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米凯尔斯诗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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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持人语:
  20年前第一次读到安妮·米凯尔斯的诗,有一种惊艳的感觉。比起同为加拿大优秀诗人兼小说家的玛格丽特·阿特伍德,我对米凯尔斯总有一种说不清的偏爱,这种偏爱在我读她的首部小说《漂泊碎片》,后来又翻译她的长诗《双河湖》时就已经形成了。米凯尔斯的诗更自然而不雕琢、更感性而少设计,却常有意外之笔,是一种优质而值得期待的写作,似乎她就是为此而生的。在桂花将开未开之际,读我最信任的同辈译者得一忘二新译她的一组诗,给今年的中秋平添了一阵清香。
  (阿九)
  海滩上的女人
  光,挑选白帆,海鸥的肚子。
  远在一艘船上,有人穿一件红衬衫,
  苍白天空中的一口刺伤。
  你的三块身体构成一条弯曲的海岸线,
  夹杂粉红的棕色毛衣,光光的腿。
  太阳降下青铜的压力,海滩闪着颗粒状的光,
  空气呈现柑橘的颜色。
  你们有个人在睡觉,风的手指
  拂过脸颊,像头发长出的一根卷须。
  夜,呼出屏住很久的一口长气。
  被星星刺穿。
  黄昏时分,你是一小堆柔软,一种苔藓。
  月光下,女人如巨石。
  花
  我皮肤里还有一层皮,
  你一抚摸它就凝结,如湖水回应光亮;
  释放它的记忆,它遗失的语言
  重回你的舌头,
  将我抹得焕然一新。
  当身体以为它知道自己
  认识自己的方式时,
  这第二层皮肤将问题接了过去。
  街上——咖啡座的椅子
  扔在露台上,市场上的摊位
  清空了厚实的光线,
  虽然人行道还在呼吸
  夏季的葡萄和桃子。
  经你抚摸,我裸露的每一个点
  都像新翻的泥土中
  长出来的任何东西那样发光,
  风吹起我的裙子,裹着我们两个人的腿,
  你的衬衫在我拳心扭成花朵。
  薄荷清新
  薄荷清新,潜行经过幽暗的厨房,
  挤上了我们的桌子,
  嘹亮地带来它的好建议。
  它像多出来的电子那么充满说服力,改变
  我们的谈话,让我们想到
  别的。深藏不露。
  那就像一顿饭吃到最后,
  杯子总比客人多。
  它将我们圈拢在松散的脉纹里,
  水上的月光线条。
  很快我们就不会感觉到
  野性的味道,
  因为它已弥漫充盈。
  昨夜月
  几时杯重把?昨夜月同行
  ——杜甫
  三月白杨,薄雾
  森林。绿雨将大海
  按住,傍晚的蓝色
  晒印版。银色咸水线,
  低潮的杂草绒帽,枕熔岩
  浓黑的溢流,在沙上
  无法抹去。不间断的
  斷裂之海。
  ***
  雨水削尖了春天冷杉
  沼泽的头发初生的绿。
  死者永不消失的沼泽中,
  表面上散落着点点倒影,
  红桦淹没其间。这是吞噬了骨头
  留下肉的苔藓,被酸浸透,
  发酵的地面上,时间静止,但
  并非不走;头骨融化了,大脑
  保存下来,黑泥中的珍珠有皱纹。
  ***
  到秋天,爱
  已成必需,我们穿胶靴
  站在长满泥炭藓的筏上, 懂得
  爱是土——比泥炭或海更坚韧——
  它持有什么,就融化什么。
  过去
  不为我们所有。鼹鼠的土环,
  白蚁屋,
  浸湿的海绵。隆起,
  是雨水在木头上留下瘢痕瘤;传播,
  乳草星系,破裂的荚
  撒开注意力的碎片。
  当身体在此,
  你就在,记住
  身处这寒春的午后。
  过去
  是一根长长的骨头。
  ***
  时间犹如画家撒的谎,不沿着
  苹果或大腿的轮廓画线,虽然苹果的疼痛
  渗到它甜蜜的边缘,菌株
  涌到了皮肤,密度的接缝。看不见的线
  最接近于抚摸。潮湿的草在我手臂上
  留下一道道线,你舌头舔湿的线
  横贯我的后背。
  你的身体是埋骨的山峦,
  含着全部历史。你的嘴
  记住的一切。你的手在黑暗中
  操纵,欲望的感光剂
  运用光让皮肤变黑。
  ***
  在更深的深处迷失,
  被航线的喧嚣迷惑,
  鲸鱼盘旋,小眼睛查勘海底
  磁图时眯起。它们拧着,
  穿过一千英里的寒冷海峡;
  孤独从远方传来轻轻的咔嗒声,
  从海山和深海平原弹回。它们抬头
  从永恒的黄昏看到阳光的光杖,
  地表上的一座太阳森林。
  在漆黑的夏日厨房里
  发呆:赤脚站在潮湿的
  油布上,纤毛在倾听。野性
  如蛇的猎物的红外线光韵,蜜蜂的
  点彩画法,鸟儿听到的
  沙漠的次声波嗡嗡声。
  夜鹰横越天花板;   猛扑下来。厨房的热风
  振动。我抬头
  看它翅膀下的星星图案。
  ***
  如果爱想要你;如果你被融化
  成了星星,你将会
  用肺和鳃,用热血和凉血
  相爱。用羽毛和鳞片。
  森林的树冠热切而茂密,
  你想在下面呼吸,听着
  螺旋上升的鸟鸣,而你抽动的尾巴
  仍在摸索波浪。你会试着
  从单纯的海水中将体重拖进
  陆地的万有重力中。受困于潮水,
  你在路上被蜗牛黏液滑倒,有几个时刻,
  在水中、空气中都令你窒息。
  如果爱想要你,你的过去就在突然间
  成为过时的科学。旧地图,
  被驳倒的理论,一个透视画馆。
  我们身体设定要弹开的那一刻。
  将物质重组的那种内在性
  穿过我们,然后弥散
  进入时间和地点:
  毛皮被抚弄得直立时的痉挛;被冲击的电子。
  妈妈听到孩子在楼上哭,
  突然觉得自己的衣服
  被奶水浸湿。
  黑色树枝间,牡蛎色的雾
  舔遍了孤独的每一个角落,
  而我们被爱之前,不懂得孤独。
  我们出生时就被闲置的地方,
  等待着经验找到它走进
  我们的途径。深夜的交叉路口,
  在甲板上坐在黑暗的车里。海滩上,
  夜晚重塑了你的脸庞。
  熔岩的原野里,碳变成了地毯,
  苔藓像天鹅绒散布在破碎的形状上。
  即时喷雾凝结在瀑布
  上方的空气中,冰的喘息。
  我们站起,听我们的名字被唤
  通过鲑鱼蓝的黄昏回家,盛大的月亮
  是天空盾牌上的小盾。
  电流穿过我们,无线电波,
  电的舔舐。每秒,数十亿光子
  通过感光乳剂,单颗
  亚显微晶体的撞击
  成为照片。
  我们凝视,世界突然
  回视。
  一根锯齿状的离子管将我们固定在天空。
  ***
  然而,如果我们像椋鸟,继续沿着
  月亮的后视镜
  航行;如果我们继续伸手
  触摸盐以及最靠近泥土的
  又甜又白的草尖;
  如果,在莎草映红的秋天沼泽里,我们
  还在晚上开车穿过峡谷,
  四周是石灰石被黑暗抹去的
  隐藏的光芒;如果,我们仍然希望
  我们早就在等候清晨,
  那么我们明白我们
  不知身在何处。
  不在波浪的镜子里,
  也不在侵蚀水岸的激流中,
  不在公寓楼
  忽闪的玻璃上,
  也不在深夜门厅若隐若现的灯光下,
  也不在下雨的露台。不在秋天的厨房里,
  不在我们从床上观看流星的汽车旅馆,
  你打开快门,慢镜头
  将星星变成了雨。
  我们会变得
  很难消化。动物们
  害怕被我们的
  皮毛和盔甲噎住,
  将拒不食用我们的蓝色异种肉体中
  已经分裂的渴望。
  ***
  你手中,你失去的一切,
  你所接触的一切。
  你脑袋的夹角中,
  每个发出的誓言和
  被弃的誓言。自在于自己的皮肤,
  每每被无视,
  每每被承认。
  割断,昏昏欲睡。一片播了种的田野,
  苔藓裂缝,潮汐池,流白汁的茎杆。
  鸟儿飞起或落脚时轻弹的
  树枝。在夏天的厨房。
  一個白茫茫的冬日早晨,阳光洒在床上。
  ***
  努力存留一切,保持
  站立状态。高杆草头,
  落着成千上万的影子。已过去的事,
  你经历过的一切,
  都将以半衰状态续存,
  炭烧的灼痕沿着松树扭拧的内核
  一路排到天堂。
  夜里,记忆漫游你的皮肤。
  你的梦将会掀起石头,
  暴露在那下面蠕动的世界。
  你睡觉时,大海
  漫过你的房子,你醒来,
  处处淤泥,床单里缠着
  长长的棕色杂草。你醒在
  沼泽里,被泥炭泡沫裹成块状,
  发育不良,像扭叶松,
  一个世纪长一米。
  沼泽有挫伤的颜色,
  泥岩沼泽,硬质土,淤泥。
  哑光绿泥炭藓,
  厚如水牛毛。
  下沉,浮荡
  于海绵似的地面;
  行走在水上。
  到时候,我们会开始
  一夜又一夜梦到慢腾腾的海,
  波浪缓慢运动,稠厚成沙。
  餍足感荡漾,我们将慢慢
  上升,一世纪长一米。
  泥炭是我们棕色是床,
  生于水,浸饱了水,
  燃着泥土的气味。
  非
  既非意志,也非欲望:
  也许是祈祷吧,
  还不是:
  抓着
  末端,你说:   我想睁着眼睛,
  什么都不错过,
  无论哀求还是悔恨,
  无论未来还是过去:
  抚摸,温暖的重量
  呼吸,再呼吸:
  什么话可以听到,
  不损失,不缺席:
  也许是灵魂吧,
  不在内,不在外:
  黄昏的门廊
  不孤单
  某个地方夜色在沉降
  某个地方夜色在沉降
  某个地方,一个人站在教堂外
  苦涩得无法走进,却又被怀疑束缚在那里
  某个地方,一个女人用清水装满一只杯子
  花啜饮最后的时光
  在田野上的最后一丝光中
  某个地方,一个孩子站在沙漠中的墙边
  某个地方有一座房子,挂着贝多芬肖像
  一个孩子想知道那肖像是不是她外公
  某个地方一个男孩正在学习等待
  某个地方,为了他的孩子,一个男人
  写他看到的事
  某个地方,为了他的孩子,一个男人
  不写他所看到的事
  某个地方,一个儿子记得他爸爸轻拍
  他的背,给他勇气
  某个地方,一位母亲在她儿子的葬礼上
  给成千上万的哀悼者以勇气
  某个地方,有个男人把监狱的尺寸测量得非常准确
  某个地方,有个女人在监狱前栽种出一个花园
  某个地方,成千上万的人站在
  曾经很空的广场上
  某个地方,一个洞穴由一把火炬照亮
  某个地方,有个人在我们身边走,在雨中
  没戴帽子
  某个地方,有个人读了一封信,然后小心地叠起来放 进心里
  某个地方,有个人为他的发现而哭泣
  某个地方,在巴黎和伦敦之间,一个男人正在火车上
  剥橘子皮
  某个地方,一个男在火车站等人
  上颚粘着咖啡香
  某个地方,一个男人在城中等待一个等待他的女人
  等他
  某个地方,一个男人伸出帮助的手,而我们还不知道
  我们需要帮助
  某个地方,有一个房间在黑夜降临后
  只被一幅画照亮
  某个地方,有个男人不怕生活
  在一个女人的希望中
  某个地方,有一个人什么都没有忘记
  并且已经都写了下来
  某个地方,有人离你那么近,已看不清细节
  某个地方,一个女人的天赋没有随丧失加深
  反而被丧失败坏
  某个地方,有个男人把一切都捐献出去
  站在雨中,满心感恩
  某个地方,死者留下标志
  某个地方,有个男人在里斯本遇见了他已故的母亲
  某个地方,有个男人为整村人做汤
  某个地方,有个男人告诉一个女人她并不像
  她想象的那样孤独,而她理解
  她就是那样孤独
  某个地方,有个男人记得有一件蓝衬衫忘了带走
  那是四十年前
  某个地方,有个男人在照片的背面题字
  签上一个他们出生二十年前的
  日期
  某个地方,有一个画家拿着一个多余的鸡蛋
  某个地方有一个人开车离开集市
  他的标致车后座上有几笼
  未卖出去的小雞
  某个地方,有个女人停车加油,成千上万只
  白色折纸鸟贴着车窗
  某个地方,高速公路的路肩上,有个男人
  在他死前不久打开他小货车后门
  向一个女人展示他的画作,都是对她身体的想象
  她的肌肤如何紧贴他的心灵
  某个地方,有个女人在夜里醒来,知道
  不会有人为她写诗
  某个地方,有个男人用勇气回应勇气
  某个地方,有个男人奋起抗争却不为任何事情
  某个地方,有个男人在森林中挖好了自己的坟墓等死
  某个地方,有个男人造了一间屋子,等着在里面孕育 孩子
  某个地方,一男一女在房椽上留下一张纸条
  某个地方,一男一女为了击退威胁
  将它挡在门外
  某个地方,有个男人想知道那些男人
  与这个女人就这样的
  睡了多少个千年
  某个地方,一个女人没有解开系在颈项上的结
  就从围巾中滑出来
  某个地方,有个男人写到那条围巾
  以及那拳头似的结打在他的背上
  某个地方,天正在落雨
  某个地方,有个男人在一个字一个字地修改黑夜
  某个地方,有个男人发送了一条信息“写出之前先 说出”
  某个地方夜色在沉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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