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在黃河滩一带的村庄里,你会经常见到这两口子,他们开着电动三轮车游村串乡收破烂。三轮车驾驶座位宽敞些,他们挤坐在一起,拖斗的横梁扶手上拴着一个小电喇叭,哇啦哇啦放着戏。要么是《沙家浜》,要么是《红灯记》,再么就是《白毛女》,从没别的,更没招徕生意的吆喝声。
如果有人把废纸箱啤酒瓶拎到门口,男人都会坚持着过完称,给钱,不接,让来让去,男人只好收起钱,喊女人下车,男人半蹲着来了一段《白毛女》:人家的闺女有花儿戴,你爹我钱少不能买,扯上二尺红头绳,给我喜儿扎起来。女人轻依男人怀中,脆生生地接着唱:人家的闺女有花儿戴,我爹钱少不能买,扯上二尺红头绳,给我扎起来,哎扎呀扎起来。凄婉清亮的唱腔,观众一片叫好。唱毕,两口子从从容容装好车,转到下一街去。
这是谁呀?你一定很好奇。只要你打听打听,一定会有人告诉你:小寨的,收破烂的,男的叫张全儿,女的叫李兰儿。
在黄河滩一带的村庄上,张全儿也是有响亮名号的,年少时叫姜婆张。 张全儿的父亲编席张,编席一等一的好,农闲时常编些苇席到集上卖,张家饭菜里的油水要比一般人家多。张全儿本来大四排脸,白净面皮,高挑个儿,饭菜里的油水更把他的小脸滋润得红彤彤的。
每年正月十五、十六出故事。西寨的大鼓竹马,东寨的狮子武会,小寨的龙灯姜公背姜婆。姜公背姜婆就是背格,用个假人绑在真人肚子前面,假腿以被背样儿捆在真人腰间,假胳膊作背状掬住假腿的臀,绑好后,就看穿衣裳,衣裳穿得好,猛一瞅,就是假人背着真人。小寨的姜公背姜婆,男人搽上脂粉,穿上老太婆衣裳扮姜婆,跑跳掉扭,扳过姜公的脑袋亲嘴儿,敲脑壳。张全儿也扮姜婆,那些老男人扮的丑陋,他扮演的俊俏,别有一番风味。
小寨的故事一出场,人们不看西寨的大鼓竹马、东寨的狮子武会,就看小寨的姜公背姜婆。大闺女小媳妇挤在一块儿,指指点点,哧哧偷笑,羞得张全儿更加忸怩,更加喜人。夸张一点儿说,黄河滩人看故事,就是看张全儿,看姜婆张。
李兰儿就是这些大闺女小媳妇中的一个。
张全儿和李兰儿的故事真正开始,是村里成立了无产阶级思想宣传队。宣传队不光排练《沙家浜》《红灯记》,还排练《白毛女》。张全儿人排场,光扮演正面角色,李兰儿面容好,机灵,演《沙家浜》,张全儿是郭建光,李兰儿是阿庆嫂;演《红灯记》,张全儿是李玉,李兰儿是铁梅;演《白毛女》,张全儿是杨白劳,李兰儿是喜儿。
李兰儿的嫂子好长一段时间,总觉得李兰儿不对劲儿,走路吃饭的眉眼含情,就对李兰儿的哥说:平时注点意,别叫做啥丢人事儿。
为把戏演好,排练常到深夜。一天晚上,夜很深了。张全儿李兰儿正在排练《白毛女》,张全儿坐在矮凳上唱:人家的闺女有花儿戴,你爹我钱少不能买,扯上二尺红头绳,给我喜儿扎起来。李兰儿坐到张全儿怀里唱:人家的闺女有花儿戴,我爹钱少不能买,扯上二尺红头绳,给我扎起来,哎扎呀扎起来。刚唱到这儿,李兰儿的哥上前给了李兰儿一脖拐,拉到家再不叫出门唱戏。
县里验兵,张全儿和十几个青年验上了,到新疆去当兵。谁知两年头儿上,一个青年对领导有意见,打领导。部队当即将这十几个青年隔离审查,张全儿一听到信儿吓得尿了裤子。审查结束,张全儿没事,就是分不清左右,部队集合喊向左转向右转,他光转错,部队只好让他提前复员。
张全儿当兵一年后,李兰儿嫁到了堤北崔庄。李兰儿好唱,早也唱,晚也唱,地头唱,家也唱,公公婆婆烦死了。男人好酒,一喝醉就打。一次,又喝醉了,听见李兰儿唱,拿起小板凳砸到李兰儿头上。李兰儿头上的血止住了,大小便止不住了,瞧了几家医院,也不见好。有人出主意,借串亲戚的名义,将李兰儿丢回了娘家,也不去接。李兰儿的哥很恼,仔细想想打官司上门打闹都不是办法,妹妹不还得跟人家过?托人去说和,捎信来,不过了。该过年了,村上的规矩,出门的闺女在娘家过年会妨娘家,当时李兰儿的哥嫂急得抓耳挠腮,没有办法。
张全儿听说后,用平板车将李兰儿拉回了家。
张全儿也没啥本事,趁农闲拉个板车收破烂。从此后,他的板车上不光有破烂,还有个傻娘们儿。俩人还一递一答地唱,唱《沙家浜》《红灯记》《白毛女》。金堤上人们听到他俩的唱声,就把家里的破烂放在门口,等张全儿来收。张全儿过了称,给钱,不要钱的,张全儿拉李兰儿唱一段;没空儿听唱的,象征性地捏个一角两角。
说来也怪,李兰儿跟着张全儿收破烂,时间一长,大小便失禁好多了,生了一个男孩一个女孩,如今政府资助上了大学。乡里还帮张全儿家盖了新房子,把李兰儿送进精神病院彻底治疗。张全儿的交通工具也逐渐鸟枪换炮,板车换成三轮车,三轮车换成了电动三轮车。
隐隐约约有“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的音乐声敲打你的耳膜,不用猜,那一定是张全儿两口子的小喇叭在放《白毛女》。
岁月沧桑。如今的张全儿已不复是少年的姜婆张,黄河滩人也不再叫他破烂张,改叫张时尚了,因为张全儿说,把垃圾分类管理,是一种新时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