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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照简介] 本名李明骏，台湾著名作家、文学评论家、时评人、出版人、主持人，曾出版多部长篇小说、散文随笔、文学评论、政论时评著作。2012年，出版《我想遇见你的人生：给女儿爱的书写》，书中描绘了父女日常生活中的点点滴滴和人生感悟，受到众多家长追捧。
做父母要不断领悟
记者（以下简称记）：你在家庭教育方面颇有心得，先给我们说一说你对教育的看法吧。
杨照（以下简称杨）：（笑）我从不认为自己是在教育孩子。我不喜欢将“教育”或“引导”这样的词用在家长对待孩子这件事上。我觉得我不是教育孩子，而是陪伴孩子；不是引导孩子，而是察觉孩子是个怎样的人，给他提供尽可能广阔的空间，让他自己去摸索，从而找到最适合自己的路。对家长来说，越早放下自己的主见，对孩子越好。
记：你曾经讲，孩子3岁时你很清楚怎么做爸爸，也很清楚会养出一个什么样的小孩；可8年后你再也没有自信去知道女儿会成为什么样的人，自己会成为一个怎样的爸爸。为什么会这样呢？
杨：我女儿出生于1998年11月12日。初为父母，我和妻子很是兴奋，给女儿起名李其叡。之所以起这个名字，一是希望她与众不同，活出自己的独特；二是这个名字比较中性，我们不愿意用一个女性化的名字来框住女儿，好像她只能做女人做的事。我们所想的，就是希望她能有更大的空间，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当初我信心满怀，自信能够成为一个开明的父亲，给女儿最大的宽容和空间。可现在回想起来，我不得不承认，我以为自己是很开放的人，可脑子里还是有很多先入为主的概念。我是一名作家，我妻子是搞文学批评的，我们都经常在报刊上发表文章。爱好文学的我们，相信我们的爱情结晶也会喜欢文学。为了让女儿从小接受文学熏陶，我们在家里安放了好些巨型书架，满满当当地摆上了各类精挑细选的图书。可让我奇怪的是，我一次也没看到女儿主动翻看过那些书。都是我们让她读，她才会读。唯一有一次看到她津津有味读的书，还是她从同学那里借来的漫画书。一天下午，看她打着呵欠读一本童话书，我终于忍不住了，坐到女儿身边问：“其叡，这本书好看吗？”“唔……没什么意思。”女儿噘着嘴心不在焉地说。我拿过书看了一眼书名，有些惊讶：“这本书的故事很精彩啊，你看……”我一边翻着，一边指点着书里的内容给她讲。可她根本没有认真听，思想在开小差呢！我住了口，心里有了个大大的问号：难道女儿跟我预想的不一样？
记：答案呢？
杨：真的跟我预想的不一样。但当我发现这一点的时候，我突然有了一个崭新的视角。
记：怎么讲？
杨：你知道跟孩子相处的过程中，最有意思的事情是什么吗？就是她完全不是你预期的那个样子。本来我希望女儿会热爱文学，可你知道我女儿最不喜欢做的事是什么吗？竟然就是写作！
记：啊？太出乎意料了！
杨：女儿上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有一天放学回家，一进家门就把书包往椅子上一扔，对我喊道：“老爸，我们今天写作文了，题目是《生活中最快乐的三件事》，你知道我想到了什么事吗？”没等我开口，她便迫不及待地控诉起来：“我一下就想到了生活中最痛苦的三件事！其中一件就是——”女儿摆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把声音提高了八度，“人家一看到我就问：‘你爸不是杨照吗？为什么你不会写作？！’”我和妻子对望片刻，捧腹大笑。
你知道，对我来说，写作和阅读是表达自己和感受世界的重要方式，文字一直能带给我无与伦比的快乐和成就感。可女儿却感受不到这份快乐，这是为什么呢？其实答案很简单，因为女儿是跟我完全不一样的人啊！她是那么独特的生命，这不正是我们一开始希望的样子吗？希望她特别、与众不同。想到这一点时，我突然释然了。我发现对女儿的未来完全没有把握，不知道她将来会成为一个怎样的人，这让我突然有了一个崭新的视角，开始好奇，好奇女儿将来的人生。这种好奇，让我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兴奋和期待。这就是我在做爸爸的过程中的领悟。
记：领悟以后，你有什么改变吗？
杨：当然有啊。我调整了自己扮演的角色，不再做“爸爸”，而是做伙伴，放下了曾经对女儿的种种构想，只是单纯地陪伴女儿，陪她玩耍，陪她快乐。我在《我想遇见你的人生：给女儿爱的书写》里有这么一句话：“感受我们不一定能理解的快乐，是我认为爱一个人最大的收获。”我喜欢看女儿和她的小伙伴一起玩耍的样子，虽然他们常常玩些在大人看来很没趣的游戏，还经常玩着玩着就吵起架来，但我能清楚地从中感受到女儿的快乐。我经常惊讶，她那么容易快乐。而我就在她的快乐里，得到了本来不属于我的快乐。这样的快乐，让我心生感激。原来，不是我在引导女儿生活，而是我通过女儿的眼睛、身体，发现了与自己完全不一样的世界，完全不一样的快乐！我不再预设任何想法，只是好奇着，期待和女儿一起遇见她想要的人生。
做伙伴胜过做家长
记：如今的家长都十分重视孩子的教育，都期望孩子成才，因此有些人给孩子施加了很大压力，而你只想做伙伴，有没有担心过会影响孩子的前途？
杨：我从来没给过女儿任何压力，决定做女儿的伙伴以后，更是如此，我只是尽量让她明白她想要什么，并陪伴她为之努力。不是举着旗帜在前头引路，而是在身后陪伴看顾。没有计划，毫无“主见”的我，却在女儿身上收获了我不曾料到的惊喜。
记：都有哪些惊喜？
杨：其叡6岁那年，有一天傍晚，我开车带她回家。车里正放着古典音乐，是舒曼的《童年情景》钢琴曲中的一支，女儿说曲子没回到主音。我留意地听了一下，到了最后一小节，音乐果真没有回到主音，而是在空中飘忽了一下就突然结束了。原来作曲家谱写这支曲子的用意，就是表达一种未完成的感受。可这仅仅是少了一个音符这样非常细微的差别，一般人根本听不出来。我非常惊讶，完全没想到6岁的女儿对音乐竟然有这样敏锐的洞察力。
在这之前，还有一件事让我记忆犹新。女儿5岁开始学习钢琴。之所以让她学琴，我并不是希望她成为什么音乐家，只是想尽自己所能给她提供更广阔的空间，更多的选择机会，让她找到最适合自己的道路。可让我没想到的是，女儿接触音乐后，表现出了越来越大的热情。有时正和小伙伴们打闹，一阵美妙的音乐传来就会让她立刻停止玩乐，安静、专注地聆听。有一次音响里正放着柴可夫斯基《G小调第一交响曲》，女儿满脸向往地听完，跑到我身边，趴在我肩膀上想考考我：“老爸，你知道我的梦想是什么吗？”我说：“是不是能弹一手好琴？”“不对！”女儿狡黠地眨眨眼睛说，“我最大的梦想就是，不用练琴也会弹！”说完大笑着跑开了。你知道我听了女儿这句话是什么反应吗？ 记：讲来听听。
杨：（笑）我特别理解她。因为我知道，喜欢音乐是一回事，练琴是另一回事，两者之间不能画等号。刚学琴时，每个人都会经过长时间很无聊的基础练习。我小时候学过小提琴，对此很有体会，因此我知道，只有过了这个无聊的练习阶段，学习者才会尝到不可言说的快乐和成就感。
记：那你是怎么帮助女儿的？有什么办法让她“不用练琴也会弹”吗？
杨：当然没有什么办法能让她不用练琴也会弹，但我能够尽量帮她扫清障碍。为了帮她挨过那个难熬的阶段，我想了不少招儿！比如为了让女儿坐得住，我每天都陪伴在她身边，想法子哄她。有一次女儿又不想练琴了，躺在琴凳上怎么也不起来。我灵机一动，想出一个主意，对女儿说：“其叡，如果你能把这支练习曲弹完，爸爸就画一只你最喜欢的哈姆太郎送给你，怎么样？”女儿的眼睛一亮，高兴地说：“哇，太好了，我弹琴，你为我画哈姆太郎！”说着，端坐在凳子上兴冲冲地开始弹琴。我也找来纸笔，开始勾勒哈姆太郎的形象。从此，女儿弹琴我画画，就成了我家一道固定的风景。等女儿开始品尝到弹琴的快乐时，我的卡通人物也画了厚厚一本。
孩子决定你成为什么样的父母
记：你有一句名言，“与其说一个人决定要成为什么样的父母，不如说你是被你的孩子决定将变成什么样的父母。”这也是你和女儿相处中得出的结论吗？
杨：是啊，是我的亲身体会。女儿渐渐长大后，钢琴弹得越来越好，不再需要大人督促，她就会主动练琴。她痴迷地聆听大师的作品，对于喜爱的音乐她会反复地聆听，然后反复地练习。但即便如此，她还是会有不想练的时候，有一阵子她甚至厌倦到不想碰钢琴的地步。我会鼓励她，但也会对她说，音乐必须由她自己选择，如果不快乐，就放弃。其叡是个倔强的孩子，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过了那段抵触的时间，她自己又主动坐回到钢琴前，比以前更加努力地练习了。
2011年，13岁的其叡和另外两个同学举办了合奏音乐会。接下来，她又举办了个人独奏音乐会。2012年3月，其叡参加了台湾音乐大赛，在所有参赛选手中，年龄最小的她获得了全台湾第二名的佳绩。8月，她参加了美国的泛美音乐营，在协奏曲比赛中获得了第二名的好成绩。女儿不喜欢我和她妈跟别人说这些事，她觉得这是炫耀。音乐是她的爱好，她学音乐不是为了得到别人的夸赞，更不是为了得到什么好名次，只是因为她喜欢，能从中得到快乐。其实，这也正是我所希望的。
女儿的成长经历告诉我，与其说一个人决定要成为什么样的父母，不如说你是被你的孩子决定将变成什么样的父母。因为孩子的成长方向是父母无法决定的，就像我们，预期女儿会爱好文学，她却迷上了音乐。反过来，孩子却能决定父母的成长——女儿很有可能让我变成音乐家的爸爸。（笑）
记：很有道理。那你又是怎么想到要把和女儿之间的故事写成书的呢？
杨：我是一名作家，跟孩子相处久了，很自然地就想用文字记录下与孩子相处的点点滴滴。还有一个原因是，女儿上小学之前的事情，我基本都不太记得了。有时一家人在一起聊天，和妻子说起女儿年幼时做过的趣事，女儿都惊讶地大呼小叫不敢相信，常缠着我们要问个究竟。我就想，为了帮女儿留住她儿时的记忆，应该对她的成长经历进行记录，于是，女儿上小学三年级时，我开始记录女儿的童年时光，以及我陪伴女儿成长过程中的心灵感悟。到2011年女儿小学毕业时，我记录的文字已经有了一本书的分量，这便是后来出版的《我想遇见你的人生》。
记：写作过程中你女儿参与了吗？
杨：全程参与，而且整个过程充满乐趣。每写完一篇，我都会拿给女儿“审阅”。我对她说：“这是写你的，有些事情你不喜欢或者觉得不对，你可以说，我就不发表。”女儿会很认真地看，然后说自己的想法。果真有几篇女儿不满意，我就给“毙”了。常常在这样的互动中，下一篇文章的灵感就产生了。可以说，这本书是我跟女儿共同完成的，书名是她妈想的，书里的很多照片也是她妈挑选的，所以这本书算是我们一家三口合作的成果！
记：经过这么多年，你现在对于怎么做父亲应该很自信了吧？
杨：（大笑）正好相反。我还记得有一次女儿初中音乐班的考试，我的任务是在考场外面等她考完，然后带她去吃饭休息，再准备下个考试科目。其实对于我来说，那是最为悠闲的两天。然而，当我在外面等待的时候，我一直心神不宁。其实我不安的不是这场考试，而是那一刻我发觉，女儿将会越来越多地独自面对考验，而我不再能帮她。过去我可以照顾她、帮助她，可未来我的帮忙将不再是帮忙，甚至会变成干扰，我必须一点一点地放手。我知道，随着女儿渐渐长大，在做爸爸方面我得学习新本领了。我必须随着女儿的改变而不断改变，而且，做一个青少年的爸爸，比做一个小女孩的爸爸更难、更有挑战性。所以，我现在对做父亲仍然没有自信，因为我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事，也不知道女儿会不会遇见更有趣更值得她追求的事。即使她离开音乐，我也觉得没关系。我所知道的只有一点，就是在她的世界里，我没有主见，一切都是她说了算。
【编辑：冯士军】
做父母要不断领悟
记者（以下简称记）：你在家庭教育方面颇有心得，先给我们说一说你对教育的看法吧。
杨照（以下简称杨）：（笑）我从不认为自己是在教育孩子。我不喜欢将“教育”或“引导”这样的词用在家长对待孩子这件事上。我觉得我不是教育孩子，而是陪伴孩子；不是引导孩子，而是察觉孩子是个怎样的人，给他提供尽可能广阔的空间，让他自己去摸索，从而找到最适合自己的路。对家长来说，越早放下自己的主见，对孩子越好。
记：你曾经讲，孩子3岁时你很清楚怎么做爸爸，也很清楚会养出一个什么样的小孩；可8年后你再也没有自信去知道女儿会成为什么样的人，自己会成为一个怎样的爸爸。为什么会这样呢？
杨：我女儿出生于1998年11月12日。初为父母，我和妻子很是兴奋，给女儿起名李其叡。之所以起这个名字，一是希望她与众不同，活出自己的独特；二是这个名字比较中性，我们不愿意用一个女性化的名字来框住女儿，好像她只能做女人做的事。我们所想的，就是希望她能有更大的空间，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当初我信心满怀，自信能够成为一个开明的父亲，给女儿最大的宽容和空间。可现在回想起来，我不得不承认，我以为自己是很开放的人，可脑子里还是有很多先入为主的概念。我是一名作家，我妻子是搞文学批评的，我们都经常在报刊上发表文章。爱好文学的我们，相信我们的爱情结晶也会喜欢文学。为了让女儿从小接受文学熏陶，我们在家里安放了好些巨型书架，满满当当地摆上了各类精挑细选的图书。可让我奇怪的是，我一次也没看到女儿主动翻看过那些书。都是我们让她读，她才会读。唯一有一次看到她津津有味读的书，还是她从同学那里借来的漫画书。一天下午，看她打着呵欠读一本童话书，我终于忍不住了，坐到女儿身边问：“其叡，这本书好看吗？”“唔……没什么意思。”女儿噘着嘴心不在焉地说。我拿过书看了一眼书名，有些惊讶：“这本书的故事很精彩啊，你看……”我一边翻着，一边指点着书里的内容给她讲。可她根本没有认真听，思想在开小差呢！我住了口，心里有了个大大的问号：难道女儿跟我预想的不一样？
记：答案呢？
杨：真的跟我预想的不一样。但当我发现这一点的时候，我突然有了一个崭新的视角。
记：怎么讲？
杨：你知道跟孩子相处的过程中，最有意思的事情是什么吗？就是她完全不是你预期的那个样子。本来我希望女儿会热爱文学，可你知道我女儿最不喜欢做的事是什么吗？竟然就是写作！
记：啊？太出乎意料了！
杨：女儿上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有一天放学回家，一进家门就把书包往椅子上一扔，对我喊道：“老爸，我们今天写作文了，题目是《生活中最快乐的三件事》，你知道我想到了什么事吗？”没等我开口，她便迫不及待地控诉起来：“我一下就想到了生活中最痛苦的三件事！其中一件就是——”女儿摆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把声音提高了八度，“人家一看到我就问：‘你爸不是杨照吗？为什么你不会写作？！’”我和妻子对望片刻，捧腹大笑。
你知道，对我来说，写作和阅读是表达自己和感受世界的重要方式，文字一直能带给我无与伦比的快乐和成就感。可女儿却感受不到这份快乐，这是为什么呢？其实答案很简单，因为女儿是跟我完全不一样的人啊！她是那么独特的生命，这不正是我们一开始希望的样子吗？希望她特别、与众不同。想到这一点时，我突然释然了。我发现对女儿的未来完全没有把握，不知道她将来会成为一个怎样的人，这让我突然有了一个崭新的视角，开始好奇，好奇女儿将来的人生。这种好奇，让我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兴奋和期待。这就是我在做爸爸的过程中的领悟。
记：领悟以后，你有什么改变吗？
杨：当然有啊。我调整了自己扮演的角色，不再做“爸爸”，而是做伙伴，放下了曾经对女儿的种种构想，只是单纯地陪伴女儿，陪她玩耍，陪她快乐。我在《我想遇见你的人生：给女儿爱的书写》里有这么一句话：“感受我们不一定能理解的快乐，是我认为爱一个人最大的收获。”我喜欢看女儿和她的小伙伴一起玩耍的样子，虽然他们常常玩些在大人看来很没趣的游戏，还经常玩着玩着就吵起架来，但我能清楚地从中感受到女儿的快乐。我经常惊讶，她那么容易快乐。而我就在她的快乐里，得到了本来不属于我的快乐。这样的快乐，让我心生感激。原来，不是我在引导女儿生活，而是我通过女儿的眼睛、身体，发现了与自己完全不一样的世界，完全不一样的快乐！我不再预设任何想法，只是好奇着，期待和女儿一起遇见她想要的人生。
做伙伴胜过做家长
记：如今的家长都十分重视孩子的教育，都期望孩子成才，因此有些人给孩子施加了很大压力，而你只想做伙伴，有没有担心过会影响孩子的前途？
杨：我从来没给过女儿任何压力，决定做女儿的伙伴以后，更是如此，我只是尽量让她明白她想要什么，并陪伴她为之努力。不是举着旗帜在前头引路，而是在身后陪伴看顾。没有计划，毫无“主见”的我，却在女儿身上收获了我不曾料到的惊喜。
记：都有哪些惊喜？
杨：其叡6岁那年，有一天傍晚，我开车带她回家。车里正放着古典音乐，是舒曼的《童年情景》钢琴曲中的一支，女儿说曲子没回到主音。我留意地听了一下，到了最后一小节，音乐果真没有回到主音，而是在空中飘忽了一下就突然结束了。原来作曲家谱写这支曲子的用意，就是表达一种未完成的感受。可这仅仅是少了一个音符这样非常细微的差别，一般人根本听不出来。我非常惊讶，完全没想到6岁的女儿对音乐竟然有这样敏锐的洞察力。
在这之前，还有一件事让我记忆犹新。女儿5岁开始学习钢琴。之所以让她学琴，我并不是希望她成为什么音乐家，只是想尽自己所能给她提供更广阔的空间，更多的选择机会，让她找到最适合自己的道路。可让我没想到的是，女儿接触音乐后，表现出了越来越大的热情。有时正和小伙伴们打闹，一阵美妙的音乐传来就会让她立刻停止玩乐，安静、专注地聆听。有一次音响里正放着柴可夫斯基《G小调第一交响曲》，女儿满脸向往地听完，跑到我身边，趴在我肩膀上想考考我：“老爸，你知道我的梦想是什么吗？”我说：“是不是能弹一手好琴？”“不对！”女儿狡黠地眨眨眼睛说，“我最大的梦想就是，不用练琴也会弹！”说完大笑着跑开了。你知道我听了女儿这句话是什么反应吗？ 记：讲来听听。
杨：（笑）我特别理解她。因为我知道，喜欢音乐是一回事，练琴是另一回事，两者之间不能画等号。刚学琴时，每个人都会经过长时间很无聊的基础练习。我小时候学过小提琴，对此很有体会，因此我知道，只有过了这个无聊的练习阶段，学习者才会尝到不可言说的快乐和成就感。
记：那你是怎么帮助女儿的？有什么办法让她“不用练琴也会弹”吗？
杨：当然没有什么办法能让她不用练琴也会弹，但我能够尽量帮她扫清障碍。为了帮她挨过那个难熬的阶段，我想了不少招儿！比如为了让女儿坐得住，我每天都陪伴在她身边，想法子哄她。有一次女儿又不想练琴了，躺在琴凳上怎么也不起来。我灵机一动，想出一个主意，对女儿说：“其叡，如果你能把这支练习曲弹完，爸爸就画一只你最喜欢的哈姆太郎送给你，怎么样？”女儿的眼睛一亮，高兴地说：“哇，太好了，我弹琴，你为我画哈姆太郎！”说着，端坐在凳子上兴冲冲地开始弹琴。我也找来纸笔，开始勾勒哈姆太郎的形象。从此，女儿弹琴我画画，就成了我家一道固定的风景。等女儿开始品尝到弹琴的快乐时，我的卡通人物也画了厚厚一本。
孩子决定你成为什么样的父母
记：你有一句名言，“与其说一个人决定要成为什么样的父母，不如说你是被你的孩子决定将变成什么样的父母。”这也是你和女儿相处中得出的结论吗？
杨：是啊，是我的亲身体会。女儿渐渐长大后，钢琴弹得越来越好，不再需要大人督促，她就会主动练琴。她痴迷地聆听大师的作品，对于喜爱的音乐她会反复地聆听，然后反复地练习。但即便如此，她还是会有不想练的时候，有一阵子她甚至厌倦到不想碰钢琴的地步。我会鼓励她，但也会对她说，音乐必须由她自己选择，如果不快乐，就放弃。其叡是个倔强的孩子，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过了那段抵触的时间，她自己又主动坐回到钢琴前，比以前更加努力地练习了。
2011年，13岁的其叡和另外两个同学举办了合奏音乐会。接下来，她又举办了个人独奏音乐会。2012年3月，其叡参加了台湾音乐大赛，在所有参赛选手中，年龄最小的她获得了全台湾第二名的佳绩。8月，她参加了美国的泛美音乐营，在协奏曲比赛中获得了第二名的好成绩。女儿不喜欢我和她妈跟别人说这些事，她觉得这是炫耀。音乐是她的爱好，她学音乐不是为了得到别人的夸赞，更不是为了得到什么好名次，只是因为她喜欢，能从中得到快乐。其实，这也正是我所希望的。
女儿的成长经历告诉我，与其说一个人决定要成为什么样的父母，不如说你是被你的孩子决定将变成什么样的父母。因为孩子的成长方向是父母无法决定的，就像我们，预期女儿会爱好文学，她却迷上了音乐。反过来，孩子却能决定父母的成长——女儿很有可能让我变成音乐家的爸爸。（笑）
记：很有道理。那你又是怎么想到要把和女儿之间的故事写成书的呢？
杨：我是一名作家，跟孩子相处久了，很自然地就想用文字记录下与孩子相处的点点滴滴。还有一个原因是，女儿上小学之前的事情，我基本都不太记得了。有时一家人在一起聊天，和妻子说起女儿年幼时做过的趣事，女儿都惊讶地大呼小叫不敢相信，常缠着我们要问个究竟。我就想，为了帮女儿留住她儿时的记忆，应该对她的成长经历进行记录，于是，女儿上小学三年级时，我开始记录女儿的童年时光，以及我陪伴女儿成长过程中的心灵感悟。到2011年女儿小学毕业时，我记录的文字已经有了一本书的分量，这便是后来出版的《我想遇见你的人生》。
记：写作过程中你女儿参与了吗？
杨：全程参与，而且整个过程充满乐趣。每写完一篇，我都会拿给女儿“审阅”。我对她说：“这是写你的，有些事情你不喜欢或者觉得不对，你可以说，我就不发表。”女儿会很认真地看，然后说自己的想法。果真有几篇女儿不满意，我就给“毙”了。常常在这样的互动中，下一篇文章的灵感就产生了。可以说，这本书是我跟女儿共同完成的，书名是她妈想的，书里的很多照片也是她妈挑选的，所以这本书算是我们一家三口合作的成果！
记：经过这么多年，你现在对于怎么做父亲应该很自信了吧？
杨：（大笑）正好相反。我还记得有一次女儿初中音乐班的考试，我的任务是在考场外面等她考完，然后带她去吃饭休息，再准备下个考试科目。其实对于我来说，那是最为悠闲的两天。然而，当我在外面等待的时候，我一直心神不宁。其实我不安的不是这场考试，而是那一刻我发觉，女儿将会越来越多地独自面对考验，而我不再能帮她。过去我可以照顾她、帮助她，可未来我的帮忙将不再是帮忙，甚至会变成干扰，我必须一点一点地放手。我知道，随着女儿渐渐长大，在做爸爸方面我得学习新本领了。我必须随着女儿的改变而不断改变，而且，做一个青少年的爸爸，比做一个小女孩的爸爸更难、更有挑战性。所以，我现在对做父亲仍然没有自信，因为我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事，也不知道女儿会不会遇见更有趣更值得她追求的事。即使她离开音乐，我也觉得没关系。我所知道的只有一点，就是在她的世界里，我没有主见，一切都是她说了算。
【编辑：冯士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