，说到大人的担心。说完了，爸爸长叹一声，像是做完了一件令他身心疲惫的事。
文慧在爸爸说话时，她的脸一直望着窗外，窗外除了黑夜就是夜黑。当听到爸爸说到一半时，她的肩膀抖动起来。妈妈给爸爸使了眼色，让他说话别太狠，女儿已经哭了。
这时，爸爸和妈妈却听见了文慧的笑声。他们转到文慧面前想看清楚时，女儿把脸仰向他们。她确实在开心地笑。
文慧笑够了，对爸爸和妈妈说：“你们不想听我说吗？”
爸爸和妈妈认真地坐下，盯着女儿看。文慧告诉他们，东东是她们班上最小的同学，但是，他的脾气最大，他从小就跟爸爸妈妈不亲，上高中后，他都不跟爸爸和妈妈在一个饭桌上吃饭了。东东说，妈妈跟他的交流就是骂他。爸爸跟他的交流就是用拳头。东东有很长时间都在调查自己的血缘，他怀疑两件事，爸爸是继父，或者，妈妈是继母。这是一个令人齿寒的家庭。……文慧跟他说起自己跟爸爸和妈妈的亲近感，东东开始都不信。东东跟文慧商定，两人都买一部手机，有时间就聊一聊，东东说，近一个月的时间，不给文慧打电话，他就会失眠。他是用想象活在文慧家的生活中。东东说，文慧跟他描绘的同父母之间的和睦亲昵的关系，令他向往，也让他将信将疑。他几次提出要到文慧家中看一看……他要证实一下被文慧描绘成神话的现实。
“所以，他今天突然要上咱家来。我明白东东，他不想让我跟家里有所准备。突然造访，更真实。我不怕，所以我同意了，把他领来了。没想到，你们对他是这样的。让我失望的还不止这个，他本来想看到我们家的那一面，我跟他讲过的那一面。那一面你们知道吗？我想你们心里肯定知道我指的是什么。没想到，东东看到的不比他在自己家看到的好多少。我更担心的是，东东心里的那点美好幻想都被你们的猜测毁掉了。”文慧说完了，等着爸爸和妈妈说话，见爸爸和妈妈没有反应，她叹了一口气说道：“我真的很失望。”
在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爸爸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鼓足了勇气，脸上带着愧疚说：“对不起，文慧。”
妈妈也捡讨：“我们没想到事情是这样的。”
爸爸继续深入地捡查，听上去很真诚：“大人，有时候也会犯低级的错误。”
文慧看见爸爸和妈妈都垂着头，就像两个幼儿园尿了裤子的孩子，就笑了一下说：“爸，妈，我已经不生气了。可是，我心里特别特别遗憾……”
那个周末，爸爸和妈妈邀请女儿文慧去打保龄球，文慧跟爸爸和妈妈去了。她很愿意当大人的保龄球指导。
这一次，三个人的保龄球水平都有提高。不管是谁，扔出的球在球道上艰难地朝前滑行时，眼睛里都有渴求。当传来击倒球瓶的声音时，文慧和爸爸妈妈都开心地笑起来，并都在心里有了各自的感叹。生活很像眼下的一切，每个人都是那个朝前滑行的球，说平淡，也平淡。说神奇，神奇在前面等着。
文慧率先打了一个全中。悬在头顶上的成绩视屏暴出一张大嘴，从红红的嗓子深处吐出几个大字：恭喜全中！爸爸忍不住走过去，用手轻轻拍了一下文慧的脸颊。文慧也伸手拍了一下老爸的脸说道：“下一个看你的了。”就在这时，文慧回头看见了角落里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她望过去，于是，她看见了东东。东东在偷偷跟踪文慧一家三口人的周末生活。东东看见文慧发现了自己，就红了脸，忙朝她摆了一下手，不让文慧声张。文慧一下子就明白了东东在做什么。她低头笑了一下。那一刻，文慧觉得生活很令她满足，她很爱自己的家，也很爱自己的爸爸和妈妈。而且，在今天这个普普通通的周末夜晚，她还给了东东一个真实的神话。
对男孩子东东来说，那的确是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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