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妈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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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色渐浓时节,放眼望去,天空愈发湛蓝,大地裸露着灰色和枯黄,这让我想起自己的老妈。老妈已经不再年轻,她今年84岁。老话说,七十三、八十四,閻王不叫自己去。这是个坎儿,农村老人都避讳这两个岁数,可我的老妈却不放在心上,她总爱念叨,这辈子啊,该受的罪受了,该享的福也享了,人要是总活着那不成了个妖精?老人不在意,可儿女们还是盼望她能长寿。娘在家在归宿在,娘无家无归途无,就是这个道理。
  我的老妈,是个干瘦干瘦的老太太。她爱喝酒,一天两顿,一顿二两,这在农村是不多见的。男人们外出打工挣钱养家,喝点儿小酒那是理所当然,农村妇女是极少有喝酒的。老妈是老辈子的女强人,割麦、挑水、挖沟、赶车等农活儿没有不会的,能力甚至超过了一般男人,人送外号“小辣椒”。她的能力、性子、爱好等像极了男人,比如喝酒,她甚至都不记得自己是从何时开始喝酒的,偏偏父亲活着的时候滴酒不沾,性格也偏柔弱。
  近些年,老妈老了,身体也大不如前。前段时间,老妈的眼睛越来越模糊了,认人有时只能凭声音。这个事儿压在我的心里实在憋闷,总想这是不是自己犯的错儿,害得老妈得了眼病。深夜里,我也是想着这件事,辗转反侧,久而久之便产生焦虑烦躁。
  这么多年,我只知道喝酒是老妈唯一的爱好。那是我参加工作以后,因为挣了工资,便主动承担起了给老人买酒的任务,虽然老人嘴上说不用,可我能看出来老人心里是美滋滋的,儿子大了,知道孝顺了。那个年月工资少得可怜,两个姐姐又都在农村,日子过得捉襟见肘,自顾不暇。我既然揽过来了要给老妈买酒,那就不能退缩,虽然穷日子咋算计咋不富裕,我还是咬牙按月给老人买两块钱一斤的廉价白酒,对老妈却谎说是五块钱一斤的高粱酒。她每次抿酒的时候,都要夸酒好、儿子好、日子过得好。全村的人都知道我是大孝子,街坊邻居都对老妈夸我孝顺,说老妈有福气。起初我自己还会脸红,心跳得慌,就像假话说了一万次成了真一样,时间一长,被夸得多了也就心安理得,没有了愧疚。
  随着生活条件的改善,我也会慢慢地购买品质好、价格高的酒,可归根结底仍是廉价酒,这种酒老妈喝了8年,中间确实出现过眼睛看不清东西的时候,就去村里大夫那儿开几毛钱的药,停一个月的酒,症状就消失了。虽然情况有反复,但那个年代的人日子过得苦,谁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些小毛病,也就没有人放在心上。28岁那年,我娶了媳妇成了亲,媳妇说勾兑的酒容易喝瞎眼睛,她就给老人买10块钱一斤的高粱酒,并由她每月给老人送去。老妈更开心了,说家里娶了个好媳妇,儿子有福气,自己有福报。
  可这次老妈眼睛的情况不同了,完全看不见东西了。是不是多年来给老妈喝廉价白酒造成的眼疾、是不是身为亲生儿子的我害了老妈、我怎么面对已经去世的父亲……母亲知道我心急,反倒劝我不要急,自己眼睛看不见,可心看得见啊,都是快入土的人了,看开了。可是没有人愿意放弃光明,老妈越这样说,我越是自责,四处托人找关系让老妈住进医院。老人好强,不愿意麻烦儿女,可眼睛看不见东西,不能自己照顾自己,有时心里也起急,埋怨自己给我们带来了麻烦。
  一个周末,我去替换姐姐,干净的病房里只有老妈和脸上爬满了焦虑和疲惫的姐姐。“老妈,您看这是什么?”听到声音,老妈迅速地坐起来,气鼓鼓地嘟囔着:“你知道我看不清楚,逗我玩啊。”我在距离老妈一米左右的地方站着不动,笑着从口袋拿出一副细长条形的纸牌。这种纸牌在北方农村很盛行,和麻将牌相似,共108张,牌面上都是水泊梁山里的人物,一般是4个人玩,打头的抓17张,其他3人抓16张,打头的先出牌。以前老妈没事的时候,也会去和村子里的大妈、婶子们玩,只是象征性地带点钱,不在乎输赢,就是一种消遣。我随机抽出了一张,是“千万”字样晁盖头像的一张牌。
  “老妈,这是啥牌?”我将纸牌尽力送到她的眼前。“这不是老盖吗?”两个姐姐听到这儿顿时乐开了花,笑得前仰后合。村里的人为了有趣,给每张纸牌都起了通俗易懂的外号。当我将“王英”的纸牌刚刚拿起,老妈凑前探出身子,瞪着眼睛大声地说:“王英!”老人眼里放出了光芒,突然来了兴致,不断地催促我更换纸牌,供她辨认,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早已忘记了自己的眼疾。我一时控制不住眼泪,默默地流淌下来,10张牌,老妈只是看清了前3张。
  经过检查,老妈被确诊为老年白内障,第二天就做了手术,手术很顺利。考虑到老妈年龄过大,以及在我们的强烈要求之下,老妈才不情愿地住了3天医院。第4天清晨,老妈就吵着出了院。回到老家,老妈就迫不及待地到村头跟人们讲述做手术的过程,不断地夸赞如今医术的高明,劝说73岁的远门婶子也去做眼睛手术。
  晚上,活跃了一天的老妈斜靠在被子上,看着天空挂着的月亮,恬静安适,忘却了前日的嘈杂。晚饭时,母亲依旧小酌一杯,此时,她微闭着眼睛,嘴角带着淡淡白酒的味道,也许是喃喃自语,也许在和我说话:“孩子,老妈喝了一辈子的酒,你给我买得最多,我知道你这段日子没有休息好,替老妈着急。我的眼病和喝酒没有关系,我心里都明白,你是娘肚子里的蛔虫啊。你给我买的每一种酒我都存一瓶埋在西窗户底下。你买的酒越来越好喝,难为你了这么多年没有停断过。当初的白酒确实难以下咽,我知道那是你的一片心意,这和多少钱一斤没有关系。”
  声音若隐若现,好像只有对面的我能够听见。老妈眼角滴落出的泪水,顺着皱纹的沟壑在静静地流,一直流到我的心里。
  老妈安静地睡着了,母子深爱的那份沉重和幸福,使我用稻草支撑的灵魂又一次得到了洗涤,母爱大如天!我就是老妈的眼睛,我要让她看见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将那份沉甸甸的爱,永远留在彼此的心里。
  选自《天津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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