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王蒙一连发表了两篇说“安详”的文章，精萃诙谐，耐人寻味。我没修养到那个程度，达不到真正安详的境界，仅谈点自己作为一个专业人员退休后所图的自在；不代表别人应享有的其他自在方式。
　　自在，是退休人员的一种生存状态。退休了，没有工作压力，没有那么多会议要参加，各人都可根据自身情况安排生活。因此我整个上午全用来敲打键盘，继续探索自己喜爱的领域，不求数量，不图虚名，连学校下发的科研成果奖报表都没填写过，只图探索过程中这点乐趣：午休后迈步郊外田野，寻味泥土芬芳和村民的淳朴；晚上全身放松看两小时电视，饱览时代风云，感受人生百态。这种生活一直延续至今。有人问：“你以前到处抛头露面，电视上也时有你的镜头，现在怎么一下销声匿迹，不见人影呢，是不是又到哪里兼职去了？”我说：“没有啊，好不容易盼来这点自由支配的时间，干吗又钻进另一个套子呢？拿了人家报酬，还能由你这么自在吗？”当然，我也不是对国家命运和学校发展漠不关心，要我出力的事照样会干；但我明白，退休后就是一个普通公民，应该自珍自重，不合身份的话不去多嘴生事，更不去插手添乱，否则就是脑子有毛病了。
　　自在也是退休人员内心世界的一种自我调适。如果把社会比作一个大舞台，我们每个人都曾在其中扮演过不同的角色，可到卸下妆时，大家都是平头百姓一个。因此退休了，就应及时调整心态：放下“老子先前阔过”的包袱，不必在乎人家怎么看你，怎么议你，怎么称呼你，一切表白、解释都是多余的；要耐得住寂寞，清心寡欲，不必为一时虚荣、一点小利去跟谁攀比争斗，搞得别人也不自在。小说《闯关东》的主人公朱开山有一番人生感悟值得玩味：“你看这天上的星星们，一个挨一个，你亮你的，我亮我的，不争不抢，一千年这个样，一万年还是这个样，和和气气。这人世间是怎么了？没有事儿，也得挑个事儿出来……这到底是为个什么？”身为万物之灵的人类当然不是星星，可有时也会犯糊涂，非得争个高低不可。其实好些无谓之争真的不值！就算你能活到一百岁吧，又能剩下多少时光呢？不如多干点无愧于社会，无愧于后人，也无愧于自己的实事才是。
　　自在又是一个专业人员退休后在学术生涯中所追求的不自在。这看似悖论，但又是学术求索中的必然。谁都得在不断地自我否定中超越自我，须待生命终结时才算给一生的探索画上一个句号。为把言语交际学这门新学科的建设尽可能地搞得像样些，好让后人去完善，更该珍惜眼前这点难得的自在时间，以“出世”的态度干点“入世”的事。但不必太看重时人的评价，这要由后人来论定；不然，连做鬼都不得自在。
　　（作者系中国著名交际语言学家、南昌大学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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