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较起来,武大郎更是英雄好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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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浒传》中,写到妻子被调戏以及偷情的情节,主要有四处,一处是林冲娘子被高衙内调戏,一处是宋江外室阎婆惜与张三偷情,一处是杨雄妻子潘巧云与裴如海偷情,还有一处就是潘金莲与西门庆了。
   四处类似情节,三处都与水浒英雄、梁山好汉直接相关,并且这三个,都是梁山上鼎鼎有名的好汉,都位居三十六天罡星之列。宋江是梁山魁首,群雄大哥大,林冲是梁山马军五虎上将,杨雄是与鲁智深、武松并列齐肩的梁山步军十头领,都是武艺高强、威名赫赫。
   只有武大郎,身高不满三尺,日日奔走于市井街巷,叫卖他的炊饼,是一个典型的出苦力的下层个体户,众人眼中的窝囊废。
   以上介绍和认识,相信即便没读过《水浒传》的人,也都了解,都知道。
   问题在于:没读过《水浒传》,怎么会知道他们是不是英雄和窝囊呢?
   答案无外乎两个,一个是听人说,一个是看其他书上写到这些人时都这么评价。
   别人把现成的答案给出来了,接受就是。
   至于事实的真相如何,懒得去关心。即便看到了——比如也读过《水浒传》原著了,却仍然不习惯根据书中所写到的事实,去独立思考一下。
   接受现成答案久了,就不再有独立思考的能力了。
   或者,太累,懒得。
   有了上面的铺垫,估计可以让读者朋友有独立思考一下的兴趣了。下面我把《水浒传》中四处原文抄到下面,朋友们可以自己阅读、比较一下:
   “女使锦儿,慌慌急急,红了脸,在墙缺边叫道……‘正在五岳楼下来,撞见几个乍见不及的把娘子拦住了,不肯放’……林冲别了智深,急跳过墙缺,和锦儿径奔五岳庙里来……”
   這是林冲听到娘子被人调戏时的反应,急迫得很。毕竟林冲与他娘子,是整部《水浒传》中,看起来最情深义重的夫妻。
   而宋江听到阎婆惜与张三偷情时的反应:
   “宋江半信不信,自肚里寻思道:又不是我父母匹配的妻室,他若无心恋我,我没来由惹气做甚么,我只不上门去便了。”
   阎婆惜虽然只是宋江的外室,但也不能说是小三,因为此时的宋江并没有明媒正娶的正式老婆,阎婆惜是宋江唯一的女性伴侣,只是“不是父母匹配”而已。其实只要时间久了,阎婆惜能为宋江生下儿女,未必不能成为宋江的正式老婆。
   听到这个算是婚前同居的女人与别人偷情的消息,宋江的反应只是自我安慰,打掉牙齿吞落肚。
   杨雄听石秀告密,说知潘巧云偷情的事后,做出的反应是回家骂潘巧云;而潘巧云一番辩解后,杨雄又转头骂石秀:“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厮倒来我面前,又说海阇黎(潘巧云情夫)许多事,说到个没巴鼻,眼见得是那厮慌了,便先来说破,使个见识……他又不是我亲兄弟,赶了出去便罢。”
   石秀去管义兄弟的家事,杨雄听了却也没有剧烈反应,被老婆辩解几句,转而对石秀愤恨起来。这说明杨雄耳根既软,又发自内心地不愿怀疑自己的妻子,更不愿家庭出现变故,就宁可自欺欺人。
   下面是武大郎听到郓哥告知潘金莲西门庆偷情时的反应:
   “武大听罢道:兄弟,我实不瞒你说,那婆娘每日去王婆家里做衣裳,归来时便脸红,我自已有些疑忌。这话正是了。我如今寄了担儿,便去捉奸。”
   宋江“半信不信”,杨雄吃酒大醉,反而是武大郎,在听郓哥的告密前,心中已“有些疑忌”,听了郓哥一说,“便去捉奸”。
   仅从这一点来看,武大郎便比宋江、杨雄这些梁山好汉观察细致、思虑周详。
   仅从这一点看,武大郎便比宋江、杨雄这些梁山好汉更有热血,更具勇气。
   随后,武大郎与郓哥商量妥帖,然后回家,一丝儿也不表露心情。小说中写:“当晚武大挑了担儿归家,也只和每日一般,并不说起……次日饭后,武大只做三两扇炊饼,安在担上。”
   这又是何其镇静自若,虑定后动。相比之下,杨雄也是与石秀商量了后,回家看到潘巧云,却又压不住气,开口就骂,以致被潘巧云倒打一耙。
   最后便是对老婆受人调戏、与人偷情的现场处理,都算得上真情毕露,因为在直面现场时,谁也无法掩盖真实的自己。
   林冲是这样的:
   “当时林冲(将正在调戏自家娘子的那个后生)扳将过来,却认得是本管高衙内,先自手软了……一双眼睁着瞅那高衙内。众闲汉劝了林冲,和高衙内出庙上马去了。”
   号称八十万禁军教头、一身武艺纵横天下的林冲,就因为当面调戏自己娘子的是领导的干儿子,“先自手软了”,只能“一双眼睁着瞅那高衙内……出庙上马去了”。
   宋江是这样的:
   “宋江看了,寻思道:可奈这些贱人全不睬我些个,她自睡了……挨到五更,宋江起来,面盆里冷水洗了脸……忿那口气没出处,一直要奔回下处来。”
   梁山的魁首宋江居然在明知(对方也公开承认)阎婆惜偷情的情况下,“那口气”连在对方面前发泄都不敢。
   杨雄则是一直信任潘巧云,所有的事情都由结拜兄弟石秀自觉自愿自主地给他包办了,最后递过钢刀,让他下手杀人。从始至终,杨雄没有一点主动性。
   武大郎则不同,书中写到:
   “只见武大郎祼起衣裳,大踏步直抢入茶坊里来……婆子只叫得‘武大来也’,那婆娘在屋里做手脚不迭,先奔来顶住了门,这西门庆便钻入床底下躲去。武大抢到房门边,用手推那房门……”
   金圣叹在此处有一句批语:“此事本急,今写来亦殊急,读之见纸上麻杂杂地。”意思是武大郎此处的捉奸行为,谋定后动,毫不拖泥带水,干净利索。
   五虎上将林冲,下手要打时,便有一百个高衙内也不够打,但他手软了,一指头也戳不到高衙内身上。梁山头领宋江,指挥万马千军,冲州撞府,却在阎婆惜面前低三下四,甘心让她跟前情夫去。杨雄若无石秀阴险狠毒的推动,他不会主动去戳破老婆的奸情。
   只有武大郎,毫无畏惧,正面硬干。须知,西门庆是有武功的,他在狮子楼与武松搏斗,曾飞脚踢掉了打虎英雄手中的钢刀,却也被要个头没个头、要力量没力量、要背景没背景的武大郎的血气凛然,吓得钻到床底下。
   四段情节比对,到底谁更具备好汉形象?
   然则,为什么这些个武功高强、纵横江湖、快意恩仇的梁山好汉,比一般百姓心目中的武大郎更像武大郎呢?
   仔细读《水浒传》,你会发现,这些武功高强的好汉们,纵横江湖、快意恩仇时,都是在他们被逼离开工作岗位之后。
   这三个梁山好汉,与武大郎最重要的不同,不是个子更高、相貌更俊、武功更强,而是他们是朝廷的官员。他们的饭碗、荣誉、声望、地位、前途、财富等等,一切都是那个岗位带来的。
   武大郎不是,他是纯手工业者,小个体户,他靠双手养活自己,靠出卖劳动赚得生活。
   武大郎不怕失去,不卖炊饼了改卖汤饼,他一样可以维持温饱,社会地位不会上升,也没空间下降。
   那三位好汉不行,他们一旦有了被处分的问题,丢掉了体制内的职位,他们先前在这个职位上做的一切努力,所获得的一切,均将化为乌有。
   他们得到了,他们舍不得。名缰利锁,让他们失去了热血与勇气,成为远不如武大郎的懦夫。
   武大郎从没得到过,他就没有失去的畏惧。他的无惧失去,让他比梁山好汉更加好汉。
   这些年来,抓了无数贪官,且相当数量的贪官,被曝出与女下属的绯闻,但在被绳之以法前,却极少有女下属的丈夫去闹事,是那些丈夫全不知情吗?不一定吧?
   林冲等人放不下所寄身的名利场,手就只能软下来。只有在他脚下立足的名利位置被彻底打碎,再无容身之处时,他们才开始了笑傲江湖的好汉生涯。
   只要看林冲的经历便知道,打碎那个名利心,放弃那个官场梦,该有多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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