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那天，大家在雪菲的家里玩闹着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我第一次看到，这个一向开朗的女孩，默默流下了清冷的泪。
　　河堤上从南数的第十三棵柳树下，我们编造了一段初恋。在这场骗局里，一个女孩丧失了爱情的勇气；而其他女孩丢失的，是被嫉妒毁坏的一度纯洁的心灵。
　　九十年代中期，香港“古惑仔”电影在中学校园正当红，男生们都穿起了肥大的“逍遥裤”，细细的胳膊上满是文身贴纸复制过来的青龙白虎。我们对这些男孩敬而远之，唯有雪菲像个假小子一样，穿着同样肥大的裤子和这些男生混在一起。
　　雪菲的身上有许多能让女孩们嫉妒的理由，当货车司机的父亲对她很是宠爱，每个星期都会给她很多零花钱，她用零花钱攒了一大抽屉的流行歌曲正版磁带。那时，一盒正版磁带要10元钱，相比口袋时常比脸还干净的我们，她简直就是一个“小富婆”。她太开朗了，总在男生圈里又笑又闹，但是，我们并没有听说谁喜欢了她，或者她喜欢了谁。
　　那天下午放学，大家在河堤上散步，远远看到了雪菲与男生们骑自行车绕着居民小区一路欢笑，和她肩并肩最近的，是新转学来的战宇。一股酸溜溜的味道同时涌上我们的心头，女孩们都曾对这个气质干净的战宇暗自心仪，而只有被默认的女生“首领”莫小丹，才拥有和他开上一两句玩笑的权利。一个假小子般的雪菲，竟然能够轻易地與战宇如此接近！
　　女孩们不约而同地交换了一下眼神，彼此眼里都是嫉妒的火光，而火势最猛烈的，正是莫小丹。
　　她抓着书包的背带，纤细的手揉捏出青白的骨节，突然一转身，笑着对我们说：我们跟她开个玩笑，怎么样？
　　莫小丹带着我敲开了雪菲家的门。我们对着雪菲的正版磁带作出夸张的艳羡表情，而她只是很大方地一边展示一边说，你们喜欢哪盘，就拿回去听好了。她的大方，反而成为妒火中烧的催化剂，我期待地看着莫小丹，等她说出我们编造的说辞：雪菲，这次来，是帮人给你送一封信。
　　雪菲看完信，脸上露出了平时根本不会出现的娇羞。莫小丹装作好奇地一个劲儿追问，是谁写的？是谁呀……其实，信就是她自己用左手写出来的。信上大力称赞了雪菲的外貌和好性格，结尾处写着：如果可以的话，明天早上5点半，我们到河堤从南数第十三棵柳树下见面。署名是，倾慕你的人。
　　雪菲竟然没有怀疑信的真实性。也许，当时的我们，笑容看起来是那么纯洁，那么无辜。所以，她只顾红着脸摆弄衣角，根本没有察觉我们眼底那得意的神色。
　　我鼓励她，没什么大不了的，有男生追还不好？莫小丹则很热心地打开了雪菲的衣柜，摆弄着她没有半点脂粉味的衣服，故作诧异地说：哎呀，雪菲，你穿什么去赴约啊？雪菲茫然地抬起头，仿佛是无法参加舞会的灰姑娘，而她那个甜言蜜语的神仙教母很慷慨地说：不要紧，我有漂亮的衣服借你，再给你化化妆！
　　约会前的准备真是热闹，大家都聚集到莫小丹家，七手八脚之下，雪菲转眼间就变成了一个小丑：年轻的身体套着莫小丹母亲的露背裙，一头短发勒着大红色的发带，本来就不大的眼睛被涂上墙灰一般的白眼影……她有些疑惑地对着穿衣镜上下打量自己，而我们只是告诉她——雪菲你可真老土，这是今年的流行装扮！
　　凌晨5点30分，我们拉着有些拘束的雪菲去了河堤，指给她看不远处那名字叫做初恋的第十三棵柳树，推着尚在犹豫的她向前走。当时的我们，只觉得这是一场玩笑，因为原计划里，根本就没有什么倾慕者，我们只会享受到她一个人在树下傻站着的成就感。
　　但没想到，河堤的另一边出现了战宇的身影。两个人一边疑惑地看着对方，一边慢慢地向那第十三棵柳树靠拢。躲在河堤下的我们疑惑地将目光都聚集到莫小丹的脸上，只见她得意地低声说：我也给战宇写了一封情书，让他到河堤从北数第十三棵柳树下约会，不过落款是——李雪菲。
　　河堤上的两个人都走到了那棵树下。战宇看到了雪菲一身离奇的装扮，满脸是被吓到了的表情，更多的是疏离和陌生。也许，他并没有想到，平时那个开朗的玩伴，今天会用这种装扮来“赴约”。
　　雪菲只是看着战宇，张张嘴又闭上了，然后将头深深地埋在胸前。她清楚，身后正藏着一些“热心”的女孩给她“加油”，即使尴尬地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抗拒，她又能说什么呢？两人在第十三棵树下彼此看了对方一眼，便迅速擦身而过。
　　那之后，雪菲再也没有和战宇单独说过一句话。
　　她远离了男生的圈子，如同还债一般感激着我们，回避着男生。毕业那天，大家在雪菲的家里玩闹着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雪菲在一旁很大声地放着林志颖的《不是每个恋曲都有美好回忆》。我第一次看到，这个一向开朗的女孩，默默流下了清冷的泪。
　　河堤上从南数的第十三棵柳树下，我们编造了一段初恋。在这场骗局里，一个女孩丧失了爱情的勇气；而其他女孩丢失的，是被嫉妒毁坏的一颗纯洁的心灵。
　　（编辑 刘小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