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在足踝的咒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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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怎么能告诉她这是个咒语?那卖银饰的苗家老妇人说,系一条脚链在心爱的人身上,那么今生今世便再也不会分离。
  
  粟米1.
  
  正午太阳最烈时,火车抵达张家界。粟米拖着两个大箱子立在出站口,阿蜜则撑开了碎花的阳伞紧紧贴着她,两人望着蜂拥而来的导游和导宿全愣住了。
  又羞又怒地挣脱纠缠上来的导游,粟米看到有人从出站口慢慢走出,远远地避开人群悠悠而过,走了一半,回望人群,唇角的笑里颇有些小孩儿恶作剧似的得意。阿蜜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吃了一惊:“咦,那个人好像是梁言啊!”
  等终于安顿好,太阳已柔和许多。粟米和阿蜜都有些累,只随意吃了些东西,在城里逛了逛,便早早歇了下来。
  半夜,凉风透过窗棂吹到粟米的身上,她陡然清醒过来。一年的时间,独独没有改变的便是这洒落满城的浅金色月光。那时候,粟米还是一把长长的头发,穿拖拖拉拉的裙子,喜欢什么事儿都依赖梁言,票要梁言订好,旅馆要梁言选好,路要梁言认好,连饭都恨不能让梁言喂。梁言本不是个细致的男生,被缠得烦了就恼:“去去,哪边凉快哪边待着,从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能折腾人呢?”粟米就真的躲到了窗台上看月亮,一边看,一边委屈,一边等着他良心发现哄自己下来。那时候,粟米总感觉自己很委屈。
  阿蜜在床上均匀地呼吸,她仍是婴儿睡姿,身子弓得像小虾米,无忧无虑的模样让人又爱又恨。她大概根本没想过明天的搭车线路、景点安排吧?粟米也曾这样蜷在梁言身旁,不知道梁言夜半醒来,看向她时是否也是这又爱又恨的目光?
  
  粟米2.
  
  第二日清早,粟米便扯了阿蜜起床,临时找了个导游取道森林公园及金鞭溪。快到公园门口时,导游突然说可以请个当地居民带路绕过正门,省下一半的门票钱。阿蜜立刻两眼放光:“省下的钱可以吃一顿好的哦。”粟米想想不错,于是同意了。
  结果两人绕了1个多小时山路,到公园时,连站的力气都没了。粟米突然记起,一年前也是这样。她贪便宜求梁言绕远路,进了公园便赖在地上爬不起来。梁言眯着眼睛讥笑:“女人啊女人。”最终还是找了个挑夫把她驮上了山。才过一年的时间,怎么又犯了相同的错?如果梁言此时在身边,唇角定是歪得老高了。
  粟米挣扎着好不容易恢复了些力气,阿蜜却是怎么也不愿意走了,嚷着一会儿要坐电梯上山。粟米叹气:“电梯上的风景哪里比得上路边美观,还是雇个挑夫带你上去吧。”说完觉得这话很熟悉,和梁言当初一模一样。
  金鞭溪的水清凉透亮,水底的小石非常光滑,惹得阿蜜在玩水时不小心摔了一跤,两人只好回府疗伤。搀着阿蜜回去坐车时,粟米看到一个人影背着大包站在电梯门口一晃而过,真的好像梁言的样子。粟米不是没有听说他和女朋友分手,可他为什么还会来这儿?
  
  粟米3.
  
  粟米和梁言在一起时,就知道他有个不可能分手的原配了。那个女子同他一家公司,聪明可人,更是难得的玲珑手腕,在早前被派去远离Z市的R城拓荒。
  知情人将她俩比较,统统用悲悯的口气劝说粟米:“离开梁言吧,他跟你是不可能的。”粟米往往装傻,或者跑开。
  有时和梁言在一起时,他会突然离开,她便也不跟上去,只一个人在原地拣个台阶,或者椅子或者随便什么坐下等待,心里是明白的,定是那个她打电话来了。垂着头坐在那里,心里说不委屈是骗人的。但这种委屈她怎么也不会同梁言说。其实他又怎么会不懂呢?每次回来后的小段时间里他对她总是温柔细致得离奇。
  只有一次粟米生气了。生日那天,梁言去楼下的甜品屋取蛋糕,取了半个多小时才回来。取出蛋糕,粟米问:“蜡烛呢?”梁言翻翻空塑料袋:“忘了。”粟米的委屈一下子就汹涌澎湃,冲梁言连喊了几声:“你混蛋!”然后就呜呜地坐着哭了起来。
  哭了一会儿累了,突然听到有个女孩子尖着嗓子叫:“你混蛋!你混蛋!”再一听,这声音怎么这么耳熟呢?转头一看,才发现梁言举着手机对她笑,手机里那女孩子可不正嚷得欢。梁言说:“粟米,我明天可要把这录音放给所有人听,谁再说你温柔我就跟谁急。”粟米一下子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滴滴答答地掉了几颗眼泪,便捧着肚子又笑起来。
  “粟米,想什么呢?”阿蜜一边揉脚一边问。“我在想你的脚既然这样了,还不如直接去凤凰城休养生息。”阿蜜连连点头:“这样好,我反正也不愿意爬山了。”
  过了一会儿,阿蜜又问:“粟米,你觉得我哥怎么样?”“嗯?挺不错的。”阿蜜一听来了精神:“你真这么想?”粟米挑高了眉:“我怎么想有什么关系?你可别给我添乱,做红娘都做到我头上来了。”
  阿蜜叹口气,轻轻地说:“唉,我知道,他比起梁言可是差太多了。”粟米假装没听到:“其实,一个人也很舒服啊。你还是先解决了个人问题再想其他吧。”
  
  梁言1.
  
  三个月前小筱和梁言分手。她回来开会时遇上他,说:“你的声音、你的眼神和以前全都不同了。”小筱一向是个聪明至极的女子,那时她便已经决定放弃回总公司的机会,选择了继续留在R城冲锋陷阵。其后没过多久便有了她新任男友是某政界名流的传说。
  那一刻,梁言的心里有些酸酸的,也许这就是委屈、伤心的感觉。他突然想到粟米,那个常常坐在台阶上等待、头垂得很低的温柔女子,她心里是不是常常这样?她总是笨笨的,什么都做不好做不成,只懂得笑。连他对她说分手时,她也只是笑,笑得他觉得自己是个混蛋。
  情绪低落了好久,直到有一天梁言突然发现网上有相约凤凰游的帖子,他没多想,索性就报了名请好了假。订票时,却突然莫名其妙地买到了张家界,从来不是怀旧的人,却突然想再见见曾经的月光。
  出站时,看到走在前头的一群人被当地导游围堵,想起上次来时,粟米被夹在人堆中紧紧牵住他衣角的样子,梁言忍不住就笑了。
  在金鞭溪,梁言望见一个女孩子拎着鞋站在水中,短短的头发,利落的T恤和热裤,很潇洒的态度,却有九分长得像粟米,他刚想走过去看明白,却发现她不见了。
  那天他就住在山顶的宾馆,很晚了还在外徘徊,却怎么也没再碰到那个女孩,倒是迎见了漫山遍野的浅金色月光。
  
  梁言2.
  
  到了凤凰,梁言和其他两个网友会合,住进了沱江边的小楼上。傍晚,梁言和他们约好了船家游江,小木船在水中一晃一晃,空气里全是湿润的青草的味道。
  因为载了三个大汉,船沿几乎与水面相平,于是船家递给梁言一个小木瓢,让他往外舀水。过虹桥时,对面来了一艘小船,上面两个女孩儿,梁言抬头一看,试着叫了声:“粟米!”对方应了:“哎。”回过头,两人都有些愣。
  还没回过神,小船已错过。梁言对着她远远地喊:“我就住在江边上,那个卖姜糖的小店旁边。”同行的另两个大学生嘿嘿笑:“俩女孩子长得可真漂亮,那个短头发的姐姐是你的目标?看来有点难度。”梁言哭笑不得。
  晚上梁言没有出去消夜,一个人待在房里。虽然他不知道粟米是否听清了地址,更不知道她会不会找来。她看上去比从前改变许多。
  其实,如果此时他把头探出木窗棂,就会发现粟米远远地在姜糖店外徘徊。
  
  粟米4.
  
  8日正是苗疆人赶集的日子。阿蜜兴奋得拖着粟米乱窜,眼睛直盯着那些盛装的苗家姑娘,看到人家身上的漂亮银饰就央求着要买下。
  苗家人都很热情,笑容真诚,走在这样的街道上,人心都自然畅快起来。蹲在小摊边选饰品时,粟米突然听到一个女声尖着嗓子嚷道:“你混蛋!你混蛋!”如触电般,她弹了起来,往那个声音的方向走去,果然是梁言。
  “你怎么可能还留着这段录音?”
  “你猜。”
  “我不知道。”
  “你变狡猾了。”
  粟米笑:“什么是狡猾?我一直很笨的。”
  “粟米——”阿蜜找不着她,在那边喊。粟米朝梁言挥挥手:“我先走啦。”“那么晚上篝火会上见。”梁言想了想又补了句,“不见不散。”
  
  尾声
  
  浓艳艳的火堆旁,阿蜜和梁言的伙伴们都加入了圆圈舞,留他们俩说悄悄话。火光映在粟米脸上,彩霞一片。梁言顺着她的目光看那篝火,轻轻说:“你觉不觉得我们就像那依在一起的两根木柴,初燃烧时紧紧依靠、劈啪作响、火星袅袅、浓艳美丽,烧至一半的时候你倒了开去,互相离散,只有到最后,我们全部化为炭化成灰,风一吹,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这时候,就能天荒地老永不分离了。”
  粟米低下头不说话,一边用手在地上画圈圈,一边偷偷地笑。不经意间,她手里便多了样东西,粟米迎着光一看,是条细细的银质脚链,在火焰的映衬下溢彩流光,当下便把它系在了脚踝上。
  转头粟米便看到梁言咧着嘴笑,唇角挂到了天上。“你笑什么?”“不告诉你。”
  他怎么能告诉她这是个咒语?那卖银饰的苗家老妇人说,系一条脚链在心爱的人身上,那么今生今世便再也不会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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