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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流逝的一个好处是,让人更成熟,更冷静,追求智慧,反对偏执,在回望过去的时候,可以从当时的狂热或短见中跳出来,给一个更准确,更公道的说法。
时间已经,或者正在把那些被放大的人与事,还原到正常的尺度,把那些被抬举到自己认不出自己来的人,放回到茫茫人海中。
1976年,毛泽东的逝世终结了一个偶像的,大神的时代。
随后的三十年,这个在“文革”中被政治修理得彻底荒芜的国度,开始了既紧迫又漫长的诸神归位:科学回归科学,艺术回归艺术,商业回归商业,一切都在摆脱政治的附庸地位,一切仍然受到政治的制约,受到我们骨子里的集体无意识的制约……在这个过程中,诞生了本土的了不起的科学家,了不起的艺术家,了不起的商业精英,他们作为一种特定符号,在某个时刻登上历史舞台,宣告了某个方面的突变、升华和胜利,体现着民间的或者官方的意志。今天,当我们试图打量这三十年的时候,现实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艺术早已成为明码标价的商品,体育明星和娱乐明星的身价直逼天文数字,一些经济学家以顾问的身份从企业那里获得丰厚的回报也不再是行业内部的秘密。一种奇妙的,从大多人的崇尚精神凌空蹈虚到大多人的回归务实的轮回,业已完成。
要在过去三十年的每一年里,遴选出一个最受关注的符号性人物,不是难事,但是,如果我们试图用“群星璀璨”来形容过去三十年的各行各业,却相当困难。比如,我们只有一个姚明,与他相比,其他人只能划入另册;我们只有一个崔健,其他人,恐怕要绑在一起,才能引发一场与他抗衡的地震……这大约是什么看不见的力量施加在某些行业上的谶语。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剧烈变迁的时代的驱动下,除了个别领域谨慎地保持着超级稳定的状态,各行各业都被极大地激活,都在隆隆推进,各行各业的版图,都在震荡中发生飞速的变化,除了篮球领域的姚明,已经很少有绝对的神话、绝对的巅峰人物。
三十年,三十个符号性人物,无论我们怎样力求客观,都免不了一些主观。我们并不指望所有的读者认同这样一份名单。
他们横空出世,有些,是因为历史的必须和必然:比如五连冠的中国女排和柏林电影节捧杯的张艺谋,比如超一流棋艺的聂卫平和代表中国功夫的李连杰,当一个国家处在上升期的时候,与之匹配的各路巨星,无疑是最好的招牌。比如陈景润,在为神五神六这样清晰可见的科学成就欢呼的时候,我们很难想象,当年,一个国家在浑浑噩噩了那么久之后,决定要回到正常的轨迹上来,是这样一个专门琢磨谁都不会理解的数学难题的书呆子,赢得了全民族的最高敬意,引发了人们对于科学的热爱。然而这却是事实。在那样的年代,必须有一个数学家陈景润,因为,科学的春天,降临了;
有些,是主流意识形态的阶段性需要:比如张海迪,比如徐良,比如凯丽;
有些,却是时间的一种吊诡:比如余秋雨,这位1990年代最畅销的作家,论学识,远逊于三十年代甚至当代的很多作家、学者,论文采,难敌鲁迅、废名、张爱玲、阿城,有意味的是,他像琼瑶那样流行开了,并且,他的流行,并非纯粹商业炒作的结果,而是人们集体的自动的选择;
比如中国男足,这个最让人爱恨交加的团队,没有任何伟大的成就,却一直拥有足够多的拥趸,足够雄厚的资金,足够狂热的关注,来支撑他们继续他们多少有些悲情的平庸。他们的作为,与他们的待遇之间,有着无比讽刺的差距。但是我们似乎一直在赌:万一他们……了呢?在足球这件事上,人们的进步也是显著的,很多人已经把狭隘的民族主义放在一边,专门去看英超、德甲,或者干脆把足球撇开,去登山,去蹦极。
在陈景润成为青少年心目中绝对偶像的1977年,谁也不会想到,很多年后,这些青少年的儿女变成青少年后,会为足球疯狂,为网络疯狂,为虚拟的光怪陆离的卡通人物疯狂,为“超女”疯狂,并且,越来越多的人不甘于做别人的崇拜者,他们更渴望的,是让别人崇拜自己,他们更热衷的,是PK。
我们呼唤了很久的张扬的个性,似乎大面积出现了,但在形形色色的选秀中,我们看到的只是另一种单调。而由商业孵化出的个性,毕竟只是打上了商业标签的个性。
2005年,几个娱乐操盘手,完全克隆美国一档电视节目,制造出了本土的一位超人气偶像——李宇春。我们心里都清楚,没有人为巩俐疯狂,没有人为章子怡疯狂,不管她们在世界上赢得了多少注意力,她们都还称不上偶像。但是,这个唱功平平的,活力惊人的,看上去像个假小子的四川音乐学院学生,却在一夜间成为无数歌迷的偶像,这个偶像和她背后的力量,势必粉碎一些貌似偶像的既得利益者,在无比庞大的俗文化消费群体中制造新的阵营的分化与重组。
其实,重要的不是李宇春,而是李宇春背后那股让长者们感到完全陌生的,虎虎有生气的力量。
进入21世纪后,我们已经很难在精神领域推选出什么重量级人物了,尽管思想界艺术界的精英人物越来越趋于成熟,但是很显然,他们的影响力,与上世纪80年代相比,不可同日而语。知识分子有了越来越多发出声音的机会,但是在他们守着价值的四合院,对利益的推土机说不的时候,推土机已经从他们的头顶,沉重地碾了过去。
紧随娱乐和体育明星登堂入室的,是房产大亨,是新经济领袖,是在金钱的竞技场上长袖善舞的谋略高手。
时代之蜕变,以及蜕变的速度,超出了人们的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