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马

来源 :当代小说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chamle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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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日蛋糕刚放下,一切的仪式还没开始,一个电话,那个送蛋糕的珍贵的客人就尥蹶子走人了。怀孕的波斯猫对放在茶几上的蛋糕一点也不感兴趣,它笨重地蹲坐在餐桌旁边的一只椅子上,眼巴巴地瞅着各种样式的肉菜,时不时试探性地伸一伸爪子,似乎又没有足够的胆量,只好冲在厨房里忙活的保姆齐凤彩“喵”一下,像是在说,够了,快开吃吧。两瓶高级的法国红酒傲立菜群,三只透明的高脚杯已恭候多时。
  窗外不远处图书馆大广场的每棵树下,积着一堆一堆待融化的雪,在圆月的映照下闪闪发亮。屋子里却是暖融融的,墙上温度计显示是25度。
  女主人是一位今天就46岁的女人,一头干练的短发,一身还来不及换下的西装,本来慈眉善目现在却冷若冰霜的样子,刚还坐着,此时已斜躺在沙发上,头枕着沙发扶手在看手机。
  “凤彩,别做了,他不来了。”女主人喊。
  “哦。”齐凤彩洗了炒锅炒勺,又洗了手,走出厨房说。“怎么不来了?”
  “公司大老板,日理万机。”女主人坐起来,面无表情地说。“他不吃,那是他没吃的命,咱们吃。”她又补充了一句,向餐厅走去。
  波斯猫扭头也“喵呜”一声,叫着主人入座。
  齐凤彩去提蛋糕,蛋糕还没提来,女主人又说:“放一边吧,我不吃那个,你要吃就打开,不吃就送人。”
  “现成的蛋糕,咱们举行个仪式吧,庆祝一下。”齐凤彩没舍得放下蛋糕,依然提着往厨房走。
  “有什么可庆祝的,都土埋半截的人了。”齐凤彩听得出来,女主人的口气并不是谦让一下,她是真不高兴了。她转身把蛋糕放在了冰箱旁边的小桌上。
  女主人斜瞅了一眼那蛋糕,带着幽怨的口气说:“明儿你赶紧把那蛋糕给处理了,别让我下班再看到它,我心堵。”
  齐凤彩没说话,赶忙去盛汤,是熬的色味俱全的排骨汤,那个贵客最爱喝的汤。贵客是女主人的弟弟,近几年注册了一个公司,磕磕绊绊今年总算干得有了起色。女主人也不是一般人,她是当地负责工业和信息化、国企改革发展、市场监督这一类工作的副市长,姓焦名彩遥。自然在外面没人敢喊她的名字,都叫她焦市长,开始齐凤彩也那么叫,焦市长不让,硬让她叫姐,天长日久,齐凤彩从不敢到敢,叫焦姐。
  汤端上来,热气升腾,香气飘散,波斯猫嘴馋想上桌,被焦市长一抬胳膊打了下去。波斯猫明白主人现在心情不好,只好灰溜溜地溜到自己该去的地方了。焦市长端碗喝了一口,一抬眼看到红酒,对齐凤彩说:“这么好的菜不喝酒太浪费,把酒打开,你陪我喝点。”
  齐凤彩想说什么,又没说,拿了起子起瓶盖,起了半天没起开,焦市长又帮她起,总算起开了。齐凤彩只倒了一杯,她说她不能喝酒,焦市长却耍起性子来:“不能喝也得喝,陪着姐喝,少喝点。”
  齐凤彩不得不陪焦市长喝了,陪喝是陪喝,齐凤彩却不敢像焦市长那么大口大口地喝,一点一点地抿。齐凤彩没见过焦市长在外面怎么喝酒,不知道她的酒量,看着她一杯接一杯地喝,菜也不吃,感觉非常害怕,她也一直在劝:“焦姐,别喝了,你喝得不少了。”
  一瓶没喝完,焦市长脸上已是一副醉笑的模样。齐凤彩知道她的酒量了,夺下了她拿起的酒瓶,她硬要齐凤彩也没给。齐凤彩把她扶到沙发上,让她躺下来,她说什么也不躺,非得坐着。她坐着,齐凤彩给她去泡茶,正泡着茶,焦市长的电话响了,焦市长没接,而是大喊凤彩:“凤彩,快过来,你接,你就说我死了。”
  听这口气肯定是焦市长的老公打来的,接过来一看,果然是,她不敢接,就说:“焦姐,还是你接吧。”焦市长命令她说:“你接,就说我死了,让她和那个小妖精一块儿过吧。”
  齐凤彩还是不敢接,怎奈手机一直响个不停,而焦市长就是不接,一次次地让齐凤彩接,齐凤彩就拿到厨房接了,对方更着急:“干什么你?”
  齐凤彩一哆嗦,颤巍巍地说:“焦姐她睡着了,手机放在茶几上,她累一天了,我不想叫醒她。”
  “那,就这样吧。”电话挂断了。
  齐凤彩把手机拿过来放在茶几上,轻悄悄地说:“楚书记祝你生日快乐!”
  焦市長“哼”了一下,突然“啊”地大叫了一声。齐凤彩跑到窗户跟前看到双玻都严实地关着,这才放心地顺手把窗帘拉住了。她想去收拾一下餐桌,焦市长却又叫她:“凤彩,来坐,坐沙发上,我想给你讲故事。”
  齐凤彩乖乖地坐在了焦市长的身边。
  “我母亲在我13岁时就病死了,那年我弟才10岁。我父亲在劳动局当副局长,他不肯孤独着,我和弟弟不久就有了后妈。后妈嫁过来没生儿女,但她对我们姐弟也不好,父亲虽然爱我们,并不像母亲活着时那么关心我们了,他连我们的生日都不记得了——”
  齐凤彩手感觉了下茶杯,茶水已经不烫了,她递到焦市长跟前,焦市长摇头不喝,她继续讲。
  “我十五岁生日那天,父亲出差在外,后妈急着去打麻将,只给我们煮了一锅面条,连个荷包蛋都没放。那天正好是周末,吃过饭我弟就出去玩儿了,晚上带回来一个黄色的小木马,他递给我说,姐,这是我送给你的生日礼物。我是属马的,当时我感动得抱着我弟哭,哭得一塌糊涂——”
  焦市长说到这儿,像做示范一样,真哭了,齐凤彩赶紧抽了几张纸巾递给她,之后自己也跟着揪心地哭了。多么不容易的一个人啊,单说这一段,市区一个退市进郊与转型升级的老国企就让她神劳形瘁,老国企已亏损多年,拖欠工人工资奖金、养老医疗保险等众多遗留问题成了斩不断理还乱的麻绳,二千多名职工分帮分派隔三差五地就到市政府门口闹一回,扯着“工人要吃饭,工人要生存”、“还我们一个公道”等等的大条幅,整条街都被堵死了,抓不能抓,怕激化矛盾,崔秘书拿着喇叭喊话,工人们根本听不进去,焦市长只有一副束手就擒的架势出来解释,应诺他们怎么办怎么办。这还不算,正市长冲她着急,说是要再有企业职工到政府门口扯条幅喊口号,就拿她是问。焦市长急得两个嘴角都长满了火燎泡,三黄片加头孢吃了一个星期才好,也没见掉一滴泪啊。   “可是,后来我不知怎么把我弟送我的那个木马弄丢了,我弟安慰我说,姐你别哭,不就是个木头马吗,等我长大了有了钱,我送你个比那个木马大一倍的金马,我却哭得更厉害了。”
  焦市长自己讲渴了,端起茶水连喝了一气,齐凤彩又把茶杯倒满了,默不作声地听焦市长接着讲。
  “后来我考了大学,我弟落榜了,从此我们姐弟俩踏上了不同的两条路,我毕业后进了劳动局工作,我弟不服从父亲的安排,一会儿干这一会儿干那的,没一点准性。我弟太犟性,谁帮他都不接受,就要自己闯天下,这么多年他光顾闯自己的天下了,连他老姐老成什么样了都不知道,我蛮以为,我蛮以为他早忘了我的生日,他却还记着,送过来一个大蛋糕,我蛮以为我们姐弟俩可以好好地叙叙旧了,一个电话,他就匆匆忙忙滚蛋了,还说不来了,他不来,不来就不来,反正他也很少来,可我的心怎么就这么疼啊,疼得我就想哭,我就想哭啊——”
  焦市长突然趴在沙发上抽噎着哭起来,齐凤彩安慰不了她,只能陪哭。焦市长哭了一会儿,大概酒劲也下去了不少,坐起来说:“凤彩,你去吧,收拾去吧,我洗个澡早点睡,明儿七点得开早会。”
  临睡时,焦市长又嘱咐齐凤彩:“凤彩,明儿记着把那蛋糕处理掉,那东西放不住。”
  齐凤彩应着,眼泪又打着滚出来了。
  第二天,天空歇了几天又开始劳动了,雪花飞扬。焦市长不到6点就起来了,她说昨晚崔秘书打电话说有个工人闹事被抓起来了,她得赶紧去看看,可别出什么大乱子。端上桌的牛奶焦市长没顾上喝一口就走了。齐凤彩把牛奶喝了,她又往嘴里垫补了几块面包,算是一顿早饭了。吃了早餐齐凤彩看到了那个蛋糕,焦市长再三嘱咐要她处理掉,她必须得处理掉,不处理掉也不行,冰箱里放不下,说坏就得坏,坏了多可惜。
  齐凤彩把蛋糕提到餐桌上,然后把包装都弄下来,五颜六色的花样蛋糕就完全呈现在齐凤彩眼前了。波斯猫摇摆到跟前看了看,闻了闻,走掉了。包装盒子被她团吧团吧塞到一个大黑垃圾袋里。
  “真好看。”齐凤彩在心里感叹着,不由得想到自己的一双儿女。儿子16岁,在镇上念初三,马上就要念高中了,女儿12岁,在村里念六年级,马上也要念初中了。70岁的公公种着地,69岁的婆婆管孩子,丈夫在城里当建筑工,她在城里当保姆,他们过着普通老百姓最普通的生活,两个孩子过生日无非是煮一袋方便面再加两个荷包蛋而已,她真想让两个孩子也吃上这么好看的生日蛋糕。不管怎么说,这个蛋糕让自己的孩子吃是不现实的,那就自己吃吧。她切下了六小块,一小块就薄薄的一片,一块一口地吃,她一边吃一边默念,这一块是替儿子吃的,那一块是替闺女吃的,就这样,她一块一块地替她和她的家人吃完了。随后,她又切下一大块给焦市长放到了冰箱。剩下的,齐凤彩切成了小块,轻巧巧地一块块放到一个食品袋里,用小皮筋套上口,又找了黑塑料袋套在外面。看了看挂钟,七点四十,这个点正好,她穿上棉服,包了围巾,又戴上手套,这才一手拎垃圾一手拎蛋糕往外走。
  外面的雪飘得不大,齐凤彩也就没到地下室拿伞。地上薄薄的一层雪,正好能抵挡住脚下的滑,齐凤彩大步流星地朝大门走去。院里住的都是大领导,又是上班时刻,门岗小李子站岗站得规规矩矩,齐凤彩在经过小李子身边时,匆忙说了句“我在大槐树下等你”就过去了,等小李子明白过来,朝着齐凤彩的背影会心一笑。
  八点下班,小李子换了衣服骑车到那棵大槐树底下,齐凤彩笑眯眯地把袋子递给他:“拿回去给你老婆孩子吃吧,也给你父亲吃点。”
  “齐大姐,穿得这么神秘,我都没认出是你。”小李子接过袋子笑着说,“这又是什么好东西?”
  “好吃的呗,肯定不是毒药。”齐凤彩打趣说。
  “总让你惦记着我。”这样的情况多了,小李子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我才不惦记你,我惦记的是你家那俩孩儿。”齐凤彩又笑,“赶紧回去吧,值一夜的班了。”
  “我先去帮我爸扫会地儿去再睡,那我先走了啊齐大姐。”小李子拎着袋子往上举了一下,笑着说:“谢谢齐大姐。”
  “赶紧去吧,骑车小心点。”齐凤彩冲他把手一挥,又说:“里面的东西容易弄坏。”
  齐凤彩知道,再怎么小心,那奶油的蛋糕也已经变形不好了,可不那么装又怕惹出是非来,还是稳当点安全。不过齐凤彩也清楚,小李子家的人是不会嫌弃蛋糕的好坏,好坏都一样的吃,都一样的味,那是她齐大姐的心意。
  小李子是个临时工,长得挺高却瘦猴瘦猴的,像营养不良一样,但他是个热心善良的人。齐凤彩在夏天时就和他熟了。夏天天热,齐凤彩又节俭,经常去院外乘乘凉透透气。小区门外两排大杨树下每天都会集聚着一些妇女,有时也会有婴儿车里的小孩儿。这些妇女大多是楼里领导家的保姆,孩子也是领导家的后代。齐凤彩在杨树下不敢随便搭讪,总东站会儿西站会儿。有一次门岗小李子拿了把小凳子叫她坐,齐凤彩就和他聊了几句。后来和小李子就熟了,了解了他的父亲。小李子父亲是个环卫工,有些装修扔了的木板他看着可惜就拉回家做小凳子,做的小凳子总有几百个了,街坊邻居的,谁需要就送谁,他随手拿过来一些,图大家方便。齐凤彩对小李子和他的家人产生了好感,就了解了小李子一家的情況,小李子的母亲有先天性心脏病,生下小李子就死了,他父亲把他养大,还为他买了房子,娶了媳妇。小李子的媳妇很能干,一下给他生了两个儿子,这本来是喜事,一家人却都愁,又还贷款又养儿子的,弄得父亲退了休也不能歇息,还继续起早贪黑地扫大街。
  齐凤彩心疼小李子,又心疼小李子家的孩子,还心疼小李子的父亲,可以说,齐凤彩的心就是玻璃做的,稍有硬东西硌一下就想碎。背地里齐凤彩常在小李子值夜班时从焦市长家里拿些点心和水果给他。小李子特别感激,齐凤彩说,你拿着就是,什么也不要说。小李子更明白这个地方的规矩,每次和齐凤彩都心照不宣。
  三天的时间过去了。星期四下午齐凤彩躺在床上看手机,看着看着睡着了,是开门声把她惊醒的。进门的是焦市长,齐凤彩本能地看了一眼挂钟,才四点多一点,这让她感到意外。焦市长一副怏怏不乐的样子坐在沙发上,把手机往茶几上一扔。   波斯猫本来在沙发上享受,看主人的状态识时务地换了地方。
  “焦姐,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有那晚那场哭,齐凤彩不得不往她的身体上想。
  “没有,今天的事儿不太多,就回来了。”焦市长说着,齐凤彩就去倒水,水端上来,焦市长叫住了她:“凤彩你先别忙乎了,来,坐在沙发上,陪大姐说会儿话。”
  齐凤彩猜想不到焦市长要跟她说什么话,大概还是那晚那些吧,就坐了下来。焦市长笑着说:“凤彩,大姐成天不着家,着家也是饭来张口,水来端杯,什么也帮你干不了,真是太辛苦你了。”
  一个市长跟一个保姆这么客气,齐凤彩心里感到发毛,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但还是说出来了:“焦姐,看你说的,我就是给你家当保姆来了,保姆干什么都是应该干的。”
  焦市长往齐凤彩这边靠了靠,拉住齐凤彩的左手,另一只手轻拍着拉着齐凤彩的这只手说:“凤彩,我说的这可是真心话,你来咱们家一年多了吧,开始照顾我们两口子,孩子假期回来你又照顾我们三口子,我那小崽子嘴又刁,成天挑三拣四的,可没少给你添麻烦,我这心里呀,觉得你就像我的亲妹子似的,每天回来看到你都挺温暖的。”
  话说得越来越近乎,都把她当成亲妹子了,亲妹子齐凤彩可不敢当,只要焦市长满意她干活儿,她就很知足了,焦市长的话让她害怕又感激:“焦姐,我——”话没出口,眼一酸泪水已经掉了下来。
  焦市长松开手,抽了几张纸巾递给她说:“不哭啊,咱们不说这个了,不说这个了,聊点别的。”
  焦市长问了齐凤彩家两个孩子及他们的学习情况,之后是现在的经济情况,齐凤彩都告诉了她。聊了一阵齐凤彩的家事,焦市长又把话题转移了,她突然说起她过生日那天的事儿了。焦市长问:“我弟送的那个生日蛋糕后来你怎么处理了?”
  “你不吃我也吃不完,我给门岗小李子了,让他带回去给孩子吃。”
  “挺好,人家不嫌弃就好。”
  “哪儿能嫌弃呢,小李子可高兴了。”
  “高兴就好。”焦市长又问:“凤彩,你在切蛋糕的时候有没有看到蛋糕里有个黄色的东西?”
  “咯噔”一下,齐凤彩的话语都发颤了:“没有啊,除了菠萝是黄色的我没看见再有黄色的东西,里面还有什么吗?”
  焦市长笑着说:“没有就算了,可能是我弟弟瞎说的,好了,你去做饭吧,我累了,先休息一下。”
  亲近愉快地聊了半天,就这样紧张严肃地结束在一个蛋糕上,齐凤彩自然慌张,失神,无措。“蛋糕里会有什么黄色的东西呢?难道蛋糕里会埋着黄金?难道蛋糕里还埋着不可告人的秘密?这都不可能啊,那个蛋糕可是她亲弟弟送的,能有什么呢?再说了,要是有什么,她怎么就没看见呢?”
  焦市长生日的头一个礼拜齐凤彩就问:“焦姐,你要过生日了,请人来不,我好准备一下。”焦市长说:“不用准备,我谁也不请,我累得只想静,想休息。”没料到,在焦市长生日的当天,她的弟弟突然提着一个大蛋糕来了,蛋糕刚放下,电话就追来了,电话里说公司出了点事需要他馬上回去,连和姐姐面都没见就走了。焦市长回来知道蛋糕是弟弟送来的,盯着那只大蛋糕呆坐了好半天,之后就默默地坐到了沙发上,又躺在了沙发上。
  “蛋糕里到底有什么黄色的东西呢?”齐凤彩费脑筋地想,“焦市长生日那天家里除了她俩,谁也没来,蛋糕也是她第二天切开的,她看到的真是蛋糕,蛋糕是用面包、奶油和水果做的,除了这些,别的什么也没看见,难道焦市长怀疑我偷了蛋糕里的东西?”齐凤彩被这个冒出来的想法吓了一跳。
  “焦市长和她聊着聊着话题突然的一转,转到了蛋糕这个话题上,问了一句说了一句就结束了,并且结束得那么紧张,那么迅速,那么不痛快,还说可能是她弟弟瞎说的,她弟弟怎么会对姐姐瞎说呢,这话后面肯定有话,可这话后面是什么话呢?”齐凤彩此时的心都怕得跳到街上去了。
  焦市长没有吃晚饭,她说她睡下了,不想吃。焦市长不吃饭,齐凤彩更加惊慌不安。晚上,齐凤彩怎么都睡不着,怎么都想不透,有好几次她都轻轻地走近焦市长的卧室门口,想问问蛋糕里到底丢了什么东西,直到最后一次她还是没有勇气敲门,就在她愣在焦市长卧室门口时,她听到了室内的咆哮声。焦市长从来没对齐凤彩发过脾气,她大概觉得和一个保姆发脾气会降低了她的身份吧。此时的焦市长嘴很脏,缺德,丢良心,不是人,一些不雅的词像利剑一般穿透房门,甚至穿透了墙壁。
  齐凤彩再也待不住了,她换上鞋轻轻地开门下楼。小李子在值最后一个夜班,门在没关之前他还要笔挺挺地站在门口。齐凤彩上前把小李子拽到了一边问:“小李子,大姐有句重要的话问你,前几天给你的半块生日蛋糕,你们吃出来什么东西没?”
  “什么东西?没有呀!”小李子不知所云。
  “大姐对你可不薄,你可得给大姐说实话。”齐凤彩诚恳且焦急地说。
  “怎么了大姐,出什么问题了吗?”小李子马上警惕地问。
  “还没有,但我总觉得要出问题。”
  “要出什么问题大姐,需要我帮忙不?”
  “没事了,不需要帮忙,你赶紧值班去吧。”
  “嗯,大姐,有什么事要我帮忙你可要说啊。”
  齐凤彩也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就往回走了。
  齐凤彩又轻悄悄地开门回到屋里,焦市长的卧室已经没了动静。
  一夜无眠,齐凤彩早早地就进厨房做饭了,她熬上粥,然后洗土豆切丝。齐凤彩的刀工特别好,连饭店的厨师都不能比,这次,土豆切成片摞在一起,再怎么放刀都放不到地方,一刀下去再切不出细细的效果来了,再一返工,刀刃落在她的手指上,鲜血迅速染红了她刚切下的土豆丝。齐凤彩急忙把手放在水管下冲洗,使劲在水盆里甩手指,她想把血都甩完再去找创可贴,血却越甩越多,她按住刀口待了一会儿才到客厅的抽屉里找了创可贴贴上。齐凤彩把有血的土豆丝直接扔进了垃圾篓,又清洗干净案板和刀,撒上盐消了毒,重新拿了块土豆继续切丝,然后炒菜。焦市长起床从卧室出来的时候,齐凤彩已经把饭菜端上了餐桌,一盘土豆丝,一盘酱牛肉,还有一小盘咸菜。咸菜是齐凤彩从老家带过来的,她婆婆自己腌的芥菜疙瘩,焦市长总说自己腌的就是比外面买的好吃,齐凤彩也乐意给她带。   一人一碗小米粥,两个肉松面包放在盘子里谁都没拿,都喝粥,又都喝得心不在焉。焦市长看见了齐凤彩手上的创可贴,忙问:“你的手怎么了?”
  齐凤彩回答:“切了一下,没事。”
  “严重不,严重就到楼下医务室包扎一下?”
  “不严重,已经不流血了,放心吧。”
  “那就好。”
  喝完一碗粥,齐凤彩拿起碗又要给她盛,焦市长却说不喝了。说不喝了,焦市长并没有离开餐桌,依然坐着,瞅着齐凤彩。齐凤彩正在喝最后一口粥,看到焦市长在瞅她,手一哆嗦,碗没端好,脱手掉在桌上。齐凤彩被自己的脱手惊吓出了一身冷汗,急忙去拿碗,把碗拿正后,她神情慌张地收拾了碗筷去厨房,水“哗哗”地流着,齐凤彩心里却愈加恐慌起来,她觉得焦市长已经把她当成小偷了。焦市长还坐在餐桌旁,半天,终于又问话了:“凤彩,你真没见生日蛋糕里有什么东西?”
  果然还是蛋糕的事儿,齐凤彩战战兢兢地答:“焦姐,我真没见,除了吃的东西我没见再有别的东西,我也问过小李子了,小李子说他也没有见,焦姐你能不能告诉我,蛋糕里到底放什么了?”
  焦市长失望地叹着气说:“唉,我弟说他在蛋糕里藏了一个小金马。”
  “金马?怎么会是金马?”齐凤彩的心“嗵”地掉进了万丈深渊,脸上的血液似乎都不流动了。金马,金马,金马,金马就这样不见了……
  齐凤彩“噗通”跪在了焦市长的跟前哭诉:“焦姐,我真的没有见那个金马,我真没见,你要相信我,你要相信我。”
  焦市长平静地说:“你既然没见那个金马,那你害怕什么,给我跪下又是干什么呢?”
  齐凤彩流着长泪说:“焦姐,我就是怕你怀疑我偷了东西才害怕的,我真没偷。”
  “起来吧,我不怀疑你。”
  “焦姐,你真不怀疑我?”
  “我有什么理由怀疑你吗?”
  焦市长的电话不合时宜地响了,电话就放在餐桌上,显示是焦卓。焦卓就是焦市长的弟弟,焦市长没拿手机,把手伸到手机屏幕上按了免提键,电话里马上传出焦卓急切的問话:“老姐,怎么样了,问出来了吗?”
  “我没问,你根本没送我金马,你小子就是个骗子,没出息的骗子,你永远都送不起我金马。”
  “老姐,我要是骗你我出门被车撞死,走路掉坑里活埋,我真是在蛋糕里藏了一个金马,只是我当时忘了告诉你了。”
  “我不在乎金马不金马的,就当你送我了吧。”
  “怎么说就当呢,我确实送你了。”
  “那你送我的金马呢?”
  “我哪儿知道啊,你问你家保姆啊?”
  “我问了,她没见。”
  “她没见,那金马还能自己长两条腿跑了啊?”
  “它没长腿,长了一双翅膀,飞了。”
  说到这儿,焦市长就把电话挂了,对齐凤彩说:“放心吧,我不怀疑你,我怀疑我弟弟是个大骗子,一个江湖大骗子,要不他怎么就一直没出息呢。”
  焦市长站起身,拿起手机朝卧室走去,灯光的映照下,齐凤彩看到焦市长的脸上闪现着两道闪闪发亮的光。
  次日,齐凤彩早早地起了床,为焦市长煎了两个鸡蛋饼,热了一碗粥放在餐桌上,之后去敲焦市长的门,她一如既往地喊:“焦姐,起床吃饭了。”
  听到屋里有了应声,齐凤彩这才把写好的字条放在餐桌上,把钥匙压在了字条的上面,蹲下捋了捋在她脚边蹭来蹭去的波斯猫,又去抓了把猫粮放在猫盆,之后背起已收拾好的简单的行李走出了焦市长的家。门岗那儿,是一个姓张的门卫值班。
  再就是一个礼拜后的事情了。这一天傍晚,焦市长下班回家,车开到了市直小区家属院被门卫小李子截住了。小李子满脸堆笑地说:“焦市长你往边上停一下,我有点事想跟你说。”
  焦市长过了门,把车停在了一边,把车窗打开了。小李子跟过去特别恭敬地问:“焦市长,我冒昧地问一句,你是不是在过生日的时候丢了一个很贵重的东西?”
  焦市长一愣,问小李子:“你怎么知道?”
  小李子一脸的忠诚:“我就实话说了吧,你们家的生日蛋糕吃不完,你家的保姆齐大姐就分了一半给我,后来齐大姐又来问过我,问我吃蛋糕时看见里面有什么东西没?那时候我真是没看见蛋糕里有什么东西,可现在有人看见了,送过来了,我就是问问焦市长那个东西是不是你家丢的那个?”
  焦市长惊讶地问:“什么东西,拿过来我看看?”
  小李子慎重地说:“焦市长,你家丢了什么东西你应该知道啊,你得先说你丢的是个什么东西,那位捡到的大爷说,得验证了确实是你的才能拿过来给你看。”
  焦市长理直气壮地说:“是一个小金马,我弟弟送给我的生日礼物。”
  话一出,小李子冲门岗那里一挥手,门岗的小屋里走出来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大爷,老大爷走过来问小李子:“是这位领导的吗?”
  小李子说:“八九不离十,你把东西拿出来吧,让焦市长看看。”
  老大爷从兜里掏出来一个脏兮兮的捆成死捆的小手巾,他又用脏兮兮的指甲抠开小手巾的死扣,一个锃亮焦黄的金马便展现在了焦副市长的眼前,这个金马的个头看起来比她十五岁生日时弟弟送她的小木马大了一倍。
  焦市长的眼里顿时盈出了泪花,这泪花里饱含了太多说不清的东西。老大爷说:“看你哭了,那你一定是它的主人了,物归原主吧。”
  老大爷把小金马向车窗递过去,焦市长郑重地接过金马,忙走下车,握住老人的手说:“大爷,太谢谢你了,能告诉我这金马是从哪儿捡到的吗?”
  老大爷有些慌张地从焦市长的手里抽出自己的手,指着外面的一个垃圾桶说:“就在那儿,我捡回去就扔在地上,那些天总是下雪我也没看,今天捣鼓那些东西,就在一个蛋糕盒子上看到这个,它沾在盒子边上,我还以为是个巧克力糖呢,拿起来一看,原来是个黄色的马,看起来挺值钱的,那个蛋糕盒子是从你们这儿的垃圾桶里捡的,那这个东西也一定是你们院里的人丢的,我就过来找你们的门卫,没想到一找就找到它的主人了,可真是好啊!”
  老大爷说完转身就要走,焦市长开车门拿着钱包追出来:“大爷你不要走得这么急,你这么辛苦我不能让你白捡,我得给你点辛苦费。”
  老大爷却没停下来,一边走一边说:“一点都不辛苦,它能找到主人就很好了,我不要辛苦费。”
  焦市长硬往老大爷的手里塞钱,老大爷说什么也不肯要,老大爷说:“捡到别人的东西还给别人是应该的,再要别人的钱就是不义之财,不能要的,说什么我也不会要的,你快收回去吧。”
  焦市长呆呆地站在原地,手里拿着几张百元钞票,一直满含热泪地目送老大爷走过门前的路,走到嘈杂的街上……
  小李子看焦市长走到自己身边,笑盈盈地问:“焦市长,这几天怎么不见齐大姐去买菜了,她回家了吗?”
  焦市长点着头说:“是呀,她回家看丈夫和孩子去了,都走一个星期了。”焦市长说着话就上了车,一个急转头又开始往外走,经过小李子身边的时候她把头从车窗里探出来对小李子说:“我去把你齐大姐接回来。”
  责任编辑:段玉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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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上一个世纪的八十年代末从纺织厂调入县文化馆的。来到新单位,我除了从事自己的小说创作外,还担负着全县文学创作的组织与辅导工作。为此,我骑上自行车跑了好几家企业,拉来了些赞助,创办了一张内部性质的小报。第一期小报出刊,便受到大家的欢迎,一时间来稿如同雪片般纷纷而至。  作者们除了通过邮局寄稿外,还纷纷地带着作品跑到家里来见我。因此,我那门可罗雀的家中突然门庭若市,天天来客不断。有那么一天,我正在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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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世界有多大?李并不知道的,尽管书上说地球的半径有6400公里,地球赤道的周长有40000公里,李并不清楚它们具体的概念;尽管书上说“海南岛上鲜花已经盛开,长江两岸柳枝刚刚发芽,大兴安岭雪花还在飞舞,啊,我们的祖国多么广大”,李同样还是有些不明就里。哪怕老师还举着“从南到北,我们的祖国有五千公里的长度,从东到西,我们的祖国有五千五百公里的宽度,一架每小时飞五百公里的飞机从东到西或者从南往北要飞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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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 馍  麻牛也是我同村同岁的小学同学。我上小学最羡慕的人就是麻牛。为什么羡慕他?因为麻牛每天都有白面馍吃,我没有。馍在我们乡下常常用来当干粮:上山干活太远,为了中午不回家吃晌午饭,就做一点馍馍,装在我们称之为“背网子”的布囗袋里,背到干活的地点。“背网子”家家有,跟现在常用的塑料袋差不多大,袋口袋底,各有一根背带,一扯背带,袋口勒紧,可以把“背网子”背在肩上,一撑袋口,背带松开,袋口张开,可取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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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很怪异,没有人能解释清楚。  你的心像被那个胖女人用锋利的水果刀割开一道血口,接着瘦女人又在上面撒了一小把盐。这些,我看在眼里,同跟你睡觉时喜欢抓着我的乳房般真实。  当然,你看不见我,我透明如浮在玻璃瓶里的空气。  那艘形似盘子的飞碟飘过来,我没有上去,准确地说,是我的灵魂没有被吸进去。当飞碟像一顶绿圆的帽子悬戴在顺山集人的头顶时,我正躲在大宝家的门灯下面,开关线断了,灯泡一直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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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济南的时候,是十月底,秋已经深了。  朋友说,到南部山里看月亮,数星星。心想好雅致的念头,便兴冲冲去了。  这个季节,山间层林尽染,斑斓绚烂,是秋的极致了。有各色奇石,在山里随意散落着,不言不语。柿子树上还有柿子,一盏盏小灯笼似的,在秋阳里晶莹耀眼。有朋友忍不住淘气起来,爬上去摘柿子。不一时,果然捧了柿子过来,给我们吃。阵风吹过,叶子纷纷落下来,阳光里仿佛下了一场金色的急雨。群山寂静,天上有几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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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列车的速度一直在提升,直到330千米,均衡下来。风声淹没了一切喧嚣,我背着夕阳跟城市里的过往急速逆行分离。有那么一瞬间,我渴望横卧在这车轮下,享受这风声里被车裂的快感,成为风的影子遁迹或者恣意。  我是昨天晚上突然想去看木尚。也许不是突然,最近对自己一无所知,可能我早就准备好了,从一年前第一次见到木尚后就准备着,是的我肯定是有预谋的。有一句话一直想问木尚。打定主意后,我跟杜松说要去临界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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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野湖,亦名雪野水库,是济南市莱芜区的一座人工湖,建成于上世纪六十年代。湖面接近两个西湖,达12.5平方公里,蓄水两亿多立方米。这是一项重大水利工程:迁移村庄16个,移民2371户计万余人,设计灌溉面积20万亩。  1958年,毛泽东主席提出“水利是农业的命脉”,发出了“大办水利”的号召。莱芜县委、县人委根据上级指示,结合本地实际,经过广泛深入调研,确定了水利建设初步构想。县委副书记乔树荣挂帅,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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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我接到一个来电归属不详的电话,我当即知道她一定是死了。似乎人老了以后,就会慢慢产生一种对死亡的嗅觉,像年轻时对女人的嗅觉一样。  前段时间我把自己关在家里,拣出藏在乱书堆里的相片集,一页页翻看。1982届定襄农校毕业纪念照,她蹲在最前面,海军衫,马尾辫,笑起来脸上有浅浅的酒窝。其实照片是看不太清楚的,是我情不自禁把记忆投射在了上面。  很久之前我曾想过退休之后要写一本回忆录,名字就叫《日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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