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神,婆娑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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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集阴暗、潮湿于一体的婆娑星上,被抓住的莱恩好不容易逃了出来,面对的却是被烧毁的家和背叛了自己的初代智能机“小初”。再次被抓住的莱恩,面对婆娑星最高执行长官拉斐尔·道瑞的逼问抵死不答,甚至又一次逃了出来。而“小初”居然就是拉斐尔想要知道下落的瑟雅姐姐。
  One
  拉斐尔·道瑞。
  如果说人生在世,总会遇见属于自己的魔障,那么自小就才华卓越、可谓千年难得一见的天才机械师瑟雅的魔障,无疑就是那个宛若光之妖魔般的少年。
  瑟雅还记得自己初见他的那天,一条长长的队伍带着星星点点的火光,慢慢踱向废弃已久的城堡,仿佛圣书上所记载的神的仪仗队,而那个坐在无比华丽的软榻之上的少年,无疑就是传说中的光之子,那样的雍容华贵,那样的仪态天成,让人连怀疑都觉亵渎。
  他坐在层层火光之中,却不会被任何光芒夺去半点的光辉,耀眼得让人移不开视线。而彼时的瑟雅和莱恩则刚完成了一场掠夺,满身脏污。
  那是一场相对大型的争斗,瑟雅在战斗中损失了自己最心爱的机械兵,换取的不过是紧紧藏在怀里的几块发了霉的干面包。
  她没有恋战,一见情况不妙拖着莱恩就跑,不想刚一回来就看到这般场景。
  远远的,他们对上了他的视线,那张俊美如神子的少年却有着一脸麻木的表情,和一双仿佛死海的眸子,那里似乎刻印着他们,又仿佛空无一物。
  瑟雅没有注意到自己倏然松开了紧拽着莱恩的小手,那双从来都是不羁的手指那一刻却紧紧地攥住了裙角。
  “喂,女人,怎么了?”莱恩没礼貌地踢踢瑟雅的小腿,似乎对她的动作很是不爽。
  然而他却发现瑟雅根本没有搭理自己,依然热切地凝望着那双即便是他,也在那一瞬间看呆了的眼。
  然后,瑟雅发现自己的狼狈后。红透了整张脸。她的余光却依然不舍地凝望着早已转过头去的拉斐尔,直到再不见他的影踪。
  或许,早在那一刻,她已注定了泥足深陷,再无解脱。
  即便死后。仍无法摆脱。
  窒息的沉默。
  红色的机械眼不停闪烁,对比着莱恩一如既往的俊美麻木。
  终于,瑟雅恍然一声叹息:“你居然知道……”
  其实早该猜到的不是么?这个人对自己是多么的了解,又是多么的聪明,正如童年时他常常说的那样:
  “我一定会赢你的!我才是最棒的天才!”
  这些年一直安静地呆在他身边,瑟雅很清楚知道这个仿佛失去了五感的男孩已不知不觉地追上了当初的自己。如今的莱恩,就算说自己是婆娑星的NO.1,她也绝不会怀疑。
  因为上一个NO.1,就是她。
  可是。“为什么?”
  瑟雅是真的不明白。
  为什么不揭穿她,为什么选择沉默,又为什么……在此时此刻,在这样毫无胜算的情况下捅破它……明明知道不说会更好,不是么?
  莱恩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看着瑟雅。那双琥珀般剔透的眼眸。清澈得宛若一汪清泉。
  瑟雅一下子明白了,却恨不得自己什么都不懂。
  她苦笑着摇头。“值得么,为了我这种人。”
  注定背叛,注定离开,注定失信于他,一次又一次。
  “值得。”这一次,莱恩终于开了口。那么直接,那么肯定,没有一丝彷徨,仿若很多年前,在拉斐尔还没有出现的时候,那个年幼的需要站在凳子上才能紧紧抱住她的男孩。
  他任由自己很喜欢的新衣服被她的眼泪弄得又湿又皱,却还是像个小大人一样一遍又一遍地哄着:“不要怕,我会一直陪着你,不会离开你,不会扔下你……”
  多么美丽的誓言,因为美丽,所以不能相信,可也因为美丽,舍不得忘记。
  瑟雅一瞬间有些恍惚,她怎么也想不到竟真有那么一个人,对这个连她自己都藏到记忆深处,紧紧锁起来的誓言一直铭记,片刻不忘。
  他和她。对彼此。真的差太多了。
  瑟雅只觉心口里有些什么东西,膨胀得快要爆炸,她大步上前。狠狠抱住他,“莱恩,傻瓜,大傻瓜……”
  莱恩蹲下身子,将小小的她拥进自己单薄的胸膛。没有人看到他眼底的幸福,如潮水般地从那双恬静得仿佛没有生命的眼眸里。无尽地流泻出来。
  很多、很多年以前,他也不是这样一个如同机器人一般的面瘫,他也会笑、会闹,会任性会撒娇,会生气会撒泼,还会为了一点儿小事儿流很多、很多的眼泪。
  他令人气馁的不是个男子汉,即便父母都离开了还是长不大,他和她都以为他这一辈子都会这样地过。
  可因为那个人……想起那张俊美得不可思议的脸,莱恩的目光一黯,将怀中的瑟雅抱得更紧,指节用力地几乎泛白。“跟我走。”
  瑟雅一怔,没有挣脱莱恩紧得仿佛要掐断自己的怀抱,只是口中吐出的却是让他失望至极的答案:“不……”她轻轻推开僵硬的莱恩,“抱歉,莱思,我不能跟你走……我没办法抛下他,拉斐尔他……他不是你想的那样。”
  “是么?”莱恩淡淡地应声,脸上并没有瑟雅以为的错愕和不甘,只是那双幽深的眸底有着难以形容的绝望,以及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般的疼痛。
  瑟雅心里“咯噔”了一下,不动声色地退开一步,“莱恩,你走吧,我已经决定了陪在拉斐尔大人身边。就绝对不会跟你走。你知道我的个性的。”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这就是瑟雅的感情,爱得轰动,恨得决绝。
  当年,她亲手绞断了自己的生命来断绝了她对拉斐尔的感情。
  莱恩看着她,“就算他对你……只有利用?”
  “是。”瑟雅毫不犹豫地点头。“利用也好。送命也罢,如果是为了拉斐尔大人,我无怨无悔,甘之如饴。”
  甲之熊掌,乙之砒霜。
  “莱恩,为姐姐感到高兴吧,我终于下定了决心,不再迷茫,不再逃避。”
  逃避?莱恩面色惨然一白,他怔忡地望着瑟雅,仿佛这是一场狼狈不堪的梦魇,刹那间,虚无的假象被狠狠撕裂。露出血肉模糊的残酷现实,再也无法伪装下去:那是逃避?她再没有呼吸的身体,她连死都不能瞑目的表情,她被送到他手上时几乎没有一寸完整肌肤的惨烈,那些对她而言,居然仅仅只是逃避?
  “莱恩,走吧,别再回来。”瑟雅垂下眼睑,遮住眸中情绪,对他,她终究下不了手,尽管此刻她有一千一万次的机会,“我……不想杀你。”   她的声音淡然平静,没有一丝涟漪。然话音尚未落地,就被“咣当”的声响截断。
  一大块铁片从瑟雅的身体脱落,在地上转了好几个圈才歇停下来。
  机械的身躯坑坑洼洼。惨不忍睹。
  莱恩一下怔住了,随即是愤怒的呐喊:“你居然为了他!”
  在撒药粉的时候,他已经刻意避开她的,他亲手制造的利器,没有人比他更明白赤石粉霸道的威力。他甚至为此扔了解药给她,可是她竟然!
  既然她没有服用解药,那么……莱思迅速摸出刚才顺来的匕首,抱着瑟雅一个翻滚,警惕地在草丛周围巡视。
  “现在才躲,太晚了吧?”拉斐尔慵懒的声音,惬意地传入莱思紧绷的大脑,“我可是一个好主人,你们姐弟要话话家常,我又怎么会阻拦呢~”
  修长的身影从莱恩正对面的草丛里走了出来,拉斐尔悠然地站定在莱恩面前,目光却落在残破不堪的瑟雅身上,然后,一个响指,人高马大的机械兵便黑压压的一片,整排整排的枪口齐刷刷地对着他俩。
  “既然你们都聊完了,那么,”拉斐尔的目光依然紧紧锁在瑟雅身上,一字一句地问,“留人,或者留命,自己选一个。”
  即便是在这样的时刻。拉斐尔的举手抬足间依然满是闲散的华贵。仿佛一只正在逗弄老鼠的波斯猫,想要老鼠什么时候死,怎么样死,全凭它老大的心情。
  瑟雅轻轻挣开怕她散架而不敢用力的莱恩,静静走上前去,躬身行了一个非常标准的大礼,“主人,我的弟弟是个蠢人,怕是死也不会招了,请您高抬贵手。放过他吧……”
  一片沉默。
  拉斐尔没有答应也没有反驳,只是一脸兴味地看着始终不曾逾矩窥看他的瑟雅,突然伸手勾起她的下巴,轻佻地问道:“放过他?嘛,也不是不可以,既然那是个倔强的,横竖都不会说,那么……问你不就行了?”
  “如果不来,岂不是听不到如此精彩的对话了?”他的眸中满是兴味,“你这是在抓人呢,还是放人?”
  “大人,我只是一具机械。”瑟雅脸上找不出半点漏洞。
  闻言,拉斐尔终于笑了,他的笑声极低极细,听起来有一丝诡异的味道,就像一条细细长长的毒蛇从耳朵里面钻进去。
  他忽然松开手,紧张地注视这里的莱恩还来不及松一口气,转瞬之间,一把短枪已精准地抵上瑟雅的脑袋。
  拉斐尔带着一脸残酷的冷峻。低头看着不动声色的瑟雅,“机械?”他俯下身子。贴着她的耳朵低语呢喃宛如述说着最动听的情话,却每个字都透着从齿缝中逼出的阴冷,“瑟雅,我该说你胆太大呢,还是人太蠢?”
  瑟雅默不作声地低下头,既然他都听见了,她也不再抵赖。
  “瑟雅,瑟雅,我真是太想念你了,想念得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拉斐尔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声音说不出的诡异,“你说,我该如何表现自己对你的想念好呢?是将你的尸体挖出来挫骨扬灰,还是将这个世界上你所在乎的东西,全部都撕成碎片?”
  说着。他的目光落到了大方走出来的莱恩身上。见他依然一脸平静,不由眯起了狭长的眼睛。
  瑟雅猛然抬头,在望见拉斐尔如蛇般令人毛骨悚然的狠毒表情后,心境如月光般冰凉一片。
  彻骨寒冷。
  这个人一点儿都没变,还是和以前一样,不择手段。狠厉毒辣,残酷又糟糕……
  她为他而死。他却死后鞭尸。
  即便如此。即便如此,她还是没有办法恨他。
  甚至,连讨厌都做不到。
  怎么就爱上了这么一个人呢?怎么就知道了那么多的事情呢?瑟雅的余光掠过莱恩眼底深藏的痛惜,无奈地。无声地。笑了。
  不值么?或许吧。
  只是已经没有办法回头了。
  她爱他啊,瑟雅望着眼带厌憎的拉菲尔,满脸温柔。
  于她而言,他就是黑暗中怒放的曼珠沙华,妖娆如血的殷红在彼岸摇曳生姿,偏偏弥漫着致命的毒香。
  她带着飞蛾扑火的傻气,硬是追上了那高不可攀的人,将人生中最美丽的年华,都投进了这抹光毒中,被扎得遍体鳞伤都不觉得痛。终究,连命都丢了。
  只是没想到,最后的最后,连灵魂都不能解脱。
  瑟雅只是笑,并不苍凉,许是爱一个人,便就是要这样的万劫不复吧……例如她,例如莱恩,又例如……拉斐尔。
  Two
  电子门在一连串的指纹密码,声纹密码,基因密码一一启动后,缓缓打开,落下灰尘无数。
  瑟雅有些怀念地走了进去,柔和的灯光即刻笼罩屋内。灰尘顺着光点漂浮在空中,一看就是久未使用的房间。
  这里曾经是她专用的研究室。
  然,物是人非。
  手指轻轻划过桌面,沾上厚厚的灰尘。她没有想过竟然还有机会再走进这里,荒诞得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
  更让她觉得不可思议的是里面的摆设,竞一点儿也没变,仪器还是那些仪器,连最后用过的那支笔也还在桌上,一如往昔。
  “我还以为你真的死了。”拉斐尔斜倚在门旁,有些不耐地嘲讽,“没想到,你是拿自己去做实验了。既然要移植自己的灵魂。怎么也不挑个像样的?”
  瑟雅沉默一下,恭敬地回道:“污了大人的眼睛,实在抱歉。”
  “死了一回倒学会了礼貌,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一”拉斐尔勾着唇角,眼底却没有丝毫感情,“女人可真奇怪。明明都做了叛徒,现在居然又打着口号跑回来……”眨眼间,他已贴近她身旁,目光灼灼,似乎要将她看穿一般,嘴角挂着魅惑众生的笑意,
  “怎么?想看看我这个蠢到相信你的笨蛋,在失去了你之后过的如何?嗯?”最后的尾音带着浓浓的嗳昧,缭绕不散。
  瑟雅没有动。只是微微侧开脑袋。她早已不是当年的小女孩,再不会被一个动作就撩拨得面红耳赤。事实上,作为一个生了锈的机器人,她根本就没办法脸红。
  拉斐尔挑眉,径直走到电脑前。立体影像刚一跳到眼前,他的声线一下子就转冷,“快整理研究资料,我要尽快看到成果。”
  语毕,他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似乎连多看她一眼都嫌弃。
  瑟雅恭敬地目送着拉斐尔离开,直到大门再度关闭。
  她知道他是恨她的,一直都知道。
  这个人最恨背叛者。
  那日之后,瑟雅一直被软禁在研究室。
  她不敢掉以轻心,一直都在忙碌收拾,生怕自己一个妄动就被室内某个看不见的监控录下,成为她的最新罪证。
  她不想再离开那个人了。哪怕只呆在这个曾经恨不得逃离的地方也好。
  只是整理从来都不是拉斐尔希望她做的事儿,她当然明白。正因为明白。所以瑟雅不得不开始做一些实验。
  拿着S级高危药品,她小心翼翼地灌入长瓶中。紫色的液体晶莹剔透,闪烁着迷人的光芒,她苦笑,必须得承认,越是危险的东西就有着越是漂亮的外表,就像那个人一样。
  忽然,一个黑影笼罩在头顶。
  瑟雅一惊,手上顿时就没拿稳,紫液仿佛有生命般地跳跃而出,向她身上进射而去。
  一旦沾上,她的身体顷刻间就会化成沙砾。
  老旧的机械身体灵敏度不够,瑟雅吓得急忙闭上眼睛。
  “嘶嘶”的声音,黑色特制材料的手套上冒着腐蚀的烟气。
  熟悉的男性气息蹿入她的鼻息,瑟雅猛然一怔,随即闭上眼睛,感受着那宛若毒香般的引人堕落的气息,心酸得想要落泪。
  她被他牢牢抱在怀里,身后是炙热的体温,明明知道是谁。却没有睁开眼睛的勇气。
  拉斐尔低头看一眼,脸色一黯。猛地将她推开。
  瑟雅狼狈地一个踉跄。不及呻吟就见拉斐尔抽掉再遮不住什么的手套,狠狠地砸向她的脸,“把东西交出来前。好好保住自己的小命,别以为每次都有今天的运气。”
  语罢。转身就走。
  瑟雅怔怔地站在原地,脑海中挥不去的是黑色手套下,藏着的一道狰狞的疤痕。
  历经十数年岁月,它还是那般模样,如炸弹般在背后绽开,惨不忍睹。
  那个时候,伤势深可见骨,鲜血直流。
  她亲手留下的伤疤,刻在他身上。也同时在她心上烙上了印记。
  永远刻在生命里。
  永远无法忘记。
  永远永远。
  闭上眼睛,瑟雅再度埋首实验,只是这一次,她不再拖延。不再敷衍。
  那双闪烁着的红瞳。如同充了电般,熠熠生辉。
  风轻轻掀开帘子,曾经缭绕在室内的轻声笑语,如今不过是一些器材碰撞的些微声响,冰冷的,让人连心都疼痛起来……
  拉斐尔。曾经欠你的。如今我一并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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