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牙刷丟了。
我在卫生间翻找了半天，没有任何收获。我大声叫着你的名字，也没有人回应，大概你还在睡觉吧。
明明你以前天不亮就醒了，现在却睡得比我还沉。
也罢，丢了就丢了。只剩三四颗发黄且有些晃动的牙了，牙刷也没多大作用。
那把塑料梳子也丢了，我挠挠头，只摸到几根稀疏的白发，看来梳子也没有用武之地了。
慢腾腾地踱进厨房，早餐是小米粥，你比较喜欢吃甜的，我在你碗里撒了两勺糖。
你还记得吗？咱儿子小的时候，有一次叫他去买白糖，结果他拎回一袋盐。我没注意到，给你撒了不少，你尝了一口，差点吐出来。但最后你还是皱着眉小口小口地啜饮，一点不剩地喝光了。
提到儿子，前段时间他陪你在医院待了好几天。你躺在病床上，满脸都是愁容，反复嘀咕着：“什么时候才会好呢？是不是好不了了？”
我靠在你旁边沉默着，儿子则认认真真地一遍遍回应你：“妈，别急，会好的。”
彼时你头痛得厉害，但你一直强忍着。第五天的晚上，你痛得睡不着觉，开始低声啜泣，偶尔唤我：“老头子，痛。”
但我能做的，只是为你擦干眼泪。
唉，不提这些糟心事了。好容易从医院出来，儿子想要接我去同住，但他的房子也不宽敞，加之前些年结了婚，生了个女儿。最重要的是，和你在这屋子里住了这么多年，只有在这儿，才感觉是待在家里。所以就还是我们两个在这儿住着吧，由我来照顾你。
哦，对了，媳妇是个脸儿圆圆个头高挑的女娃，特别爱笑。她来我们家的时候，那张小嘴可真能说，又不嫌弃我们老夫妻啰嗦，爱和儿子陪我们说说笑笑，满屋子都是欢声笑语。不过现在，只有我陪你唠唠嗑了。你可不能嫌我说话啰里啰嗦，颠三倒四。虽说我们都说了一辈子了，但跟有些人在一起，话永远都说不完。
差点忘了我们的小孙女桂桂。桂桂真是又聪明又调皮，来我们家的时候，差点把家里房子给拆了，特别活蹦乱跳。她晚上嚷嚷着要看动画片，一边看动画片，一边跟着唱主题曲，声音脆生生的，像……像是水嫩嫩的大白萝卜狠狠地咬上一口的声音。不过，现在已经没法体验这样的感觉了。
她临走的时候，不知怎么对我的老花镜产生了兴趣，拿上左看右看，结果手一抖，镜片摔碎了。
儿子当下便板着脸，要骂桂桂，被我拦下了。才两岁大的小孩子，骂她，她也不明白做错了什么。你也从没骂过儿子，现在儿子不也成才了。
只是可惜了我那副老花镜，不戴上它，看不清东西。儿子说要给我重配一副，只是他工作忙，慢慢也就把这事忘了。
算了吧，眼睛也没有彻底瞎，勉强能看到东西，不花这个冤枉钱了。
只是看不大清你的脸了，你说相互瞧了一辈子，最后这张生满褶皱的脸，不瞧也罷。我只是想，把你每时每刻的模样，都记下来。
儿子每月都会给我汇一笔钱，上次回来的时候，他穿了一身白衣服，戴个白帽子，料子特别差，走的时候落在了我们家。衣服我替他洗了，等他下次来穿。
洗衣服的时候，洗衣粉倒多了，平时你都会摇头说我“太败家”，但这次，你却没吭声。
唉，你这不吭声，反而叫我心里头，莫名地难受。
我不知道跟你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作为邻居，自襁褓中，我们就一块儿长大，从牙牙学语的幼年、意气风发的少年，到后来成熟的青年时代，一直在一起。最后我们摆婚宴的时候，没有人感到惊讶。有人笑着说：“五六岁时，问你们两个想跟谁结婚，你们都指的对方，从小到大就待在一起……”
而后，一起白头偕老。
有时看别人夫妻吵架，我都觉得奇怪，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呢。我和你这么多年来，没有红过一次脸，有时一个眼神，对方就能理解，从来没有觉得听对方讲话烦。遇上意见不同的事情，我们就慢慢说。还是没法达成共识，那就罢了，各自去做吧，没必要非得让对方顺从自己。
絮絮叨叨这么半天，你大概也烦了。记得前些年，都是你在说，我在一边听着。但近年却颠倒过来了，你开始沉默，变成了我说，你安静地听。
哦，我想起来了，昨天发现只剩下几颗牙后，我便丢掉了刷毛凌乱不堪的旧牙刷。那把断了齿的梳子也是这样离开我的，记得好久以前打算买新的，但时间一长就忘了，现在用不着了，才想起来。
我也想起来，你睡了好久好久，大概有……三年了。自从你睡着之后，我变得混混沌沌，不大能辨清时间的流逝，记忆也渐渐残缺，不知道丢失到哪里了。有时去做一件事，走到一半突然就忘记了自己要干什么。像这样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据说儿子还来看过我好几趟，可我完全没有印象了。勉强能想起来的事情，几乎全是关于你的。
记得当初儿子说你会好的时候，你相信了，我也相信了。
还有，洗衣粉我是故意撒多的，我就想再听你说话，哪怕一句也好。
作者说
奶奶病重之时，常在床上一声声哀叹，忧心疾病，而家里大人却仍骂骂咧咧。我对此无能为力，无力使奶奶康复，亦无力阻止大人的骂声。
于是在朦朦胧胧间，一个孱弱的老人形象在脑中浮现。最初，我仅仅是想写一个身患重病，却被孩子们视为累赘、得不到悉心照料、耳畔也不得清静的老人的故事，但动笔的那一刻，我又改变了主意。
我不愿意在笔下重现我当时的痛苦，不愿意回想当时奶奶一声声的叹息，那如一把小锤，一下下敲在我心上。我想写一个我渴望而遥不可及的家庭，没有谩骂，没有争执，只有温情，彼此和睦相处，都以正确的方式表达爱。依旧以一个老人的视角来叙述，讲一个即使悲伤也依旧使人感到温馨的故事。
希望我做到了。
我在卫生间翻找了半天，没有任何收获。我大声叫着你的名字，也没有人回应，大概你还在睡觉吧。
明明你以前天不亮就醒了，现在却睡得比我还沉。
也罢，丢了就丢了。只剩三四颗发黄且有些晃动的牙了，牙刷也没多大作用。
那把塑料梳子也丢了，我挠挠头，只摸到几根稀疏的白发，看来梳子也没有用武之地了。
慢腾腾地踱进厨房，早餐是小米粥，你比较喜欢吃甜的，我在你碗里撒了两勺糖。
你还记得吗？咱儿子小的时候，有一次叫他去买白糖，结果他拎回一袋盐。我没注意到，给你撒了不少，你尝了一口，差点吐出来。但最后你还是皱着眉小口小口地啜饮，一点不剩地喝光了。
提到儿子，前段时间他陪你在医院待了好几天。你躺在病床上，满脸都是愁容，反复嘀咕着：“什么时候才会好呢？是不是好不了了？”
我靠在你旁边沉默着，儿子则认认真真地一遍遍回应你：“妈，别急，会好的。”
彼时你头痛得厉害，但你一直强忍着。第五天的晚上，你痛得睡不着觉，开始低声啜泣，偶尔唤我：“老头子，痛。”
但我能做的，只是为你擦干眼泪。
唉，不提这些糟心事了。好容易从医院出来，儿子想要接我去同住，但他的房子也不宽敞，加之前些年结了婚，生了个女儿。最重要的是，和你在这屋子里住了这么多年，只有在这儿，才感觉是待在家里。所以就还是我们两个在这儿住着吧，由我来照顾你。
哦，对了，媳妇是个脸儿圆圆个头高挑的女娃，特别爱笑。她来我们家的时候，那张小嘴可真能说，又不嫌弃我们老夫妻啰嗦，爱和儿子陪我们说说笑笑，满屋子都是欢声笑语。不过现在，只有我陪你唠唠嗑了。你可不能嫌我说话啰里啰嗦，颠三倒四。虽说我们都说了一辈子了，但跟有些人在一起，话永远都说不完。
差点忘了我们的小孙女桂桂。桂桂真是又聪明又调皮，来我们家的时候，差点把家里房子给拆了，特别活蹦乱跳。她晚上嚷嚷着要看动画片，一边看动画片，一边跟着唱主题曲，声音脆生生的，像……像是水嫩嫩的大白萝卜狠狠地咬上一口的声音。不过，现在已经没法体验这样的感觉了。
她临走的时候，不知怎么对我的老花镜产生了兴趣，拿上左看右看，结果手一抖，镜片摔碎了。
儿子当下便板着脸，要骂桂桂，被我拦下了。才两岁大的小孩子，骂她，她也不明白做错了什么。你也从没骂过儿子，现在儿子不也成才了。
只是可惜了我那副老花镜，不戴上它，看不清东西。儿子说要给我重配一副，只是他工作忙，慢慢也就把这事忘了。
算了吧，眼睛也没有彻底瞎，勉强能看到东西，不花这个冤枉钱了。
只是看不大清你的脸了，你说相互瞧了一辈子，最后这张生满褶皱的脸，不瞧也罷。我只是想，把你每时每刻的模样，都记下来。
儿子每月都会给我汇一笔钱，上次回来的时候，他穿了一身白衣服，戴个白帽子，料子特别差，走的时候落在了我们家。衣服我替他洗了，等他下次来穿。
洗衣服的时候，洗衣粉倒多了，平时你都会摇头说我“太败家”，但这次，你却没吭声。
唉，你这不吭声，反而叫我心里头，莫名地难受。
我不知道跟你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作为邻居，自襁褓中，我们就一块儿长大，从牙牙学语的幼年、意气风发的少年，到后来成熟的青年时代，一直在一起。最后我们摆婚宴的时候，没有人感到惊讶。有人笑着说：“五六岁时，问你们两个想跟谁结婚，你们都指的对方，从小到大就待在一起……”
而后，一起白头偕老。
有时看别人夫妻吵架，我都觉得奇怪，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呢。我和你这么多年来，没有红过一次脸，有时一个眼神，对方就能理解，从来没有觉得听对方讲话烦。遇上意见不同的事情，我们就慢慢说。还是没法达成共识，那就罢了，各自去做吧，没必要非得让对方顺从自己。
絮絮叨叨这么半天，你大概也烦了。记得前些年，都是你在说，我在一边听着。但近年却颠倒过来了，你开始沉默，变成了我说，你安静地听。
哦，我想起来了，昨天发现只剩下几颗牙后，我便丢掉了刷毛凌乱不堪的旧牙刷。那把断了齿的梳子也是这样离开我的，记得好久以前打算买新的，但时间一长就忘了，现在用不着了，才想起来。
我也想起来，你睡了好久好久，大概有……三年了。自从你睡着之后，我变得混混沌沌，不大能辨清时间的流逝，记忆也渐渐残缺，不知道丢失到哪里了。有时去做一件事，走到一半突然就忘记了自己要干什么。像这样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据说儿子还来看过我好几趟，可我完全没有印象了。勉强能想起来的事情，几乎全是关于你的。
记得当初儿子说你会好的时候，你相信了，我也相信了。
还有，洗衣粉我是故意撒多的，我就想再听你说话，哪怕一句也好。
作者说
奶奶病重之时，常在床上一声声哀叹，忧心疾病，而家里大人却仍骂骂咧咧。我对此无能为力，无力使奶奶康复，亦无力阻止大人的骂声。
于是在朦朦胧胧间，一个孱弱的老人形象在脑中浮现。最初，我仅仅是想写一个身患重病，却被孩子们视为累赘、得不到悉心照料、耳畔也不得清静的老人的故事，但动笔的那一刻，我又改变了主意。
我不愿意在笔下重现我当时的痛苦，不愿意回想当时奶奶一声声的叹息，那如一把小锤，一下下敲在我心上。我想写一个我渴望而遥不可及的家庭，没有谩骂，没有争执，只有温情，彼此和睦相处，都以正确的方式表达爱。依旧以一个老人的视角来叙述，讲一个即使悲伤也依旧使人感到温馨的故事。
希望我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