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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聪说,他是天生喜欢玩泥巴,一团塑泥在手,心中再无烦忧。雕塑之于他,不是有形无神的一尊塑像,而是具备了精、气、神、韵的“偶像”。十年前的“海王星”如是,十年后的“宁波帮”亦如是。他希望经他手的每件作品都能让观者有所感、有所悟,有心神的交流。塑像会说话,方是真功夫。
塑形
2014年7月31日15时,9位“宁波帮”人士塑像的揭幕仪式在宁波帮博物馆举行。张聪坐在人群中看大屏幕,9位老人的影像缓缓滚动,他抿了抿嘴,眼眶红了。这一年多来,他推却了几笔商业雕塑项目及手头其他事务,专心于“宁波帮”人士的塑像。如今,9个雕塑揭幕,宛如十月怀胎呱呱落地。
在张聪看来,雕塑可以分为两大类:一类是创作型雕塑,它表达的是雕塑家的内心世界,是纯粹的精神性作品;另一类是服务型作品,即公众在公共空间里看到的雕塑作品,比如公园、广场、博物馆里的雕塑,这一类也叫工程雕塑。“我从小喜欢玩泥巴,大学学的也是雕塑专业,毕业近20年,一直在这个圈子里打转。这些年,公共雕塑、人物雕塑做得相对多,每一次接手项目,都会视作一次创作和体悟的机会。尤其是人物系列,对我而言,每一尊人物雕塑的背后,都有其真实的生命和情感。它是完全可以触摸得到、感觉得到的真实生命力。即便是商业项目,在创作过程中,也是可以有自我表达的。这也是雕塑一直这么吸引我的原因。”张聪毕业于四川美院雕塑专业,毕业后来到宁波。宁波的月湖、滨江公园、梁祝文化公园等公共场所都可见其作品的踪迹。
在做“宁波帮”系列之前,张聪接手过很多人物塑像,如美国佛罗里达州海滩市标志性建筑“海王星”、篮球名人奥尼尔、镇海胡枫烈士等。也正因为他的塑像有意外的动人之处,2013年夏天,宁波帮博物馆馆长王辉找到张聪,想请他为9位“宁波帮”人士塑像。这9位知名人士分别是贝时璋、王宽诚、邵逸夫、谈家桢、卢绪章、董浩云、包玉刚、曹光彪和李达三。张聪说,王辉的这次邀请,让他既兴奋又有压力。“兴奋的是自己有这样一个机会,‘宁波帮’人士是我敬仰已久的人群,而且是9个一起做,这很有挑战性。这9个人都是如此不平凡,是宁波这个城市精英的代表。压力在于越是不平凡的人,越难表现其精神。他们是贵族,无关财富、身份、地位,他们的作为和贡献,就是名副其实的人生贵族。”张聪说,整整一年,他把所有精力都给了9尊雕塑,仿佛走过9个传奇的人生,又像经历了一场怀胎十月分娩的过程。
传神
“太像了,越看越像!”这是张聪印象深刻的一句话。在王宽诚的塑像完工后,王宽诚的儿媳妇和孙子特地赶到宁波观看。两人绕着塑像走了一圈,说看着雕塑,宛如见着了老先生的音容笑貌。塑像的这种传神,来自张聪的“笨功夫”。
为更好地还原“宁波帮”的9个人物,张聪收集了九人从青年到老年的大量素材、照片,还有影像资料,不断揣摩,力求塑像形神兼备。这一年,张聪揣摩他们的性格,创作出小像,再去征询家属的意见,每一个都是几经修改调整。“这其中有很多小插曲。最难塑的像是包玉刚,六易其稿。”起初,张聪找到一些包玉刚的照片,但这些照片上,包玉刚基本上是在大笑。于是,他塑出的像也是笑容满面。同年7月,他拿塑像的微缩模型去杭州见包玉刚女儿包陪庆。包陪庆看后,说像她爷爷。张聪知道,这是包陪庆委婉地告诉他:塑像还可以做得更好。“虽然很多影像资料中,父亲都是微笑着的,看起来一脸慈容,但他其实也是一个非常严厉、果断的人。”包陪庆给张聪举了个事例,有一次包玉刚手下的三个员工在电脑上计算一组船体吨位的数据,而包玉刚就站在他们身后看着,当员工把计算结果递上,包玉刚严厉地指出,小数点后第二个数字错了。经过与家属的多次沟通,张聪最终选择了包玉刚先生当年接受英国女王勋章时的笑容,自信祥和,不失刚毅之氣。“包玉刚的脸部表情从微笑到不笑再到微笑,几易其稿都不能定夺。我不断把自己带入他的人生轨迹中,感受他的不同面。”张聪说,外人眼中的包玉刚是慈祥的,但亲人眼里是刚猛严厉的,这样的冲突让包先生的形象更为饱满。
张聪说,前期阶段他先求形似,等到动手雕塑时,又摆脱形象的束缚,加入自己对人物的解读与感悟,把人物最鲜活的一面展现出来。为了使塑像更具国际性,张聪在创作过程中,从铜材配比到表面着色等工序,都借鉴运用了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等国际性博物馆的雕塑手法。“这次的雕塑对我而言,有一个大的突破。”张聪说,每一尊塑像的眼睛都没有雕刻眼珠,这样的眼神更深邃,也更有穿透力,当观众站在不同的角度看雕像时,雕像的眼神仿佛会跟着人移动。
张聪说,塑像做到形似很容易,但要做到神似就不简单,尤其是要让观者“望形生义”。这一年多,他每天都在揣摩这9位“宁波帮”人士的性格,常常在泥像面前一站就是大半天。他也经常请教身边的朋友、同行,听听他们的意见,宁波帮博物馆馆长王辉就是其中一位。“王馆长有很好的艺术修养,在创作过程中,给我提了很多宝贵的意见。我俩也经常为一些细节争执,经常争着争着,他就拿起相机拍,拍完了又传给家属看,听听他们的反馈。”
体悟
谈起和“宁波帮”的渊源,张聪说,合作已经有很多年了,为“宁波帮”人士雕塑铜像也非第一次。2009年坐落在镇海沿江路的贝时璋塑像和2011年的百年卢绪章塑像均出自其手。2011年7月,张聪有幸见到了李达三先生。两人面对面而坐,张聪看着眼前的老人,身形微伛,银丝寥寥,恂恂有儒者风,比照片中多了一种道骨清风之感。李达三话不多,为了配合张聪的创作,一动不动地坐了四十分钟,始终保持着淡淡的微笑。“我从他的眼神、表情里,读出了他的真诚,那是一种经过岁月洗礼的谦和低调。”时隔三年,当李达三来到宁波帮博物馆,看着自己的塑像,一眼就认出了站在一旁的张聪。两人相视一笑,紧紧握手。“揭幕那天,李达三先生不顾年事已高,从香港赶来。他在揭幕现场善解人意地站在自己的塑像前好几分钟,满脸笑容,满足每一个要与他合影者的愿望。老先生的这种谦和平静,让在场的每一个人动容。”张聪说,这些体悟,是雕塑背后的收获。
“这些塑像不仅是在纪念‘宁波帮’人士,更是在传递他们的精神。” 张聪说,“由于中国人物雕塑起源于工艺美术,因此大部分人物雕塑作品具有很强的装饰性和实用性。注重人物面部刻画,并对塑像加彩,塑绘结合,互相补充,使得作品犹如绘画。但是,这次对于‘宁波帮’人物系列,我摒弃了这种传统的、大块的雕塑手法。经过很长时间的思索,我选择了一种新的方式,注重以形传神,以凝练的人物雕塑语言,表现一种意象美、精神美。我希望,雕塑也不再是装饰,而是大众艺术品。只有这样,为‘宁波帮’的这些名人塑像,才有时代的意义,把他们摆在博物馆,才能显示这个城市的文化气息、精神面貌。”
“我觉得作品是拿出来给人看的,是分享人类情怀的一种载体,大可不必藏着掖着,更不需要无病呻吟。艺术家的创作需要真诚、执着、富于美好的想象和澎湃的激情,需要全神贯注地投入和不计金钱成本的付出。我记得每次新的作品萌芽之前,自己都会经历一个几乎痛苦的过程,激动、灼热、如坐针毡。当感觉来了,我需要快速地、不需商量地把它用泥巴表达出来。也许是一整天不吃不喝,也许是一个小时一气呵成。”张聪说,这也是他对雕塑艺术的理解与追求,无论是为人,还是塑泥,都是日益舍得做减法,舍去得越彻底越好,最后只留下自己的“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