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弹指十年
减速刹车熄火，丹虹将车停在路边。
暮色已经沉了，车窗外的街心花园很开阔，四周高楼林立，渐次燃起万家灯火。这已然是一个令丹虹感到陌生的环境，然而不甘心地再看，总归是会寻到某些熟悉的场景。
——这曾是一条老街，熙来攘往的夜市街，由东至西走一遭，长也不过数百米。如同散落于这城市的每一条老街，它既不特别，也不起眼，之所以能供人怀念，也只不过因为它够老。倘使细算起来，丹虹离开这里已十年。十年，一生光阴中的一小段，厚重得值得金石为铭，又或，轻薄得可以随风飘散，但不管怎样，这都是属于丹虹的十年。
“你说，十年后的我们会是什么样？”曾经有人这样问她。
“开豪车住别墅，鱼翅拌饭燕窝漱口，总之一句话，怎么暴发怎么来呗。”
当年那个满脸无畏的姑娘，就站在此刻丹虹所在的位置。她记得那夜有大风，风从四面八方刺来，刺得她流下眼泪。她记得有人在大风中紧紧抱住她，脱下身上仅有的棉睡衣将她包裹得像个婴孩。那人和她一起发抖，也和她一起骂天，那人说，对，为成为暴发户而努力！
弹指十年。
十年后丹虹身处的世界，也有满脸无畏的姑娘对着镜头大声说愿意坐在宝马里哭泣，丹虹抱着半边西瓜坐在电视机前被逗得直乐。后来有人问她，此事你怎么看？丹虹摇摇头说，这姑娘不成气候啊。对方会错意，频频点头说人穷莫志短，想当年你不也白手起家……丹虹笑了，说我的意思是千万别亏待自己，要哭也得是让别人坐在你的宝马里哭。
很显然，她以为她做到了。
他们曾有过的同甘共苦
和刘大为离婚是在五年前，那年丹虹33岁，从老街出来开的那辆二手夏利，已经换成红色雅阁。眼角刚生出一两条细细鱼尾纹，身形依然窈窕，从民政局出来他们一个向东，一个向西走，向西的刘大为对她说，你那方日出，我这边可是日落。
这是她听过最伤感的道别语。
其实她没有忘记他们曾有过的同甘共苦的日子——1996年的老街，两旁没有整齐划一的店铺，道路也狭窄许多，一入夜，蛛网般的电线间就垂下一个个耀眼的白炽灯泡。灯泡暖融融照出一街市井烟火，烤肉串的烟雾缭绕，桂花糖的香氛弥漫，吆喝、说笑、讨价还价、蜚短流长，每一夜都是一场扰攘至极的声光秀。而她和他，就分据在老街的东西两头，同样是卖廉价女装，整条老街上，他是生意最好的一个。
那时的他25岁，她刚满21，再没有比这更美好的年纪。闲暇时他总来帮她理货，她从半人高的货堆里抬起头，甜甜地喊他一声“刘哥”，他笑嘻嘻拉她起来：“我来，你坐”。他教她怎么摆货怎么吆喝，甚至连进货渠道和进价也交待得毫不吝啬。有人提点他：“到底是同行，怕是一山难容二虎。”他嬉皮笑脸地说：“容得下容得下，刚好一公一母。”
这话也让她动过怒，这不是赤裸裸的调戏么？她不再搭理他，立志靠自己杀出血路。那时老街附近有所职大，有段时间她总扮成学生去泡舞会，后来，她认得了学生会，也混熟了校舞协，有活动她总能第一时间“友情赞助”，比如健美裤团购、演出服半价之类。虽然谈不上多大的买卖，慢慢却有了固定的学生客户，口口相传之下，竟也小有了名气。
他知道了，直夸她不简单。人流最旺时，换做他来找她取经，然而来得多了也渐渐明白——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的摊铺里出现了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帅哥。
“比你还小呢，况且人家是大学生，又当什么主席，跟你这摆摊的哪是一路人。”他一肚子气话憋得难受，她只冷冷看着他：“可惜，你也不过是个摆摊的。”
因为一句话，他们疏远了四年。25岁，她依然一个人摆摊，而他，在老街口有了自己的店铺。
追思与遥望的十年
倘使29岁的刘大为真的和那个山东姑娘结了婚，也许后来属于他们的十年，也只不过是各自珍重的十年。可丹虹清楚地记得，2000年的夏夜刘大为奄奄一息地躺在她面前，一双染血的手费力地抬了抬，想去抹掉她满脸泪水。真是比戏剧更戏剧：丹虹跟客人起了争执，从最初的口角发展到抄板凳掀铺子，110来后她才意识到，那个一直护着她却受伤最重的人，是四年都没怎么说过话的刘大为。
除了外伤还有脑震荡，留院观察时，她每天煲了鱼汤去医院守着他。那个山东姑娘一见面就会跟她抱怨，说医疗费有多贵，说店铺多少天没开张，一开始刘大为只是打岔，后来恼了，眉毛一竖怒吼：“再废话就给我滚！”
山东姑娘就真的滚了。
丹虹带着医药费去找刘大为：“我欠你的。”他瞪着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那就继续欠着，欠一辈子。”她的泪一下子涌出来。
很自然的，他养伤期间她开始照看他的店铺，这一照看就是大半年。她知道他的伤早好了，他也毫不掩饰一副就是赖上你的无赖样，其实爱情于他们而言，更像两个顽皮小孩捏泥巴，他和进英勇的鲜血，她掺入温柔的鱼汤，捏来捏去，捏成了真心的形状。
他向她求过两次婚，她半真半假地回他：“买了房再说。”后来他果真买了房，她又说：“还完房贷再说。”再后来，也不过只是两年多时间，他一手按着溃疡发作的胃，一手摁着计算器对她说：“下个月我就去银行申请提前还贷。”
也就在那年冬天，寒风刺骨的平安夜，百米老街被一粒烟花的火星燃亮。火借风势，转瞬间吞掉了简陋的仓库、低矮的门面房，她站在街口失声痛哭，他把她搂在怀里，用身上仅有的一件棉睡衣紧紧裹住她。
她说，我18岁出来做生意，走了十年才走到今天。他红着眼圈吻她，說没事的，我们从头再来。
那一夜，他们不止一次说起十年以后的样子。十年后，他42岁，她38了，最美好的向往就是当个暴发户，不再挤在逼仄的老街，不再被人叫做摆摊的，不再有五更寒苦，也不再锱铢必较。那时的他们坐在宝马里，即便是哭，也一定不会有这一夜寒风中的狼狈和凄楚。
他拱手让她大半江山
知道刘大为打算再婚是在2011年，丹虹在客户的喜宴上遇见他，身边跟了个胖胖的女人。刘大为介绍说：“我女朋友。”丹虹朝那女人点点头，对方友好地对她笑了。
减速刹车熄火，丹虹将车停在路边。
暮色已经沉了，车窗外的街心花园很开阔，四周高楼林立，渐次燃起万家灯火。这已然是一个令丹虹感到陌生的环境，然而不甘心地再看，总归是会寻到某些熟悉的场景。
——这曾是一条老街，熙来攘往的夜市街，由东至西走一遭，长也不过数百米。如同散落于这城市的每一条老街，它既不特别，也不起眼，之所以能供人怀念，也只不过因为它够老。倘使细算起来，丹虹离开这里已十年。十年，一生光阴中的一小段，厚重得值得金石为铭，又或，轻薄得可以随风飘散，但不管怎样，这都是属于丹虹的十年。
“你说，十年后的我们会是什么样？”曾经有人这样问她。
“开豪车住别墅，鱼翅拌饭燕窝漱口，总之一句话，怎么暴发怎么来呗。”
当年那个满脸无畏的姑娘，就站在此刻丹虹所在的位置。她记得那夜有大风，风从四面八方刺来，刺得她流下眼泪。她记得有人在大风中紧紧抱住她，脱下身上仅有的棉睡衣将她包裹得像个婴孩。那人和她一起发抖，也和她一起骂天，那人说，对，为成为暴发户而努力！
弹指十年。
十年后丹虹身处的世界，也有满脸无畏的姑娘对着镜头大声说愿意坐在宝马里哭泣，丹虹抱着半边西瓜坐在电视机前被逗得直乐。后来有人问她，此事你怎么看？丹虹摇摇头说，这姑娘不成气候啊。对方会错意，频频点头说人穷莫志短，想当年你不也白手起家……丹虹笑了，说我的意思是千万别亏待自己，要哭也得是让别人坐在你的宝马里哭。
很显然，她以为她做到了。
他们曾有过的同甘共苦
和刘大为离婚是在五年前，那年丹虹33岁，从老街出来开的那辆二手夏利，已经换成红色雅阁。眼角刚生出一两条细细鱼尾纹，身形依然窈窕，从民政局出来他们一个向东，一个向西走，向西的刘大为对她说，你那方日出，我这边可是日落。
这是她听过最伤感的道别语。
其实她没有忘记他们曾有过的同甘共苦的日子——1996年的老街，两旁没有整齐划一的店铺，道路也狭窄许多，一入夜，蛛网般的电线间就垂下一个个耀眼的白炽灯泡。灯泡暖融融照出一街市井烟火，烤肉串的烟雾缭绕，桂花糖的香氛弥漫，吆喝、说笑、讨价还价、蜚短流长，每一夜都是一场扰攘至极的声光秀。而她和他，就分据在老街的东西两头，同样是卖廉价女装，整条老街上，他是生意最好的一个。
那时的他25岁，她刚满21，再没有比这更美好的年纪。闲暇时他总来帮她理货，她从半人高的货堆里抬起头，甜甜地喊他一声“刘哥”，他笑嘻嘻拉她起来：“我来，你坐”。他教她怎么摆货怎么吆喝，甚至连进货渠道和进价也交待得毫不吝啬。有人提点他：“到底是同行，怕是一山难容二虎。”他嬉皮笑脸地说：“容得下容得下，刚好一公一母。”
这话也让她动过怒，这不是赤裸裸的调戏么？她不再搭理他，立志靠自己杀出血路。那时老街附近有所职大，有段时间她总扮成学生去泡舞会，后来，她认得了学生会，也混熟了校舞协，有活动她总能第一时间“友情赞助”，比如健美裤团购、演出服半价之类。虽然谈不上多大的买卖，慢慢却有了固定的学生客户，口口相传之下，竟也小有了名气。
他知道了，直夸她不简单。人流最旺时，换做他来找她取经，然而来得多了也渐渐明白——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的摊铺里出现了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帅哥。
“比你还小呢，况且人家是大学生，又当什么主席，跟你这摆摊的哪是一路人。”他一肚子气话憋得难受，她只冷冷看着他：“可惜，你也不过是个摆摊的。”
因为一句话，他们疏远了四年。25岁，她依然一个人摆摊，而他，在老街口有了自己的店铺。
追思与遥望的十年
倘使29岁的刘大为真的和那个山东姑娘结了婚，也许后来属于他们的十年，也只不过是各自珍重的十年。可丹虹清楚地记得，2000年的夏夜刘大为奄奄一息地躺在她面前，一双染血的手费力地抬了抬，想去抹掉她满脸泪水。真是比戏剧更戏剧：丹虹跟客人起了争执，从最初的口角发展到抄板凳掀铺子，110来后她才意识到，那个一直护着她却受伤最重的人，是四年都没怎么说过话的刘大为。
除了外伤还有脑震荡，留院观察时，她每天煲了鱼汤去医院守着他。那个山东姑娘一见面就会跟她抱怨，说医疗费有多贵，说店铺多少天没开张，一开始刘大为只是打岔，后来恼了，眉毛一竖怒吼：“再废话就给我滚！”
山东姑娘就真的滚了。
丹虹带着医药费去找刘大为：“我欠你的。”他瞪着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那就继续欠着，欠一辈子。”她的泪一下子涌出来。
很自然的，他养伤期间她开始照看他的店铺，这一照看就是大半年。她知道他的伤早好了，他也毫不掩饰一副就是赖上你的无赖样，其实爱情于他们而言，更像两个顽皮小孩捏泥巴，他和进英勇的鲜血，她掺入温柔的鱼汤，捏来捏去，捏成了真心的形状。
他向她求过两次婚，她半真半假地回他：“买了房再说。”后来他果真买了房，她又说：“还完房贷再说。”再后来，也不过只是两年多时间，他一手按着溃疡发作的胃，一手摁着计算器对她说：“下个月我就去银行申请提前还贷。”
也就在那年冬天，寒风刺骨的平安夜，百米老街被一粒烟花的火星燃亮。火借风势，转瞬间吞掉了简陋的仓库、低矮的门面房，她站在街口失声痛哭，他把她搂在怀里，用身上仅有的一件棉睡衣紧紧裹住她。
她说，我18岁出来做生意，走了十年才走到今天。他红着眼圈吻她，說没事的，我们从头再来。
那一夜，他们不止一次说起十年以后的样子。十年后，他42岁，她38了，最美好的向往就是当个暴发户，不再挤在逼仄的老街，不再被人叫做摆摊的，不再有五更寒苦，也不再锱铢必较。那时的他们坐在宝马里，即便是哭，也一定不会有这一夜寒风中的狼狈和凄楚。
他拱手让她大半江山
知道刘大为打算再婚是在2011年，丹虹在客户的喜宴上遇见他，身边跟了个胖胖的女人。刘大为介绍说：“我女朋友。”丹虹朝那女人点点头，对方友好地对她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