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狐村的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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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名叫小白的网友在群里发了条招聘信息,狐村有家医院急招一名妇科医生,给出的薪水十分可观,月薪两万。跳槽的想法顿时像跳蚤一样在小杜的心里上蹿下跳,她电话联系了医院负责人,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傍晚去車站买好了第二天早晨六点钟去狐村的车票。
  那是唯一一趟开往狐村的班车,偌大的车厢里只零零散散地坐了十几个乘客:前排的座位上坐着一对年轻人,不知道是不是一对儿,小杜上车的时候他们头都没有抬,忙着玩各自的手机。他们的后排坐着一中年男子,再靠后是几个看不出年龄的男女,都是一只屁股霸占两个座位。小杜往后走,在一对母子背后的空位子上落座。小男孩一看来人了,立马兴冲冲地从座位上爬起来,两手趴在靠背上,一边嬉笑,一边做鬼脸。小杜冲他吐了吐舌头。
  安顿好行李,在班车开动之后,小杜从随身包里取出面包和一只鸡蛋开始吃早餐,吃完又喝了装在保温杯里的热咖啡,看了一会儿窗外的风景,感觉困倦了,就合上眼睛,在摇摇晃晃中,小杜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居然还做了梦。前排带小孩的女人打电话的时候,她醒过来一次,看了两眼窗外随即又昏睡过去。她梦见自己坐在餐厅里,周围人很多,闹哄哄的样子,是麦当劳还是KFC?她记不大清楚了,只记得她面前放着一只不锈钢饭盆,里面盛着一些糊状食物,看上去有些恶心。可能是因为肚子不久前刚填饱的缘故吧,对食物有了本能的抵触,故而做了这样的梦。
  当班车离开省道在山路上行驶的时候,小杜才彻底醒过来。眼前的景色已经变得十分陌生,周围群山绵延不绝,班车哼哼哧哧在山道上蜿蜒爬行。爬上山顶,远处层层叠叠的山棱线跟鱼鳞一样。在山顶绕了一阵子又开始盘旋着下山,在谷底弯弯绕绕行驶。半小时后,班车停靠在一家超市门口,周围有一些房屋,从谷底散落到山坡上,像席子一样铺陈开来。司机让大家下车。
  小杜问,到狐村了?
  司机说,不是狐村,不过也快到了。这儿离狐村还有十多里地,不通班车。你下车后搭个蹦蹦车,十块钱就到了。
  她刚一下车,就有蹦蹦车围过来招揽生意。
  去狐村吗?
  多少钱?
  五十。
  五十不坐。太贵了!
  那多少钱你坐?
  车夫跟小杜讨价还价,主动将价格由五十降到四十。但离目标价位还是太远,小杜丝毫不为所动。蹦蹦车司机压根就没想到他的价码早被大巴司机提前透露给眼前的客人,不然他要多少钱对方都会拱手相送。可见他还是不够聪明,聪明的话就先跟大巴司机串通好,拿出十块钱贿赂对方,自己还可以赚成倍的价钱,也不至于搞得这么辛苦,十块十块往下降。
  不能再少了,不然油钱都不够。价格掉到二十块钱的时候双方开始拉锯,蹦蹦车司机露出了一脸可怜相。
  就十块。你愿意就走,不愿意就算了,小杜不耐烦地说。显然这已经不是钱的事儿了。
  你不坐,我走了可就没车了,去狐村一天就只有一趟蹦蹦车。司机不死心咬住二十元的价码不放。
  小杜掏出手机看了一下时间,再过十分钟就十一点了。两百多公里的路程居然跑了五个小时。环顾左右,小杜这时候才发现刚才跟她同车来的乘客都走得没影儿了,只有司机一个人孤零零地从超市里搬了把椅子出来,坐在门口端起杯子喝茶。小杜丢下蹦蹦车司机,走到超市门口,问大巴司机回去的车是几点,司机说下午两点。你要回去吗?
  小杜笑着摇头,我刚来,我要去狐村。
  去狐村走亲戚?
  不,去狐村找工作。
  狐村能找到工作?司机惊讶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我是医生啊,有人的地方就有医生。
  哦!司机点点头,招手让蹦蹦车司机过来,指着小杜对他说,你把她捎回去吧,人家是你们那儿请的医生。
  2
  狐村三百多户人家,集中在一片地势比较平坦的山谷里。所谓的狐村医院,实际上只是一家私人诊所,一栋两层小楼,一个院子。一楼用作门诊,取药,输液。旁边单独有一间,开了杂货铺,卖油盐酱醋、针头线脑和一些副食品。老板是一对中年夫妇,男的姓陈,是个矮胖子,挺着三个月大的“孕肚”,微秃,名叫陈星;女的介绍说自己姓周,让小杜称她周医生就行了,没说名字。周医生比她男人高半头,脸上的表情也比她男人至少要严肃两倍。男人笑眯眯的,甚至有些色迷迷的,而周医生却一板一眼,即使面带笑容,眼神也热络不起来,藏着冰溜子在里面。除了这夫妇二人,还有护士小卉;一个做杂活的老妇人,周医生喊她大娘;还有一条看上去像恶狼一样的土狗。狗用链子拴在铁门上,只要有人靠近院子,它就大声狂叫,兴奋地朝着目标前扑后扑。
  二楼东头最边上那间,就是小杜跟护士小卉的宿舍。屋里摆了两张铁床。一张床空着,另一张床上铺着灰白色的被褥,不知道是旧的缘故还是脏的缘故,如果不是事先知道这是小卉的床铺,小杜还以为自己被当成病人安排住了进来。两张床中间有一张三斗桌,桌子上摆着小卉的小零碎,小镜子漱口缸搽脸油等。门口还有一张三斗桌上面摞了一只纸箱子,估计是小卉的行李,除此之外还有两把木椅。墙上靠近门框位置横着拉了一根铁丝,上面晾着毛巾,小卉的花裤衩,几个衣架。一开门,衣架抢先一步随着铁丝左摇右晃。
  周医生让小杜把行李放在屋里,然后去楼下厨房吃饭,一会儿再来楼上收拾东西,铺床。已经是午饭时间,知道她要来,都等着她来了再开饭。下楼的时候,周医生告诉小杜,宿舍旁边就是妇科诊室,旁边的旁边是妇科治疗室。
  很方便吧?
  嗯,很方便。
  楼梯另一侧还有几间房,小杜猜周医生两口子可能住那半边。
  午饭吃面条,一人一碗,盛在不锈钢小盆里。这样的小盆用作饭碗嫌大,洗菜用又嫌小。小杜忽然想起早晨在车上做的梦,面前就搁了一只这么大的不锈钢饭盆,连里面装的食物都一模一样,烂糟糟的,顿觉没了胃口。小卉端了饭盆出去吃了,陈医生招呼一声,也把饭盆端走了。厨房就剩下小杜和周医生,还有叫做大娘的老妇人。大娘把面条煮成了一团鼻涕,不过她自己也端着小盆和大家一起吃。见她们看她,小杜赶紧装模作样挑了一筷子塞进嘴里,除了盐没有别的味道,越发觉得像鼻涕了。   3
  饭毕周医生带小杜去看妇科诊室。诊室跟小杜住的房间一样大,用作看病和消毒。水槽旁边蹲着一只医用压力锅,就是消毒用的。这儿的妇科医生显然要承担起清洗和消毒的工作。周医生打开靠墙的柜子让小杜看里面的兩个消毒包,只要有手术每天都要消毒。我们这儿主要是刮宫、上环、取环和接生,周医生说。
  还接生?听到接生,小杜明显有些吃惊。
  不接生咋行?不然这村里的女人去哪儿生孩子?我们妇科这块主要靠接生挣钱,做人流的也不少,剩下的都是搭配,赚不了几个钱。周医生说完深深看了小杜一眼,小杜感觉她的目光有些刺刺的,心里不由得扑腾了几下子。
  旁边的手术室就更简陋了,一张治疗床,老式电动人流吸引器,一台器械车,一张三斗桌,一只升降旋转凳和一把木椅。
  周医生说,她原来是看儿科的,后来进修过妇科,忙不过来的时候她可以过来搭把手。周医生指着污物桶让小杜看,说上午她自己还做了一例人流手术。在这儿我们就是狗皮膏,啥都会干,啥都不精。她谦虚了几句,又说起小杜的前任,上周刚离开的王医生,在她这儿工作了一年多,王医生是三甲医院退休的老医生,技术好人好,治好了村里几例不孕症,村民还特意送了锦旗,称赞她是送子娘娘。周医生指着墙上的锦旗让小杜看。
  哦,那王医生现在呢?
  周医生说,王医生儿子要生二胎,她回家抱孙子去了,要不然她才不舍得走呢,工资那么高。
  4
  下午基本上没事,周医生让小杜到处走走看看,熟悉一下周围环境,晚上空了再说签合同的事。周医生问小杜资格证、执业证带了没有,他们要看一下,同时还要一份身份证复印件。陈医生电话里跟你说过了的。
  不是说有试用期吗?
  周医生说,那是针对刚毕业的学生,像杜医生这样的还需要吗?也只是说说而已。
  小杜在一楼转了转,输液大厅有三个小孩和一个中年妇女在输水,小卉坐在旁边照看着他们,一边忙里偷闲低头玩手机。见小杜进去,小卉忙从椅子上站起来,给小杜让座。小杜说不坐,坐了一上午的车,正好站一会儿,让小卉赶紧坐。小卉也不坐,两人就站着说话。
  她问小卉忙不忙,小卉说这会儿不忙,就这几个病人,输完就没事了。
  小杜问平时输液的人多不多。
  小卉说上午输液的人多,一般十几个,多的时候有二三十,甚至更多。
  那你咋忙得过来?
  忙了他们也过来帮忙。
  你在这儿多久了?
  还不到两个月。
  哦。老板上个月给你发了多少钱?
  小卉抿嘴笑了一下,小声说,老板不让说。给你多少钱他们说没说?
  晚上签了合同才知道。你家是哪儿的?
  小卉说了一个地名,小杜没听清,也不知道是哪两个字,就问离这儿远不远。小卉说很远啊,有六百多公里。不过她读卫校的地方离这儿近,她说了个地名,小杜知道,跟自己老家很近。小杜说那你怎么跑这儿来了呢?
  小卉说,同学介绍来的,说这儿给的钱多。
  从注射室出来,小杜见陈医生在药房坐着,就招呼了一声,说要出去转转。陈医生说,你别走远了,村子里有狗。
  院子外面,马路对面就是一片农舍,一家一户的房子都分得很开,树木却绣成了团,挤在一起,把大部分房子都遮挡得云山雾罩,远远望过去只看见大团的墨绿。在马路和村子之间要经过一个很大的池塘,池塘周围种着竹子和泡桐树,一些枯叶漂浮在水面上。小杜走近了看,发现水色浑浊,黑沉沉的,看不出有多深,想着天热了估计会发臭,不过现在还不会,天还没到热的时候。再仔细看,见水里有金鱼。
  5
  晚饭吃粥、馒头、土豆丝和咸菜。粥盛在一个大盆里,放在长条桌上,馒头装在一只小竹篮子里。因为小杜是新来的,吃饭的时候他们把饭勺递给她,让她先盛。粥是黄橙橙的玉米粥,里面埋了红薯,闻起来有股甜丝丝的味道,看上去也不错。小杜盛了小半盆。
  这次小卉和陈医生没有把饭盆端出去吃,而是一起围着长条桌坐下了。
  陈医生问小杜,这伙食你们城里人吃得惯不?不过这东西看上去糙吃起来却有营养,是吧,杜医生?还是多吃点好。
  小杜笑笑,表示赞同。
  饭后,陈医生邀请小杜去药房坐坐,又交代小卉去库房拿被褥替杜医生铺床。这次周医生没有跟着去,而是留在厨房。
  到了药房,陈医生就说这地方偏僻,农村条件不好,不知道杜医生能不能适应。小杜一时也说不上来自己能不能适应。条件当然不是一般的艰苦,住的地方,床和被褥,伙食,都是小杜从来未体验过的。有新鲜感,也有受辱的感觉,跟她以前的工作、生活方式截然不同。从到这个地方开始,她就在走和留之间摇摆不定。走吧,有点不甘心,看一眼就溜了,不太符合她的性格,再说还有两万块的月薪在诱惑着她呢;留下来吧,心里又很不安,怀疑自己能不能坚持一个月。她有一个月的假期。
  陈医生笑吟吟地看着她,说如果你愿意留下来,有什么要求还可以提。只要我们能办到的会尽量办到。奔我们这儿来的人我们都会当成自己的朋友和亲戚,绝对不会像别的地方那样,老板亏待员工,把员工不当人看,吃住你都看见了,我们都一样。
  小杜说,那能不能先不签合同,我适应几天看看情况再说?
  陈医生笑她,说你对自己没信心还是对我这儿没信心?别人来我这里,都是巴不得赶紧把合同先签了,有个保障。不过我先把话说在前面,你签不签都一样,我们这儿生意很好,周边村子的人都来这儿看病,绝不存在拖欠工资的事,也不愁找不到人。可要是所有来的人都像你说的这样,来了先看几天,我们这儿就成中转站了。你定下来我们就不考虑别人了。
  小杜忙解释说,主要是对自己没信心,两万块钱的薪水不是白拿的。
  陈医生哈哈大笑,说你不用谦虚,这个不存在。你三甲医院出来的医生,来我这儿工作是大材小用。要不你先签三个月合同,三个月期满再接着续签也行。我们这儿虽然不能跟大医院相比,但你也知道诊所有诊所的规矩,我们要应付上面的检查,还要对病人负责任。医生的行医资格证都要审查备案,层层把关,非法行医逮住了要被罚款。我们庙小哪儿经得起罚?再说,有钱让他们罚款,我还不如多给员工发点,你说是吧。   小杜听他这样说,就把事先复印好的执业医师资格证和身份证递过去让他看。
  没有原件?
  原件在医院里拿不出来,只有复印件。
  那合同你说签不签?
  这个,能不能先不签?小杜心里还是有些不踏实,感觉签合同像是签卖身契一样。一旦签了担心把自己拴住了,说不定到时候走不了,还会招来麻烦。
  陈医生说,这儿的情况我都跟你说了,我这儿只需要一名妇科医生,多了我也要不了,昨天你打完电话,还有两人要来,我都给推了。
  这个——
  签吧,我不会亏待你的。工资一分钱不会少,合同里都写着。再说你就是签了,不想在这儿干了,我也拦不住你是吧?你不想干了,提前说一声就行,我再找别人,工资我按天给你结就是了。可是你要是不签合同,我们之间就不存在雇佣关系,我也就没法让你工作,我们是行医不是干别的,这个你一定要理解。
  6
  小杜签了一个月合同。不管条件好坏,一个月总能坚持下来吧?不然白跑一趟,来回路费几百块就打水漂了。看在钱的分上,一切都好说,一个月工资能顶三甲医院四个月呢。
  合同签完,两人又聊了会儿闲话。周医生中间送了壶茶过来,两人一边喝茶,一边闲聊。陈医生问了小杜一些私人话题,比如在哪里上大学,老家在哪里,父母亲情况,有没有结婚等等。其实答案复印件上都有,陈医生当时还没来得及细看。按小杜的年龄应该是已婚,要是早婚的话孩子都到处跑了。可小杜回答说她未婚,是不婚族。没结婚,是不打算结婚。
  陈医生说,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呢?太奇怪了。你这么好的女孩子不结婚岂不是太可惜了?
  小杜躺到床上还在想他说的这句话。怎么叫太可惜了呢?不结婚可惜,结了婚说不定反倒是糟蹋了呢。
  山里的夜晚太过安静了,小杜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床有些硬,被褥上还有股子霉味、怪味,不盖被子有些冷,盖在身上那味道又受不了,还有些燥热。旁边,小卉睡得呼呼的,她没来的时候她一个人在这屋里睡,不知道害怕不?人跟人不一样,区别实在是太大了。
  数了一会儿羊,还是睡不着。小杜把手机摸过来看,已经两点十分了。忽然想起她来狐村之前给手机新换了联通卡,没有人知道这个号。她本打算就此失踪几天,看看周围人的反应,如今手机号一换就彻底失联了。旧的移动卡上還剩500多兆流量,这么一想,就赶紧把新卡抠出来,把旧卡装进去。重新开机后手机就震个不停,各种信息接连而来,还有十几个未接电话,除了两个是陌生号码以外,余下的都是赵卡打进来的。手机打不通,赵卡在QQ和微信上留言,问她怎么回事。
  小杜懒得理他,她心里的气还没消呢。谁叫他跟她吵架来着?要不是他,她怎么会跑到这穷乡僻壤来睡病床?现在他可是机会一大把,她不在家,他完全可以大摇大摆地去找他的初恋,找别的女人,想找谁找谁。还找她干吗?
  小杜不理他,上微博又看了些乱七八糟的资讯和信息,眼睛有些酸胀了,这才把手机关了躺在黑暗中。明天会怎样呢?
  7
  在狐村的第一晚,小杜失眠了。虽然天亮的时候勉强迷糊了一会儿,好像还做了一个梦,梦见屋里的一面墙上有一些水迹,好像是漏雨了。窗户大开着,一个陌生男人趴在窗户上朝屋里窥视,奇怪的是她明明看见自己睡在床上,但心里也不觉得害怕,后来还听见有奇怪的鸟叫声。
  简单洗漱完毕,跟小卉一起去楼下吃早餐。周医生两口子还没起床,大娘掀开锅盖让她俩先吃。
  早餐跟晚饭差不多,玉米粥换成了大米粥,馒头、咸菜、土豆丝都一样,不同的是早餐比晚餐多加了一只白水煮鸡蛋。鸡蛋个头不大,两头圆乎乎的,显然是当地产的土鸡蛋。
  吃完早饭,周医生两口子还没过来。小卉说他们起来得晚,一般都是九点以后才来吃早饭。农村人普遍都起来得晚,除非得了急病才赶大清早。
  那急病是不是随时都要看?小杜问了一句废话。
  是啊,来了咋能不看?
  那你平时起来这么早都干啥呀?
  去池塘那儿玩会儿,看看金鱼什么的,要不就在马路上跑几圈,减肥,等来病人了再回来。
  病人来了你咋知道?
  听见狗叫就回来了。有时候大娘会出来喊,就是不能走远了。
  她们去池塘边转了一圈回来,周医生两口子正站在院子里说话。看见她们回来,周医生就掏出楼上诊室的钥匙递给小杜,让她把手术室的紫外线灯先打开照一会儿,说可能今天就有手术。小杜接过钥匙往楼上走,周医生又提醒她一句:记得消毒器械包。
  小杜说她不会用消毒锅,周医生就带着她上了楼,详细给她示范了一番消毒锅的用法。
  周医生说,你不用担心,病人不会太多,我就在药房坐着,有事你喊一声我就上来了。
  8
  小杜在狐村接诊的第一例患者是个中年妇女,有严重的妇科病,贫血。病人说她得的是月子病,孩子生下来没了,落下了病根,钱花了无数,男人出去挣的钱都让她买药吃了,治了大半年病都没治好。女人说,她本来不想治了,可是她男人说卫生院新请了大夫,让她过来瞧瞧,她就来了。她问小杜她的病能不能治好,如果能治好就花钱治,治不好就不治了,免得糟蹋钱。
  小杜当然不敢保证一定能治好她的病,诊所的条件就这样,一般检查都做不了,也不知道她还有没有其他方面的病。她没有病历本,以前的治疗情况也无从得知。仅就目前情况来看,小杜不敢保证治疗立竿见影药到病除,但效果肯定会有的。就对病人说,用点药先看看吧。
  小杜写好处方,病人问多少钱?小杜说我不知道价钱,你去楼下找周医生问,拿了药再上来找我。
  小杜等了一会儿不见病人上来,不知道人走了还是怎么的,就去手术室关紫外线灯,顺便清查了一下一会儿可能要用到的物品。还没弄完,周医生就拿着处方进来了。
  周医生问小杜给病人开的药是干啥用的?   小杜解释说,病人贫血,补血口服液和硫酸亚铁合用效果好,剩下的药是给她冲洗外用的。阴道炎局部用药效果可能会更好。
  小杜怀疑自己处方没写清楚,凑过去看了一眼,字迹写得很清楚。
  周医生说,你没跟那女人说多少钱吧?
  小杜说,她问了,我说不知道价格。
  周医生说,那就好。你只管看病,不要跟病人说价钱的事。钱的事你让他们来找我。外用药你打算给她咋用?
  小杜说,先冲洗,然后把那些药弄成粉末,直接上进去就行了。一天一次,十次一个疗程。
  冲洗十次?
  嗯,冲洗十次。
  不用输液吗?
  不用,输液效果不好。
  周医生走了之后,小杜心里忽然涌起一阵莫名其妙的烦躁。
  9
  第一天小杜总共接诊了五个病人:自称落下月子病的中年妇女,一个痛经的小姑娘,一个得了尖锐湿疣的年轻姑娘,一个乳腺炎患者,还有一个老太婆因为阴部毛囊发炎感染,整个部位鼓胀得像包子似的,走路都要叉着腿,一瘸一拐。这几个病人,小杜给她们做了对症治疗,该穿刺的穿刺,该局部处理的局部处理,开了两瓶液体。可是等小杜去楼下的时候,却发现,除了自称月子病的妇女,其余四个病人都坐在注射室里输水。她当时就愣住了,不过马上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第二天,小杜从病人口中知道了输水的价格,一次七十,不管药品贵贱,都是七十块钱。一次一瓶,输两瓶价格就翻倍成了一百四。至于小杜开给病人的处方,明显成了一张废纸。至于给病人输的是什么药,问小卉小卉也不知道。输水配药是在药房进行的,周医生或者陈医生把药配好,交到病人手里,病人拎着瓶子到注射室,小卉接过来只管扎进血管里就是了。
  冲洗上药的价格一次一百,是自称患月子病的妇女第二次来冲洗的时候告诉小杜的。月子病妇女说她只有五百块钱,还是家里卖了粮食的钱,周医生说五百块钱拿完药之后只够冲两回,想冲还得拿钱来。月子病妇女说她这次冲完就不来了。小杜知道那药值不了几个钱,但也不能吃里扒外卖主家。问效果,妇女说效果好得很,比以前好太多了。以前花三千多块钱都打了水漂,响声都没听到,这次花五百块钱她明显感到舒服多了。月子病妇女直夸小杜会看病,病看得好,人好。小杜问她以前是在哪儿看的病?妇女说也是在这儿看的,以前医生看得不好,光让人打吊瓶,还不起效,年齡还比你大,本事却不如你,比起你来差远了。
  小杜问以前的医生年龄有多大?
  妇女说,年龄多大不知道,看上去比你老。
  小杜说,你看我多大?
  妇女说,二十几岁吧,不到三十。
  小杜说,我三十多了。
  妇女临走前,小杜把剩下冲洗的药送给她,教会她自己在家里上药:给你省点钱,别说出去就是了。
  10
  第二天下午手术就来了。姑娘很年轻,小杜怀疑她根本就不满二十岁。她停经四十天,用姑娘的话来说就是她那个过了十一天不来,心里着急不知道咋回事,让医生给她瞧瞧。小杜问她结婚没有,姑娘说没有。有没有男朋友?姑娘还是说没有。会不会是怀孕了?姑娘说咋可能?!说着眼泪都流下来了。
  好吧,不可能。不过这也说明不了什么。小杜丢下姑娘亲自去药房问周医生有没有孕试纸,周医生回答说有。小杜就对姑娘说去药房找周医生做个尿检,做完再上来看病。医生从来就不信病人的话,不来月经,不管你有没有性生活,都得排查一下有没有怀孕。这叫用事实说话。
  姑娘做完尿检上来对小杜说,周医生叫她下去一趟。
  小杜去药房,周医生说,姑娘怀孕了,做手术的钱已经交过了。无痛人流,你上去做就是了。说着周医生拿了瓶百分之五的葡萄糖注射液递给小杜,让她给姑娘用上。
  我们做无痛人流是用丙泊酚吗?丙泊酚是麻醉药。
  嗯。
  药呢?
  都加进去了。
  都加进去了?
  嗯。
  要是没加进去入壶效果会更好一些,也好控制。小杜迟疑着说了一句。
  加进去了,以前王医生让加进去,我看效果也挺好。
  听她这么说小杜还是觉得心里不踏实,站在药房并没有马上离开。
  周医生问,咋了?
  小杜说,我以前做人流都要先看一下B超单,确定胎囊在宫腔里,才敢动手做手术。没有B超的情况下,万一是宫外孕就糟糕了。
  这种情况可能性很小,都宫外孕了还了得?再说我都不担心你担心啥?那姑娘的情况我都反复问过了,你放心去做就是了。
  她说月经周期不是很准,要不再等等,过几天再做?
  等啥等?做一个是一个。
  我还是有些担心……
  你把心放肚里去做就是了,周医生皱起眉头,做完液体不用拔,一会儿我还要给她再加一瓶消炎药。
  可是,这里面加了麻药做完了也不拔吗?小杜心里越来越不踏实了,麻药不拔,意味着让病人继续麻醉。可是周医生回答得还是很干脆,不拔。
  小杜只好拿着液体往外走,心里这会儿已经不是不踏实,而是开始担心了。周医生忽然说,你不用给她刮得太狠,悠着点就是了,保守一点安全。大不了做不干净再让她做一次。
  小杜点点头,但还是心里没底,生怕出个什么事。
  等液体挂上,准备手术的时候,麻醉药却迟迟不起作用,小杜拿棉签在姑娘外阴处不管怎么刺激,姑娘都清清楚楚。小杜就知道,麻药的量给得太少了。
  她把病人丢在手术台上,站在楼道里喊周医生。她刚喊出声,周医生就答应了,她低头一看,周医生就在她脚底下站着。
  丙泊酚的量好像不够,我都等了好一会儿了,她还是那样。要不要再加点儿丙泊酚?小杜问。
  别加了,加多了不好,做吧。周医生冲她摆摆手。
  小杜忽然想到液体里可能就没有加丙泊酚,所谓的无痛人流只是个幌子,意图再明白不过,就是为了多收钱。   没有麻醉的手术,姑娘叫得跟杀猪似的,身子不停地乱扭乱晃,小杜气得大声吼她:别动!再动子宫刮穿了!
  吼完她自己都愣住了。周医生交代过的那几句话顿时钻进她的耳朵里:你不用给她刮太狠,悠着点就是了,保守一点安全,大不了没做干净再让她做一次。什么意思呢?没见有胎囊,该不会是她根本就没怀孕?!
  这么一想,小杜发现自己的手在颤抖。再一抬头,周医生已经推门进来了,她查看了一下瓶子里的出血量,对小杜说,好了好了,结束了,我来帮你收拾。
  手术草草收场。周医生笑着说,杜医生果然手脚麻利,不到十分钟手术就结束了。
  小杜低头收拾器械没有吭声。
  周医生又问姑娘感觉咋样?姑娘哭着说,疼死了!
  周医生笑着安慰她说,疼就对了,说明你身体好。麻药都拿你没办法,不然别人把你子宫刮穿了你都不知道疼。
  周医生拎着输液瓶子带姑娘去了楼下,小杜收拾完毕坐在椅子上发了会儿呆。刚才她仔细检查过了,除了刮出半瓶子血水,里面没有疑似胎囊组织。就是说她的怀疑是成立的,如果当时按常规继续刮下去,姑娘受罪不说,有可能真给她刮出个后遗症。至于尿检是不是阳性,周医生心里最清楚,手术医生小杜心里不清楚,没有化验单,口说无凭。周医生赚了姑娘多少钱,小杜虽然不知道数目,但肯定不会少。
  11
  有一天在院子闲聊,小杜忽然說,周医生能不能把孕试纸给我几个,收多少钱我问病人收就是了,免得她们跑来跑去。
  周医生笑着说,病人跑跑有什么关系?跑跑健康,等于锻炼身体。
  我们科室都是医生给病人做早孕实验。
  呵呵,谁做都一样,试纸真要验出个假阳性谁也没办法,我们也没B超来验证,其实所有的辅助检查最后还是要凭借医生的经验来判断。杜医生,我请教你个问题,如果月经推迟不来,除了怀孕,是不是还有可能是子宫内膜增厚引起的呢?
  嗯,有这可能。
  遇到子宫内膜增厚,你们是不是要做诊刮?做诊刮,来帮助医生诊断病情?
  嗯。可是——
  周医生呵呵一笑,子宫内膜本身就是长好了剥落,剥落了再长,对吧?这是人体的自然规律,所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是不是杜医生?下午要是没病人,你午睡起来可以去马路上跑跑步,锻炼一下身体,晚上会睡得很香。
  她怎么知道我昨晚没睡好?小杜心里刚这么一想,周医生就用手指她的脸,意思是你的脸色出卖了你。
  小杜昨晚确实没有睡好,仔细算算来这里已经七天了,中间有两天睡得还不错,其他时间大部分都处于半睡半醒状态,醒醒睡睡,睡睡醒醒。可能真像周医生说的那样,她应该出去跑跑步,消耗一下体力,不然过不了多久,她可能会因为睡眠问题把自己搞成神经官能症。
  既然周医生说了,那就出去跑跑步。再说小杜来了这么久也只是和小卉围着池塘和这个小院子打转转,还没真正到远处去看看呢,这也正好是个机会。
  小杜换上运动鞋下来,穿过院子,刚一靠近铁门,土狗就冲她狂吠不止,大娘出来吼了一声,土狗虽然噤声但仍然狂躁不安,一副随时要扑过来吃了她的架势。奇怪的是她跟小卉上次从外面回来土狗却一声不吭,抱着爪子埋头在那里假寐。
  小杜沿着细长的马路往南慢跑了十几分钟,池塘消失了。眼前出现了一大片桃园,树上结着拳头大的毛桃。她想起来狐村的时候坐在蹦蹦车上看到过这片果园,就停下来歇了几分钟,又原路返回。回程的时候跑不动了,就晃着屁股一扭一扭地走,反正附近也没人看。靠近诊所院子她又开始跑起来,这次是由南往北跑。马路就是南北走向,路以东是诊所的院子,村民的房子都集中建在路以西。马路将它们一分为二,分割得清清楚楚。再往前,房子少了,池塘也消失了,然后是一小块一小块麦地,往山坡上走,黄灿灿的麦子眼看就要收割了。靠近诊所这边没有麦地,是一大片松树林,林子里藏着一些坟堆,松树长得十分茂密。
  小杜往回看,诊所的院子已经被林子遮挡住了。马路西边的村子也成了一团黑乎乎的墨色。她不敢再往前跑了,不知道这条马路通往哪里。乡村公路虽然不宽,但应该有蹦蹦车或拖拉机经过才对啊,但是她出来快一个小时了,身上的汗都湿透了,也没看见有蹦蹦车或者拖拉机从马路上经过,并且连个人影儿也没见着。
  就在她往回走快要接近池塘的时候,忽然有人朝她走过来。原来那人一直在池塘边坐着,她没有在意,冷不丁站起来走动着实吓了她一跳。走近了她才看清楚,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她来狐村接诊的第一例病人,自称落下月子病的那个妇女。现在她腰杆挺直了,人看上去也精神了许多,显年轻了。原本她年龄也就不大。
  她说她刚才在地里干活,看见马路上有个人像杜医生,就坐在这儿等她过来看是不是,没成想还真是。
  小杜问她病好了没有?
  她说好了,等杜医生过来就是要跟她说这个。她病好了,能下地干活了,全家人都很高兴。她指着不远处的一栋房子说,那就是她家,让小杜有空去她家里坐坐。
  小杜说好。
  她又说,我老公说了,一看你就是个好人。早知道这样他就不向你要车钱了。
  小杜问,你老公?
  月子病妇女笑起来,说,就是他拉你来狐村的,是他告诉我诊所新来了女医生,让我去找你看病。我老公说了下次你去镇上他不收你钱,只要你打个电话他就过来接你。
  这样啊,小杜在脑子里使劲想了想,只想起了蹦蹦车和一个人模糊的轮廓。
  12
  每天的伙食几乎都是一样的,午饭永远都是煮成鼻涕一样的烂面条,黏黏糊糊里面裹着几片青菜叶子。小杜学着小卉的样子,也端着面条盆去院子里吃。院子里有棵泡桐树,年龄比小杜都大,一抱抱不住,可见老早就长在这里了,树冠傲然挺立,远远高过屋顶,叶子稠密得吓人。每当起风的时候,叶子就把风招进院子里来,哗哗啦啦,又脆又响,光听声音都让人觉得很凉快。没有风的时候,它们就安静地站在院子里,漏下来一大片阴凉。有一天夜里,落了雨,小杜躺在床上听淅淅沥沥的雨声,忽然觉得心里很安静,静得好像要死过去一样。   她和小卉都喜欢守着泡桐树吃饭,吃不完就将剩饭倒在树根部,弄点泥土随便一盖,谁也看不出来,也不觉得浪费。
  这天小杜刚吃两口,忽然皱着眉头说,今天面条咋恁难吃?有股怪味。
  小卉说,是馊味好像。
  算了不吃了,小杜说。小杜准备把饭往树根上倒,四处看了看,忽然看见了那只土狗。土狗站在铁门那里,也歪着头虎视眈眈地看着她们。现在这只狗看她们的眼神没有先前那么凶恶了,基本上不把她们当猎物看待了,只要她们不靠近铁门,它就不会冲她们狂叫。
  倒了可惜,敢不敢拿去喂狗?小杜指着大半碗面条问小卉。
  小卉说,它肯定不吃。你别小瞧那只土狗,狗可比我们吃得好。每天都有肉吃,才不稀罕吃这种东西呢。说到这里小卉四下看看,忽然小声说,有一天我亲眼看见周医生给狗吃胎盘。
  啊?给狗吃胎盘?小杜大吃一惊,那是人肉啊。
  嘘,小声点,别让人家听去了。小卉说,我来没多久,就来了一个生小孩的,我去楼上帮忙,当时王医生还在,王医生把胎盘丢进黑色塑料袋子里递给我,我以为要拿出去扔,正发愁扔哪儿呢,周医生过来了,她从我手上接过塑料袋说她去扔,我就给她了。过了一会儿我出去上厕所,看见周医生拎着袋子往院子外面走,走到铁门跟前忽然蹲下身,把黑塑料袋摊开放在狗嘴跟前……
  哇,那么恶心。
  你看那只狗兇得跟狼似的,肯定是经常吃这种东西。
  小卉说过之后,小杜留意了一下,果然发现周医生是拎着黑色塑料袋去喂狗,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而且还是趁她们吃完饭之后,回到屋里干活的时候,她一个人去喂狗。
  小杜顿时有些毛骨悚然。再看那只土狗就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生怕它挣脱铁链子朝自己扑过来。
  可是奇怪得很,小杜晚上从来没听见过狗叫声。这天晚上躺在床上,小杜又想起了那只狗。中午她和小卉关于土狗的闲话还没说完,陈医生就过来了。
  陈医生一脸笑容,说你们俩说啥悄悄话呢,躲在这儿说。
  小杜说,这儿凉快。
  陈医生说,这儿确实凉快,等天再热一点,我们就把桌子搬到树底下来吃饭。哦,你俩的饭也没吃完?面条实在太难吃了。大娘图省事,老煮面条给我们吃,我都腻死了。明天说啥也要吃米饭,吃肉。
  土狗晚上叫没叫,小卉说她晚上睡得很死,狗就是叫破天她都不知道。
  那你肯定没听见鸟叫声。
  什么鸟叫?
  小杜失望地摇摇头,问小卉,王医生走了你一个人睡屋里不害怕吗?
  小卉说睡着了还怕啥?再说门窗都关得死死的,睡前我还把桌子都推到门口挡着,有动静肯定能醒过来。
  王医生以前就睡这张床?
  是啊。
  王医生多大年龄?
  比你大,小卉说。
  我知道她比我大,她很老吗?
  不老啊,也就四十多吧。
  她人咋样?
  挺好的呀。她以前也问过我夜里听没听见过鸟叫声,我说没有。她说她经常睡不着觉,后来她就走了。
  王医生走了多久?
  王医生走了没几天你就来了,小卉说。
  她没跟你说她要去哪里吗?
  没说。
  13
  这一晚小杜又失眠了。夜里忽然下起了小雨,屋里有些闷热。小杜浑身燥热难受,就爬起来玩手机,把以前的移动卡装进去,打开QQ,发现赵卡在线。她头像刚一亮起来,赵卡的信息就过来了:你去哪儿了?再不回来我可要报警了。
  小杜不在乎他报不报警,她给单位请过假了,再坚持十天等两万块钱拿到手她就回去了。她不打算在这里长待,虽然她供职的医院给出的薪水少,但现在看来,还是比私人诊所好。安心。
  于是她就对赵卡说,我去旅游了,过几天就回去。
  赵卡说,我去找你吧。
  小杜说你不用找我,我过几天就回去了。你要真想我了,就去移动公司给我手机卡上充点花费,再买个1G的流量包,这样我每天都能上会儿网,不然我要无聊死。
  跟赵卡聊了一会儿,看两点了她就把手机关了,重新躺在床上。
  躺了一会儿,忽然听见有发动机的声响,由远而近好像进了院子。她爬起来凑到窗户那里去看,可惜视线被楼道的矮墙挡住了。她又爬到门口的三斗桌上,透过门上方的玻璃窗往外看。
  院子里确实多了一辆小型越野车,就停在泡桐树下面。三个人从车上下来,都戴着淡蓝色的口罩帽子,穿着深色衣服,其中一个人拎着一只四四方方的小箱子。他们穿过院子,一前一后上了楼。那只凶恶的土狗不知道为啥一直没有叫唤,估计是狗的熟人所以狗才不叫。小杜隔着门能听见他们在楼道里走动的脚步声,其中有人朝她们住的屋子这边走过来,小杜顿时吓得花容失色,手脚冰凉,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动都不敢动一下,生怕那人忽然推门闯进来。还好,脚步声在她们宿舍门口只停留了一小会儿,就朝楼梯那边走过去了。
  显然他们去了楼梯那半边。那几间房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有一次小杜走过去看,发现窗户上都盖着厚厚的窗帘,屋里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小卉说周医生两口子住那边。可是深更半夜这三个人来做什么?也没见来急诊。
  小杜在三斗桌上站了一会儿,迟迟不见那几个人出来,就从三斗桌上爬下来。站在地上才发现两条腿在打颤,心里不由得便害怕起来。小杜很想把小卉叫醒过来给自己壮壮胆,但又担心吓着她。
  小杜在床上躺了大约半个多小时,听见他们下楼的声音,接着是发动机的声音,夜鸟受到惊吓叫了两声,然后扑棱着翅膀从院子里飞走了。
  发动机的声音消失之后,小杜听见飞走的鸟又飞回来了,落在走廊的水泥台子上,冲着她们睡的这间屋子叫了两声。小杜悄悄地爬起来凑到窗户那儿往外看,正好那鸟也瞪圆了眼睛看她。那是一只羽毛雪白,个头比鸽子大但比鸭子小,腿长颈长的大鸟。   早晨小卉起床了,小杜才醒过来。
  你做噩梦了?小卉说。
  嗯,我梦见一只大白鸟站在走廊的台子上冲我们屋里怪叫。
  这天早晨洗漱完毕之后,她们没有急着去楼下吃早餐,而是站在楼道里做了一会儿健身操。
  做操的时候小杜问小卉知不知道那边空的几间房都是做什么用的?
  小卉说,知道,有一间是手术室。
  快九点的时候,最边上的那间屋房门打开了,周医生和陈医生一前一后走了出来。周医生走在前面,看见她们俩在楼道里扭来晃去,就回头对陈医生说了一句什么,又转过来问她俩吃饭没有。
  小卉说还没有。
  那走啊,赶紧吃饭去。
  14
  午饭很丰盛,米饭,土豆焖麂子肉,还有盆西红柿鸡蛋汤。这是小杜二十天来在狐村吃得最好的一餐饭。开饭的时候,陈医生说要把饭桌搬到树底下去吃,周医生说算了吧,万一树上的鸟给你拉一泡屎,那味道可就好极了。她这话一说桌子就没人搬了,小杜小卉也不好意思把饭碗端出去吃,所以都围着长条桌坐了一圈。菜端上桌,周医生站起来挑了几块肉端出去喂狗,小杜看见狗吃麂子肉,想起小卉说狗吃胎盘的事,顿时觉得碗里的饭菜都沾染上了狗味,连土豆都吃不下去了,就盛了半碗西红柿蛋汤泡米饭,胡乱吃下去,然后就去院子里了。她站在泡桐树底下,下意识抬头往树上看。泡桐树上确实有个鸟窝,但不知道里面是只什么鸟。小杜想起梦里的那只大白鸟,不知道跟现实中的鸟巢能否扯上干系。还有夜里停在树下的那辆小型越野车,是从哪儿来的,如果是诊所请来走穴的专家,预约了手术,但也不至于非要深更半夜搞得这么神秘。不过,这地方是偏了点,大医院的专家下班以后再赶过来,时间基本上也是夜里了。可为什么不能安排在周末进行呢?
  小杜留心观察了一下,二楼除了她和小卉,没见有形迹可疑的人出入。楼梯的那一侧,也是静悄悄的,门窗还是像过去那样紧闭着,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倒是下午来了辆小汽车,陈医生坐上车走了。小杜在二楼看见陈医生走了之后就装作在楼道里溜达,去那半边一间一间仔细看了看。三间屋,门窗都紧闭着,窗帘拉得严严实实,还跟往常一样啥都看不见。小杜专门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听,也没听见里面有动静。如果是做急诊手术,那病人呢?病人去了哪里?只有一种可能,手术做完他们把病人也一起带走了。
  晚上周医生叫小杜和小卉去药房玩扑克牌,小杜说她不会玩,小卉也说不会。四个人站在院子里说了会儿话,周医生打了个哈欠,然后她们就都散了。
  小杜跟小卉回到楼上,去卫生间冲了澡,到屋里就各自在床上躺下了。小杜用手机上了会儿网,跟赵卡聊了会儿天,她已经不生赵卡的气了。赵卡也原谅了她偷看他聊天记录的事。赵卡去冲澡的时候,小杜就下了网,跟小卉说话。
  她对小卉说,再过八天她就要走了,回原单位上班。她问小卉准备在这儿待多久?
  小卉说她还没想好,正在跟同学联系,如果在城市能找到工作,就把这儿的工作辞了。迟早要走,这地方待久了会待出毛病,钱给得再多也不行。小卉说。
  第二天早饭过后,周医生过来找小杜,让她准备手术包和出诊用的东西,一会儿有车过来接她们去村里接生。
  没多会儿就来了辆蹦蹦车,司机看上去有些面熟,他看着她笑。小杜知道他是谁了,冲他点点头,趁周医生不在跟前的时候小声说了句,等我走的时候给你打电话。
  周医生过来她们坐上车就走了。蹦蹦车在村子里七绕八拐,路上坑坑洼洼,差点把人肠子都颠出来了,总算去了要生孩子的那户人家。那女人生过一胎,这是第二胎,所以就愿意在家里生。小杜给她做检查发现羊水已經破了,就给她打了催产素。等孩子生下来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午饭就在这家吃,女人的婆婆煮了面条,小杜一看碗筷比诊所的不锈钢盆还要恶心一百倍,干脆就不吃了,捡这家煮的红皮鸡蛋吃了两个。周医生无所谓,说她不讲究,所以面条也吃,鸡蛋也吃。
  等她们回到诊所,小杜听到了令她无比震惊的消息,陈医生告诉她,小卉已经离开了这里。
  去哪儿了?
  回家去了。
  回家?!她为啥突然回家?
  她父亲被车撞了,她家人打电话让她赶紧回去。
  真的假的啊?!她真走了啊?
  这还有假?
  那她咋没打电话跟我说一声?
  她走得急,要赶两点钟的班车。叫了辆蹦蹦车,跳上去就走了。
  小卉离开的消息对小杜来讲简直就是当头一棒。她恨不得自己也立马插翅飞出这个地方。可是一想到自己走不了,目前还得孤零零地待在这里,心里就揪着了,感觉下一秒立马就要哭出声来。
  陈医生安慰她说,别担心,很快就有人来跟你做伴了,说不定过几天小卉又回来了呢。我跟她说,如果一星期内她能赶回来,别人我就不考虑。
  小杜已经无心听这些话了,她不是舍不得小卉,而是担心留下她一个人晚上怎么过。
  15
  这一晚小杜不是睡不着而是不敢睡,她准备了手术刀压在枕头下面,以防万一。房门还是像以前那样插死后再用三斗桌顶上。三斗桌上的纸箱子还在,但里面已经掏空了。小卉的东西都拿走了。床铺虽然没有收走,但小杜知道小卉是不会再回来了。
  小杜一直开着网,赵卡陪她说话。小杜对赵卡说了她在狐村的事。赵卡说你疯了。小杜说我没疯,我一直想辞职换单位,所以一遇到机会就想试试。
  赵卡说你不光想换个单位试试,你还想换个男人试试,是不是这样?所以你跑那鬼地方躲起来,就是想甩了我。现在你想明白了吧,回来还是不回来你自己看着办。
  小杜哭了。她说不是我想换个人试试,是你跟别人勾勾搭搭,搞不要脸。
  赵卡说,好了好了过去的事不要再提了,我明天就去找你。
  小杜说好。
  可是到了第二天早晨,一觉睡醒小杜又觉得自己庸人自扰,好好的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就对赵卡说,还有六天。六天一眨眼就过去了,那两万块钱说啥我也要拿到手,你不用再劝我。你要来就等最后两天再来吧,万一老板克扣我工资你还能帮忙要回来。   六天时间说啥也得坚持一下,如果现在提出走人,老板可能不给钱,也可能会给一小部分,岂不是亏大了?看在钱的分上,一切都好说。
  小卉走后,活儿就成小杜的了。输液打针她得帮着干,暂时就从楼上移到楼下来坐诊了,需要去楼上做检查了,说一声周医生就会过来临时照看一会儿。手术都约到下午抽时间做,上午主要是看病、打针和输液。
  发工资的时候注射这块我单独给你另算,不会让你白干活的,周医生说。
  忙了两天,小杜就有些吃不消了。头疼,浑身疼,人就要散架了,感觉跟吃了安眠药似的,站着都能打瞌睡,晚上饭碗一撂就早早上床睡觉去了,糟糕的是睡到半夜又醒过来。好像是做了噩梦,被吓醒过来。但是睁眼的那一刻,梦里的情景就消失得干干净净。她照例把手机摸过来上网,问赵卡在干吗。赵卡没有回,那家伙估计是睡觉去了。他说过这几天她一个人在狐村他不放心,不睡觉也要陪她说话,可他还是睡去了。不是有句话么,宁愿相信世上有鬼,也不能相信男人那张嘴。可这会儿除了赵卡小杜也找不到其他人可骚扰,她也不想打电话把他吵醒,所以就关了网。还有四天就回去了,也就一转眼的工夫。下午陈医生过来问她怎么打算的,愿不愿意留下来,小杜说留不了,电话都快打爆了,家里人一个劲儿催她回去,单位那边手续没办妥也在催,期满她就要走。
  陈医生表示很遗憾,说了一大堆真假难辨夸赞她的话,意思是小杜这样的妇科医生很难得,技术全面,人品也好,他们合作很愉快。又说,明天护士就来了,你再坚持一天就不用那么辛苦了。妇科这块已经有人打电话过来问了,我让她来看看再说。你要愿意留下来,我就不让她来,你任何时候回来我都欢迎。说完,陈医生用特别友好的目光看着她,这让小杜生出错觉,觉得自己在对方心目中很有分量。
  就在小杜差不多快要睡着的时候,她又听见了由远而近的马达声,这声音要是搁在白天听来,应该是很轻的,比呼呼刮过树梢的风声大不了多少,但在这宁静乡村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的深更半夜,就如同打雷一般。这次小杜有经验了,她早早就爬起来站在三斗桌上,默默地注视着停在院子里的车和人。三个男人,戴口罩帽子,跟上次几乎如出一辙,唯一不同的是小杜认出了其中一个——走在最后的矮墩墩挺着肚子的人是陈医生。
  三人上了楼,走在前面的人打着手电筒,他们径直朝楼梯那一侧走过去了。不像上次那样还有人走过来,这次没有。等脚步声消失之后,小杜听见了开门声,知道他们进屋去了,接着有灯光闪电一般射出来,瞬间又收了回去。
  小杜从三斗桌上爬下来,她本来想回到床上去,但是两秒钟后她改变了主意。她想知道他们在搞什么鬼,看看有没有什么把柄落在自己手里,说不定还能派上用场。
  她用力把桌子搬起来移开一些,一点一点推开门栓。还好,开门的时候房门没有发出吱吱扭扭的叫声。开门之前她就想好了,如果开门声音过大,她就不出去了。
  她把手机调成静音,从门缝中轻轻挤出去,在楼道里站了一小会儿,然后赤脚朝那边走过去。虽然是黑夜,但那黑是被稀释过了的黑,影影绰绰的,能见度还算不错。小杜走到楼梯口,就听见中间的屋子里有响声,几个人在小声说着什么,还有哼哼唧唧的呻吟声,好像很享受的样子。她溜过去趴在窗户上却什么也看不见。窗帘很厚,仅能透出来一些淡淡的光影。忽然间一阵急促的咚咚声快速朝门这边蹿过来,小杜吓得一哆嗦,以为屋里的人要开门出来,正准备转身逃跑,却发现声音戛然而止。再一扭头发现窗户那儿亮了一块,有光从里面透出来。可能是里边的人不小心蹭了一下窗帘,露出了一条小缝隙,因为缝隙太小,就没有引起屋里人的重视,然后小杜就看见了她这辈子做梦都想不到的一幕。她看见了小卉。没错,是小卉!陈医生不是说小卉回家去了吗,事实上小卉哪儿也没去,而是被绑住了手脚,嘴里塞上毛巾关在这间黑屋子里。这会儿她双手还在背后绑着,脚上的绳索被解开后,她就拼命挣扎着往门口跑,脸上的表情狰狞恐怖。但是她力气明显太弱了,很快就被身边的两个男人老鹰抓小鸡似的一左一右扯着膀子按倒在屋子中央的一张床上去了,衣服瞬间被扒光,脚朝门口赤裸裸地躺着。他们用胶带把小卉固定在床上,绑成一个“大”字,就像一只动物标本。其中有个男人弯下腰,伸手在小卉裸露的裆部摸了几把,一副急不可待的样子。小杜以为接下来她会目睹一场非常下流的色情表演,三个男人轮流强奸一个小姑娘。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们没有强奸她,而是由其中一个戴着乳胶手套的家伙,执刀切开了小卉的腹部,像小杜司空见惯的那样对病人实施一场手术。小卉生病了吗?当然没有。小杜顿时觉得呼吸都停止了,两腿发软,身子一歪就跪在地上。脑子里有个声音说,赶紧离开这里!另一个声音却说,是你想错了,不是这样子的。恐惧、好奇和兴奋交织在一起,小杜的眼睛被牢牢吸附在缝隙那里。可惜缝隙太小,还不时被人挡住了视线,小杜只能看见一个男人不太宽阔的后背。
  忽然,小杜听见一个尖尖的嗓门说,可惜!可惜!太健康了。 声音虽然不大,但在小杜听来简直像炸雷似的。
  回答尖嗓门的是一个声音浑圆的老家伙:有啥可惜的,老弱病残谁要?等你揣上五十万你就不觉得可惜了。
  那我还是觉得可惜。这姑娘有二十岁没有?
  陈医生的声音:刚二十。
  唉,暴殄天物。
  浑圆嗓音嗤嗤笑了几声说:贪心。一个救几个,还嫌不够?我可不想听你一边数票子,一边说立牌坊的话。下次再动手就你上,我来打下手,免得我边干活还得边听你说废话。好了,赶紧准备装东西吧。
  妈的,好肉都让狗吃了!
  那人嘟囔了一句,身子好像往旁边移动了一下位置,小杜顿觉眼前豁然一亮。当她看清楚那人端在手里的是一堆血淋淋的器官的时候,她简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是看错了还是在做梦?一颗血淋淋的心脏还在扑扑跳动着,旁边是肝、肺,还有两只肾。他们把这些东西收进那只四四方方的箱子里。接着陈医生手持一只长长的像玻璃试管一样的东西,对准小卉的眼睛兩边各拍一下,小卉的两颗眼珠子就像弹珠一样掉进瓶子里去了。小杜吓得魂飞魄散,有热热的液体顺着大腿根流下来。后来她是怎样用剩下的半口气四肢并用爬回房间,怎样颤抖着手把房门插死,然后找来手术刀捏在掌心里——这些她都记得不是太清楚了。   天亮的时候,手机传递过来的震动让小杜从虚脱瘫软的状态中逐渐清醒过来。没错,她还活着。回到宿舍,她就一直坐在地上,背靠着门,整个人像死过去一样。
  赵卡说你先别哭,趁他们还没发现赶紧跑出去,或者去村里求救,找人帮你打110报警。但小杜觉得这会儿已经晚了,门口那只土狗,只要她经过就会冲着她狂叫,想起那只吃胎盘的狗,小杜心里就不寒而栗。这会儿大娘已经在厨房做饭了,毫无疑问她们是一伙的。她跑得了吗?要能跑掉小卉还不早就逃走了,能让人给掏心挖肺吗?
  你不是平时还出去跑步吗?
  那是下午啊。
  这会儿你试试。
  我不敢。
  你试试。
  小杜忽然想起她有蹦蹦车司机的手机号,就给蹦蹦车司机打电话,可惜她打了十几个电话都没人接。不知道是太早,还是电话号码存错了。
  就在小杜决定按赵卡说的那样,换上跑步鞋看看能不能溜出去的时候,蹦蹦车司机电话打过来了。
  小杜像抓住救命稻草,在电话里用迫切的口气请求对方赶紧来救她,快点,马上,就这会儿。蹦蹦车司机被她弄得迷迷糊糊搞不懂状况,听她说了半天才问了一句,你是不是要去车站啊?
  她意识到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就让他把蹦蹦车开到诊所来:我是杜医生,我来的时候就是你带我来的,我给你媳妇看过病。你的电话号码是你媳妇给我的。她生怕蹦蹦车司机想不起来她是谁,又急急火火说了一大堆。
  蹦蹦车司机说好。
  挂了电话,小杜就把自己的东西都收进箱子里。听见蹦蹦车开过来的声音,拎起箱子就往楼下走。
  她刚走到院子里,还没靠近铁门,那只土狗汪的一声就朝她扑过来了。狗根本就没有用链子拴。
  小杜瞬间就被狗扑倒在地上了,吓得尖声呼叫。忽听大娘叫了一声,那狗虽然爪子踩在她的肩膀上,但并没有张嘴去咬她脖子或者脸颊,而是冲着她大声狂叫,口水都喷到她脸上了。
  大娘说,杜医生你这是要干吗?要走吗?
  我要回家去,小杜颤抖着说。
  大娘说,你要走也要等陈医生他们起来了再走。
  小杜说,好吧,我等他们起来,你赶紧把狗弄走。
  大娘走过来扯着铁链子把狗牵到一边。陈医生在楼上大声问大娘咋了,说着两口子急慌慌地从楼上跑下来。
  这时候蹦蹦车也开过来停在院子门口,司机从车上走下来,推开铁门把车开进院子里。
  小杜一看蹦蹦车过来了,心头为之一震,慌忙从地上爬起来跑过去。
  陈医生说,杜医生,咋回事?你要走吗?
  小杜神色慌张地说,我家里有事,我要回家去。
  周医生并没有把小杜和蹦蹦车司机联系到一起,她径直走到蹦蹦车司机跟前问有啥事。
  蹦蹦车司机看看周医生又看看小杜,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小杜赶紧凑到蹦蹦车司机跟前说,我要回家去,现在就走!你送我去镇上,车费我给你一百。
  周医生对蹦蹦车司机说,杜医生今天走不了,你去忙你的吧。她要走也得过两天再走。说完周医生就上来拽小杜的胳膊。
  小杜失声尖叫,身子拼命往后缩,一把抓住蹦蹦车司机的衣襟。
  陈医生两口子交换了一下眼神,他们心里当然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蹦蹦车司机弯下腰,把小杜的行李箱拎起来放进车里,对小杜说,你要走就上车吧。
  小杜甩开周医生伸过来的胳膊就往车里钻,她刚爬进去屁股还没坐稳,就见陈医生去关院子的大铁门,他一边关还一边回头看着小杜说,你以为我这儿谁想来就来,谁想走就走?不说清楚你能走得了?
  小杜大声说,我家有事啊!我爸病了!
  陈医生笑着说,你爸病了有医院呢,也不急这一会儿是不是?晚一天回去不打紧,要走你明天走,工资还没给你结呢。
  周医生对蹦蹦车司机说,我们之间的事与你没关系,你赶紧走,让杜医生下车,不然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小杜听她这么说,就从车上下来了,趁其不备一闪身钻进蹦蹦车驾驶室。她想亲自开着蹦蹦车趁铁门还没有关上之前冲出去。可是就在她手忙脚乱车还没有发动,凶恶的土狗就朝她扑过来了。
  16
  赵卡回到家,经过书房门口见小杜在电脑桌上趴着,肩膀一抖一抖好像在哭泣。他们冷战已经十多天了。上上个星期天开始,她偷看赵卡手机聊天记录,两人大干一场,赵卡不仅骂了她还动手扇了她两耳光,在她肚子上踹了五六脚。小杜也不省油,她抓破了赵卡的鼻子,冲他脸上吐口水,还哭着威胁他说要离婚。赵卡也旗帜鲜明地说他早就不想跟她过了,要离赶紧离!让她赶紧滚。这样的话倒带似的说过无数遍,耳朵都磨出了茧,目前两人还在一个屋檐下苟且,唯一的解释是他们还没吵够还没闹够还没打够还没冷战够。什么事不做到极限是不可能结束的,不把两颗心捅成马蜂窝谁都不会撒手。所谓一个巴掌拍不响,棋逢对手,将遇良才,注定了他们要不离不弃地闹腾,不是你整我,就是我整你,有没有受伤,伤有多重,没人在乎,享受的就是受虐和报复对方的快感。中午小杜闺蜜婚礼庆典,人家也邀请了赵卡,赵卡也曾满口答应,但赶上他们冷战时期,赵卡就趁机掉链子不跟小杜出双入对给她长脸,让她自个儿去丢人现眼。
  现在书房里酒气熏天,电脑开着,小杜的QQ还在线。赵卡凑过去瞄了一眼,见有个名叫“白天使有对黑翅膀”的群聊天页面还打开着,有消息正在屏幕上不停地滚动。
  小白:不孕不育症医院招聘妇科医生,月薪两万,两个名额你们谁想去,赶快抓紧时间报名。
  黑山老匪:小白妹妹你去我就去,我们正好黑白双雄。
  沧浪之水:黑白雌雄。
  黑山老匪:嘎嘎,黑白雌雄。小白妹妹是雌,我是雄。
  沧浪之水:偶批准了,你们俩去吧。
  小白:黑山老匪,你小儿科,没人要,别自作多情了。
  赵卡拿起鼠标把滚动条往前推动了一下,看到豆豆和小白的对话。豆豆就是小杜。
  豆豆:你说的那家医院在哪里?
  小白:南阳菰镇生殖医院。
  豆豆:是农村吗?
  小白:不是。離南阳二十公里,是个县城。
  沧浪之水:什么村?狐村?
  小白:沧浪之水你文盲啊,那字不读狐读菰。陈应松有篇小说名字就叫《去菰村的经历》。
  豆豆:我想去。
  责任编辑 姚 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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