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花瓣拼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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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女孩咬过的苹果


  我十八岁参加工作,曾在一个古镇工作过几年。这个名叫半塔的古镇,历史上似乎是有一座古塔的,可惜叫雷给劈了。现在区政府设在镇子上,因此小镇就显得十分繁荣。商铺、机关、各种派驻机构……总之是人来人往,热闹得很。特别是逢年过节,更是人山人海,猪羊狗兔、各种小吃,买卖十分火热。我们的银行营业所就设在小镇的北头,迎街是一个二层小楼,后面一个大院子,住着职工家属。每人一个老婆,生他三四个孩子,因此院中就显得很有生气,妇人的呼叫,孩子的打闹。我就在办公楼的二楼一间顶头的屋子里居住了下来,朝西的窗子正对着这个院子。于是每天就能看到院子里一切活动的情景。
  我的工作是出纳员。出纳员就是每天面对着一大堆钱数来数去。银行说起来是高大上的行业,里面的人好像都西装革履,其实所干的事是极其琐碎的。比如我,就是每天面对着一大堆花花绿绿的票子,票子还不是我的。而且这样的行业,都有个师带徒的习惯,或者说有一个师带徒的过程。我刚干出纳,要求我跟一个女的学习点票子。这个女的比我大不了多少,而且长得比较好看,我便很同意拜她为师。她主要教我如何点钞,单指单张,多指多张,说白了,单指单张就是一张一张的点,多指多张就是好几张一点,有三张的,有五张的。你别小看数钱,它也是一个行业的手艺,点好了照样出名。我的师傅就是县里的冠军。我们邻县还有一个省里的冠军。点出名了,还能当省里的“三八红旗手”呢!拿了奖金不说,工资还长了两级。那个女的年龄较大,长得一般,之后找对象就好找得多了。据说刚开始找不到,后来找了个本县在外面当兵的,还是个连长以上的官。你说,这数钱有没有用?
  师傅抓住我的手教我,如何压掌,如何划挠。压要压紧,划要划稳、划准。她一抓我的手,我立即面红耳赤。那时我还脸红,后来不红了。她对我说:“你还脸红,我还没红呢!”
  说着她放下手,脸果然就红了。
  下班之后,我就在顶头的宿舍里,猛读我带回来的那些书。我记得最初读了《前夜》和《父与子》,我读不下去,读几页就爬起来瞎转转,喝点水啊,抽颗烟啊,总之是“磨洋工”,这样一本书要猴年马月才能看完。我一气之下,发明了一种读书方法:那时我还练功(就是玩吊环,在地上打鲤鱼打挺),我便将一根练功的功带钉在椅子上,每每坐下,先泡上一杯茶,之后将功带往腰上一扎,规定读了五十页才能站起来。这样一来,效果就好多了。有时下意识又想站起来,一抬屁股,椅子也跟上了,只好又坐下。
  营业所的院子里有几棵高大的梧桐树,我来不久,即在一棵梧桐树上扣了吊环。有时我五十页读完,也感到累了,就走下楼在吊环上,跟自己玩命,翻上翻下,有时还想做个十字水平,当然那是不可能的。于是我便把自己倒挂在吊环上,看天上的云来云去。这样看云也比较奇特。你别说,换一个角度看风景,就有别样的效果。
  那个夏天的法国梧桐叶子很大。我有时中午也在那很大很密的树荫下读《包法利夫人》。那个夏天我有时会忽然陷入一种无聊的冥思之中,仿佛一种青春躁动般的冥思。那无边的幻想像那个夏天的云朵一般飘渺不定,变幻无常。
  在这个镇上,我进行了我的第一场恋爱。我的师傅看我好学,执意要给我介绍对象,她说非要把镇上最美丽的少女介绍给我做老婆。于是在一个黄昏,她给我拿来一张照片,是那个时代的一张不大的黑白照片。我刚开始不敢看,先揣在兜里,回到宿舍,再偷偷一个人看。照片的构图总体来说还是不错的,一个年轻的女子,坐在小船的一侧,照片的一角还飘着几缕杨柳丝条,形成一种对称之美。我知道那是南京的玄武湖,可给我印象深的,是那一头长发。那是那个时代的一头长发,那个时代的长发特别黑亮,不知道是不是与那个时代的风气有点关联。
  女孩是镇上拖拉机站站长的女儿,也算是镇上中层干部的子女。她高中毕业被安排在镇食品站工作,也是好单位。在看完照片之后,我和师傅后来还专门到食品站去考察真人,当然我可能也是被考察对象。那个时候的恋爱就是这样的。介绍的人很有耐心,这可能也与小镇的风气有关,当然也可能与空气和水有某种神秘的勾连。
  我们去的目的是假装买鸡蛋。这也是那时的介绍人惯用的伎俩。既然做假也要跟真的一样,于是鸡蛋当然要真买一些。女孩叫什么来着?我们就叫她小琴吧。小琴的工作就是管鸡蛋。那可不是几十个、几百个鸡蛋,而是整整一屋子鸡蛋,一层一层码着,有一种能升降的铲车,铲着鸡蛋篓子一层一层去码,还是相当机械化的。我们去时小琴在假装捡蛋,就是将一篓子蛋用手过一遍,把有瘪子的坏蛋从好蛋中挑出。
  见了之后小琴就站起来,拍拍两只手,其实手上也没有东西,于是脸跟着就红了起来。我师傅大方,很有经验,她圆场说,我们来买点鸡蛋,小陈晚上读书累了煮煮吃,增加营养。师傅说完也拍拍手,仿佛就要捡蛋的样子。
  小琴说,不用,我来。于是就开始给我们捡。她捡那又大又红的。她捡一个,就砸一下,鸡蛋就砸一个瘪子,她捡一个就砸一下,鸡蛋就一個瘪子。我们知道,这一下就是坏蛋了。坏蛋就便宜了,几乎不值什么钱。
  后来我们就拎着坏蛋往回走,我显得很兴奋,因为小琴的脸实在很好看。她掼鸡蛋的样子,也十分娇美,仿佛鸡蛋这样轻轻一掼,这个动作,是上帝专门为她设计的。
  小琴对我印象怎么样我不清楚,估计也不坏,因为她后来还专门到我宿舍来玩过一次。如果对我印象不好,她肯定不来玩。这个是常识,我还是懂的。
  那天她来是黄昏,应该是夏天,因为我记得蝉在死命地叫。我这个人非常讨厌蝉,我觉得这是一种很丑陋的昆虫,而且叫起来没完没了,是个很不懂得节制的家伙。
  她来时穿得很单薄,夏天嘛。为了制造气氛,也为了表示诚意,她来之前我特地到街上买了几个苹果。她来之后坐在我床沿上,我则削了个苹果给她吃。她用手拿着,只咬了一小口,就又放下了,之后她一直没吃。我桌上放了几本世界名著,就是《父与子》和《包法利夫人》。我当然是故意放的,作为道具吧,总之和苹果一样,是为了配合气氛。   她只坐一会儿,我们并没有多说什么,我只感到自己头硕大无比,快要爆炸了一般。我平时不是这样,而且我这个人不好,就是嗅觉特别灵敏。她那种特有的气息就一直在我的房间。我晕头晕脑,并没有说出什么有趣的话来。
  她走之后,我还处在晕头晕脑之中。于是我看看那只苹果。苹果都有点锈了,可也不太锈。我都没有用水冲一下,就把那只苹果吃掉了。她咬过的那个地方,我还特别注意了一下。虽然我的嗅觉特别好,可也没吃出什么特别的感觉。
  但是,从此之后,一个残缺的苹果的记忆,留在了我的心上。它不是别的苹果(如流行歌曲《小苹果》),而是我自己的一个“苹果”。

帐帐子


  国庆假期回县里,住在父母老屋里,虽都有纱门,可是是平房,人进进出出,还是有个别蚊子被带进来,潜伏在暗处,到你晚上睡觉时,便溜出来,嗡嗡嘤嘤往你脸上扑,被咬不说,还干扰得你没法入眠。我跟母亲抱怨:昨晚被蚊子咬个半死!平房不帐帐子,以为纱门管用!
  母亲笑说:“八月半蚊子死一半,九月半蚊子还像个金刚钻。”她又继续发挥:马上不得吃了,到明年才有得吃呢!它不下死命吃个饱吗。晚上还是把帐子帐起来吧,竹竿子现成的。
  久违的帐帐子的感觉了。母亲的一句话倒提醒了我,记得小时候,一入夏,大人就要忙着洗帐子——用一个大澡盆,放一大盆水,把帐子放进去,脱了鞋光脚去踩。帐子太大,手洗拽不动。孩子们最喜欢干这个活了,忙忙的跳进澡盆,用小小的脚在澡盆里跳。大人连连大声呵斥:慢点!慢点!看把水泼的!可是孩子们并不理会。水不冷不热,小小的脚,光脚在水里踩,脚下是绵绵的纱,还是蛮快活的。
  帐子洗好,在一个大太阳底下一晒,就好了。帐子被太阳一晒,脆脆的。一闻,喷香的。好像阳光本身是有香味似的。
  竹竿是现成的。每年冬天下帐子,都把竹竿收好。来年,用湿布抹一抹,就行了。大人们七手八脚,穿好帐管,爬上床,用细绳四角一扎。不一会儿,便把帐子帐好了。
  一个冬天都光着的床,忽然变出一个小小的空间来,孩子们兴奋,晚上便早早“拱”到帐子里了。小小的年纪,一个人躲在里面,想一点心思,心中仿佛便有了点忧伤。等到初中时,学校开始抓教育,我们也从疯玩的年龄稍稍懂了点事。在帐子里的床头放几本书,夜深人静时,透过弱弱的灯光,看得津津有味。几个小时下来,心中仿佛集聚了无穷的能量,产生一种盲目膨胀的幸福感觉。
  参加工作分配到外地。小小年龄,逃离了父母,还是感到了大大的自由,有一种解放了的感觉。先是集中到地区培训了半年,之后全部打散,分配到各县,绝大部分又从县里被分配到了小镇上。我们两男一女,一同被分配到一个叫半塔的小镇。我和一个朱姓的男生住到二楼顶头的大间里,女生小沈则在我们边上,门紧挨着我们的门,只隔一堵墙。我和小朱各占一半,床靠住床,而帐子的门反开,正好隔成了两个空间。那时我已喜好上文学。我们可以自由学习,各不相扰。小沈的两个大皮箱,当年还是我和小朱帮着拎上楼的。她整理东西,我们离开了。可是没有过一会儿,她又喊我们,原来是要我和小朱帮她帐帐子。她床上摊的都是女人的衣服,那时我们还年轻,见到那些花花绿绿的衣服,心里跳跳的,有一种特别的感觉,动作都轻轻的,生怕碰到那些衣裳。四根竹竿扎上床腿,之后就要爬到床上,以便支起帐子来,我和小朱在她床上爬上爬下。我们长到十七八岁,还从来没有这样近距离的在女生宿舍待过,更没有能在人家床上爬来爬去,那种劳动的幸福感觉,使自己身体都变得轻盈,脸上更是泛上一层幸福和羞涩来。
  晚上三个人一起到食堂吃饭,便显得十分的亲密了。记得小沈还为我洗过一次衣服,衣服白天在院子里晒干,晚上收回去,小沈给折得整整齐齐。她喊我来拿衣服,我进她房间,又是一股亲切而异样的气息。我透过她的帐子,见衣服整齐地叠在那里。她的枕边有一枚蝴蝶水晶发卡和一本厚厚的《安娜·卡列尼娜》。她将衣服托起,递给我。我捧着,像是捧着一件神圣的东西。我们一起同事了好幾年,她唯独就给我洗过这么一次衣服,所以会深深地记得。
  实习两个月之后,我被安排在出纳岗位,随一位叫朝霞的女同志学习出纳。朝霞二十来岁,长得小巧俏丽,人极聪明,爱笑。她教我点票子,单指单张,多指多张,她点得极快,而我笨手笨脚,她经常一把抓住我的手,这样,这样……她手滚热,弄得我心痒痒的,很是不自在。
  半年后,我被临时派到一个叫大余郢的乡划贷款,住在乡政府。去了没几天,一天中午下乡刚回来,正换脚上的泥鞋。听到门口有人喊我,我趿着鞋就往外跑,大门外一望,就见朝霞和小沈两个推着自行车,站在门外,笑嘻嘻的,一头的汗。我一下子惊得跳起来:你们怎么不说一声就跑来?
  她们推着自行车进来,说,就不打电话!就吓你一跳!
  我把她们让进屋,倒茶给她们喝,她们说,不喝了。主任让我们来,给你带了一顶新蚊帐,还命令我们俩给你“帐”起来。主任说,小新在下面辛苦,大夏天的,可能还没有蚊帐,乡下蚊子又多,小新细皮嫩肉的,怎么受得了?她们把“细皮嫩肉”故意“侉”着讲,模仿主任的口吻,说完“吱”的一声笑了。
  朝霞一笑,满脸是酒窝,真叫人受不了。
  找来了几根青竹竿,在院子里,要把竹节给削干净。院子里有几棵大树。一棵楝树,结得满是果子。一棵桑树,歪在那东北角的墙边。她们俩在树荫下,将竹竿收拾得干干净净。这时,朝霞叫小沈去拎一桶水,洗洗竹竿,我站起来要去。朝霞说,你帮我把这一个竹节给削了,还是小沈去提水吧。小沈拎个铁桶走了。这时朝霞往我身边凑凑,对我说,过来,我对你说个话。她神秘的样子,我只得凑过去。朝霞说:哎,小新,我问你,在下面寂寞不寂寞?
  我正没头脑,就没吭声了。正在这时,信用社会计路仓从大院外走来,没进门就大声说:“朝霞,中午在信用社吃饭,主任安排好了。下午你别走,正好再把我分户账打一遍,总是对不上总账。可能漏记账了,我打了几遍,对不上。换个人,可能一下子就找到了,不是说:‘换人如换刀’嘛!”   朝霞脸上似笑非笑,做出不答应的样子:你倒会抓差呢!我还赶回去有事呢。
  算我求你了,好妹子。路仓翘着小胡子一脸的嬉笑。
  朝霞丢下手里正抹的竹竿,说,你把小新的蚊帐给帐起来,我就给你核账。
  路仓假装委屈:啊,这么大的活啊。我的蚊帐还没有人给帐呢!罢了,罢了。我认了。看在你们的面子上,否则我才不给他帐呢。他又不是没有手!
  正说着小沈也提水回来,两只手轮流倒着,把一只鞋的鞋面都给打湿了。边走嘴里还边骂:朝霞真会害人!你这个害人精!尽把苦给我吃,你看我这鞋!你看我这裤子!我还见人不!
  这时路仓反应倒快,一个大步上去,接了小沈手里的水桶,边拎桶往院里走,边气鼓鼓地说:我又多干了一个活!
  朝霞和我,手里抓着竹竿,站在大树下,忍不住都笑了起来。
  之后我们大家一起上,捆腿的捆腿,套帐管的套帐管。不一刻,就帐好了。
  朝霞她们走后,晚上我睡在刚帐好的新蚊帐里,望着密密的帐顶的花纹,想着白天的情景,心里甜滋滋的。想着想着,人也困了,就睡着了。
  “儿子,来,把竹竿拿去!帐子给你翻出来了!晒晒帐上!”母亲在院子里大声地喊。
  我“哎”了一声,就走出去,准备帐今天的帐子了。
  被蚊子咬了几口,却勾起了一些陈年往事。让思绪倒转了一会儿。不过,回思往事,也是蛮甜蜜的。

用花瓣拼个名字


  我仰望头顶一树的繁花。那花朵非常的素洁。在校园的路灯映照下,自己发出银白色的圣洁的光芒。花下走着三三两两的学生。有女生指指点点,对着那花说话。我不懂她们说些什么,但我知道她们的青春,像这三月樱花一般的青春,映在这美丽的武汉大学的校园里。
  人的记忆真是一个十分神奇和美好的东西。因为心中那一点点的记忆和怀念,二十年后的这个夜晚,我孑身一人来到这座校园,来寻找那一点点的记忆,恰巧遇到了这花事的季节,和这美丽的樱花。
  三十年前的五月和九月,我曾在这所美丽的大学住了两个月。也许因为青春,或者心中还没有花的记忆,一切都与焦虑和烦闷有关。因此在这条叫樱花大道的林荫路上,来回不知走了多少遍,可心中没有樱花的记忆。现在想来,大约季节是不对的。樱花的花盛期在阳历的三月,花期也只十天半月,我这匆匆的过客,或者是不谙世事的少年,又何以能懂得这美丽的花事?
  也许命运眷顾我这样的呆子,这个三月我来到武汉,因心中那一点点的情结,于晚上独自跑来这座大学,却巧遇了这个叫樱花的精灵。说来真是奇怪,这半生我东走西跑,并没能遇到过一回这番樱花的盛事。这个夜我可不是专门来寻花的,却巧遇了这美丽的花儿,难道冥冥中有什么蹊跷,独独安排我在这与她相遇?
  我似乎是能寻找到一些旧迹的。虽然三十年的记忆已破碎不堪,校园的大门也已面目全非,人们在改变着自己的生活,学校亦不例外。于是这所具有怀旧气质的大学,也添了许多新的建筑。扩建免不了是要扩建的,于是那些山坡上的树,变成了一幢幢崭新的、颇有现代气息的楼房。怀旧的人总希望事物如他心中一般的旧貌,可是一切终不能是老样子。世事有时候像个孩子,怀旧如同父母,希望孩子永远是那个模样。殊不知孩子总是要成长的,并且会冒出青色的胡须或者成为一个妇人。好在这所曾叫作“国立武汉大学”的名校,还是有相当的眼光和气度,规划对于这所建筑专业出名的大学,显出与众不同的大气和构想。我们不能仅凭想象,让这所古老而现代的名牌大学总是一派仿古建筑,也不能让所有的楼群都掩映在绿树丛中。
  坦率地说,这许多年来,这所大学像一个情人,总是萦绕在我的梦中。这么多年我虽再也没有踏上一寸这片土地,可只要与人谈起大学,我免不了会说,武大是中国最美丽的大学,具有浪漫情怀,是一个让人跌入这片处所,便想谈一次恋爱的地方。这所环抱于自然山水中的高等学府,它除了让青年吮吸蜜一样的知识,更重要的就是塑造和培养人的气质。如若一个在这片天空呼吸了四年气息的学子,一生中不具有一点点的浪漫情怀,那真是不可想象!
  我虽不敢以这所著名的高等学府而自豪,然因自己一點小小的秘密,心中对它仍怀着美好的记忆。我想走遍它的每一个角落,找到那曾经熟悉的地方,以复原自己破碎的记忆。这样的设想几乎是不可能的,于是便化繁为简,似乎从最熟悉的地方开始。我就直奔了记忆中的桂园,想找原来通向东湖边的一个后门。
  沿着记忆的路往下走,记得那曾是一个下坡,在密密的杂树林子里,它弯曲而又突兀,是当年学生抄近路自己踩下的一条小径。走出小径,立即便热闹了起来,一片宿舍楼立于眼前,于是开水房与食堂便穿插其间。我印象最深的是湖滨食堂,深的原因是食堂的凉拌皮蛋十分好吃。皮蛋与芹菜(芹菜切成寸段)同拌,淋上麻油和醋,配上一瓶东湖啤酒,实在是很妙的。
  在食堂里吃饭,窗外的风都可以闻到湖水的气味。离食堂往下走不远就是后门,出了后门便是湖边了,眼前便是一片好大的水,极目处有点点山影。这就是东湖了。
  我们多半是饭后来到湖边,坐在伸入湖中的一个水泥平台上聊天。湖水一阵阵的浪声,极有规律。眼前是漆黑的夜,或者天上还有些星星,巨大的天幕映照着湖水,人语窃窃;或有一只木船在远处水面,就见到船只划破水光的影子,船桨有些欸乃的碎声。
  记得有一回,月亮特别亮,应该是近中秋了吧。我们买了啤酒和锅巴(东湖啤酒和太阳牌锅巴),有人竟从食堂带了凉拌皮蛋,一群四五人,坐在平台上喝了起来。忽然有船过来,其中一人便喊:“船家,能不能载我们一程……”那船摇了过来,便有人站着交谈。大约给了几块钱,我们几个上了船,一会儿船便来到湖心。远处漆黑一片,近处水光泛漾,天上一个极大的月亮,船舱之中清澈如明,仿佛月光专门为我们而照。大家喝着啤酒,真是扣舷而歌,忽有一种飘飘入仙的感觉。三二女生,轻轻吟唱,声音仿佛自远处而来。其中一位,人十分乖巧,她来自江南,其清丽亦如江南景致。她会诗善文,记忆力极好,聪明智慧,实在过人,让人不得不心生怜爱。她并不喝酒,也劝我们少喝。可我竟如受了神灵的蛊惑,自将喝了起来,斜卧船头,边喝边歌。那一回,我真的醉了。那是一种透明的醉,一种轻盈飘浮的醉,又仿佛心中有某一个愿望,为那个愿望而醉了。   可是这一回我竟不能如愿。我在那些树丛的路影下不知何往。我走向其中一条,倒是有些像那个曾经的下坡,只是原來那密密的杂树林似不见了。我用心指明着往前走,还真找到了湖滨的食堂,可再往下走,那湖边原来简易的铁门已不在,砌了新的门楼,装上了现代化的门禁了。
  我走到湖边站了站。湖边是一派现代化的样子,也是人声鼎沸了,各处灯光闪耀着。这已不是我要的湖滨了,也不是我记忆中的那个遥远的湖滨了。
  一切最终是要过去了。你想留住月岁的轮廓,而它能给你的,也只是吉光片羽。我回到了校园的樱花道上,远处也只是有三三两两的黑影晃动。我仰望着那高大的一树又一树,繁花的洁白像梦一样的薄而淡。一阵风来,在夜色下,那些梦一般的透明而薄的花瓣落在了半空,又袅袅曳曳飘落于地面。我捡起几片,托在手中,又仿佛托着轻盈的一个梦。
  我忽然心中一动,何不用花瓣,拼出一个名字,那个不能说出口的名字。于是我蹲下,捡拾起那薄而透明的一片片,小心地、一瓣一瓣去组合。风不似很大,可一阵阵的,对这绢一般轻的生命来说,何以能承受。我刚拼了一个字,一阵小风来,又吹乱了。我又重新拼排起来,对于这样的工作,我是虔诚如婴儿的。我极有耐心,好不容易要拼好,又是一股小风,花瓣便散乱开来……
  我成功了。我很开心,尽管只一会儿。我望着那个名字。我用这个叫樱花的精灵,拼出一个心中的名字,这好像是一种冥冥中的安排。
  那个名字离我很近,又离我很远。我的眼中似含满了泪花。

黄鱼车


  黄鱼车是杭州的说法,因为我在杭州曾坐过。在我老家则叫作三轮车,北京更具体,叫平板三轮。当然它们形制上是有差别的,也有精制和粗砺之分。
  我很小就会骑这种三轮。七八岁在县里,我很顽皮,什么都要试一试,有一年在县委会堂门口(是一个广场),玩人家停在那里的拖拉机,结果把人家拖拉机弄跑起来了,而且是个下坡,差点惹出大祸。至于三轮车根本不在话下,我的邻居有一位拖三轮的,家里有一辆人力三轮车。他的孩子经常骑出去送人,我们跟在他后面,很快学会了。这个东西,没有骑过的人还真骑不好。它和自行车正好相反,自行车的把手和车身是一体的,身体的倾斜可以带动车子的方向,而三轮则完全不同,它的龙头完全靠脑—手摆布,龙头和车身是分离的(感觉上)。这也只有骑过的人才有感受,说是说不清的。不会骑,坐上去,没有一会,人就斜在了车上,嘴里还“哎,哎哎哎”,很快就掉了下来。
  到了成人,我出去上学,在地区金融学校读书。我们那个地区,在淮河以南,民风特彪悍,喜酒。我们学生,也难免不受其影响,首先学会了猜拳,同学之间,洗碗猜拳,买饭猜拳,赌香烟猜拳(输了一根烟),反正无所不能。有一回我们出去喝酒,一个同学喝多了,在酒桌上就已经吐了(猜拳他尽输)。被同学扶了回来,睡到半夜,竟又是一阵狂吐,这一次吐的不是酒,而是血,紫色的黏稠的液体。同学慌了,说“男子血如精,女子血如水”(我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吓得一个宿舍的人,都起来了,要马上送他到医院,可是半夜三更,在三十年前,怎么可能有车呢!于是同学拖出我们食堂平时买菜的三轮,把该同学扶上坐下,可是全班同学中,没有一个会骑的。推着走,都走不好,没走几步,就歪了,原地打转。这时我出现了,我自告奋勇,说我会骑。同学马上让开一条道,我凭着童子功,上去就骑得很好,同学们一阵喝彩,便出发了。
  我骑在车上,拖着我吐血的同学,后面跟着十几个陪同的同学,在深夜的城市街头,迅速前行。同学们围着我的三轮小跑,我在夜空下深弯着腰猛踩着三轮,自豪而严峻。我当时脑海中出现画面:战争电影中,溃败的军队撤退,混乱的场面中,尘土飞扬,就见那一辆辆坦克在尘土中穿行,坦克的四周,都是戴着钢盔的、小跑着的士兵……
  若干年后,我到北京工作。一回一位同事从上海来了一位朋友。朋友很忙,无暇陪她在北京游玩,便指派我陪同。这是一位十分美丽的女性,又是在正好的年龄。我陪她先后游玩了颐和园和故宫,还一起吃了台湾菜。最后一天,到天安门广场,游玩了广场,临走时我忽然心血来潮,要请她坐三轮车绕广场一圈。那时北京有一种三轮,专门载人。我和骑三轮的师傅谈好价钱,三十块钱,绕广场一周。我和女士并排坐在后面,三轮狭小,两人挤在一起。那时我才三十出头,而女士才二十多点,我们一副幸福的样子。坐在车上,小风徐来,目中是如蚁的游人,远处是辉煌的建筑,头顶上是广阔的蓝天。师傅骑到一半,我忽然高起兴来,也可能被她的美丽所激发,要师傅给我骑一骑,师傅当即同意,于是他便下车,坐在了女士身边,而我骑上三轮,一路就飞奔了起来。师傅还一个劲地叫我“您慢些哪,您!”,后来他见我骑得很好,也不再说了。
  我在京城的天安门,骑着三轮,后面载着一位美人,那个感觉,就像是在低空滑翔。我虽读书不多,但也知道几个中外神仙:三太子哪吒、美猴王孙大圣、战神阿瑞斯……那个时候,我的感觉,大约就是这几位神仙吧。
  骑到终点,我一身微汗,女士直夸我:“侬真来塞,侬真来塞!”我那个感觉还没有从天上下来,师傅说话了:“您哪!一百!”
  我正掏钱,以为听错了,不是说好三十么?我说:“三十。”
  师傅说:“一百!”
  我疑惑了:“不是谈好了么?三十元么?”
  师傅说:“咱骑三十,您哪!就一百。”
  我说:“为什么呢?我出力了,钱还多了?”
  师傅说:“您哪!那叫体验,要是老外,还得是美元呢……”
  我傻了,没办法,只得乖乖地掏出一百元给他。虽给了钱,心下却不服:奶奶的!这叫啥事!我骑他坐,身边还有美人陪着,我不但没少给钱,还多给了几十元,这叫啥事!
  可嘴里还不能说,哑巴吃了黄连——自己受着吧。

两只雀儿


  在老家陪伴父母二十多天。自离开家乡到外面工作,几十年来,是第一次陪伴父母这么长时间。过去最多也就是三五天,还都是在春节期间。   起因是这次父亲体检,查出身体的一个指标不对,接着往下检查,医生却问:你家里还有什么人?你儿子哪?问得人心里毛咕咕的。父亲说,在外面工作。怎么讲?你对我说。医生说,等你儿子回来吧。于是我母亲紧张了,打电话叫我回来看怎么回事。
  我一到家就直奔医院,医生直接告诉我,可能是前列腺癌。根据片子看,十有八九,不过要确诊,还要进行穿刺,之后病理切片,才能最终确定。
  于是我便留在了家里,各种检查、灌肠、穿刺、等病理报告,又到外面大医院复诊了一次,来来去去,七搞八弄的,一待就是二十多天。终于还是确定了:腺癌。就这简单的两个字。
  医院单子刚出来时,我对医生说不要告诉我父亲,只说还没有出来。父亲天天往医院跑,问结果何时能出来。左问没有右问没有。父亲本来性子急,就同医生吵,回到家里也烦躁,冲我们乱吼。待复诊回来,从大医院直接拿到了结果,父亲反平静了。那一天他屋子里的灯一直亮着。我到院子里倒水洗脚,透过窗子玻璃,看见他清瘦的身影,在灯光下走来走去。那清瘦的影子,也在窗玻璃上晃来晃去。第二天早上吃早饭,他从屋子里出来,往餐桌上丢下一张纸,是给我看的。我拿起一看,是他写的几句顺口溜,或者说是一首诗:
  精神不害怕,
  运动正常化。
  何去何从尔,
  泰然天地大。
  父亲今年八十三岁,身体还是不错的。用我妈的话说,能吃能睡,不疼不痒。他多年在基层工作,多与农民打交道,过去当公社书记,经常带领农民挑河修坝,总是走在前面。一次低血糖犯了,直接一头栽到塘里去了。因此他的性格,也多像中国的农民,豁达开朗,遇事想得开。
  我和当医生的表弟为他研究治疗方案,各种建议也是五花八门——说治吧,八十多岁,开刀这样的大手术,之后放疗化疗,生活还有什么质量?说不治吧,明明知道了这个病,不治,情理上说不过去。是大治还是小治,怎么样是合理的,心中十分纠结。
  我老表毕竟是三十多年的医生了,他听了同学给他的各种建议,迅速进行归纳总结,对比优劣,而且老表还风趣,说,癌症这种病,三分之一是吓死了的,三分之一是治死了的,另外有三分之一,才是病死的。最后老表拍板,还是保守治疗,打针吃药。
  决心下下来了,心里也就踏实了,否则心一直悬着。父亲听了我们的方案,心里也挺高兴,之前他虽然说“精神不害怕,运动正常化”,但治总归还是要治的,怎么治,不定下来,他也不踏实。现在听了我们这个方案,他认为可行,心也放下了。
  问题解决了,他便催我回去上班。
  初冬雾大。我想就迟一点走吧,早晨还赖在床上没有起来,就听父母在院子里对话。父亲说,我到门口工地看看啊!门口正在修一个什么工程。
  母亲没听清,问,你到哪块(哪里)去啊?
  我到门口工地看看,过去跑惯了的,喜欢到工地上去看。
  他出去跑了一会儿。院子里安静了,就听到母亲在院子里走路的踢踢踏踏声。
  不一会儿,父亲回来了,他对母亲说:那边那棵树上,不知什么时候搭了个雀子窝,不知是斑鸠还是喜鹊。
  母亲说,怪道常听到“白果果”叫。我们此地叫斑鸠为“白果果”。
  父亲说,是“白果果——果——”他模仿斑鸠的叫声。
  母亲说,还有一个声音,它能喊出至少三种声音。母亲又补充说:“好玩呢。”
  他们又说,那边院子里的树上竟有一个雀窝。我一听,心中好奇,就提着衣服跑出来看,哪里有雀窝?父亲一指天空,我就见到在邻居的院内,一棵高大的树上,在树的顶上有一个好大的雀窝。
  我看了一下,又提着衣服回屋了。
  就听父亲继续在院子里说,过去树叶子挡着,看不见。现在叶子落光了,它露出来了。
  母亲说,那个树上好像飞的是喜鹊,长尾巴,灰色的。有时两三个蹲在树杈子上。
  那是个什么树啊?母亲又问。
  父亲说,杨树吧。过去都是这种大叶杨。
  母亲说,那个雀子好玩呢,抱窝,小雀子还没抱出来,它就飞跑掉了。
  ……
  我听父母在院子里大声谈论着。心中忽然一动,他们不也是两只老雀子,几十年来,互相陪伴。可是其中的一只,终是要先飞走了的。
  我坐在床上,继续听他们谈下去。我喜欢听他们这样的闲谈。

飞机上的一个姑娘


  在飞机上,遇到一个姑娘,她的脸蛋、眉眼都非常漂亮,笑起来一脸的快乐和青春,看了心里欢喜。她在我的前面几排给客人倒饮料和茶水,轻言慢语,满脸快乐甜蜜的笑,我一直就抬头看着她。看着她快乐、从容,又极其有条理的忙来忙去。她手指纤长,一会儿橙汁,一会儿茶水,一会儿低头问这位客人,一会儿侧身问那位客人。我见她手上戴了小巧的银色戒指,戒指戴在无名指上。她推车走到我的座位前时,我指着她给我递茶的左手的无名指说:
  “你有戒指戴在这了?”
  她说:“不就应该戴在这吗?”
  我指着她的中指:“应该戴在这。”
  她听懂了,笑着说:“結婚啦就戴在这啦!孩子都上幼儿园了。”
  我马上接话:“是老几上幼儿园啦?”
  她笑着说:“就一个。”
  她推着一车的饮料和茶水到了另一排,我转头说:
  “小王,你笑起来特别漂亮,马上叫深圳的那个科学家按照你的样子造它几千个。”她胸牌上有名字,她叫王蕾。
  她又甜蜜地笑着:“谢谢。谢谢。”
  这几天,正有一个大新闻,说一个深圳的科学家用基因排序的方法,直接造出了两个婴儿。
  过一会儿,又送餐了。小王又推着餐车过来,从第一排,一个个地问:“先生,您是要猪排饭还是鸡丝面条?”有要饭的有要面的,她一个一个地配上面包、小菜和餐具送上。
  她将小车推到我跟前时,她问:“要吃什么?”对我的态度明显更亲切了些。   我说,现在吃还太早了些。我看了一下手表,四点二十分:“五点可以吗?”
  她说,要是现在不吃我把你的放到保温箱里去。可是五点来不及啦。五点飞机已经下降,小桌板都要收起来啦。
  我说:“要么,那就吃了吧。吃米饭。”
  她给我端过来餐盘。
  吃完饭,我想喝点茶,正好一位年长些的空姐过来,我说:
  “要一杯茶可以吗?”
  她和蔼地说:“可以,稍等。”
  她转过身来,小王已经开始第二次的茶水服务了。她让小王给我倒了一杯茶水送来,我低声问小王:“我的手机可以在你这充一会儿电吗?已经快没有电了,只有6%了。”
  她说:“不行。飞机上的电源和地面上的不一样。我们只有给吸尘器充电的电源,怕把你的手机充坏了。”
  我说:“那只有下飞机到机场大厅充了。否则接我的人找不到我了。”
  她说:“候机大厅应该有的。”
  我说,可是我是出站啊。我想一想说,应该有的,充十分钟就可以了。
  她点点头,表示同意。
  小王来来回回服务,坐在我边上的一个老者一直在睡觉。飞机因大雾误了一会儿,刚开始时,小王就过来轻轻地对他说过一次:“局长,我们机长说十分钟就飞。”
  那花白头的老者点点头。我不知道这老者是个什么人。因为我们中间的那个座位一直空着,不知是因为他的原因,这张票不卖,还是巧合,这个座位的客人误机了。我推想,也许就是因为他的缘故,这个座位才空下来的。我们本来就是商务舱,这一下更舒服了,身边没有了一个胳膊蹭来蹭去,这就是头等舱的待遇呀。
  过一会儿老者醒了。他倚在窗边,一直不吭声,将两只脚上的皮鞋,一只插在一边的椅子缝里,一只搭在这一边的椅子磴上。我想,這个动作想必是舒服的。
  见老者醒了,小王走过来,将刚才老者睡觉时她放在小桌上的一张卡片给拿走了(这张卡片是干什么的?前面我忘了拿起来看一看了),她低下身问老者:
  “局长,刚才您睡觉,您现在需要喝点什么?还需要什么吃的,我给您准备。”
  老者说:“喝点茶吧。”
  小王又说:“给您一点点心?”
  老者点头。
  不一会儿,小王送过来。老者拿起茶水,慢慢地喝完了。点心并没有吃,而是将点心盒放到那个空座上了。
  不一会儿,那个年龄稍大些的空姐又过来,还是那个话:
  “局长,刚才您睡觉,您现在需要喝点什么?还需要什么吃的,我给您准备。”
  我则笑着代局长回答了:“已经喝过了。吃的也有了。”
  这位空姐说:“你们是一起的吗?”
  我说,是,我是他的警卫。
  她说,噢,两位一起到大连是吧。
  这个飞机从海口起飞,经停南京,再飞大连。
  我说:“我到南京。”
  那个空姐笑了:“骗我。”
  我说,我只负责一段,我负责到南京。
  “谢谢。”她笑起来,转身走了。
  责任编辑 赵 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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