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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今年52岁。四年前,也就是在他这辈子的第四个本命年之际,他遇见了她。那时,她才21岁,比他最小的孩子还小。但是,就是这份忘年之恋,促使他铤而走险,伙同他人把重达三公斤的海洛因藏在九只哈密瓜里。而这九只哈密瓜,又被混装进多达21吨重的大批哈密瓜中,千里迢迢地从云南运往郑州。
2008年,是个多雨的夏季。被投进铁窗的这个老男人每每提起这场被藏进哈密瓜与毒品相关的爱情,总是牙疼般地唏嘘不已,混浊的眼泪像屋檐下的雨水一样沥沥淅淅,不绝如缕。或许,在他的内心深处,关于爱情,隐藏着的不全是幸福,还有许多难言的苦衷吧。
动荡的车厢里,
俨俨“父爱”袭倒“闺女”
杨婷第一次独自离家出走是因为和母亲赌气。三年前,她刚考上职业技术学院时,母亲那时多欣慰啊,女儿居然考上大学了,她守寡熬儿,苦苦拉扯的几个孩子,最小的这个女儿终于给她争了光。
杨婷家住河南省沈丘县乡下,兄妹五人,父亲早年因病去世后,母亲一个人撑起了这个家。辛苦的生活或许让母亲很少有好心情。打杨婷记事起,母亲好像总是声色俱厉,尤其是对最幺的自己更是苛刻。记得读初中时,有一年寒假数学只考了六十分,母亲当着她的面把考卷撕得粉碎,并把她推倒在风雪交加的大门外。要不是大姐背着母亲把她带到厢房里取暖,杨婷真希望那个夜晚自己就冻死在雪地里算了。她想像着母亲第二天早晨,发现她蜷缩的尸体时痛心疾首的模样,心里就有一种极度的报复快感。
2004年7月,杨婷毕业了。可是,毕业就像失业一样,一时空落落的走投无路。她四处奔波,可还是没有找到一个可以让自己过上安稳生活的工作岗位。在母亲失望的叹息里,三个月后,杨婷打点行装,从同学那里借了三百块钱,悄悄踏上了发往深圳的客运汽车。
或许由于睡眠不足或者心情不好,那辆卧铺大客车刚刚驶出县城,杨婷就一阵阵不由自主地打冷颤,胃里翻江倒海般地向上涌。整个车厢里都是当地前往南方打工的人们,大家昏昏欲睡,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坐在角落里的她。她紧紧地抓住座位靠垫外套,但还是晕眩得要命。她闭上眼,委屈的泪水不由自主地流下来。
就在这时,一个关切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闺女,你是不是不舒服?”原来是客车上那个售票的男人。这是辆专跑深圳路线的私营客车,通常都是先上车后买票。杨婷强忍着难受,摸索着从口袋里掏钱买车票,可接到手里的却是一杯热水和两片药丸。那个男人说:“闺女,你这八成是晕车了,我们这车上备有晕车药,没副作用的,把这药喝下去,马上就会好些的。”杨婷的心里一阵说不出的感动。
那个像父亲一样慈爱的男人一直用关切的眼光注视着她。喝下晕车药不久,稍稍安定一会儿,可胃里很快又闹了起来,竟然呕吐不止。男人见状,不仅没有像其他乘客那样捂着鼻子四处躲散,反而动员其他旅客把她的铺位调到下铺,又给她递来纸巾,麻利地打扫完地板上的秽物后,索性陪她一起坐在最后排的座位上。不断地耐心安慰她:“不要紧,这是最常见的晕车。”为了让她转移注意力,男人又和她攀谈起来。杨婷一直在用点头和摇头来回答他,但心里确实慰帖了不少。
在得知她的情况后,男人爱怜地说:“不容易啊,闺女。虎到山前必有路!不用怕,啊。”那一刻,杨婷的心里莫名地感动起来,要是父亲健在的话,他一定也会这样关心爱护自己,那该是多么幸福啊。杨婷禁不住笑了笑,通常只听说“车到山前必有路”,而他却把“车”说成是“虎”,自己要是真像小老虎那样强壮就好了。
从临泉到深圳,要跑两天一夜。每到途中就餐时,男人就执意让杨婷和他及司机一起享受四菜一汤免费的特殊待遇。当杨婷要把车票钱付给他时,男人说:“俺就是车老板,对于学生,不是常有人爱心捐助嘛,这趟车费就算俺帮助你了。”一句话说得杨婷心里暖融融的。到深圳的时候,这个叫华大海的男子专门给杨婷安排了客房,并留下了自己在深圳和家乡的两个手机号码。
爱和恨总是与金钱相关,
为找回幸福铤而走险
一连几天,杨婷强打精神出入于各类人才市场,回到旅馆又买来当地的报纸寻找就业机会。但是,杨婷没有想到的是,在深圳这样一个大都市,自己显得是那么渺小,那么微不足道。大专文凭在这里根本算不上通行证,甚至有家人力资源公司推荐她去一个普通市民家里做保姆。
杨婷带的那点钱很快就花光了。一个星期后,再次与跟车来到深圳的华大海相逢时,杨婷觉得他真的很亲切。那天晚上,华大海带她到饭店饱餐一顿。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样子,他的脸上满是爱怜的笑意。从饭店出来,他们沿大街毫无目的地散步,灯火通明的深圳之夜,他们倦意全无,就这样边走边聊。从小就爱好文学的杨婷,这才知道原来下海跑运输之前,华大海是一名中学语文老师,早年师范学院毕业,还曾做过作家梦呢。
华大海的妻子原是县里某局长的千金,靠着这层关糸,他从乡下中学调到了城里。但是,岳父退休失势后,中学教师那点微薄的收入根本满足不了妻子的物质需求。几经犹豫后,他辞职跑起了客运生意。跑长途客运,是非常辛苦的,华大海最放心不下的是安全问题。所以,几乎每次他都亲自跟车卖票。
提到家庭生活,华大海沉默了。妻子过去一直看不起他,认为他出身农村,人又太不会钻营投机。这几年挣了一点钱后,三个儿子一个比一个不争气,而因单位倒闭下岗的妻子又迷上了打麻将。直到现在,华大海才知道自己和妻子的结合,可能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错,他们原本就不是一个道上的人。说到伤心处,华大海双手捂着脸,竟像个孩子般地抽泣不已。坐在街心花园的凉亭里,杨婷的心也被牵扯得很痛。她情不自禁地抱住他的头,任他伏在她的怀里痛哭流涕。那一夜,他们就这样相拥到天亮。
接下来的几天,华大海破例没有跟车回去,他陪杨婷一幢幢写字楼挨着找,想帮助杨婷实现自己的白领梦。但是,他们一次次地失败了。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旅馆,华大海建议杨婷给家里打个电话,可怜天下父母心呀。望着善解人意的华大海,委屈和幸福一起涌上心头,她扑倒在华大海的怀里。那个晚上,在杨婷的再三挽留和坚持下,华大海留在了杨婷的房间里。一阵激情过后,望着床单上的斑斑血迹,华大海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手足无措地说:“婷婷,我会对你好的,我要开始新生活——”
迅速坠入爱河的华大海和杨婷几乎难分难舍。在杨婷留守深圳,华大海返回家乡的那几天,华大海还专门给杨婷买了手机,以便保持联系。华大海发现自己和杨婷在一起,居然一下子年轻起来,仿佛又回到当年的恋爱时光。
华大海的反常举止,很快被妻子发现端倪。对此早有心理准备的华大海倒也很仗义:净身出户,只求自由。杨婷也非常支持他的这一做法,她说:“钱这东西,只要衣食无忧,也就够了,要那么多干嘛?”
历尽人世沧桑的华大海其实明白,小杨婷尚不谙世事: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但就他与杨婷这件事来说,是自己有错在先,他怎么去面对妻儿呢?只有如此跺脚一走,还可聊以自慰。
华大海对杨婷的疼爱是刻骨铭心的。两个月后,杨婷终于在一家物业管理公司找到个做文员的差事,而他只好到郊区一家私立的农民工子弟小学去做代课教师。两个人虽然租屋而居,十分清苦,倒也其乐融融。苟且偷安的日子就这么一晃而过。
2007年秋,在他们相识两周年之际,杨婷再次怀孕了。此前,因为种种现实原因,杨婷已经做过一次人流手术。而这一次,华大海觉得无论如何得给杨婷一个说法了。人家不顾一切地跟着你,到现在还瞒着母亲与自己同居,是啊,总该对人家有个交待吧。结婚是当务之急,可结婚总要有个自己的窝呀,总要有一点点必备的生活用具吧。这一切,都要花钱。而华大海自从做了教师以来,工资甚至挣得还赶不上小杨婷,糊口已勉为其难,又谈何置业?
每每夜深人静,抚爱着杨婷那青春光洁的身体,华大海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想一夜巨富的门路。靠中头彩、捡钱包,无异于痴人说梦。有一个念头,他在心里已经酝酿了整整两年了,每次都兴奋得彻夜难眠,那是最有希望的途径!这次杨婷的再次怀孕,促使他不得不再次认真思考这个重要的决定。那就是,通过家乡的熟人关系,从云南购买毒品,再把它从家乡贩运到南方来。
一本万利,一夜暴富,彻底改变命运!赌一把,值!华大海恶狠狠地把拳头砸在床头柜上,不经意间把偎在他怀里酣睡的小杨婷吓了一跳。
情人身上得灵感,
美梦醒来一场空
可是,家乡贩运这一行当的人到哪里去找,单凭电话是怎么也不可能联系到的。2007年春节前夕,在他的再三请求下,杨婷终于动了心,答应和他一起回到临泉去操办此事。其实,杨婷是完全可以留在深圳的,但华大海不放心。华大海自己心里明白,在这一点做法上,他是很自私的,杨婷毕竟是年轻人,一个人留在花花世界,他怎么能保证她不会再有爱情相遇?自己可是在拿生命去赌这场爱情的啊。
他们回到临泉县城后,正赶上过大年,无处租房,只好住在宾馆里。华大海每天四处走动,寻找过去的老朋友,企图串连起来能找到贩运毒品的地下组织。“功夫不负有心人”。这些年,临泉县一些不法贩毒团伙在当地警方的高压态势打击下,基本上已销声匿迹。极少数亡命之徒虽然转入了更为隐秘的地下,但凭着锲而不舍的深挖精神和特别嗅觉,华大海找到了三个熟人,大家不约而同地想合伙做这笔生意,得天独厚的条件是其中有一个人与云南瑞丽的毒贩保持着秘密联系。
在初步谈好价格和交易的有关事项后,接下来的事,就是筹钱和商量贩运办法。钱不是问题,这件事有点类似于官方的“招商”,用趋之若骛来形容极少数人的渴求神态恰如其分。听说有这样的“赌局”,连华大海的前任妻子都不计前嫌,闻讯将原本属于华大海和她的共同财产送来了一部分入股。因为自己捉襟见肘,杨婷居然来者不拒,一一笑纳资金,这毕竟是本钱啊。
做这项买卖最难的可能就是贩运了。随着警方打击力度的不断加大,毒品的贩运犹如踩着地雷偷袭。巧妙,再巧妙一些;秘密,再秘密一些。如何做到这些,大家把希望都寄托在识文断字的华大海身上。那一段时间,华大海像一个困惑的诗人一样焦躁不安。
此间,正赶上心上人杨婷妊娠反应,冰天雪地里只想吃那种最甜的哈密瓜。小心肝的需求,就是最权威的命令。老华冒着纷纷扬扬的大雪在县城街头四处打探,那些贩瓜的摊主告诉他,这个季节只有南方才有这种瓜,要过几天才能从海南、云南一带运过来,而且还是大棚里专种的。
哈密瓜!老华灵机一动,这种心上人最喜欢吃的东西一定会给自己带来好运。把那个东西装在哈密瓜里最保险。华大海为自己的发现兴奋得手舞足蹈,找三个死党一商量,他们也击掌称奇叫好。
“不过,那东西藏在瓜里面,要是弄潮变质了怎么办?”其中一位最谨言慎行的蒋某提出了自己的疑问。蒋某和老华有点拐弯亲戚,当年年龄相仿,情窦初开的他们还曾处过一段时间朋友,他们偷尝过人生的禁果。有过这种关系,两人对旧情念念不忘。后来,华大海因攀附权贵成家后,蒋某也草草成家,但过得很不幸福。十年前离婚后,一直孑然一身。对此,华大海非常过意不去,这次把自己的爱情遭遇也向她兜了底。蒋某的疑问难倒了大家。华大海的眉头拧成一个疙瘩,他破例吸上一支烟,百思不得其解之际,再次想起心上人杨婷。他记得每次亲热之前,他都执意要戴上安全套,可杨婷在有次听他开玩笑说“戴上这玩意,安全是挺安全的,就有点像隔靴搔痒”之后,坚决不让他再戴那玩意了。为此,华大海太感动了。觉得杨婷真是太好了。
想到这里,他不禁“扑哧”一笑,忽然计上心头。他让蒋某附耳过来,说了自己的想法后,蒋某居然羞红了脸,笑骂道:“你这个老不正经的,还真会想办法哩。”众人听了,不约而同地竖起大姆指,调侃老华说:“你这些灵感全都是从小嫂子身上得来的嘛。”华大海不由洋洋得意起来。他觉得老天真是没亏待自己,送个小甜心这么惹人疼,为她赴汤蹈火也值了。
2008年5月中旬,在做好全部准备后,华大海一行三人踏上了飞往昆明的飞机。从昆明取道瑞丽,很快就与毒贩接上了头。在花二十万元拿到分成九块装的海洛因后,他们潜进装有收购得来二十一吨哈密瓜的仓库里。一人切开瓜身,掏出瓜瓤;一人把海洛因装进安全套里,然后再把它藏在哈密瓜里。另一人则负责用透明胶带把瓜身绷紧复原,外面再套上装瓜用的包装纸和柔软网套。这九只瓜被他们做了记号,特别安排在成千上万只总计21吨重的大批哈密瓜中,并雇了一台山东的返程货车,将这批瓜运到郑州的一家瓜果市场。
2008年5月27日上午,先一步回到内地的华大海他们获悉这批哈密瓜已被运到郑州时,忍不住狂喜前往接货。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就在他们正指挥卸货之际,忽然,获得确切信息早他们一步赶到的全副武装的民警把他们全面包围。华大海三人顿时瘫软在地。可是,正如华大海当初想像的那样,面对数以万计只扑鼻喷香的哈密瓜,安徽、河南警方牵来的三只缉毒犬累得气喘吁吁,也没有搜出结果。警犬们在喝了整整一箱矿泉水后,实在找不到疑点。主办此案的安徽界首市警方在向上级请示后,当即决定,将数万只哈密瓜一只只地翻查。
办案人员在当地警方的密切配合下,五十个民警亲自动手一只只地检查哈密瓜,用了整整一夜的功夫,终于将那九只哈密瓜搜查出来。当华大海眼睁睁地看着民警打开那九只藏着巨大秘密哈密瓜时,他一下子晕倒过去。警方从九只哈密瓜里共搜出海洛因计3057克。
归案后的华大海像一条被海水抛弃到沙滩上的鱼干一样,完全绝望了。在后来的交待中,他为民警算了一笔账,如果这次他们的犯罪行为得逞,那他们一下子就要赚取利润近千万元。华大海说,杨婷给他的爱情,一生只有这一次机遇;而他这次把毒品藏在哈密瓜里贩运,不论赚多少钱,也是一生只做这一次。铁窗里的华大海一脸迷茫,如果,没有这份忘年恋,自己或许不会沦落这步境地;如果,不去极力逢迎比自己年轻太多的恋人,或许不会如此斗胆冒险。贩毒五十克,那可就够得上杀头的罪啊。可是,如果只是如果,生活中没有那么多美好的假设。
“一生一世,我就这么赌一次啊!”这位文学功底曾很深厚的前中学语文老师仰天长叹。他没有想到,他怎么就这么干净利索地输得片甲不留呢。他当然不知道,从他们与云南毒贩联系时,就已被警方侦查盯梢。华大海贩毒案的所有涉案人员很快悉数落网。嫌疑人包括华大海的前妻、蒋某和杨婷。(由于涉及个人隐私,文中所有人物均使用了化名)
编后:这三位与华大海有着感情纠葛的女人,在这个男人的身上寄托了太大的希望。这幕关于藏在哈密瓜里的毒品和爱情故事,就这么突然落幕了。监狱像一个巨大的魔袋,对那些抱有侥幸心理企图踩着法律高压线跳舞的人们,总是照单全收。即使是最甘甜的哈密瓜,在这里也变得只剩下苦涩的味道。
2008年,是个多雨的夏季。被投进铁窗的这个老男人每每提起这场被藏进哈密瓜与毒品相关的爱情,总是牙疼般地唏嘘不已,混浊的眼泪像屋檐下的雨水一样沥沥淅淅,不绝如缕。或许,在他的内心深处,关于爱情,隐藏着的不全是幸福,还有许多难言的苦衷吧。
动荡的车厢里,
俨俨“父爱”袭倒“闺女”
杨婷第一次独自离家出走是因为和母亲赌气。三年前,她刚考上职业技术学院时,母亲那时多欣慰啊,女儿居然考上大学了,她守寡熬儿,苦苦拉扯的几个孩子,最小的这个女儿终于给她争了光。
杨婷家住河南省沈丘县乡下,兄妹五人,父亲早年因病去世后,母亲一个人撑起了这个家。辛苦的生活或许让母亲很少有好心情。打杨婷记事起,母亲好像总是声色俱厉,尤其是对最幺的自己更是苛刻。记得读初中时,有一年寒假数学只考了六十分,母亲当着她的面把考卷撕得粉碎,并把她推倒在风雪交加的大门外。要不是大姐背着母亲把她带到厢房里取暖,杨婷真希望那个夜晚自己就冻死在雪地里算了。她想像着母亲第二天早晨,发现她蜷缩的尸体时痛心疾首的模样,心里就有一种极度的报复快感。
2004年7月,杨婷毕业了。可是,毕业就像失业一样,一时空落落的走投无路。她四处奔波,可还是没有找到一个可以让自己过上安稳生活的工作岗位。在母亲失望的叹息里,三个月后,杨婷打点行装,从同学那里借了三百块钱,悄悄踏上了发往深圳的客运汽车。
或许由于睡眠不足或者心情不好,那辆卧铺大客车刚刚驶出县城,杨婷就一阵阵不由自主地打冷颤,胃里翻江倒海般地向上涌。整个车厢里都是当地前往南方打工的人们,大家昏昏欲睡,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坐在角落里的她。她紧紧地抓住座位靠垫外套,但还是晕眩得要命。她闭上眼,委屈的泪水不由自主地流下来。
就在这时,一个关切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闺女,你是不是不舒服?”原来是客车上那个售票的男人。这是辆专跑深圳路线的私营客车,通常都是先上车后买票。杨婷强忍着难受,摸索着从口袋里掏钱买车票,可接到手里的却是一杯热水和两片药丸。那个男人说:“闺女,你这八成是晕车了,我们这车上备有晕车药,没副作用的,把这药喝下去,马上就会好些的。”杨婷的心里一阵说不出的感动。
那个像父亲一样慈爱的男人一直用关切的眼光注视着她。喝下晕车药不久,稍稍安定一会儿,可胃里很快又闹了起来,竟然呕吐不止。男人见状,不仅没有像其他乘客那样捂着鼻子四处躲散,反而动员其他旅客把她的铺位调到下铺,又给她递来纸巾,麻利地打扫完地板上的秽物后,索性陪她一起坐在最后排的座位上。不断地耐心安慰她:“不要紧,这是最常见的晕车。”为了让她转移注意力,男人又和她攀谈起来。杨婷一直在用点头和摇头来回答他,但心里确实慰帖了不少。
在得知她的情况后,男人爱怜地说:“不容易啊,闺女。虎到山前必有路!不用怕,啊。”那一刻,杨婷的心里莫名地感动起来,要是父亲健在的话,他一定也会这样关心爱护自己,那该是多么幸福啊。杨婷禁不住笑了笑,通常只听说“车到山前必有路”,而他却把“车”说成是“虎”,自己要是真像小老虎那样强壮就好了。
从临泉到深圳,要跑两天一夜。每到途中就餐时,男人就执意让杨婷和他及司机一起享受四菜一汤免费的特殊待遇。当杨婷要把车票钱付给他时,男人说:“俺就是车老板,对于学生,不是常有人爱心捐助嘛,这趟车费就算俺帮助你了。”一句话说得杨婷心里暖融融的。到深圳的时候,这个叫华大海的男子专门给杨婷安排了客房,并留下了自己在深圳和家乡的两个手机号码。
爱和恨总是与金钱相关,
为找回幸福铤而走险
一连几天,杨婷强打精神出入于各类人才市场,回到旅馆又买来当地的报纸寻找就业机会。但是,杨婷没有想到的是,在深圳这样一个大都市,自己显得是那么渺小,那么微不足道。大专文凭在这里根本算不上通行证,甚至有家人力资源公司推荐她去一个普通市民家里做保姆。
杨婷带的那点钱很快就花光了。一个星期后,再次与跟车来到深圳的华大海相逢时,杨婷觉得他真的很亲切。那天晚上,华大海带她到饭店饱餐一顿。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样子,他的脸上满是爱怜的笑意。从饭店出来,他们沿大街毫无目的地散步,灯火通明的深圳之夜,他们倦意全无,就这样边走边聊。从小就爱好文学的杨婷,这才知道原来下海跑运输之前,华大海是一名中学语文老师,早年师范学院毕业,还曾做过作家梦呢。
华大海的妻子原是县里某局长的千金,靠着这层关糸,他从乡下中学调到了城里。但是,岳父退休失势后,中学教师那点微薄的收入根本满足不了妻子的物质需求。几经犹豫后,他辞职跑起了客运生意。跑长途客运,是非常辛苦的,华大海最放心不下的是安全问题。所以,几乎每次他都亲自跟车卖票。
提到家庭生活,华大海沉默了。妻子过去一直看不起他,认为他出身农村,人又太不会钻营投机。这几年挣了一点钱后,三个儿子一个比一个不争气,而因单位倒闭下岗的妻子又迷上了打麻将。直到现在,华大海才知道自己和妻子的结合,可能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错,他们原本就不是一个道上的人。说到伤心处,华大海双手捂着脸,竟像个孩子般地抽泣不已。坐在街心花园的凉亭里,杨婷的心也被牵扯得很痛。她情不自禁地抱住他的头,任他伏在她的怀里痛哭流涕。那一夜,他们就这样相拥到天亮。
接下来的几天,华大海破例没有跟车回去,他陪杨婷一幢幢写字楼挨着找,想帮助杨婷实现自己的白领梦。但是,他们一次次地失败了。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旅馆,华大海建议杨婷给家里打个电话,可怜天下父母心呀。望着善解人意的华大海,委屈和幸福一起涌上心头,她扑倒在华大海的怀里。那个晚上,在杨婷的再三挽留和坚持下,华大海留在了杨婷的房间里。一阵激情过后,望着床单上的斑斑血迹,华大海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手足无措地说:“婷婷,我会对你好的,我要开始新生活——”
迅速坠入爱河的华大海和杨婷几乎难分难舍。在杨婷留守深圳,华大海返回家乡的那几天,华大海还专门给杨婷买了手机,以便保持联系。华大海发现自己和杨婷在一起,居然一下子年轻起来,仿佛又回到当年的恋爱时光。
华大海的反常举止,很快被妻子发现端倪。对此早有心理准备的华大海倒也很仗义:净身出户,只求自由。杨婷也非常支持他的这一做法,她说:“钱这东西,只要衣食无忧,也就够了,要那么多干嘛?”
历尽人世沧桑的华大海其实明白,小杨婷尚不谙世事: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但就他与杨婷这件事来说,是自己有错在先,他怎么去面对妻儿呢?只有如此跺脚一走,还可聊以自慰。
华大海对杨婷的疼爱是刻骨铭心的。两个月后,杨婷终于在一家物业管理公司找到个做文员的差事,而他只好到郊区一家私立的农民工子弟小学去做代课教师。两个人虽然租屋而居,十分清苦,倒也其乐融融。苟且偷安的日子就这么一晃而过。
2007年秋,在他们相识两周年之际,杨婷再次怀孕了。此前,因为种种现实原因,杨婷已经做过一次人流手术。而这一次,华大海觉得无论如何得给杨婷一个说法了。人家不顾一切地跟着你,到现在还瞒着母亲与自己同居,是啊,总该对人家有个交待吧。结婚是当务之急,可结婚总要有个自己的窝呀,总要有一点点必备的生活用具吧。这一切,都要花钱。而华大海自从做了教师以来,工资甚至挣得还赶不上小杨婷,糊口已勉为其难,又谈何置业?
每每夜深人静,抚爱着杨婷那青春光洁的身体,华大海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想一夜巨富的门路。靠中头彩、捡钱包,无异于痴人说梦。有一个念头,他在心里已经酝酿了整整两年了,每次都兴奋得彻夜难眠,那是最有希望的途径!这次杨婷的再次怀孕,促使他不得不再次认真思考这个重要的决定。那就是,通过家乡的熟人关系,从云南购买毒品,再把它从家乡贩运到南方来。
一本万利,一夜暴富,彻底改变命运!赌一把,值!华大海恶狠狠地把拳头砸在床头柜上,不经意间把偎在他怀里酣睡的小杨婷吓了一跳。
情人身上得灵感,
美梦醒来一场空
可是,家乡贩运这一行当的人到哪里去找,单凭电话是怎么也不可能联系到的。2007年春节前夕,在他的再三请求下,杨婷终于动了心,答应和他一起回到临泉去操办此事。其实,杨婷是完全可以留在深圳的,但华大海不放心。华大海自己心里明白,在这一点做法上,他是很自私的,杨婷毕竟是年轻人,一个人留在花花世界,他怎么能保证她不会再有爱情相遇?自己可是在拿生命去赌这场爱情的啊。
他们回到临泉县城后,正赶上过大年,无处租房,只好住在宾馆里。华大海每天四处走动,寻找过去的老朋友,企图串连起来能找到贩运毒品的地下组织。“功夫不负有心人”。这些年,临泉县一些不法贩毒团伙在当地警方的高压态势打击下,基本上已销声匿迹。极少数亡命之徒虽然转入了更为隐秘的地下,但凭着锲而不舍的深挖精神和特别嗅觉,华大海找到了三个熟人,大家不约而同地想合伙做这笔生意,得天独厚的条件是其中有一个人与云南瑞丽的毒贩保持着秘密联系。
在初步谈好价格和交易的有关事项后,接下来的事,就是筹钱和商量贩运办法。钱不是问题,这件事有点类似于官方的“招商”,用趋之若骛来形容极少数人的渴求神态恰如其分。听说有这样的“赌局”,连华大海的前任妻子都不计前嫌,闻讯将原本属于华大海和她的共同财产送来了一部分入股。因为自己捉襟见肘,杨婷居然来者不拒,一一笑纳资金,这毕竟是本钱啊。
做这项买卖最难的可能就是贩运了。随着警方打击力度的不断加大,毒品的贩运犹如踩着地雷偷袭。巧妙,再巧妙一些;秘密,再秘密一些。如何做到这些,大家把希望都寄托在识文断字的华大海身上。那一段时间,华大海像一个困惑的诗人一样焦躁不安。
此间,正赶上心上人杨婷妊娠反应,冰天雪地里只想吃那种最甜的哈密瓜。小心肝的需求,就是最权威的命令。老华冒着纷纷扬扬的大雪在县城街头四处打探,那些贩瓜的摊主告诉他,这个季节只有南方才有这种瓜,要过几天才能从海南、云南一带运过来,而且还是大棚里专种的。
哈密瓜!老华灵机一动,这种心上人最喜欢吃的东西一定会给自己带来好运。把那个东西装在哈密瓜里最保险。华大海为自己的发现兴奋得手舞足蹈,找三个死党一商量,他们也击掌称奇叫好。
“不过,那东西藏在瓜里面,要是弄潮变质了怎么办?”其中一位最谨言慎行的蒋某提出了自己的疑问。蒋某和老华有点拐弯亲戚,当年年龄相仿,情窦初开的他们还曾处过一段时间朋友,他们偷尝过人生的禁果。有过这种关系,两人对旧情念念不忘。后来,华大海因攀附权贵成家后,蒋某也草草成家,但过得很不幸福。十年前离婚后,一直孑然一身。对此,华大海非常过意不去,这次把自己的爱情遭遇也向她兜了底。蒋某的疑问难倒了大家。华大海的眉头拧成一个疙瘩,他破例吸上一支烟,百思不得其解之际,再次想起心上人杨婷。他记得每次亲热之前,他都执意要戴上安全套,可杨婷在有次听他开玩笑说“戴上这玩意,安全是挺安全的,就有点像隔靴搔痒”之后,坚决不让他再戴那玩意了。为此,华大海太感动了。觉得杨婷真是太好了。
想到这里,他不禁“扑哧”一笑,忽然计上心头。他让蒋某附耳过来,说了自己的想法后,蒋某居然羞红了脸,笑骂道:“你这个老不正经的,还真会想办法哩。”众人听了,不约而同地竖起大姆指,调侃老华说:“你这些灵感全都是从小嫂子身上得来的嘛。”华大海不由洋洋得意起来。他觉得老天真是没亏待自己,送个小甜心这么惹人疼,为她赴汤蹈火也值了。
2008年5月中旬,在做好全部准备后,华大海一行三人踏上了飞往昆明的飞机。从昆明取道瑞丽,很快就与毒贩接上了头。在花二十万元拿到分成九块装的海洛因后,他们潜进装有收购得来二十一吨哈密瓜的仓库里。一人切开瓜身,掏出瓜瓤;一人把海洛因装进安全套里,然后再把它藏在哈密瓜里。另一人则负责用透明胶带把瓜身绷紧复原,外面再套上装瓜用的包装纸和柔软网套。这九只瓜被他们做了记号,特别安排在成千上万只总计21吨重的大批哈密瓜中,并雇了一台山东的返程货车,将这批瓜运到郑州的一家瓜果市场。
2008年5月27日上午,先一步回到内地的华大海他们获悉这批哈密瓜已被运到郑州时,忍不住狂喜前往接货。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就在他们正指挥卸货之际,忽然,获得确切信息早他们一步赶到的全副武装的民警把他们全面包围。华大海三人顿时瘫软在地。可是,正如华大海当初想像的那样,面对数以万计只扑鼻喷香的哈密瓜,安徽、河南警方牵来的三只缉毒犬累得气喘吁吁,也没有搜出结果。警犬们在喝了整整一箱矿泉水后,实在找不到疑点。主办此案的安徽界首市警方在向上级请示后,当即决定,将数万只哈密瓜一只只地翻查。
办案人员在当地警方的密切配合下,五十个民警亲自动手一只只地检查哈密瓜,用了整整一夜的功夫,终于将那九只哈密瓜搜查出来。当华大海眼睁睁地看着民警打开那九只藏着巨大秘密哈密瓜时,他一下子晕倒过去。警方从九只哈密瓜里共搜出海洛因计3057克。
归案后的华大海像一条被海水抛弃到沙滩上的鱼干一样,完全绝望了。在后来的交待中,他为民警算了一笔账,如果这次他们的犯罪行为得逞,那他们一下子就要赚取利润近千万元。华大海说,杨婷给他的爱情,一生只有这一次机遇;而他这次把毒品藏在哈密瓜里贩运,不论赚多少钱,也是一生只做这一次。铁窗里的华大海一脸迷茫,如果,没有这份忘年恋,自己或许不会沦落这步境地;如果,不去极力逢迎比自己年轻太多的恋人,或许不会如此斗胆冒险。贩毒五十克,那可就够得上杀头的罪啊。可是,如果只是如果,生活中没有那么多美好的假设。
“一生一世,我就这么赌一次啊!”这位文学功底曾很深厚的前中学语文老师仰天长叹。他没有想到,他怎么就这么干净利索地输得片甲不留呢。他当然不知道,从他们与云南毒贩联系时,就已被警方侦查盯梢。华大海贩毒案的所有涉案人员很快悉数落网。嫌疑人包括华大海的前妻、蒋某和杨婷。(由于涉及个人隐私,文中所有人物均使用了化名)
编后:这三位与华大海有着感情纠葛的女人,在这个男人的身上寄托了太大的希望。这幕关于藏在哈密瓜里的毒品和爱情故事,就这么突然落幕了。监狱像一个巨大的魔袋,对那些抱有侥幸心理企图踩着法律高压线跳舞的人们,总是照单全收。即使是最甘甜的哈密瓜,在这里也变得只剩下苦涩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