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总统奥朗德熬过“本命年”后，似乎终于迎来转运迹象，甚至不禁在本年度使节会议上感慨“否极泰来”：先是国内经济一季度意外增长0.7%，全年有望超过1%，一扫前三年年均仅增长0.3%的颓势；再是自己在希腊债务危机中八面玲珑，力促“既不让希退欧、又不让希赖账”的救助协议达成；9月23日，奥朗德又亲自宣布埃及将接手原计划售给俄罗斯的两艘“西北风”两栖攻击舰，甩出折腾巴黎一年多的“烫手山芋”。
　　“西北风”险转“龙卷风”
　　2011年法俄在两国时任元首亲自介入下签署“西北风”项目，系俄自苏联解体以来首次向国外购买大宗军备，12亿欧元的造价更创北约国家对俄军售纪录，凸显该合同实为彰显彼时西方与俄良好关系的“形象工程”。首舰“符拉迪沃斯托克”号本拟于去年10月交付，次舰“塞瓦斯托波尔”号亦早已在今年初试水，但造化弄人，去年叙利亚冲突“下雪”、乌克兰危机“加霜”，径直“冰封”西方与俄罗斯关系，也让这一“形象工程”在两家“撕破脸”的背景下显得格外“碍眼”。尽管奥朗德一再澄清，无论法交付舰只与否，“皆只出于法国家利益，而非外部压力”，但也无奈承认未如期交付系碍于“不合时宜”之故。
　　此后，法俄双方在长达近一年时间里就“买卖成不成，仁义在不在”你来我往，各执一词。俄拿出“在商言商”（business is business）的西方教条，“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要求法“莫谈国事”，而应“白纸黑字，照章办事”，甚至威胁法赔偿最高可达百亿欧元的巨款。而法售舰初衷是“拿面子换里子”，以高价合同赚取实惠，断不会轻言放弃，更遑论得不偿失地赔款。特别是法为此无辜“躺枪”，被西方盟友给予“勿破坏西方团结”的“严重警告”，令巴黎心中又增添几分伺机将此巨大政治成本一并填平乃至转嫁的“小九九”。因此，法起初策略是念“拖字诀”，待“风头”过后再行定论。法高层为留后路，甚至不惜自相矛盾地提出，即便法最终无法交付，也应按“受不可抗力因素影响”处理而免责。双方谈判因之在数月内如“龙卷风”般原地打转，几度传出“接近达成协议”，但总归是“捕风捉影”。
　　直到今年7月底，奥朗德突然声明，将就“西北风”一事“做出抉择”，标志双边谈判自此峰回路转。紧接着8月，两国大踏步地就终止军售、赔偿数额（约9.5亿欧元）及俄允许法向第三方转售等关键事宜基本达成一致。然而，鉴于俄版“西北风”高昂的造价、改装和维护成本，及主要适用于寒冷地区的设计特性，各方并不看好法能为这两艘给俄“私人定制”的军舰觅得下家。法本寄以希望的几位潜在卖家均还之以失望：加拿大购舰计划雷声大雨点儿小；印度、巴西均已拥航母，对“西北风”级“准航母”并无迫切需求；越南、马来西亚等小国则有心无力。法情急之下要求搅黄生意的西方盟友尤其是美出钱善后，乃至放风称要“自拆”、“自沉”，却始终未获回应，俄亦坚决抵制沦为“舍己为人”增强西方军力的“冤大头”。
　　谁知满城风雨之际，与此事毫无瓜葛、口袋并不宽裕、军力亦不必需的埃及出手“接盘”，且即便一直对转售抱有疑虑的莫斯科也表示开罗接手“符合俄利益，俄对此满意”，甚至称“或同意不拆除舰上已装俄式设备”，颇出乎舆论意料，也大致为法俄间这幕“肥皂剧”写下“买卖不成仁义在”的结尾。
　　多磨总归是“好事”
　　事实上埃及“半路杀出”绝非“路见不平”，更非“打肿脸充好汉”，而是各方妥协并顺水推舟的结果。
　　“解铃还须系铃人”。两大当事人法俄解决问题的意愿不断增强无疑是首要前提。尽管法被迫在乌克兰、叙利亚问题上“选边站”，但法俄存续百年的“特殊关系”不可能因此一刀两断。法坚持欧应“保持与俄联系”，竭力顶住美及欧盟内鹰派压力，对俄保持较温和立场，并首倡绕开美的法、德、俄、乌四国谈判（即“诺曼底模式”），去年12月，奥朗德又在莫斯科施展“经停外交”。奥朗德甚至表示“俄出现危机未必于欧有益”，呼吁欧“只要乌局势改善，就立即停止制裁俄”，获俄积极回应。随着欧、乌、俄因相互博弈而日趋疲惫，法缓和主张日渐成为主流。今年2月四国达成“新明斯克协议”，此后紧张局势逐步降温，近日乌东部冲突双方亦开始后撤武装。法在叙问题上强硬立场也渐趋松动，称“须与俄及伊朗合作”，并表示即使叙总统巴沙尔拒绝下台，仍愿展开和谈，以免引致“伊拉克式”的政府崩溃。在此背景下，法俄认为解决“历史遗留问题”的时机已到。
　　而在法俄两国看来，埃及是有关各方均可接受的政治选择。传统上，埃是世界上为数不多的既为美盟友、又与俄保持“特殊关系”的国家之一。特别是2013年塞西通过政变上台后，力主外交多元化，称“俄国际地位极其重要、无可替代，希同俄在多领域合作”，一改常规，将俄而非美作为任内首次外访目的地，两年内更三度访俄；今年2月，俄总统普京年内首次踏出国门也锁定开罗。6月，两国海军举行史上首次联合军演，近日俄开始空袭叙利亚境内“伊斯兰国”后，埃又公开力挺。此前往来不多、还有历史恩怨的法也趁机与埃“缔结友好关系”，并积极参与埃军事现代化建设，去年11月、今年8月两国实现元首互访。美虽在塞西夺权之初一度对埃实施行政禁令，并暂停部分援助，但禁不住其外交多元化“敲打”，尤其担心俄“挖墙脚”，遂于今年3月底对埃全面解禁，并恢复每年约13亿美元的军事援助。而沙特、卡塔尔等海湾国家不仅系埃“天然盟友”，更一贯支持塞西政权，自无异议。
　　埃及购舰也可在经济上带来“三赢”。俄不仅拿回已交付的全部巨款，并可随即投入购置需求更迫切的潜艇、远洋战舰等武器装备，更“白得”部分技术转让，可以之为基础，花费较低成本自主研发类似舰艇。此外，俄、法均系对埃防务出口主要来源国，去年俄埃签署价值35亿美元的武器购买协议，今年埃同意盘下两艘“西北风”前后，又与俄达成购买与舰载机型一致的50架卡-52型武装直升机协议。而法继去年向埃出口四艘“追风”级轻型护卫舰（价值10亿欧元）、今年出售24架“阵风”战机（价值52亿欧元）后，基本将“吐还”俄的约9.5亿欧元再次“吞入”，并摆脱两舰月均高达500万欧元的保养开销。埃则在购舰中获沙特“重要资金支持”，并或得到俄贷款，有效减轻了财政负担。
　　埃及提升军力还有助于地区稳定。当前法俄均积极参与打击“伊斯兰国”等极端势力，法及欧盟还面临严峻难民危机，其中一大难民输入线路便是经地中海偷渡。埃获两艘“西北风”将有助于提升地区国家反恐、打击偷渡及海上救援能力，从而一定程度分担了法俄压力。
　　“肥皂泡”挥之未去
　　大戏落幕难免激荡回音。俄在8月与法达成终止合同协议时留下后手，规定法虽获两舰完整所有权和处置权，但若欲与第三方交易，仍须获俄许可，实质是将类似“不可抗力因素”的“最终解释权”收归己有，或为未来两国争端埋下隐患。
　　此外，“西北风”交易争端爆发后，法、俄、美、日及越南等国舆论不时“八卦”法将两舰转售中国可能，相关论调在5月法海军一艘现役“西北风”首次访华后达到高潮，如臆断法舰访华旨在“让中国海军官员和专家有机会评估‘西北风’，以决定是否愿接手俄版”。甚至在埃及“接盘”后，仍有好事者猜测埃或将两舰转租中国。对此，笔者认为，一方面，中国并无引入必要。目前中国海军已列装综合作战性能不亚于“西北风”的071型综合登陆舰，而建造和养护成本仅为“西北风”的几分之一，且完全按中国国家军用标准设计建造，无需考虑体系融合问题；中国自主研发的新一代两栖攻击舰排水量则几乎比“西北风”大一倍。同时，中国致力于维护东海、南海局势稳定，因而绝不会选择此时高调引入先进两栖攻击舰。
　　另一方面，中国亦无引入可能。首先，欧盟尚未解除对华武器禁运，法近年虽积极推动欧解禁，但身为欧核心成员国，不可能公然“知法犯法”。其次，美既不愿法售俄先进武器，也不会容忍法售华先进武器；而法既对俄顶不住美压力，对华也难顶住。或许正如俄国家杜马委员会成员维亚切斯拉夫所言，相关舆论“泄露”有关信息，“不是信息战策略，而是为挑拨中国与俄、美等国关系”。
　　（作者为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欧洲所研究人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