拼儿的后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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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拼爹在大街小巷隆重上演
  拼儿则在生命后院悄然登场
  好儿荣耀
  每个星期天的上午,老吴头都趴在自己房间的窗台上,眼巴巴地望着敬老院的大门。
  一看见那辆银灰色的轿车驶进来,他转身就往房间外面走,拖着脑血栓后遗症导致的不利索的腿,急急忙忙下楼,急急忙忙跑到院子里。在那个从车上下来拎着大包小包的男人走向大楼的时候,老吴头迎面把他挡在院子中央,在院子中央接过他手里的包裹,然后站在原地和他说话。
  二人见面的场景,从敬老院的很多角度——楼上楼下所有的窗户、院里院门口等地都能看见。如此场面,看似无意,实为设计。
  有一个孝顺的儿子、这儿子在每个周末的上午按时来看望他,这种得意炫耀还炫耀不够呢,藏啥呀。更让别人嫉妒的,不是老吴头儿子带来的大包小包物件,而是老吴头这个儿子的社会地位——人家是个局长。在这个不大不小的养老院里,退休老工人老吴头有个当局长的儿子,就这一条,就足以让老吴头在整个养老院里扬棒起来。
  别以为只有年轻人争强好胜、好攀比,七老八十的老头、老太太也好和别人比着过。
  有句俗话说,“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还有句俗话说,“活到老学到老。”两句话加一起会怎样?那就是“活到老比到老”。这话在养老院的老人生活中得到充分认证。
  这不,朝阳敬老院里,同一楼层居住的几位老人就因为对比各自孩子的能耐大小,闹了不愉快。起因是这天中午的一次“家属探视”。
  这天,二楼把头房间住的老张头的儿子来看望他,引起个小轰动——老张头的儿子又带来个稀罕物。
  老张头的儿子是做生意的,做大生意。长年累月地不仅仅是不着家,而且是不着地——总在天上飞,满世界做买卖。买卖做大了,时间就不够用,连照顾自己的时间都没有,就别提照顾别人了。所以,儿子很少来看老张头。
  不来是不来,但凡来一次,场面就搞得很大。大包小包的都是洋玩意,包装盒全是钩钩文,得麻烦护理员重新标注上汉字:这盒补充维生素,那罐强化蛋白,还有养眼睛的冲剂,壮腿脚的药丸……五花八门样样全。儿子给老张头买背心、裤衩、袜子什么的,都是一打一打买。儿子告诉老爸,穿脏了就扔,甭洗。
  儿子还花大价钱给老爸弄个高级套间,那种有卧室、有客厅的高间。别的老人住宿环境很一般,最好不过是单人间。老张头住的这样一室一厅的套间,全院就一套。
  有一个有钱的儿子,别人对老张头都高看一眼,老张头自然也是自我感觉特好。今天,老张头的儿子又搬来一物件,是一辆轮椅。不等别人打听,儿子就大声说,买这辆轮椅花了几万块钱。
  妈呀,两个轱辘的轮椅几万块,快赶上四个轮子的轿车了。卖呆儿的老人惊叹不已,同时也纳闷:老张头行动自如,用不着轮椅。儿子说,先买着放这儿,留着以后用。说完儿子匆忙走了,首都北京还有一大项目等他签约。
  我儿是局长
  平时老人们聊天,常常是比谁的孩子来看望的次数多,比谁的孩子拿的东西多。最爱比的是谁的子女能耐大,甚至把自己的孙子辈都列进了炫耀范围。最牛的是那位古爷爷,他说自己的重孙子都上小学了。比到这份儿上,别人就无话可讲了——别管这重孙子好看赖看、聪明还是愚笨,人家古爷爷能当上太爷,这就是牛!凭这点,你就比不过我。
  今天,因为老张头儿子送来万元轮椅,老人们的话题就集中在钱上。
  有人说:还是有钱好啊,有钱能吃香的喝辣的,还能坐高级轮椅。
  有人说:有钱还能使鬼推磨。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坐在一边的老吴头冒出一句:“有钱顶啥用,有钱不把他爹放家里养着,送敬老院干啥?有钱不孝也是王八蛋。”
  老吴头来养老院不到半年,刚和别的老人混个脸熟。平时话不多,但说出话来像是打枪,一股子火药味:“你儿子住别墅,坐飞机,但总不来看你,那有跟没有一个样儿。”
  老张头听了这话自然很不高兴: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老吴头说,我不是吃不到,我是不稀罕吃。
  两个老爷子要急眼,杨大爷急忙出面调和。杨大爷性子好,经常在老头之间和稀泥。“别管孩子孝不孝,能给老人送钱就是好样的,咱还没这样的儿子呢。”杨大爷低声对老吴头说。
  “我有。”老吴头梗着脖子说。
  老张头追着问:“你有?啥样的呀?”
  老吴头冷不丁冒出一句:“我有儿子,我的儿子是局长。”吴大爷的这句话把身边的几个人都镇住了。
  老吴头的儿子是局长,老吴头有个当局长的儿子,他们看老吴头的眼神不一样了。老张头琢磨了一会儿,冷不丁地问:你在养老院里住小半年了,我咋没看见你那局长儿子来看你?
  老吴头有些激恼地回答:我儿子援藏去了,得两年才回来。
  老吴头还真不是一般老头,还知道“援藏”这一说。老张头张口还要说,开饭的铃声响了,管理员招呼老人们去吃饭,这个话茬被岔过去了。
  陌生儿媳
  距这次拌嘴之后的半个月,一个星期天,有人看望老吴头来了。男子是坐着轿车来的。车子开进敬老院的大门,他就下车,拎着大包小包,大声跟管理员说,我上二楼,看我爸老吴头。大家猜测:这就是传说中的老吴头的当局长的儿子?隔壁的几个老人一起进到老吴头的房间,观赏老吴头的局长儿子。
  儿子和老吴头唠家常话,诸如老爸你在这里吃好喝好睡好缺啥东西吱声有空我来送没空我让司机给你送来,老吴头一个劲地点头。
  唠着唠着,一个小青年走进房间,儿子给大家介绍,这是我司机。司机低声说:局长,开会时间快到了。儿子站起身,跟老吴头告别,说下周还过来,还很有礼貌地和几位老人告别,走了。人们目送局长儿子的车子驶出大门,那辆车的车牌子是两个A,政府机关的车牌子。
  从这以后,虽然没做到一周来一次,但也是隔三差五,局长儿子就来看望老吴头。敬老院的人们确认,老吴头果然有个当局长的儿子。全院的人开始敬重老吴头,就连隔壁单身的老柳太太,看吴大爷的眼神都和从前不一样了。有好儿女就是幸福的老人,何况老吴头有这样一个既有高职务又有大孝心的好儿子。   半年过去了。自从儿子定期来敬老院看望老吴头,老吴头性子有了变化,说话不那么冲了,办事不死犟死犟了,脸上有了笑模样。
  还是一个周末,一个三十多岁女人进了敬老院,手里拎着大包小包。老吴头正和老张头下象棋,抬头看见秀气的女人进了房间,一下子愣住了。女人亲热地叫:爸!
  老吴头还是有些发愣:你是?
  是我,您老儿媳妇。
  老吴头懵懵懂懂地:哦。
  儿媳妇大声说:你儿子去援藏了,得年底才回来,我替他来看你。给,这是纯棉内衣,还有高帮棉拖鞋,我给你买的。
  老吴头颤巍巍地接过各样物品,啥话都不说,只是一个劲地点头。事后老人们点评说:“老吴头不但有个好儿子,还有一个好儿媳。”
  局长是谁儿
  过后,老张头领头在背后议论,质疑老吴头见到儿媳妇时的表现:我觉得这事有蹊跷,原来老吴头就说儿子去援藏了,怎么这回他儿媳妇又说去援藏了?我从机关退休,我知道,一个人不可能两次援藏。
  杨大爷和稀泥:或许是表现好,让他去两次呗。老张头摇头:我还是觉得不对劲,老吴头见着儿媳妇很陌生,就像不认识一样。
  一位大爷说:那老吴头一定是得了老年痴呆症。众人哈哈大笑。
  就在议论过后不久的一天夜晚,骤降的气温导致老吴头心梗突发,救护车把老人家拉到医院急救也没救过来,他死在医院。
  老吴头走了,敬老院的人们很悲伤,但也只是悲伤了很短时间,一切就都恢复原样了。养老院隔三差五地就送人离世,就像妇产科,分分秒秒地接生新生儿,人们已经习惯了。而养老院和妇婴医院最大的区别就是一个接,一个送,一个为这个世界接收新人,一个给那个世界发送死者。一接一送,构成了生命的轮回。再一个,相对于记忆力严重减退的老人们来说,过去的事记得清楚,而眼前事大都记不住。所以,老吴头很快在老人们的眼前消失了。
  可有一天,一个冬阳灿烂的上午,老人们集中在南墙根下晒太阳。杨大爷冲着养老院的大门说:老吴头走了,再看不见那局长儿子两个A的轿车了。
  杨大爷的话引起别人的反应。老张头第一个接话:我跟你说,那个儿子是局长没错。可这个局长是不是老吴头的儿子,就两说了。
  “这话啥意思?”一多半人一起问。
  老张头慢慢悠悠地像说书一样:“半年前,我在走廊里遛弯,看见老吴头的儿子从房间里出来,迎面碰上一个男的。我听见那个男的问,局长你来这里干什么?老吴头的儿子回答说,我来看望我父亲。那人很惊讶,说你父亲?老人家不是去年……葬礼我都参加了,怎么又来个……?”
  听书的人全都“啊”了一声。
  老张头接着说:“老吴头的儿子赶紧拉过那人说:这里说不明白,换个地方我告诉你。”
  全部人一起问:“说什么了?”“他把那人拉走了,往下说什么,我没听见。”老张头回答。
  “咦,这事……蹊跷啊。”一多半人一起挠头。
  老张头接着十分神秘地说,“我还有一个秘密。”老人们一起问:“什么秘密?”老张头一字一板地说:“有一天,在背人之处,我听见那个司机喊老吴头的儿子——杨局长……”
  静寂片刻,杨大爷“哈哈”大笑起来:“弄了归齐,这局长是我儿子。”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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