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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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护士白丹妮拿着带着输液管的空针,正在我的右手背上找静脉血管。她一边细细寻找,一边不住唠叨。一个二十来岁的丫头,却像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太太,不厌其烦,喋喋不休。但她是认真的。我却一点正经没有。
  在我邻床躺着不断哼哼唧唧的老头更惨,在老家和几个医院折腾了二十三天,才知道病情。医生就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家伙。戴着厚厚眼镜片后面的眼光里,射出两把冷冷的刀。
  我一瘸一拐进入医院。一问,疼痛科在医院最背后,七楼四层,就像一栋掩映在密处不为人知的监所。灰白色的外观,大大的一个阿拉伯数字的“7”,电梯,走廊都是灰褐色的。疼痛,让我人生第一次不寒而栗,心存敬畏。
  我是即将经历考验我心智意志力的疼痛吗?站在高大的楼房一层电梯入口,我不禁浮想联翩。
  我以为,我的身体是十分棒的,所以每天酗酒打电腦玩手机,玩得昏天黑地,还是睡意全无。我极力透支自己,我用作贱自己的身体试图来缓解心里的疼痛与空虚,殊不知,剜肉补疮,于事无补。
  疼痛的医生,疼痛的护士,疼痛的病人。来自偏远乡镇芝麻镇的那个老头,叫得最厉害,但他只是心的疼痛。有老伴不离不弃的照料。而我,只是通过网络寻求别人的安慰和恋爱。枉活了一场,生死疲劳。有的护士还没有找到自己的真爱。我说,病人和犯人就在一念之间。那个胖乎乎的护士笑了:你说得哟!她先前对连声呻吟的老人有些不耐烦,态度较生硬。经过我这么一调侃,她态度顿时柔和了很多。她变得美丽多了。
  在医院,生死也是一念之间。只不过,进来的,活得更痛苦。
  这几天,单位的文件和开会的信息越来越少。有时,手机好几个小时都不咕咚响一下,心里不免有些恐慌。人,某种意义上就是一头骡子,一旦骚扰久了也就习惯了。没有声响,还不觉得习惯。老陈他们很忙,这个我知道,他们正在为明天的会务作紧张的准备。
  2
  实在不行我们就要考虑第二种治疗方案。小风医生一脸严肃。高大的他站在我病床前显得特别威严。毕竟提前干预效果要快得多。他说。
  现在保守治疗会不会耽搁病情?我努了努嘴,示意一下临床的老头。
  你和他不一样。他已经错过了最佳治疗期。我们现在对你的保守治疗也是一种治疗,但至于是否有效,见效快慢就不好说了。但保守治疗不等于没有治疗和错误治疗。我这么给你说吧,采用微创对神经提前干预,避免病毒侵蚀,减少疼痛,这是最佳方案。只不过价钱会贵一点。
  我隐隐感到:他认为我一个门外汉,不懂得他的治疗方案,只担心钱或者其他什么的。
  一股不服气的无明火陡然而生,我对他嗤之以鼻。不过我并没有怒形于色。
  医生,我的意思是如果保守治疗且不耽误病情,我宁愿忍受暂时的疼痛,看看未来的效果。如果药有所效,而且效果还不错,我认为就是最佳治疗方案。
  随你!他绷起了脸上的肌肉,笑纹全无。看来,小风医生没有好气色。
  我不知道这样的阴雨连绵还要持续多久。我隐隐的担心,如果像临床甚至像18床那个撕心裂肺的女人得了后遗症那怎么办,那种疼痛我能忍受吗?忍受多久?
  我真的不敢想象。
  嘟——手机响了,原来老俵送饭过来了。我暂时因饥饿而忘了这既要命又要不了命的疼痛。
  3
  万一哪天我脑筋不做主了,你问我不回答甚至乱说一通,那你怎么办。下午,小白护士给我打留置针输液时我故意唬了唬她。她看了看我,轻蔑地说,不会的,即使那样,我们会让家属来陪伴一刻也不让离开的。
  我说,万一是一时的疼痛突发导致脑筋不行了呢?
  她面无表情,冷冷地说:你没有看见你背后墙壁上挂着的疼痛评估记录单吗?还有你左手上拴着的信息带,一句话我们有办法的。你要疯,我们也没办法,但我们对你又有办法。
  一连串的连珠炮,机关枪射出的连发子弹,我真是被这个河南护士折服了。
  看来,进入医院最好配合,装疯卖傻另寻别处。最令我气愤的就是这个拴在手上的信息条,像拴狗的铁圈,又像神行者头上的紧箍咒。从某种意义上说,我是彻底被他们坑了,而且,坑得恼火,坑得我头疼痛,疼痛得山崩地裂。
  不过,隔了一会,她到另一间病房就听见夹杂着河南周口地方口音的普通话接连问了五次我最近一段时间以来最厌恶最害怕的两句话四个字:
  姓名。
  年龄。
  密集的输液让我不得不每隔半个小时就上一次厕所。可是每一次如厕,我都禁不住眼噙泪花感叹唏嘘:左半边阴阜的麻木让我感受不到尿尿的快意。这是最大最不可忍受的疼痛。难道我的下半身就此完结?我不得而知。但是,当我一个人静悄悄回到病房看见疼痛后的临床老头鼾声如雷的憨状睡态,我又有了继续下去的勇气。他头向着明亮的灯光,右手支撑着护着胖乎乎的脸(是的,他还有严重的高血压),左手撑在白皙的床单上,像一尊侧着身子自由自在憨态可掬的弥勒睡佛。
  他多惬意。这个倒是我入院几天以来未曾发现的。
  4
  液体直到凌晨两点才完,而我已是睡不着了。我心里嘀咕:这些医护人员为什么这样待我?一个明晃晃的手腕带,分明是明晃晃的铁圈亦或是一段锁链,不,最像一个单口镣铐。你锁住我们这些弱不禁风的病人干什么?我们与你们前世无冤近日无仇,你们非得把我们从病人凌嫁成十恶不赦的犯人么?尤其是你这个周口的护士,满脸横肉,不苟言笑。老祖宗的优点你不继承,你却续衍了他们的颧高额突,你是不是没有结婚,没有恋爱?你是不是妄图把自己因爱情失恋婚姻犯贱的疼痛转嫁于我们这些素昧平生的“犯人”?如果是这样,你就错了,我们与生俱来的疼痛再加上你及你的同貉们转嫁的疼痛并不能缓解你及你的同貉们的身上的疼痛!
  一句话,你休想!我攥紧了拳头,欲立身子。
  你在干什么?大半瓶液体,一个多小时居然才走三分之一。乱动什么?你是不是不让人休息啊?我再给你说,胡思乱想可以,就是不能乱动,否则,于你不利!   周口妹的喋喋不休我几乎是捂着耳朵被动听受,可她最后一句“与你不利!”我是听得一清二楚。她一副女子监狱管教严厉的腔调我是害怕到了心里,最重要的,她这话值得玩味。
  第一,于我身子不利,本来自身免疫力急遽下降,还要自行作贱延长打点滴时间,那不是自己与自己的身体过不去吗?的确,于我不利。第二,于她不利。我们每天输液造成了她紧张工作到深夜。这个周她倒的是晚班,但是她们业内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十点之后她们就可以在护士值班室里休息了。到了月底,薪水是按一个班次算的,而且还有夜班补助。第三,我今晚的“犯上作乱”整整延迟了她两个小时(其中两个小时可怪不了我,那是管床医生下的医嘱上写明了的),于是她嘴里方始嘣出来了“于你不利”。
  于是,我感觉第三层意思——于她不利了也就于我不利。她要报复我,而且是加倍偿还。我感到这一生前所未有的恐慌:她要加害于我。她要馬着一张满脸横肉的周口人的脸让我一个病人承受重型犯人一般的疼痛。
  看!她已经开始了。
  她小心翼翼地关了输液管闸阀,缓缓地从护士服衣袋里掏出早已准备好的一支奇特的针,那针头足足有五毫米,啊,一支没有针尖的针!
  妈耶!我害怕得眼珠子差点儿从厚厚的镜片后面摔出来了。我的护士姐姐,不,护士嬢嬢,你不能把你的意志,你的疼痛强加到别人身上,否则,于你不利!
  你紧张什么?马上给你注射留置针封闭。“满脸横肉”抬了一下护士帽,用针开始从接头处轻轻推动。
  哈!原来她是用偌大的针来吓唬我,让我产生“精神上的疼痛”,真有你的周口妹!
  不过,瞬间我感觉一股凉凉的暖流从手背跨过手腕浸透到手臂,进而流到我的右肩膀。凉凉的暖流流啊流,上溯进入我的大脑,下泻到我的胸膛,绕过大肠,穿过小肠,沁人心脾,我顿时舒服极了。
  但是瞬间的石头落地立即又悬到了胸口。她开始清理我手背上的胶布。她狡诈至极,轻轻地撕,缓缓地理,不露声色。指宽的胶布裂离手背细肉发出“吱吱”的声音,每移动一厘米,我就疼痛一厘米。我看见我浓密的苦毛连根拔起,手背上立刻裸露出密密匝匝的但又十分清晰的毛孔,每个毛孔又紧接着漫溢出血和肮脏的东西。鲜血淋淋,脏东西恶臭,简直惨不忍睹。
  我顿时昏死过去。
  周口妹咻了咻牛粗般的酒糟鼻,瓮声瓮气焖出一句:有这么夸张吗?掉了几根苦发,红了点毛囊,又不至于死人!
  周口妹收拾完护理器具,甩着箩筐大的屁股踏走出明晃晃的病房。这时,我已经像一具上了菜市口行了刑的犯人的尸体,彻底地忘却了疼痛,彻底地睡熟了!
  5
  尽管一夜未眠,我还是在查房之前挣扎起来,去趟厕所。我的意思是,先清空,等会输液就可放心大胆睡觉了。我迈着沉重的步伐,经过护士站,看见他们正在召开查房前的见面会。医护人员整整齐齐,左右两排,科长居中前。全场庄严肃穆,我就不免气不打一处来。这样的教育能提高大多的医技水平?一个护士拿着评估记录本像个机器人似的机械地念病情。屋子里的人一句话不说,反剪双手。小风医生也不说话,但他把双手不服气地抱在胸前。护士长站的位置不同,但表情也是一样。一个一个的布偶足足站立了三十分钟,然后,查房开始。
  查房结束了。疼痛科主任离开了,整个疼痛科四楼在紧张的护理配药开医嘱属中立刻绽放起叽叽喳喳打情骂俏的欢闹声。
  我所盼望的丹妮终于来了。她是我的首诊护士,个子不算高,瘦瘦的。她温柔,谦虚,言语甜美。当然,从她脸上淡蓝色的N95口罩上面的大眼睛可以感觉得到,她是一个心地善良待人友好的年轻女子。
  丹妮,你要加油,争取当最美护士。从医院努力起。我竟忘了我是一个受制于人的病人。莫名其妙冒出这么一句。
  额,她一边给我粘贴输液的胶布,一边低头回答。陡然之间,她的口罩掉下来了。透过明亮的灯光我看见了一张美丽的脸,那脸上的红晕真是恰到好处。
  6
  小丹,你快看看,我抬出左手,亮出了那个充满我自身个人信息的手腕带。与此同时,我又亮出右手,右手留置针清楚明白写了她的名字和打针时间,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绷带上的字是你写上去的,而且,绷带也是你自己粘贴的。情急之间,我像一头慌张的烤猪,不停用嘴示意她。
  白护士脸刷的一下红了,红到耳朵根。叔叔,你不会是失恋了吧?
  啊,我,我没,没。我竭力掩饰自己的内心。我现在只是感到无名的疼痛。身体的疼痛通过这几天你们的精心治疗已经减轻很多了。我是发自内心心存感激呐!哪怕我只有一丁点儿人生经验,我都觉得应该回馈给你们这些优秀的年轻人。我想,这就是感恩。一个不会感恩的人注定一辈子疼痛连连的。我不知道哪来一股神奇的力量,竟一股脑儿演说出这一大通荡气回肠的废话来。
  叔叔,我们和你们有代沟。你们的思维是停滞不动的,而我们的思维是流动向前的;你们的思维仅仅是一团干涩的棉絮,我们的思维是活跃跳跃性的。
  哟呵!我没有料到,眼前的这个小护士居然口若悬河,而且有自己的独到见解。
  好吧,那我只有向你们祈祷,祝你们生活快乐,工作顺利。
  唉,你们这些病人啊,只要不对我们有无理无聊过分的要求,我们就会减少疼痛,幸运得很了。不过,你们入院,也是迫不得已。理解你们。像你这样的,一个人,孤苦伶仃,尤其理解。
  你们也有疼痛?我百思不得其解。见自讨没趣,我转移了话题。
  当然,你看见早上我们点名的那个场面了嘛!
  嗯,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子。我附和到。病房的空气逐渐年轻快活起来了。
  你休息吧,叔叔,晚上十一点你还要输一次。
  能不能提前一点?我昨晚一夜未眠。
  不行,我得谨遵医嘱。拜拜!小白护士想都没想,回答得干脆利落。
  看来,这儿的医护人员好不领情,连这个乖乖的善良的小白护士居然也是。我出不了院了,我咎由自取,天天熬夜,透支自己。平日里,我从县城一回到家见到孩子总是提醒他“健全自己的身体,保持合理规律生活”,但是作为一个父亲的自己呢?我已经仿佛成了十恶不赦的囚徒了!   7
  下午,第二次输液一结束,妻子送来了晚餐。正想埋怨她的姗姗来迟,但一看见她从专用饭桶拿出的饭菜,我感动得沉默了。
  结婚这么多年,她工作繁忙,加之懒散,从未给我煮一顿可口的饭菜。我也就习以为常了。就是这几天,遇上这样特殊的日子(谁能承受生命中的疼痛?),她仍然“按兵不动”,直到今天,她才真正把自己的身体所有部分“倾巢出动”了。
  饭菜用三个“活泼型”玻璃碗装盛,每一个碗都形态各异,碗边是浅绿色,在日光灯下闪着绿光。有了这三个碗,屋子里顿时感觉多了三盆花草,生命自然就鲜活了。——我不禁开始垂涎欲滴了。打开,里面内容多多,全是提前按我的意思和要求去做的,分毫不差。尤其是那白油笋,做得色香味俱全,一送进嘴里,可口极了。我顿时胃口大增,脱了外套,敞开肚皮,一口气把一饭三菜扫了个精光,连汤也不剩一口。妻子满是蝴蝶斑的脸上漾出了得意开心的笑容。当我正要溢出华美的点赞之词时,这个时候我的疼痛加剧了——
  我生病时你就待不住,坐一会就悄悄溜出去了,也不晓得你去约会干什么的!妻子满脸的埋怨,蝴蝶斑一动一动的,就像翩翩起舞的蝴蝶,不过,扑腾在脸上,一点不美。
  别个文友提前约好的,请我吃饭,人家一片真心,我不好爽约嘛!我竭力辩解。何况,这事你都唠叨了不下三次了!我虽然竭力反驳,但却是有气无力,特别是当我说“这事你都唠叨不下三次了”,声音低得像飞动的文字,低矮,含混不清。我自己的耳朵都没听清楚只是感觉这半句话从自己肚子里匆匆过了一道而已。
  但是,她却听清楚了。
  变本加厉的疼痛继续撒泼在我身上。
  你还强词夺理,我念五次,八次十次也是应该的。不要说了,你,我真是看透了!今天送饭,我是尽责任嘎!
  天,这样的尽责!这样的疼痛我真是忍受不了了,这会使人发疯崩溃的。
  不过,我挣扎了五十九秒,还是强忍着内心的疼痛,幽默地对坐在一旁的阿姨说:我俩谁凶?
  你们都好啊,都有工作,都找得到钱。哪像我,字也认不得,找不到钱,痛苦哟!
  老天!我本想阿姨开出一剂处方消除妻子凭空压来的疼痛,可她居然开出连缓解作用都起不了的不痛不痒的“偏方”,我真是服她老人家了。
  真有她的!
  其实,阿姨亮出这一招,充分表明她是个矛盾纠纷调解的高手,而且超一流!
  我扭着一瘸一拐的屁股,把吃剩的碗筷,灰溜溜地拿到公共洗漱间,洗了。
  8
  连日的滂沱大雨之后,天气终于晴朗开明了。
  五天的猛药去疴,让我身体疼痛大为缓解。我可以下楼散步,冷眼旁观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了。我还去医院对面的一家日杂店铺买了一包“长白山”香烟。不知哪一位人士说过:想抽就抽,说明你身体还好,至于哪天你不想抽了,说明你身体真的垮了。一拿到手,我就抽出一支,点上。好久没有抽了,一定很香吧!
  可烟子进肚,嘴吐圆圈,回烟鼻孔,喷薄而出,竟没有香爽的感觉。有的只是舌头苦涩,胃口紧闭,眉头紧锁。
  看来,疼痛依然余音绕梁,裁剪不断。
  回到病房,临床老头的疼痛似乎减轻了,毕竟不大喊大叫了。但哼哼唧唧几乎不断。原来,医生为了减缓他的疼痛,给他服了半粒曲马多,还刻意叮嘱他老伴,一天只能服两次,一次半粒。他大腿腰背的疮疽倒是干巴结痂,大腿神经疼痛暂时缓解,但隆起大肚子的瘙痒式疼痛又接踵而来。
  哎哟,医生,我受不了,浑身瘙痒,难受啊!下午,医生一查房,他就哀求不要再服第二次了。
  那你不服下去大腿受损的神经疼痛起来更要命呢!看见老头痛苦不堪的样子,小风医生也束手无策。
  你再仔细想一想,到底服,还是不服?高大帅气的年轻医生一脸严肃。
  不用想,停了停了!这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味道太不好受了。求求你医生,不吃,好吗?
  一个年逾古稀的老人面对一个年轻小伙遍地哀求。如果他腿脚利索一定会栽跪在小伙子面前的。
  我看着,心想,快了,再过二十年,我也有这一天,就像一个年迈的将军,即使你曾经叱咤风云,军功无数,勋章坠地,也会给一个刚刚派上战场的愣头青战士跪下,俯首称臣,否则你就只有任他处置痛苦的死去。
  9
  一大清早,我拿着管床医生开的检查单,去做X光和心电图检查。检查单通知我在检查一室检查,去一看,检查二室全是女生进去。哦,原来他们男女有别。可二室全是男医生护士,那么一室肯定是女医务人员了。进去一看,果不其然。
  爬上来吧,裤子脱了。面对年轻的女“检查官”,我一听,惴惴不安。
  我慢慢垮下裤子。
  再下去一点。女“检查官”命令道。
  我又垮下去,露出小肚子。
  還要下去。声音依然一个腔调,严肃。
  再下去就一览无遗了。你们究竟要干什么!?我心想。
  听见没?女“检查官”下了最后通牒。
  我只好闭着眼睛彻底垮下心爱的裤子,露出浓密的体毛。再也不会再往下了吧。我心想。
  可以了。不动。千万别动。然后她又看了我一眼,笑了。她转过身,离开开了X光机。
  检查开始了。我躺在僵硬的不锈钢板上,不停搜索自己的大脑细胞。他们为什么女同志检查男同志,而男同志却给女同志照X光片?我真是想不通。他们这样的卑劣行径给我们这些病人尤其是像我这样一个疼痛科病人不是在疼痛上伤口撒盐、雪上加霜吗?他们于心何忍,他们居心何在?疼痛科到底意味着什么?不!他们应该有一个巨大的阴谋,怀着一种不可告人的秘密。他们试图采用这样卑下的手段,把他们自己承受的疼痛转嫁到我们这些无辜的病人身上。
  这就是七楼四层疼痛科的真正意义所在。他们真是厉害至极。看似医治我们生理的疼痛,而由此加重了我们经济上带来的一大笔医疗费用而产生的心理负担,并利用这样的不露声色的检查治疗继续加重我们心理的疼痛程度。   下午,朋友发微信来,说:你龟儿子终于“露”了一些“龟儿”。你是生病还是享受(写作)?你的阴谋巨大啊!朋友的这话有点像一语中的,看来,人世间想法都是一个模式。
  从厕所挤了尿回来,一看见朋友发的这条信息,我肠子都悔青了——从早上九时半到下午三时四十七分,今天输了七个半小时,刚刚停,五点还要继续。龟儿子,你说究竟是疼痛的承受还是幸福的享受?
  当然,对一个可以用文字来记录疼痛的人,疼痛可以永恒。对于一个只知道疼痛的人,疼痛就他妈白疼痛了。从某种意义上说,我早就应该好好生一场羞于启齿的病,才不虚此次医院之行。
  10
  一个人,遭遇不堪忍受的疼痛时,他什么也顾及不了。自然,病房的选择也无暇顾及。
  下午快要晚饭时分,我仔细沿着病房转了转。疼痛科室不算太大,从电梯出入直接就到了行政办公区。另外两个步梯入口,一个直接到护士站,一个到住院病房。医护人员20个,不包含实习见习的医生护士。床位从1编到45,令我惊讶的是,一到九都是优质病房,双人间,不过房间较窄。我一问,每间优质病房仅仅住了一个人。
  那个管床医生是我侄孙,他提前给我弄好了的。一个精神抖擞的年迈妇人正在阳台上对病友介绍此次疼痛住院的经历。
  哦,是小风医生吗?病友睁大眼睛问。
  嗯,是的。她似乎很得意。有个熟人亲戚在医院就是管火,少走很多弯路。
  奇了怪了,他们收我入院为什么不告诉我有优质病房?看来,他们就是要让我真正坐进疼痛科。不想让我减少疼痛。如果住进优质病房,那疼痛科就浪得虚名了。
  他们的阴谋计划得天衣无缝。我每天输液的时间在不断增加,药物品种在不断增多,剂量在不断增大。最可怕的就是我一天24小时居然有三分之二还多一点的时间让那些可怕的药物源源不断流入我的身体里。
  墙上的宣传资料做得十分规范,临床表现,危害程度,治疗方案,风险评估,可以说滴水不漏。但是,当我走进优质病号1时,那个高大帅气但又板着个脸的医生怀着十二分的敌意看着我。
  你干什么?你不是说要出院吗?你们怎么会站在这里?一连串的诘问,并不能掩盖他内心的虚张。
  没什么,我就看看。面对这样一个态度冷漠,设防严重的家伙,我倒是很坦然。
  难道,你们真是在做见不得人的勾当!你们有优质病房又不提前告诉我,分明就是想延长我的疼痛,让我不能自拔。一股无明之火正在我内心急剧燃烧。
  你——,他看见我脸上的笑,气得登鼻子上眼,手中的电针不住地瑟瑟发抖,但他很快控制下来了。因为,在我与她之间,站着正在手术的病人家属。病人家属见此情形,惊讶得不知所措。
  他在病人家属的旁边,立刻装神弄鬼出一副极富经验的专家面孔。让开!我去拿个止血钳。说完,他拨开她,从病房里钻将出来。
  11
  我的妻子是一个讲理讲性的人。只不过,一遇上不称心的事儿,她的非理智就会爆发出洪荒之力来。不过,下面这件事的机缘巧合,似乎她的洪荒之力又好像师出有名。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昨晚,她例行来病房探视。一到病房,寒暄几句以后,她就就着13床空位顺势躺了下来。
  13床没病号,但有人住,是临床老人的老伴。他们来自偏远的农村,纯粹的农民(我姑且不说他们老实巴交与否),来住这一趟费了三回九转。老者先是与我一样在家疼痛了三四天,疼痛难忍了才去了乡镇卫生院。用阿姨的话说,我们农村人,一般不吃药,不上伊万(医院)。实在遭不住了,才去拣点药。
  我相信她说的话。
  这次她老伴也就是我的病友,病情比我严重很多倍。他在乡镇卫生院输了七天液,当做结石来治,不行,又通过自己的女儿联系熟人,开车送进了沙河医院。医院的王院长拍着胸脯打了包票。
  这种病我们医院包医好,放心嘛,我已经医好了好几个了。不就是个疱疹嘛!王院长用一张厚厚宽宽的手掌使劲拍了拍胸脯,他岂止是拍而是重重的擂。那露出胸毛的胸脯发出咚咚的声响。
  微笑持久宾至如归的服务,老俩口感觉走对了。可是治疗了九天,疮伤倒是干巴脱落了,但老赵直喊大腿背脊疼痛。而且,痛不欲生,犹如凌迟。王院长最后不得不像向他女儿摊牌:我是这些方法都用上了,没方了。你赶紧将他转医学院吧!
  于是,一家人急急忙忙去了医学院,花了一天,提前预了约,排了队,做了检查。检查医生说要住院。但一家人踉踉跄跄来到住院部,却答复说没有床位了。于是就这样辗转来到七号楼疼痛科成为我的同室病友。
  费尽周折了几个地方,浪费了本来就不多的钱财,最要命的是错过了最佳治疗期。人吃亏啊!老者疼痛天天吼,看了着实让人可怜,更可怕。
  原來,一场疾病弄得不好就要让人拿命来交。
  老伴不得不二十四小时“全脱产”照顾,一步也不离开。她在13床铺上自己的被垫子,床单,搁上自己的被子。这样一来,也要省一笔不菲的借宿费。每天晚上,待医生护士下班后,她就抱出来,第二天早上天刚蒙蒙亮,值班护士就来提醒她收起来。要不然,查房被发现一拨护士要被挨着科主任臭骂和巨额罚款的。
  妻子实在累了,一躺下就昏昏欲睡。我说,阿姨要躺,你到我这床来。她一躺过来,我就顺势于她并排躺下,我把改好的稿子让她看。她拿了我的手机逐字逐句默看起来,我紧贴着她,一边轻轻念一边在她腰眼上动起手来。毕竟,都十天半月没有开荤了。
  滚开点!我要起来去接孩子了。我把她送到电梯楼,又回来接受护士送来的一点也不浪漫的“夜宵”——输液。
  殊不知,一大早妻子的微信和一个长时间电话让我的疼痛剧烈起来,有如晴天霹雳。
  死鬼,你死不要紧,不要把我拖下水。你昨晚把我传染了。嘴皮起了个泡。疼得要死,而且身上也热痒难耐。
  你赶紧去药店开阿昔洛韦乳膏搽搽,还有买点甘草泡水和盐洗洗。我不敢打电话,只用微信写了条信息提醒她。   接完电话,我慌里慌张就往医生工作室跑,我的管床医生小风不在,其余几个是实习见习生都不敢接嘴。
  不会的,你说起哟,帅气高大但举止呆板的医生出来了。她应该是其他原因。
  阿弥陀佛。不是我惹的,不要冤枉我!我赶快给老婆回了一条微信,并在下班时间理直气壮地而又严肃地电告了她。你若不信,就赶紧到医院来,让这儿的医生给看看。
  临到我第二轮输液即将结束,她马着一张脸进入病房。走,我带你去。我梭下床,取了吊瓶,自己高高举起,陪她向医生办公室走去。一路上,我还是惴惴不安。小风医生说有一定的传染,孩子尤其是小孩子尽量不要带进医院来,难道,真是染上了?
  你这个是带状疱疹!这一句话一出那个胆大妄为的实习医生的口,等于判了我今晚承受一顿破骂带来疼痛的死刑。
  还好,她刚要张嘴,值班医生,一个真正年轻帅气阳光的小伙子进来了。他胖胖的,在我看来,很有亲和力。
  医生,你给她看看。我详细叙述了从昨晚妻子来病房到此刻的经过。他低了低头,睁了睁眼睛,身上有吗?他弱弱问了一句。
  没有。就是感觉痒。妻子怯生生应答。
  你这是疱疹,但不过是单纯疱疹,他那个是水痘疱疹,他指了指我。然后的,你们病毒不一样。
  妈呀!吓死我了!假如让我下辈子去当一回老师,我一定不会教学生这种先抑后扬的说话、思维、行为,假如像他这样写作文,我一定毫不客气给他一个大大的“O”哦。
  悬在心头的石头落地了。我又经历了一回疼痛之后即将疼痛的疼痛风波。
  14号那天,留置针终于取了。在右手上留置了整整七天。我怕疼痛,更闲麻烦,干脆索性让他们刺。三四天已经延长了三天。说穿了,他们也嫌麻烦。也许是,他们也用这种方式加重我的疼痛。不过,无数次疼痛,无数种疼痛我都扛过来了。我无所谓。但是昨晚我到底还是在输液结束后把留置针取了。
  今天周末,不查房。护士直接来打吊针。我得重新打留置针,因为昨晚取了。
  哦,好的。叔叔,我这就给你打留置针,然后给你输液。
  声音好熟悉,好甜美。丹妮,原来是你。我在心中默念,掩饰住内心的激动。
  嗯,这个医生负责,态度最好。临床老头的老伴也啧啧称赞。你还点得住哈!
  阿姨是什么意思?是的,她最温柔。比我侄女还小一岁。正式的。我赶忙答话。
  在她给我挂液体的时候,我还顺便向她要了两支碘酒棉签用来对胯下的伤口消毒。她专心打留置针,吊液体,一点也不介意。她显得那么纯朴,从容。
  我从被子里取出棉簽,她马上说,放这儿吧,棉头朝下。她指了指托盘上的乌黑的瓶子,待我把棉签放进去后,她优雅端着托盘,迈着碎步走出我所在的病房。
  12
  平静的病房正在不知不觉中发生着急剧的变化。
  一会儿要来病人。今早打扫卫生,清洁工就在13床铺新床单提前告诉了。
  一定不能让他们进来,这儿太拥挤了。小小的一间病房,人满为患,怎么行呢?我越想越多,越想越气。
  是谁让你铺垫的?我诘问。
  上面。清洁工埋着头,没有多余的话。我做不了主。她又向我劈头冒了一句。
  就知道你做不了主。我也一点不客气。
  临近中午,两个陌生高大瘦削的男子撞进了我们的病房。其中一个放下手里的拐杖,一句话不说径直躺到了13床上。
  这个老者有些怪。
  你哪儿不好?我故作关切问。
  周身疼痛。
  检查了吗?
  没有。
  那你就住进来了!?我迷惑不解。你不会冲着疼痛科这三个字慕名而来吧?
  也许是吧。反正没事。住住院。
  哟嗬!他回答倒是坦然。
  你不知道,疼痛是可以相互传染的吗?11床的老头从早到晚惊叫唤,又从晚上哼唧到天亮。我已经忍受够了。住院一周,没一天睡过安稳觉。但他和老伴都很知趣。老伴对他说,忍忍吧,别影响人家睡瞌睡。尤其是晚上,他就咬着牙一声不吭。
  而今,13床的老头儿有病没病进来瞎掺和。我真想跳上去扇他两耳光。到时,大家呻吟一片,一起疼痛,是不是显得很壮观?就像一个舞台的交响乐,不过,不会有多大和谐。我心想。
  13
  在疼痛科,清洁工也有他们的疼痛。
  他们接受公司的领导和护士的领导。就在最近,有一个因为分拣垃圾不符要求被开除。
  这儿的病人特殊,所以有专门的护工。那个86岁老年人的护工是一个中年妇女,四十七八岁,干练,健谈。月收入1200,跟吃。平时一没事,就串到我们病房来,与阿姨聊天。女人是睢阳县的,城内租住。原来在外打工,由于患胸膜炎花完了与丈夫一年多的辛苦收入。更重要的,这病不能再下体力活了。于是只好赋闲在家。由于邻居老人住院一时找到她,“反正耍也是耍”,就答应了。
  每天陪着,老人吃得走得,生活也能勉强自理。所以她唠嗑的时间就显得十分充裕了。
  你这活儿轻松嘛!城里就是好。随便找一个工作都是几千块。爱意横生,羡慕嫉妒恨从阿姨心里冒到了嘴角。
  29床那一个每个月6000呢!只不过一步也不能离开。她似乎看出阿姨的心思,试图用一个高收入护工的鲜活例子来说明她的收入并不算高。
  她接着说,儿子也结婚生子了,现在倒是没有了负担,唯一的就是要找一点钱来偿还那笔不菲的医药费。
  唉,这病要吃好,耍好,不做事。我一个乡下人,真不习惯。睢阳女人摇了一下头,叹了口气。
  不习惯也得习惯。阿姨安慰道。走,打饭时间到了,一会儿去迟了就没有了。阿姨接着说。
  二人起身,便出了病房。
  14
  牛痘,软骨素,三维B,阿昔洛韦,地米停了。这就是我第八天的精神食粮。阿姨说,城里人太娇气。她一天在家待烦了,头疼,像棒棒敲打,就跑到山上去。山上空气清新。她在那坐一阵就精神抖擞了。   13床今天也开始打点滴,白丹尼忙得不可开交。除了我稍微年轻,都是些上了年纪的老人。针也不好蛰。漏针的现象时有发生。小护士的鬓发一会儿就沾满了晶莹的汗珠,在日光灯下闪闪发光。她也顾不上揩揩,一面不停地为病人消毒,整理输液管,调试调节器,一面不厌其烦叮嘱病人不要随意乱动,有什么不舒服要及时讲。
  此刻的白丹妮,就像一个年轻富于大胆想象的指挥着35个病人28个病人家属演奏一曲宏伟交响乐的乐队总指挥。
  下午,输完液,吃了饭,我正想将换洗衣服带回,顺便给母子俩带点“干粮”。沿着步梯而下,四层刚走完,顿感腰酸背胀,左腿无力。本想步行而回,看来有难度,于是咬牙到对面坐车。手里提了几斤重,竟一个站的功夫都坚持不了。
  回院路上,胡思乱想。莫非有瘫痪可能?忽记“姜夔夔一足”,竟不知其意。看来,疼痛真是长期的,想一把撵了,妄想。
  阿姨说:男子旺相。高深莫测。主任说,那就不穿嘛,穿那种宽大的“灯笼裤”,他边说边用一双胖乎乎的粗短小手比了比。
  哈!这儿住着一群不穿内裤的鸟人。我调侃道。
  15
  人类历史发展到今天,没有哪一个人甘于仰人鼻息、任人摆布。可是,就目前所处的艰难情形,我又不得不甘于仰人鼻息、任人摆布了。
  第二天,小风医生来了。如何?他依然一副干脆的嗓音。
  右腰这一把依然疼痛,不舒展。腿也有些无力。我无可奈何,情绪低到极点。
  啷个办咯?治疗方案都给你讲了多少遍了。到底做不做嘛?小风医生这时口气好像不同了,显出一副哀求的语气来。那怎么办?是不是那天你说的,打一针激素试试?
  有副作用吗?我还是前期的问题,似乎不依不饶。
  一丁点。比你这几天输液的量还小。可是,激素挥发以后,那水肿的地方依然水肿啊。还不是没有治疗好嘛!我又开始牛犟劲了。
  疼痛只能忘掉,从来不会减少。小风医生抬了抬眼镜,理了理白大褂。那样子,就像是一个手术室对遗体器官移植捐献进行葬礼的肃穆。
  那就试试看吧。我下定决心,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说干就干。一个高大的实习女医生给我取下液体,护送我进了治疗室。我换了鞋,进入治疗间。治疗室早已准备好了治疗知情书,小风医生让我签字。我提起笔,惴惴不安,咬了咬牙,写上了自己的三个大大的名字。然后,我躺下在手术床上,被动地掀开衣服,露出瘦弱的背脊,咬紧要关,强忍着疼痛。小风医生把阻断疼痛的特殊液体给我注进了身体里。
  好了。他叫实习女医生揩了揩我背脊处的碘伏。实习女医生依然像一个精心护理的护士,一只手举着液体,一只手搀扶着我,像一个威严有力的女保镖,陪我上了厕所,又护送我回到病房,挂好液体,说了一句“你好好休息”。我回敬了一句:谢谢。
  前所未有的疼痛,前所未有的空虚。这种切肤之痛几十年未曾尝试。
  你你,还有你,把胡子剃了!今天的护士怎么了,居然对我们三个病号下了最后的命令。
  真不像话!胡子拉碴的,病人没有病人的风范。我搭了一句。饭已吃完,我一定谨遵护士的谆谆教诲,拿着剃刀,对着医院疼痛科走廊的高大明亮镜子,一根一根把胡子给剃干净。
  我下午就回去拿刮胡刀。13床的百货大楼退休老者淡淡回答。
  我可怎么办哟?临床芝麻老者哭丧着脸。周身疼痛。好想去剃个头,刮个胡子,走不动啊!
  去租个推车,把你推着去。我回答到。
  租個推车一百块,加上剃头,那不是要花一百多。可以买多少斤米了。阿姨睁大惊讶的嘴巴说。
  16
  阻断术没有减缓疼痛的症状。相反,背脊上注射药物的针眼处却灼灼发痛。尤其一躺下,衣服和皮肤发生碰撞摩擦,疼痛尤为明显。
  下午天气炎热难耐。狭小的房间似乎没有空气。我就独自到走廊的座椅上坐着小憩。这时,过来一个中年人,中等身材,圆头平顶,体格健壮。他不时用狐疑眼光向我梭来。又过了一会,他终于说话了。
  你也是这种病吗?如何啦?
  原来,他是在关切我的病情。
  他向我述说了他的病情和治疗状况和恢复效果。他说通过针刺,效果好了很多。
  啊!我顿时成了丈二和尚。为什么我还是腰酸胀,腿无力?看来,我得去找小风医生。居然喊我签字背书,效果却又不给我保证。
  我洗了一把脸,鼓了鼓气,捏了一下拳头,来到医生工作站,小风医生不在。
  此刻的我,就像一个侦探,疼痛科所有的病房,不管是优质的还是普通的,所有的治疗室,学习室,等候室,黑魆魆的值班室,理疗室,我一间一间寻了个遍,还是没人。工作站只有几个见习医生和实习医生在那儿打情骂俏。我甚至把厕所,洗漱间一翻搅了一遭。
  他不在,我得去找那个胖乎乎的矮小主任。他应该对我全权负责。我铁定注意,怒气冲冲一瘸一拐推开主任办公室,屋内无人。
  看来,他们不会治疗疼痛却学会了逃避。我真的怀疑他们有巨大的阴谋。
  哈,这老东西居然去了优质病房!
  我正准备上厕所尿尿,经过优质病房1时,透过门缝看见矮胖的主任正和那个手术病人进行沟通。我就像一只捕捉虫子的青蛙,静静地候着,主任似乎很投入,一直不厌其烦和病人及家属说话,末了,大虫子终于撞到我的嘴上。
  他终于扭过了粗短的脖子发现了站在门前的我。
  主任,我咨询你一下。我耐着性子,压制着心头的怒火。
  先观察再说。听完我的主诉,他皮笑肉不笑回了一句。我给你说了,你和他不一样,这病就是这么难治!
  可我明天就要出院了呀!
  一周以后必须回来。他语气斩钉截铁,似乎毫无商量的余地。
  复查?
  对,我们叫随访。他抹了一下尖尖的下巴。你以为你跑得了哟!   啊,原来他们早就泡制了方案,于我、于所有疼痛科病人的控制凌辱航母般宏大的计划。
  既然这样,那我放心吃喝好了。临近饭点,我悠哉悠哉直往医院食堂而去。这医院营养食堂的伙食比单位好多了,我还回单位上班干什么?
  沿着滔滔江水一路向西我不禁在想:这周身疼痛什么时候会随着江水奔涌而去,一去不复返呢?
  17
  临近出院的日子,传来一个爆炸性的新闻。
  所有疼痛科的病人不想出院。
  你们不出院我们怎么收治新的病人?矮小的疼痛科主任歇斯底里,暴跳如雷。
  那是你们的事。13床的瘦削老人轻轻地说。我们进来的时候你们是热忱欢迎的。你们没有询问我们,也没有让我们去作门诊检查。直接就让我们进来。你们的原则就是,先住院,后检查,然后根据结果进行救治。这是否符合逻辑?我不知道。瘦削老人口若悬河。他是一个百货大楼退休的老职工,有文化,还当过销售科长。
  那么你呢?主任突然扭头,对着我问。
  我要回去。单位事情太多了。人手又少。不然,今年的任务恐难完成。
  哦,好吧。主任赞许地点了点头,若有所悟。那么主任,我还需要做先前确定的手术吗?我关切地问道。
  算了,你是急性期,保守治疗就可以了。而且从现在你的情况看,应该好了吧!
  感觉倒是没大问题了。疮干疤了,胯下也不麻木了,大腿的疼痛,尤其是火辣辣的难受的疼痛已经驱赶跑了。只是,左半身体还不灵便。就怕没断根,反而有后遗症性神经疼痛。在专家面前,我也装出一副专家的腔调来。
  那不要紧,再开点药回去,长期口服,平时加强锻炼,应该是没事的。
  可小风医生说做手术是最佳治疗和干预方案啊!
  他胡说。在这个科,我说了算!矮胖主任感觉有些轻率冒失。临走前,末了,他又冷冷丢了一句:我是主任,我才真正得对你们病人的健康全权负责。
  你们这样竭尽全力医治我们的疼痛,那你们有疼痛吗?假如有,由谁来医治?我们吗?我都认为自己此刻咄咄逼人了。
  这个嘛。主任扭了一圈脖子,眼睛一咕碌,狡黠一笑,然后说,要说有疼痛,也估计是你们引起的。至于怎么医治,谁来医治,这个,还真不用你们管。包括你自己。他用那个短促有力的食指指了指我。
  快快,快拨打110,快把警察召集而来,把一个个病人勒令出院。主任像一个神经疼痛得快要发疯的疼痛科病人,拨弄着脑袋。对护士长不断挥舞着手臂。那样子就纯粹是在用双手徒劳捧起大海的水。
  护士长六神无主,痉挛着大大的眼睛,右手捂在嘴巴上。此刻的她,美丽得的确像一尊有臂膀的维纳斯雕塑。其他的几个医生护士还是依然保持着周一朝会的姿势。女士双手扣在右腰,医生双手垂直向下。他们似乎没有听见主任——他们的顶头上司的嘶吼。
  还是小风医生较为机敏。他從白大褂衣袋里摸出黑色手机,双手重重地摁在手机号码键上,他似乎忘记了自己是一部智能手机,号码通过触摸屏轻轻触动就可以的。
  时间紧急,刻不容缓啦!
  疼痛科病房站满了人,走廊站满了人,连电梯口也人山人海。还有无数的家属正在往科室里挤。他们试图为自己的亲人谋求一张床位,实在没有,哪怕在走廊临时铺设一张也好。
  越来越多的人头攒动,无数张嘴,无数个声音,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年轻人的,婴儿的,咿咿啼哭的,歇斯底里的,破口大骂的,主任一看这情形,两腿一软,吓得晕过去了。
  大约半个小时后,大批防暴警察带着头盔,拿着盾牌踏着整整齐齐的步伐来到七号楼下,然后,五个人一组,从两个步梯口像木偶一样噔噔噔直往上旋动。第三组试图从电梯而入,但灯亮了,门却打不开。为首的一个看着不对劲,马上拿出高音喇叭用磁性十足的浑厚低沉的男中音喊开了。
  所有的病人请回到你们的房间,找到自己的病床。所有的家属请你们有序从步梯口下来。所有的医务人员请你们待在自己的护士站、医生工作站、学习室、值班室。所有的护工回到厕所洗漱区域待命。他说话的当下,拍了拍腰杆上別的枪,理了理威武的皮带,撩了撩粗黑的警棍。
  嘿!男中音警察的话起了疗效。不一会儿,家属陆陆续续从四楼通过楼梯步行下来。吵闹声,谩骂声,哭声如咆哮累了的洪水渐渐平息下来。
  请你们各自放心回去。一会儿,我们会把病人,不,准确说是你们的亲人给你们安全遣送,哦,不,护送回来。男中音继续拍了拍腰杆上別的枪,理了理威武的皮带,撩了撩粗黑的警棍。他的口吃丝毫没有影响他的威严。
  病人家属们一听,只好摇了摇头,一个个依依不舍离开了。
  又过了一会,一个警察搀扶着一个病人,从黑色电梯里陆续出来。当最后一个病人走出疼痛科入口时,“祝你早日康复”六个大字赫然醒目!
  责任编辑  包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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