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 “民谣流窜犯” 的日常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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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12月26日,张尕怂在北京“蜗牛的家”咖啡馆演出 图/本刊记者 梁辰

  张尕怂(gǎ sǒng)说话有点结巴,但唱起歌来不含糊。
  “民谣流窜犯”是他的外号。大多数时候,他在深夜结束演出,跳上火车,在另外一个城市醒来,呼朋唤友、喝酒,然后唱歌。
  弹三弦时他头往左偏,多年下来他落下了颈椎病,不复当年只坐火车硬座巡演的勇猛。空闲时坐下来,他经常用双手抓住自己的脑袋,左右晃动拉扯。
  还没过完2014年正月十五,他就背着三弦和换洗衣服出了门。从老家甘肃白银一直巡演到云南大理,在那里住上两三个月,然后下半年一路北上巡演,一年经过六七十个城市,最后回到老家。
  在北京“蜗牛的家”演出的时候,张尕怂一个人在台上唱歌,他唱的都是民间小曲,杂糅着西北民间社火小调、花儿以及通渭小曲,也翻唱野孩子的《黄河谣》。他习惯闭着眼睛唱歌,“不敢往下看,怕人太少”。
  实际这天来了近五十号人,包括东东枪等微博名人。2012年他第一次来这里演出时,只有不到10个人来捧场,还都是朋友。“他的歌比上次更民间了,”场地老板说。这次门票预售40元,现场卖60元,加上专辑的销售,一场下来张尕怂差不多有3000元的收入。今年最火爆的演出属于民谣艺人吴宁越,当时这里满满挤下了一百多号人。
  “巡演是一年比一年好,”张尕怂说。2008年,他大学二年级,开始唱民谣,没名气,四处巡演都不要门票,酒吧只管吃住。当时他兜里的钱从没超过500块,但是信心满满,喝几瓶就一起唱歌,女粉丝形容他像“一个孩子用他明亮的大眼睛讲故事”,结果这几年越唱越害怕,观众多了,自然“有人给我挑毛病”。
  巡演是张尕怂收入的主要支撑,此外就是各大音乐节,“音乐节比巡演赚钱,影响也大,像太湖音乐节,虽然比不了痛仰这样知名的乐队,但也能有一两万的收入”。
  他算了一下,2014年巡演毛收入大致在15万左右,抛去路费、住宿的开销,一半就没有了。“我来北京住朋友家里,能省就省。”他习惯把钱给母亲保管,2008年巡演刚挣了两千,他就往妈妈的账户上汇了1500。

“哥们,你还在坚持啊!”


  初中二年级,张尕怂挣了第一笔钱。他在甘肃白银的建筑工地打工,挣了两百块,转手就去买了一把吉他。这把吉他现在还在他老家,上面刻着“猎人”,这是他最初所组乐队的名字。“当时买完了也不会弹,想弹唐朝的《飞翔鸟》啊、何勇的《姑娘漂亮》啊,就瞎摸索,咦,一个月之后,会弹《两只老虎》了!”
  张尕怂戴着黑色的圆眼镜,有点复古,留着胡子,别人说他装老成,他觉得不对,他这么打扮,“只是为了配合目前的音乐风格”。张尕怂原名叫张建煜,艺名曾叫过阿健、猎人。“尕怂”在甘肃话里是骂人的意思,他觉得好玩,“这个名字会火!”他更是在2013年底的专辑中唱得直截了当,“想红红不了,不红也没人鸟,找小姐那个找小姐,也不能开发票 ”。
  现在网上还能找到2008年张尕怂第一次做专场演出的视频,当时他稚气未脱,穿着蓝色的海魂衫,红扑扑的脸上老是挂着笑。他把歌手王磊的歌改成甘肃话唱,“春天已来了,交配的季节已到了。”
  那时候他才大二,听了苏阳的《贤良》后大受启发,于是开始四处找甘肃青海的老艺人,搜集民间小调,整理改编成自己的作品。第一次专场,他连吉他的大横按都不会,只会几个简单的和旋,硬着头皮花钱找朋友来伴奏。
  首演来了不少人,包括写《栀子花开》的吴娈。后来“台湾民谣之父”胡德夫来长沙专场演出,要找一个能喝酒会唱民歌的做嘉宾,通过吴娈的介绍,张尕怂就去了。“胡德夫屁股很大,坐在那打鼓,我在旁边感觉到一阵阵气浪推着我,”张尕怂本来对胡德夫没什么印象,但胡德夫现场的气势还是震住了他。
  流浪歌手他也做过,当时长沙、株洲、怀化的流浪歌手他基本都认识,大家还有个联盟,在地下通道唱歌,用电话通报城管活动的信息。后来在广州演出,张尕怂还碰到了曾经一起流浪的歌手,对方已经结婚生子,在学校旁边开了个琴行,他跟张尕怂说,“哥们,你还在坚持啊!”

“我把碗舔得干干净净”


  如果不是在中南林业科技大学时玩音乐,张尕怂现在可能在湖南某个林业局里做一个科员。
  时至今日,张尕怂还是后悔上了大学,“花了家里的钱,把我也弄得挺惨。”大四毕业的时候,他已经开始在大理生活,压根忘了上学这回事。班里同学打电话给他,催他回来交学费,否则全班都毕不了业,“我说不回去,不念了。结果他们把本来用作毕业庆祝的助学金,给我交了学费,这笔钱我也没还。”
  张尕怂讨厌班里的同学,每次走进教室,他都仿觉教室里的空气把他往外推。他在宿舍排练唱民谣,室友嘲笑他,“你唱的是儿歌吧?”一次两次不以为意,次数多了,室友就开始烦他,捂住耳朵大叫。张尕怂当时自尊心强,“咱也是‘艺术家’啊。”于是大三就搬出宿舍,临走时,还把宿舍的被子烧了,“有装潇洒的成分,但也是为了决绝。”
  受朋友于新源的启发,张尕怂在2008年开始了全国巡演。“当时不算巡演,准确说是流浪。”当时豆瓣火热,张尕怂在豆瓣上跟各个城市的演出场地联系,对方问,你有CD吗?他只能搪塞,“还在录”,对方让他唱两首,他就唱张楚的《姐姐》,“幸亏嗓子好,最后还升了一调,现在都唱不上去了。”
  四处漂泊巡演,他养成的习惯是把身份证藏在鞋底。风餐露宿,挨饿是难免的事。“最惨的时候吃馍馍下蒜,蒜还是从牛肉面馆偷的,南方的馍馍是甜的,可难吃了。”有一次在汉口,他的行李钱包都被偷了,两天没吃没喝,连找个人打电话都没人帮,“汉口是我最讨厌的城市”,乐观的他仍旧愤愤不平。此前几天,他刚问家里要了钱,不敢再打电话。饿到极致,他咬自己的胳膊,“我就不信,你饿死我试试!”天无绝人之路,他在路上碰见了高中的女同学,高中时他们俩一句话都没讲过。“她也很热情,带我去吃热干面,真香!我把碗舔得干干净净。”
  女同学借他100块钱,他只要了60。后来张尕怂在QQ上跟这位女同学说起此事,对方没有任何回应,仿佛没有发生过一样。他俩再也没见过,这60块也就不了了之。
  他出去巡演回来,跟长沙的哥们说,外面很好,有一个提升,但没人响应他。“学校呆不住,家也不敢回。在长沙搞乐队觉得没出息,无处可去,这让我精神痛苦”,稀里糊涂地,他就去了大理。
  相比之下,他每年在大理的生活是最悠闲的时光,有山有水,租的房子一个月才500块。张佺、张玮玮等一帮民谣艺人大都在那里生活,独人独院,经常聚在在一起玩即兴演奏。一有外地艺人演出,全部都来捧场。张尕怂每天睡到自然醒,面对洱海喝会茶,下午在咖啡馆和朋友闲聊,然后晚上去九月酒吧唱歌。“我上半年巡演赚点钱,把房子租下,每周驻场酒吧有两场演出,一个月两千多,足够生活了。”

“你想红吗?”“当然想!”


  当下的民谣圈里,比较知名的宋冬野、尧十三、马頔年龄比张尕怂稍大,他们共同团结在麻油叶厂牌之下,张尕怂跟他们都是朋友,但他选择一个人,做民谣个体户。他受邀参加过东方卫视的《中国达人秀》,参加这种节目,在独立音乐圈里有点被看不起,张尕怂当时只是因为录专辑没钱,浑身上下就60块,编导的朋友找过来,说包吃住和路费,他穿着个拖鞋就去了。
  节目录制片花,问选手问什么参加达人秀?别人都说梦想,张尕怂和乐队的哥们喊,“我们饿了!我们饿了!”这把编导气得够呛。第二轮比赛的时候,张尕怂想把他歌里唱的“张老汉”请来上海玩,结果编导不同意,他们就开始捣乱,结果他的就没播。“其实这些节目挺好玩的。”
  “你想红吗?”我问他,“当然想!”他理解的红,是像张佺他们那样,出去演一场,赚个十几万,回大理休息半年,然后再演一场,不用像现在这样奔波。在他的概念里,按部就班上班是一个乏味的工作,这意味着要看人脸色、被人呵斥以及为别人打工。
  “梦想呢?”“明年给家里盖一个二层小楼。”少年去游荡,老来终还乡,他说自己的归宿还是西北故土,喜欢吃的不过是家里的臊子面。“人很复杂,有的人追求满汉全席,最后到头来发现还是喜欢一碗臊子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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