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州

来源 :少年文艺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hdf1038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出了火车站就有去乡里的中巴车。这是临行前舅舅在电话中告诉我的,并说到时他将在公路边接我。
  17年来,这是我首次来到在西北工作的舅舅处。
  这一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考进市重点高中的我,无论是头悬梁还是锥刺股,在年级接二连三的测试中,成绩始终达不到预期的目标。甚至还有所退步。在失望和焦虑的笼罩下,我食欲不振、精神萎靡,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我患上了抑郁症。无奈之下,只好休学治疗。妈妈整日愁云满面地望着日渐憔悴的我,心忧如焚。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五月份舅舅来电话托妈妈给他寄一些教学方面的教学工具书为止。
  “如果你和姐夫放心的话,就让他到我这儿待上一段时间,”舅舅在电话中对妈妈说,“这儿物质条件差些,但换换环境对孩子或许有好处。”
  我是中午时分下的中巴车。
  停车点是一个十字路口,仍旧四面戈壁,视野内没有一棵可作参照的树。下车伊始,腾腾的热浪立刻扑面而至,阳光也强烈得使我睁不开眼。沥青路面在阳光的直射下散发出阵阵刺鼻的气息,并且软绵绵的,一步一粘脚。一条土路穿过了这条公路,形成一个硕大无朋的十字,眯眼望去,在平旷的戈壁上,它似乎自天边延伸出来又要蜿蜒到天边去。
  舅舅和一个男孩已在土路边等我。男孩年龄不大,约摸有十三四岁,两手紧攥着三根缰绳,被缰绳另端的三峰骆驼映衬得有些矮小。三峰巍然而立的骆驼使我既惊诧又兴奋,我没想到舅舅会用这么浪漫的方式来迎接我。
  看到我惊愕的表情,舅舅笑着解释说,这儿距乡上还有十多公里,全是砂石路面,骑自行车十分费力,为了省力且图个舒坦,他就向学生家借了“沙漠之舟”来代步。由于他不会驾御,就把学生也一起带来了。
  “林子,我的得意门生。”舅舅指了指牵骆驼的男孩笑着说,“别看他才十四岁,可是经验丰富的老戈壁、老沙漠,以后你和他交往多了,会学到许多东西。”
  听到舅舅的赞扬,男孩黝黑的脸庞透出一丝腼腆,他微笑着向我点了点头,算是初识的问候。
  尽管舅舅特意为我准备了一顶防晒的凉帽,仍无法遮挡滚滚的热浪。骆驼却不介意,或许是为了让我这个初访者饱览戈壁景色,它们四平八稳地迈着大步,走得不疾不缓。
  戈壁茫茫,满目苍凉,黑色黄色醒目地相互点缀着,黑的是砾石,黄的是植被。这些我在火车上早看够了。单调的景色早将新奇消磨成了厌烦。
  平坦舒适的驼背在上下颠伏中变成一个摇篮,把昨晚我在火车上被寒冷驱走的睡意晃了出来。昨晚午夜以后,寒冷始料不及地从车厢的四面八方将我紧紧包围,如果不是邻座好心的大爷看我瑟瑟发抖而及时地递给我一件外套的话,我真会变成一只哀唤不止的寒号鸟。这使我想起地理课本中曾描绘过的“早穿棉袄午穿纱,围着火炉吃西瓜”的西北昼夜温差。
  不知抱着柔柔的驼峰睡了多久,我在一片清爽的浓香中醒来。
  终于有树了!睁眼便有翠绿逼目而来,郁郁葱葱,悦目怡神。原来我已置身于林阴道上,道路两侧的树后,还有大片的青草地。
  树下搁置着成排的蜂箱,蜜蜂沸沸扬扬地于枝叶间飞来飞去。我这才发现树上开满了乳黄色的小花,香味就是这些小花溢散而出的。
  “这叫沙枣树,”舅舅指着路两边的树说,“是最适合戈壁和荒漠地区生长的不多的大型乔木之一,也是这儿惟一的蜜源树,用它的花粉酿出的蜂蜜甘甜清香,是这儿著名的土特产。”听了舅舅的话,我抬身自驼背站起,扬手摘了一簇花儿放在鼻下嗅,馥郁芬芳,类似桂花的香味。
  这时,路边不远处的草地上传出一阵歌声。透过沙枣树稠密的枝叶,我看见一个牧羊的年轻人正挥鞭对坐在我们前方树阴下看书的放蜂女孩唱着什么。歌词里充满乡音俚语,我听不懂。林子听着却忽然“吃吃”地笑了起来。笑声使本已红了脸的女孩更加害羞,她不好意思地抬头乜斜我们一眼,又飞快地把头深埋入书中。
  舅舅笑着向我解释:“他唱的是本地的方言歌,通称作‘花儿’,一般都是情歌。这儿的男女老少都会唱,回头也让林子唱给你听,林子的爷爷就是这儿唱花儿的好手,林子唱得也不赖。”
  林子在我询问的目光中仍腼腆地一笑,笑里却夹杂了几分得意的神情。
  舅舅见我精神好起来,开始滔滔不绝地对我讲述这儿的风土人情和一些独特的动植物。到达乡上时,我已知晓了红柳、胡杨树、跳鼠、旱獭等我前所未闻的生物。听着舅舅绘声绘色的描述,我逐渐感到我被舅舅召呼到了一个与以前完全不同的陌生世界。
  我们到达乡上时,已是夕阳西斜。当我跳下驼背脚踏上这块生疏的土地,我回头望了一眼来时的路,在已四处弥漫开来的暮霭中,它灰蒙蒙的,一片模糊。
  林子的爷爷是个精神矍铄的老人。我和舅舅帮林子把骆驼牵回家时见到了他。他热情地和舅舅攀谈着,并在我们告辞时拿出一个脸盆大小,足有三寸厚的大锅盔硬塞给我。尽管他浓重的乡音使我听不懂他说些什么,但他真诚的笑脸和洋溢的热情使我在感动中收下了这份“厚礼”,它足有5斤重。
  林子被舅舅拉来和我们一块吃晚饭。
  舅妈是个身材高挑的本地人,也在乡中学任教,我是首次见到她。她手脚利落地给我们张罗了一桌丰盛的晚宴。饭桌上,我边吃边和舅舅聊一些家中的事,林子则吃着、听着。舅妈不时地往林子碗里挟菜,在那双伸出缩回的筷子上,我看到舅妈对于林子的无声关爱。
  饭罢,林子告辞。这时,舅舅把托我连同工具书一块捎来的《作文选》和《初中代数测试》递给了他。林子接过书的时候,我看到了他眼中的泪花。
  
  从挂在舅舅屋内的县地图上看,大平乡管辖的七个行政村仅是七个被戈壁和沙漠包围着的绿洲。它们星星点点地分散在方圆50公里范围的荒漠里,像七个孤独的绿精灵。乡政府设在最大的一块绿洲上(长约3公里、宽有2公里),同时还捎带了邮政所、卫生所、乡中心校和一个卖生活日用品的小供销社。
  舅舅就在乡政府左邻的乡中心校任教导主任兼初二(1)班的班主任。
  校舍和周围的民房一样。清一色泥坯砌成的墙,再用掺了麦秸的泥抹平整。顶部搭好椽子再覆上芨芨草编成的席子,而后均匀地铺一层泥巴,一个房子就成了。带着我在校园游览的舅舅介绍了房子的建造过程后,不无幽默地说,这是具有西北特色的建筑风格,如果在多雨地区,一场暴雨就足以使这些房子稀哩哗啦倒掉了。
  听着校园内琅琅的读书声,舅舅的话使我笑不出来。
  “你对这儿的印象可能是偏僻甚至贫困,这正是家长们坚决把孩子送来上学的原因。他们希望孩子们能有出息,不再重复自己的命运和生活。”舅舅的声调忽然黯淡了下来。
  “像林子的爷爷,一个目不识丁的老人,为了使林子继续上学,甚至不惜当众跪倒……”
  一个喊舅舅开会的老师打断了舅舅的话,也给我留下了一丝在心头慢慢洇散开来的疑问,林子怎么啦?
  
  五六月份是这儿的风季。
  风起时,天地一片灰黄。黄沙被风挟着自天空雨一样纷霰而下,沙粒打着玻璃噼啪作响,屋内到处弥漫着呛人的沙尘。从未见过如此场景的我,隔窗望着院外,目瞪口呆。
  风太大了,学生们只好停课。有些学生便三五成群地顶风冒沙到舅舅家中玩耍。看来舅舅和他的学生们关系极融洽。他们都很随意,或找书看,或给我聊一些发生在他们绿洲上的奇事。
  林子也来了,只是静静地站在书架前翻找着自己想看的书。
  “林子,过来和我们聊天吧!”我喊道。这段时间来我和林子已熟稔了,并且在他的指导下对他们的方言已有些领悟。
  “聊啥呢?”林子回头问道。
  “聊些你知道的稀罕事,包括你自己和你的家。”我顺势提议道。
  话刚出口,我本能地感觉到我说错了话,因为林子的神色在瞬间黯淡了下来,同时,有些学生也偷偷地用手指戳我并向我使眼色。
  林子没作声,扭过头继续看手中的书。
  气氛顿时陷入尴尬。
  为了打破这种氛围,一个学生对我讲了发生在他那儿的事情。
  他家所处的是一个水草皆丰的绿洲。那儿的村民大都从事畜牧业。他的邻居张老汉就是一个憨厚善良的老牧民。不久前,张老汉在家中病故。当时已被确诊为死亡,但家人却发现老汉紧闭的双眼眼皮竟一直颤动不止。惊恐不已的家人又是烧香又是磕头,而颤动仍不见止息。他们只好跑去县医院询问。医院也觉得事出蹊跷,就特派了一名资深的老医生亲临检查。结果发现死者双眼中竟有许多针尖样大小的蛆虫在蠕动。一时间村民议论纷纷,都说一定是张老汉生前干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才会导致眼中生蛆。
  “真的吗?”我被这个恐怖的故事惊呆了。
  “真的。老医生返回后把情况通过医院汇报到县卫生局,上面立即派了检疫队到我们那儿灭蝇,并给饮用水消毒。同时还派了卫生队下乡,给各个长期放牧的牧民检查眼睛、宣传一些防治常识。”
  “这是怎么回事?”我们的好奇心被勾了上来。
  “我也不知道,只听说是一种什么苍蝇作怪,它能直接把蛆产到活人眼中。”
  “不是苍蝇,是羊狂蝇。”埋头看书的林子忽然接过了话茬。
  “这种蝇是卵胎生的,头部黄色,腰部有淡褐色兼黑斑,样子像黄蜂,只存在于西北地区的牧区,咱们这儿叫的‘蜂蝇’就是它。
  “它飞得很快,产仔时像箭一样挨一下羊的鼻部或眼睛就立即飞走,但已经产下了蛆。如果蝇蛆爬到羊的脑膜,羊便摇头晃脑来回旋转,咱们这儿的羊得这种病叫‘脑虫病’,其实就是蝇蛆造成的。
  “人也会受到危害,比如用了受羊狂蝇感染的水洗脸或直接被它产仔到眼中,都会出现像张老汉一样的情况。”
  “哇!林子,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林子有条不紊的侃侃而谈使我和其他学生惊奇万分。
  “书上看的呗!喏,接着!”林子从书架上抽出一本《西北生物》的大厚书抛给了我,又埋头去看书了。
  
  晚饭时我对舅舅说了下午的故事。舅舅听着窗外“呼呼”的风声,淡淡地说:“这儿可怕的不是这些东西,而是环境和没有足够生存的条件。”
  我又问起了林子的事情,舅舅给我讲了林子的故事,并叮嘱我千万不要在林子面前提起,他在这方面很敏感很容易受伤害。他毕竟还是个孩子,舅舅说。
  林子妈是被人贩子从外地骗到这里的。当时被林子爷爷用两峰骆驼的代价换回来做儿媳。当她知道被骗后,哭着、闹着、跪在地上哀求着让她回去,在被拒绝后,她也曾经逃过,每次被追回来,林子爹就打她,狠狠地打,往死里打。几次失败后,面对无际的荒漠,她只好在以泪洗面中过日子。
  林子6岁时,她提出想回家探亲,这是人之常情,林子爹也不好劝阻,应允之余还准备了许多土特产。
  林子妈这一去便杳无音讯。
  林子爹看着没娘的林子那副苦相,就按地址亲自去找,竟然也是再没有回来。
  8年来,林子和爷爷相依为命。
  去年,林子以极优异的成绩升上了乡中心校。而爷爷却逐日年迈,农活力不从心,放牧时老眼昏花地就连十余峰骆驼也总是数不过来。林子不忍爷爷那副老身板被累垮,私自决定辍学务农。爷爷知道后坚决反对,林子却犯了犟,死活不再踏入学校一步。最后,愤怒的爷爷无奈地把林子强行拉到学校,希望在老师们的劝说下能使林子回心转意。直至动用了校长,林子仍犟着不答应。失望和激愤之中,老泪纵横的爷爷“扑通”地给林子跪了下来,一时间,在场的老师们无不为之震惊、动容。被惊呆的林子先是一声惊叫,继而扑上去抱住地上的爷爷放声大哭。
  
  林子的故事给了我极大震撼。第四天,风停了。舅舅把学生们组织起来去乡正东方两公里处的沙漠边缘。舅舅也喊了我同去,舅舅说,学校每年都要这么做。
  绿洲和沙漠的交汇处是一大片树林,远处放眼望去,状似一道绿色大堤。走近就会发现,林中的树很稀疏,几乎两米左右才有一棵。这些树大部分已高达十余米,树冠很密,挨近沙漠的树,有的已被流沙掩埋了一半,却仍生机勃勃,巍峨挺拔。
  当我们到达时,这儿已聚集了许多乡民。他们用大车拉来成车的麦秸秆,然后挖开沙堆往里填塞麦秸,再掩上沙子,压实。舅舅告诉我,这是去年秋天到这儿考察的一个治沙专家告诉他们的一种固沙方法,可以防止下场大风来临后流沙的随风蔓延。
  学生们已经开始用皮尺丈量、记录着这场大风中流沙推进的距离。
  “十二米五!”丈量的学生高声喊道。
  学生们和一些乡民开始欢呼起来。
  舅舅高兴地对我说:“去年这时,刮了三天大风,流沙推进了近二十五米,今年就好多了,看来专家说的方法很有效!”
  我这才明白学生们丈量、记录的原因。
  看到我在打量着眼前的这片树林,舅舅介绍说:
  “这就是野生的胡杨林带。这儿的人沿用蒙古语称胡杨树为‘托克拉克’’就是‘沙漠中的英雄’。它最能耐干旱抗风沙,据说在沙漠中,它能活三百年不死,死后再耸立三百年不倒,倒了又能三百年不烂。现在它们是这儿的特级保护树种。听这儿的老人们说,几十年前还有近一公里宽的林带,后来随人口的增长,它们被砍去盖房、烧火而大面积剧减,现今仅剩这一小片了。”
  随同舅舅返回时,乡民们仍陆续地拉来麦秸秆,顺着沙漠边缘的沙丘填埋着。看着他们在炎炎烈日下挥汗如雨,我心头涌上了一阵感动,舅舅淡淡的话语又在耳边响起:这儿最可怕的是自然环境以及不能有足够的生存条件。
  
  逝者如斯。时间淌过沙枣花香,流过风沙,穿过人们的汗水和目光,飞快地把七月带到了这片绿洲上。
  期末考试完毕后,暑假使学生们如出笼的小鸟,飞快地散入了各绿洲的家中。
  林子考得很好,从他来找我玩时神采飞扬的眉目间可以看出。
  舅舅看着我的变化也很高兴,用他给妈妈通电话汇报我的情况时的话来说:再高超的医生也不可能使一个抑郁症患者在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内有这么大的变化。
  我趁着皆大欢喜的势头,把预谋许久的计划全盘托出,希望他们能与我合作。
  “这太危险了。”林子看着舅舅,有些犹豫地说,“万一碰上风暴,咱们就会迷失方向,甚至回不来。”
  “咱们可以挑一个好天气嘛!”我为林子的担心而好笑,似乎风暴是随口说出来。
  林子看着我略带轻蔑的神情,沉稳地对我说:“你别以为沙漠里的气候和这儿一样,那里可是一天三变!”
  “这样吧!”林子想了一会说,“还从我家牵那三峰骆驼,干粮由我带够,你们只要把自己照顾好就行了,万一有事情,骆驼会自动把我们驮出来,怎么样,程老师?”
  舅舅的态度使我和林子大出意料。
  “你们说怎么着就怎么着,我是跟着你们凑热闹的,反正进了沙漠,咱们都得听林子的。”
  
  第二天拂晓我们就跨上了骆驼向东出发。到达胡杨林时,林子牵了骆驼去泉眼处饮水。舅舅拉着我走进沙漠,让我欣赏沙海的日出。
  日出前,星星已隐去。天空呈现出我从未曾见过的湛蓝。
  我静穆地站在蓝得让我敬畏的天空下,看着东方由鱼肚白转为绯红,料峭的晨风裹着村边草地的清香自身后习习而来。
  面前连绵的沙海已被渐浓的霞光用一种奇幻的冷红色从地平线处与天空连为一体,并逐渐洇开,一直洇浸到我的脚下,在静寂中释放着缥缈的壮美。一时间,我陷入了迷惘,仿佛莫名地置身于一个幽澹邈远的梦境。
  “你看那块云。”站在身旁的舅舅把我唤回了现实。
  一大朵悬浮于碧空的云块不知从哪儿飘出,在强劲的高空西风吹送下,以各种姿态疾奔向初升的朝阳。云块在飘动中始终不见变薄变淡,给我们视觉造成一种沉甸感,似乎随时都会从空中重重地跌落到沙海中。
  “变幻莫测,永远可望而不可及,像是人生的际遇和命运。”舅舅仰首对着天空,似乎自语道。余音袅袅,随风飘入了无垠沙海。
  
  初进沙漠的感觉与外面迥然不同。入目一片金黄,在风的作用下,沙子形成了一道道起伏的沙梁。偶尔有些地方还有草,但大多都被旱獭或跳鼠在下面筑了巢,当厚厚的骆掌无意间将巢踏得陷了下去,它们往往会飞快地跑开,而后再直立起来好奇地望着我们这支小型驼队。
  随着渐渐的深入,视野越来越觉空旷。
  “林子,唱支花儿吧!”我忽然觉得在这广漠的旷野里应有无拘的歌声来点缀。
  “行,”林子笑了一下,清了清嗓子唱了起来:
  走嘞走嘞着越走越远了,
  眼泪的花儿也飘远了
  把心淹过,眼泪的花儿把心淹过了
  走嘞走嘞着越走越远了
  褡裢里的锅盔也轻下了
  心上的愁肠就重下了
  乍听上去,我还以为林子是即兴唱我们这次出游,忍不住笑出声来。舅舅却“嘘”地一声止住了我。接下来近乎华采乐章的部分使我不由得屏息。
  穷光阴把阿哥害苦了
  阿哥他走到口外了
  丢下呀阿妹受罪了
  五朵梅花开呀开败了
  清眼泪淌成大海了
  林子的音域极宽,高音时激昂直扬,低音时回环婉转,天生的歌喉天然地把这支花儿中的情感用歌唱传神地放飞在沙海之中,让我听着有些伤感。后来,我从舅舅处得知,这是支很有名的花儿,叫《六盘山令》。当年西部歌王王洛宾就是在这支花儿的感召下才决定留在西北的。
  前面又是一片胡杨林,不过都已枯死,干枯的枝干直刺天空,像一支支利戟。林子说这儿在几十年前全都是草区,由于过度放牧导致沙化,水位也下降了,从而造成这些胡杨成片死去。失去了它们阻挡,沙漠就更加肆无忌惮地把绿洲侵蚀得越来越小。
  随着太阳的升高,阳光烤得我浑身发干。我已懒得说话,并有了打道回府的念头。
  忽然有东西从头顶“扑楞楞”地掉下来,堕在身后的沙堆旁,我扭头望去,一只小鸟在挣扎。
  林子喝住骆驼跳到沙地上,把小鸟捧到手中端详。我也跟着跳下,却被灌入鞋中的沙粒烫得倒吸了口气。
  小鸟已奄奄一息。林子取出水壶,把水倒在壶盖中送到小鸟前。小鸟贪婪地喝了起来。
  看着小鸟飞远,林子告诉我,在沙漠里鸟和动物行走都有一定的路线,这只鸟可能是走错了路,在高温和曝晒中耗尽了体力才会掉到地上。
  天太热了,重新跨上驼背没走几步,我开始觉得眼前发黑,有道道重影在上下飞舞,脑海里不时出现空白,精神恍惚,难以自控地在驼背上左摇右晃。林子和舅舅见状,手忙脚乱地将我从驼背上拖了下来,并掏出水壶给我灌水。
  林子又把骆驼牵到我身边遮住阳光。舅舅伏下身翻开我的眼皮看了看说:“是日射病,一般初入沙漠长时间受曝晒的人都这样,习惯以后就没事。你先休息一下,待会儿咱们返回。”
  正休息间,东北角蓦然腾起一股沙尘,笔直地冲上天空。
  “龙卷风!”林子喊道,“龙卷风后会有大风暴,咱们快回!”
  听到林子的叫喊,我也不知从哪儿来了力气,从地上站起便窜上驼背。骆驼们似乎也嗅到了风暴的气息,不遗余力地撒开大步从来路一溜烟往回跑,留下一路嘈嘈切切的铃声。
  当我们回到胡杨林时,风也呼啸而至,沙海内已成一片混沌。
  我没想到,我的计划竟会以这种丢盔卸甲的方式划上了句号。
  要不是妈妈的电话一个接一个催我返回,我或许还要待上一段时间。但妈妈的话很现实:“好了就赶快回来,拉了一学期的课还等着你补呢!”我只好再次跨骆驼顶烈日摇摇晃晃地来到那条公路上。舅舅和林子在我上中巴时每人塞给我一个大包,里面鼓囊囊的,我猜一定是这儿的土特产。
  车开了,我在对他们挥别时向来时的路深深地望了一眼,现在我知道了,这条路通往的是一块绿洲。■
其他文献
倔脾气女孩    爸爸讲了一个谷阳故事。  谷阳初三的时候,因为一件小事,爸爸打了她一下(爸爸说只是轻轻地拍了一下),希望她就这件小事向自己承认错误。可谷阳认为自己并没有错,她一言不发,表示抗议。爸爸想缓和一下矛盾,先上班去了,想下班之后再找她谈。  谁知到了晚上,谷阳还是一言不发,这一沉默就是好几天,后来,妈妈出面调停,父女二人才和好如初。  爸爸说:“我怎么生了这么一个倔丫头。”  另一个故事
期刊
写在前面    虽然已经去过不少国家旅行,但这次的英国之旅非同寻常,毕竟是独自旅行,没有了父母的陪伴,独自来到一个陌生的国家,心中的孤单和无助是不能避免的,但值得庆幸的是,在英国我遇到了一群那样真诚而友善的朋友,虽然来自不同的国家,拥有不同的肤色,讲着不同的语言,有着不同兴趣和爱好,但大家的心灵是相通的。也许这就验证了那句“出门靠朋友”吧!至今我还清晰的记得在英国和朋友们之间发生的每一点一滴:为了
期刊
星期一晚上,我正在做作业。无意间从一面小镜子里,发现自己的鼻子下面横着一排黑黑的东西,我便用手去擦,却没擦掉,倒是摸到了些毛茸茸的东西。真是奇了怪了!我把脸凑近镜子一瞧,呀!我惊讶得差点叫出声来,原来那是些短短的、黑黑的——胡子!  我三步并两步跑下楼,把这个消息告诉了爸爸妈妈。爸爸妈妈为此展开了一场辩论会。爸爸说,长胡子代表成熟,说明你已经是个大孩子了,应该感到自豪才对。妈妈说,长胡子说明你体内
期刊
存在    他的存在是无限的  ——李瑛《他的存在是无限的》  他没有死、没有离开、没有闭上眼眸  当我走在街头、走在灯光消瘦的街头  我听到鼓声。琴声。颤抖的不锈钢声  听到脚尖与地板的交合、玻璃与嘴唇的亲吻  我看到有人醉倒了,有人在月光底下舞蹈    我想我是知道的。有人活着有人死了  那时老套的教师,她只有二十几岁  她拿着课本她念念有词;她也知道  很多人睡着、更多人在笑。而我以及我的 
期刊
伴随着无休止的挖掘声,只为了在毫无区别的黑暗地底前进——这究竟是为了什么?——鼹鼠却从未想过。   疲倦感一刻也未离开他的身躯肢体,反叫他挥起铁铲,挖,挖,挖,往更深更暗处前进,直到睡意袭入,他就躺下了,头枕在冰凉的金属z铁铲上,像一块小泥块沉睡于大地之中,静得连一点酣声也听不到……  像一块泥土,融入深层的地下,他感到沉重的土层压迫下来,但是他却能适应,还不止是适应,是已完全习惯于这样的境况。他
期刊
置身大学,突然没头没脑地思念起高四生活来,那曾经被我认为是十年来最为艰苦最为卓绝的日子。然而思念没有着落,高四毕竟已远在身外,再清晰的事体也会面目模糊,再熟知的人物也会音容渺茫。  但是思念既起,消灭它是没有理由的,于是放纵,帮助它在记忆里寻觅挑拣,收拾一些零碎的形貌的瞬间和声音的片段,以资怀念。于是数点出了下面的一些人事。    要好    要好是我的一个很要好的朋友,又在同一所大学里读书,形骸
期刊
嘶哑了的烈日  罩着哮喘的大地  在正午的北方  凭借一把农具  与汗水中的庄稼对唱    浑圆的大豆  是农人脸颊上滚动的汗滴  砸落土地  竟是深不可测的井    汗水浸湿了渴念  播种下的仍是年复一年  泪在眼眶中打转  汗滴洒在涩滞的心田    歌手一生的宏愿  是把歌声留住  拴在大树下的村庄    暮归的牛  一声长哞  唤起一轮明月  恨不能  让月亮变成太阳  续写白日挥汗如雨的豪
期刊
我不喜欢有人说我古怪灵精,即使他在描述小时候的我。那只是一个孩子对未知世界的渴望,睁大了她的眼,伸出了她柔软湿热的小手掌。我触摸到了很多东西,比如死亡,比如对美的渴望。有些是我费了很多力气才体验到的,有些是它自己跑来碰撞我的。不知道是不是每个小孩都会这么自觉去感觉,在我,这一切都是自然的,顺着本性的驱使。  三岁的一天跑去看油菜花,听说隔了一条河的那边油菜花开得像火焰。一片黄笼罩了我,带着蜜蜂的矫
期刊
-One 我的日记    1月19日 星期六 晴  前世无数次的回眸,才换来今生的擦肩而过,佛曾这样说。这个月连续下了很多天的雨,今天终于放晴啦。早上起来一拉开窗帘,忽然涌进来一屋子的阳光,流淌在棕色的木质地板上,感觉奇妙而温暖。  你对我说,你听《真的》是真的在哭。但好像只有左眼。大头灯顶着头照着,把你最上面的那几根头发都烫卷啦。那只没流眼泪的右眼,瞥见啦桌上还没还给我的书
期刊
听说刘畅这两天收了两个女弟子,我和老五气就不打一处来,不过气过之后我们就替刘畅的那两个女弟子担起心来。刘畅的那两个弟子李青和赵梅是我们班的两位班花,我们可不忍心让这两个娇小姐去受我们受过的“非人的折磨”。还有一点,我们总觉得刘畅这家伙目的不纯,收弟子是假想和班花套近乎是真。  我们不知道刘畅这家伙是什么时候开始打班花的主意的。在这之前我们一直认为他很纯洁,在宿舍他排行老七,是最小的一位,我们都亲切
期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