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背后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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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风,一旦开始,便没有穷尽。
  起初我并不知道自己喜欢听风,就像少年时懵懵懂懂地不知道自己喜欢酒,总要等到那么一天,不经意地就被完全俘获,再也断不掉。这种抽筋换骨般的邂逅,只需一次便可持久,以我有生的经验我敢断言,这是世间最奇妙的事。
  其实我早已与风相遇,只是我一直都不知道罢了。树叶动是风,奶奶的眼睛流泪了是风,衣服飞起来是风,屁大点的孩子长高了也是风。只是她从来都不知道,直到她意识到“我”的时候,她才知道,这世间除了自己,一切都是外于她而存在的,尤其是毫无规则、持续不断的风,时时刻刻通过树、衣服、奶奶的眼泪让她看见它。这就奇妙了!
  她以为大人是不会哭的。可是风刮倒了树,树砸断了猪圈的房梁,房梁压死了一窝猪仔,看见死猪仔的奶奶站在风中不停地流眼泪,从奶奶嘴里发出的呜呜呜声,就像那些年不停地响在她耳边而她却不知道是什么的声音。看着奶奶凌乱的头发,突然的,她意识到那是风。是风啊!这么多年一直牵扯着她,雕刻着她的生活,那响动的树叶,那凌乱的头发,那冰凉的哭声,搅得她目光迷乱,浑身一阵阵发紧。
  真是神奇,从那一刻起,一股温柔又强劲的风吹透了她的身体,揪住了她的心。她开始长成我,毫无道理的,风把她变成我了。这时我才知道,我一来到世上听到的声音就是这呜呜的风声,响彻在冬天的寒夜。
  此后风还把我带到了许许多多个春夏秋冬。风声飘飘荡荡,连接起日出与日落,连接起山跟海,连接起天和地。每一分每一秒,我都能听见它,在微微荡漾的空气里,在透透亮亮的阳光中,在青黑色的屋檐下,在人潮如流的街头……
  此后只要我活着,我就是在风中不停地走。
  整个世界都处在风中,我的每一寸发肤都处在风中,我怎么着都离不开风了,它不只是一股气流,而是悠远无比的岁月,无边无际的天地,辽阔深远的人心,不知始于何处,亦不知尽于何方。
  小时候我喜欢穿着凉鞋和大短裤在河边游荡,潺潺的河水不断流向我,又不断离我而去。我注意到树叶在动是因为有风,河水在动也是因为有风,有了风树叶才有了喧响,有了风河水才有了歌声。河上的船在风中起橹,船上的人在风中欸乃声声。我与船和歌声隔着岸,可是流水把船推向我,风把歌声吹向我,我就看见了那船上人水中的倒影,听见了他歌中的情谊。
  那些年月,我路过流水,流水也路过我。我路过风,风也路过我。我看见它们来自苍莽的地方,又消失在同样的苍莽里。它们是自由的,只有我被限于苍莽与苍莽之间。呵,我的嫉妒和忧伤就是从那时候生起的,我永远啊永远都不能像风、像流水那般自由。我站在河边开始想象自由的颜色,它是蓝绿色的吧,像风,像河水,像蓝天。我站在风中看那苍莽的尽头,看啊看啊,放牛娃就路过了我,一头一头的青牛也路过了我。
  这么多年了,我一直重复着在风中呼喊的生活,渴望像风一样自由,却总是被地面的事物牵绊。我从小到大在风中走来走去,不停地呼喊,可我变不成风,也抓不住任何一缕风。
  风吹在那些年吹过的地方,吹在每一根骨头上。
  海子说“风吹绿马的骨头”,这话一点也不过分,所有的生命最终都会面临季节的更替,所有鲜艳的颜色都会在冬天枯萎,所有在寒风中凋谢的事物也终将被风送进春天,包括被绿草缠绕的马蹄声,冬天的冰雪融化为绿色的流水,青草再次爬满草原,也将渗进马的胃里、骨头里,这不是“风吹绿马的骨头”吗?
  风不仅吹绿马的骨头,还吹疼我的骨头。因为先天不足和周岁害了一场要命的病,我感觉我的骨头就一直暴露在风里,它们像风中绷紧的弓弦,发出瑟瑟的声音。我的骨头时时刻刻都被风盯着,无论我穿多厚的衣服、住在什么样的房子里,我的每一寸骨头都有被风抽痛的危险。生命总有一些无法逃避的东西,有了风我会感冒、发烧,可是没有风我是长不大的。风吹疼了我,也吹高了我。
  我听风,害怕着风,也期待着风。在风中,要紧的事和不要紧的事都一一到来,我等待着它们吹进我的生命。
  小时候家住的南方,每年夏季总会有台风到来。台风吹落一些瓦片,屋里的人提心吊胆,等着风吹落雨水,等着风过去。台风到来,总有一些树被吹倒,总有一些房屋要坍塌。无论这些树曾经多么蓬勃,它们总有一天会老、病,哪一天支持不住了,就轰然倒下,房屋也不例外。我曾经听见过自家房屋的倒塌。
  那一夜,轟隆连着轰隆,倒塌的声音仿佛沉寂太久之后的狂欢,更像是南方死者出殡时子孙呈上的敲锣打鼓的丧乐。台风不停地从一个方向汹涌而至,把院子里的东西吹得到处飞。停电了,母亲点上煤油灯,焦急地等待父亲归来,我们三个孩子躲在被窝里,聆听台风的呼啸,看着母亲在屋里慌乱地走来走去的身影。
  多年了,我仍记得那个夜晚,轰的一声,仿佛山崩地裂,屋子剧烈的摇撼,我和妹妹尖叫起来,弟弟则吓得哇哇大哭。我们心惊胆战地熬了一夜,第二天走出屋门,看见东南角的偏房倒塌了。我没看见它倒下,但我听见它倒下了,从此它不再是我家的房屋,而是一堆瓦砾、泥土、破砖。
  父亲回来看见它,懊恼地说:“要是赶在台风前把它修葺一下,就不会倒了”。可是不能够,每次台风到来之前,总有一些事顾不上,顾不上的只能自生自灭,它们自生自灭了,和它们关联的人就失去它们了。
  人多么不甘心失去啊,可是总有太多的事牵绊着我们,拉扯着我们的生命,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周全,风于是就从我们身上打开缺口,慢慢地偷走一些东西,先是一些赖以生存的物品,接着是我们身上的一切,光泽的肌肤,热烈的气力,甚至强劲的骨头。
  在风中站得久了,肌肤开始爬上皱纹,膝盖骨开始生风,脊背开始弯下去……风总是准确无误地拿走它想要的,它可是比人更了解人身上的每一寸肌肤每一根骨头啊。
  风,纷纷明明地吹着,似乎什么都知道,只有我一个人好奇地想这想那,却什么都明白不了,只是自顾自地渺小着、热烈着。
  一个人在风中待的时间长了,就明白为什么人常说“四季如风”。春天是风带来的,夏天是风带来的,秋天是风带来的,冬天是风带来,生命是风带来的,死亡也是风带来的,一切都是风带来的,并且一切都和风一样,倏忽而逝。   风的声音,听上去空空的,可就是因为它是空的,它就什么都能装。人的生命,东西是越装越重,有一天装不动了就倒下,风却越装越轻。风把树叶扫下装在怀里带走,把鲜花吹落装在怀里带走,它装得越多就越浩大,越浩大就越轻捷,它就这样装啊装啊,直到把这个世界装得一无所剩它也不会停止。
  风吹在人的生命之中,也吹在人的生命之外,它日复一日地吹,无所不包却又无动于衷,于是一个人在风中的时间长了,身体也跟着空下去了,思想也跟着空下去了。猛然间想回头看一看风吹过了多少岁月,当初一起上路的人有多少还在风中,风却不停地把人往前吹、往前吹,直吹到泥土里去,身后的事却总是看不清。
  “四季如风”,我能偏爱某一个季节吗?
  春天的风多好啊,又温柔又甜美,在这样的风中,连最僵硬的脸也是会微笑的。溪水在解冻的山林中流淌,溪水经过的地方都充满音乐。风吹过,树枝发芽了,花朵开放了,一切都醒来了。
  夏天的风多解意啊,把日光吹得白花花的,把河水吹得明晃晃的,多么酷热的天气,遇上一阵风就凉快了,多么火爆的脾气,遇上一阵风也平息了。
  秋天的风多慷慨啊,稻谷熟了,麦子熟了,苹果熟了,葡萄熟了,连人心底的热望也熟了。
  唯独冬天的风,总要把山川的颜色带走,把人间的颜色带走,把那些熬不住严寒的人带走,天地只剩下空寂,只剩下灰蒙蒙、阴惨惨。
  人和动物无论储备多少的食物来避免喝西北风,冬天到来时西北风还是灌进了胃里。任你在面朝大海的春天如何辛勤地耕种,荷花别样红的夏天如何处心积虑地经营,硕果累累的秋天如何分秒必争的收获储藏。
  那么,我能只爱春夏秋吗?我能躲过严冬的寒风吗?
  我躲不过寒风,我甚至躲不过任何一阵风。
  风总是吹在人经过的岁月里,那个在风中奔逃的孩子只能长大,只能勇敢地面对风,否则她将会被狼狈地吹走。
  吹在一个人一生中的风,我无法计算。一个生命所能经受的风,恐怕连风也算不清。
  有人类之前,世上就有风了,哪一天人类灭亡了,风仍旧不停地吹着。人类所能承受的风多么少,一个人所能承受的风又多么少!人类多么不了解风啊!风去过的地方,人类不能全都去过,风吹过的时间,人类不能全都经历,风多么浩大,多么长久!
  我总想在风经过的地方留下什么,但什么都留不下。我没有留住过任何一阵风,这是我的隐痛和缺憾。
  有人在风中走向我,头发飞扬,衣带飞扬,似乎脸也是飞扬的。一个飞扬的人走向我,我以为他会在我跟前停下,可他像风一样自由,他不是走向我,而是跟着风走向消失的地方。
  在风中,无论什么人走向我,其实都不是在走向我,只是风时远时近,才造成他们走向我的错觉。所谓的相遇,就是人在风中慢慢靠近;所谓的离别,是人在风中一点点远去……于是,在风中站上一会儿就分不清快乐和悲伤了。
  风中的人向我呼喊着什么,我竖起耳朵仔细地听,又拼命地朝他的方向跑去,可是他的话还是被风吹散了,消失了,一点声息都没有剩下,我怔怔地站在那里,奋力地挥着手,想从风中打捞出什么,风却远去了。于是我总免不了遗憾,免不了懊恼,想要再去问那个人,可是那个人也在风中走远了。
  在风中,一个人更容易看见时间。
  在时光中,风淡褪了我家老木门上的朱红,坍圮了一段段高墙又散落了瓦片,门前的鸡爪树在风中愈见苍幽,外墙四周攀爬的青藤也茂盛得自在。
  曾经这个有着红木门的老宅,几乎是我整个家族的全部,先祖在明初从福建搬到此地,作为明朝的将军,他营建深广的家园安享天伦之乐,许多年后日本兵闯进这里杀过人、抢过东西,后来又来了打土豪、分田地的人,我的太爷爷好没影儿的就不在了,我的祖父紧接着在宅院中贫病而死,我的父亲在其中忍辱负重,我的母亲在其中生下我们几个孩子,我们几个孩子在其中度过了无忧无虑的童年,最后逃离了它。
  这么多年了,风在老宅雕刻下什么痕迹,又在我的族人身上构筑了什么样的密码,我不得而知。我唯一可知的是,风吹散了我和岁月的约定,弥合了我和老宅子之间的裂痕。
  整整二十八年,我在风中回望岁月,看着风在这二十八年里摸清我所有的底细,包括最幽微的隱私。整整二十八年,被风吹着的一些东西有点疲惫了,起初我没有看出来,后来风吹倒了老宅的院墙,结束了它有人气的日子。
  不仅如此,风还剥蚀了老庙夸张的琉璃,吹瘦了村庄延绵千年的形容。风风火火的城建摧毁村庄人过去的居所,风带来的消息把村庄的房屋、树木夷为平地。没办法,风把村庄吹得太旧了,村庄在风中走得太慢了,风就想拉村庄一把,结果把村庄彻底抽离了。
  不仅如此,凡是风吹过的地方,都开始变旧。没过多久,新盖的楼房黯淡了,新刷的油漆斑驳了,新进门的媳妇变成黄脸婆了。在风中,不见了往日少年郎,不见了姑娘年轻时的模样,那片笑声和那些花儿早已不在身旁,年少的老了的“都已经离去在人海茫茫”。朴素的歌之所以动人,是因为风亘古、人飘零吧。是啊,人在风中眺望,心情都是“在岁月中难辨真假”,被风吹走的和没讲完的故事,都验证了停下的“此刻”和“这里”早已“荒草丛生没有了鲜花”。
  只要有风,一个人背后的故事、愿望注定要消散得无影无踪。可是还有一些漫漶的历史让人无法忘怀,不忘记是为了不再颤抖地活着。这也是风在时间中留下的密码。
  风把二姑姑吹走了。我没有忘记她,一个漂亮而不幸的人。
  记忆中,她穿青蓝色的布衣,从昏暗中走出来,摸摸我的头,理一理我枯黄的辫子,细白的手指触在我肌肤上是冰凉的。这是我对她仅有的印象。
  听父亲说,二姑姑是父亲的姐妹里唯一没有出嫁的,她五官端正,举止娴静,衣服素净,怎么看都是个好姑娘。
  父亲在我五岁时带我去看她。那是简陋的小房子,门前有棵枣树,夕阳浅浅的斜晖罩着枣树细小的枝干,光脚小心翼翼地探进门里去,二姑姑就从门里走出来,招呼我们坐下喝茶。   端来茶,她就站在我旁边,慈爱而颤抖地摸摸我的头。也许她已注意到,我像她一样右下颚有一颗深黑色的胎痣。她的手冰凉,这让我记住了她,此前和此后我都没遇见过像她手指那样冰凉的人。
  那次见面之后不久,她就死去了。她死后父亲跟我说,1975年她 18岁,天真烂漫,富有才情。本来她会有一个好的前程,可是她卷进一段历史之中,命运从此就改变了。本来都是好没影儿的事,但是她的同学出卖了她,编排了无中生有的事情,她被打成“四旧”、“叛徒”,其中可能还关联着她喜欢的一个男孩。
  也许,那些无中生有的事情可以称作风言风语。风言风语把二姑姑的鲜艳美丽吹走,只剩下一个隐匿不语而又模糊不清的故事,使我多年后站在风中回望忍不住黯然落泪。
  对于风,人能做什么呢?也许,人能改变地面的环境,从而改变气流,从而也就改变了风。
  在风中我常常生病,然而这几年我不那么在意我的病了。我改变不了风,我只好改变我自己。
  病中我喜欢听风,就像孔子喜欢观水。
  孔子观水无疑是在关照自身,水者启子比德,遍予而无私,所及者生,绵弱微达,随物赋形,至量必平,盈不求概,万折必东……这其中有高义、果决、明辨、包容、分寸、意志和信念。一个人活着,总有那么一天要用到其中一项才能继续活下去。水有各种各样的水,
  江河湖海……水有各种各样的形式,浪花、涟漪、波澜、瀑布……水之百态,正如人生百态。
  我也喜欢看水,可是水离我孱弱的躯壳太远了。病中囚于医院,别说江河湖海,我连水缸都看不到。风却不一样,有空气的地方就有风。风是空气的形式,空气的消息。风吹过树叶,吹过旗子,吹过少女的鬓发和红裙,带来不同的气息。风处处与人关联,把外面的消息传递给我,把我的声音传达给别人。
  因为风,我不再是孤立的。风在流动,人就在流动,我也在流动,流动的就不是死的。不是死的,就有了一切的可能。有了一切的可能,我就有了生的热情。曾经风使我慌不择路,如今又让我满含感激。它令“生”不再单调乏味。
  一阵风吹过了,另一阵风已经生成,并且有更多的风在继续。随时都有一场风在等着我,这一场风过后也还有无数的风在等着我。
  风铺展开去,连接起你、我、他,风就有了故事;连接起过去、现在、将来,风就有了历史。所有的故事和历史都在风中互相关联,那是怎样的关联啊!隐秘的汇合,嘹亮的凸显,轰然的散开,喧嚣的呼喊……多么玄奥、辽阔、无边!
  在无边的风里,所有深隐、细密、柔软的心都变得捉摸不定、动荡不止,所有的诉说都变得更加强烈和必要。
  迎着风,我们或昂扬,或高蹈,或低沉,或迟缓;风过后,我们的每一声感叹、每一张脸都已经饱经沧桑。风,把痕迹留在了所经的一切,那么所有被记录的痕迹是不是都是风的影子,我们是不是都是风的影子?
  风有影子。捕风捉影,人得留意风中有什么影儿,这极大地锻炼了我的心神。
  病中来看我的人常跟我说谁谁谁是怎样的一个人,我有时也在第三者口中听到谁谁谁说过我是什么样的一个人。我听得惊讶,甚至生气,怎么会是这个样子呢,不是这个样子的啊。
  然而,风千变万化,倘使声音在风中变形,消息在风中走样,能让风给你说声“对不起”吗?风有什么罪过呢,声音有什么罪过呢,消息有什么罪过呢,我只能感慨距离和间隔,它们都是在距离与间隔中被改变的,它们本身无罪,就连距离与间隔也无罪,距离与间隔只不过是客观存在罢了。
  人听到风中的消息,要怎样才能分辨出它变形了多少,又如何才能还原它啊?不,分辨不出来,也还原不出来,人只会听到他想听到的,同样的东西在不同的人那里会有不同的样子,更何况随时都在变化的风呢?
  苛求于风是徒劳和妄想,人不想被风吹歪或吹倒,只有想方设法让自己变得更强壮,这样才能站得更稳。风的变化,让人看清了人的犹豫、困惑、彷徨、渴求、反抗与意志,这是挑战,也是成全。
  2003年,路过池塘边的榕树,晚风中的哭声勾起沉睡在我脑中十年的记忆,想起了襁褓中被送走的妹妹。2016年,在医院下午的微风中我听见母亲说,早知道你是胚胎畸形发育我就不该生下你,免得受苦。
  这两个风中的声音,躲藏着一个故事。我不敢问,不敢想。它是我童年时代的阴影和惧怕,不,是我整个生命的阴影和惧怕,我所有的哭喊和委屈都关联着一个风中的故事,一个风中的人!
  晨光里有它模糊的面庞,晚风中飘荡着它悠久的叹息。它们都在祈求着诉说,祈求着倾听,祈求着被爱。那么多的风都指向生命的祈祷,那么多的风都汇于命运的诉求。
  两个风中的声音碰撞到一起,形成一股闪着火花的心流,推动我不断地去想,不停地去问,假如没有我,妹妹是不是就不会被送走;假如没有我,我们家是不是就成另一个样子,过着另一种生活。
  那么,我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呢,妹妹又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呢?我之“存在”或“不在”,到底意味着什么,有什么不同?我的生命之流里,串起的是什么样的音符,谱成的是什么音乐?
  风不回答,风只是不停地吹,就像唱一曲长久不衰的歌謠。听着听着,我忽然明白,单个的气体是不会形成风的,单个的音符也不会形成音乐,音符必须放在音乐的段落中才构成意义,那么单个的意义也必须放到整体的意义中去考量。我既已存在,就不应否定此之存在。
  而我这个单个的个体,所对应的整体是什么?我走向的是什么样的整体,皈依的又是哪一个整体?呵,很久以后我又明白,整体只有一个,复指的都只能是部分,个体生命的整体,只有生命本身。个体对于生命,如河流融于海。
  风既已将我带到人世,我就要不断地听风。
  风啊,它没有终点,听风的人永远都在风中,如同天堂没有止境,寻找天堂的人永远都在路上,唯其在路上,才能看见天堂之光。
  责任编辑 田冯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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