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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1695年，广州长寿寺石濂大汕和尚受“越南国王”阮福週之邀前往越南弘法，回国后将其所见所闻撰成《海外纪事》一书。本文通过对傅增湘先生跋文内容的整理，进一步分析山西博物院藏的这部《海外纪事》的成书背景、版本状况，并通过傅增湘的视角，结合笔者的部分考证，对整部书的内容、著者大汕和尚及其最终结局进行了剖析，望对后人学习与研究傅增湘收藏善本有所裨益。
关键词：跋文；石濂大汕和尚；傅增湘；山西博物院
一、山西博物院藏傅增湘《海外纪事》跋文整理
跋文原文如下（根据傅增湘《藏园群书经眼录》456页校对）：
嶺南長壽石頭陀大山（汕）厂翁譔（撰），弟子興雒較訂，随杖侍者界如、界培編集，康熙時刊本。存卷一、二两卷。前有康熙己卯仇兆鳌序，又毛端士序，又大越國王阮福週譔（撰）本師海外紀事序，徐釚序（图一）。
按：此書乃大汕和尚自述其宣教越南國所作也。大汕本狂妄釋子，康熙甲戌越南國遣人来迓，遂随估泊涉海而往，至則國王阮福週拜居第（弟）子之列，執禮甚恭，為特構方丈，三日而成，設三壇，傳戒一千四百餘人，遊敖數月而歸。書中錄其所作詩文，往來翰札，且上書條陳國政四事，其言皆洸洋恣肆，矜張駭俗，洵可謂無佛處稱尊矣。在海舟中懸四旗，上書“吾秉釋迦無上法王慧命”，下書“大雨暫止、順風相送、諸神擁護、龍王免朝”等字，招搖於海天萬里，以自詡神奇，良足噱嗢。故潘次耕致書於粤中當道斥逐之，勿令惑訛世人。今其書尚存集中，可覆按也。余别有文紀之，此不贅述。藏園識（图二）。
“藏园”为傅增湘（1872—1949）的别号，取苏东坡诗“万人如海一身藏”之意。傅增湘一生都非常重视对群经、正史、方志等的研究。《海外纪事》就是山西博物院收藏的众多傅增湘史部类善本中较为经典的一部。他撰写的跋文，内容十分详尽地阐述了各书的作者、版本、存卷、成书的经过以及作者的境遇，发人所未发，详人所未详。因跋文精妙，笔者对《海外纪事》的跋文内容进行了整理并作初步分析，望对后人的研究提供一定的参考和借鉴。
二、《海外纪事》的成书背景与著者
跋文曰：“此书乃大汕和尚自述其宣教越南国所作也。……康熙甲戌越南国遣人来迓，遂随估泊涉海而往。”可知，此书为大汕和尚在越南宣讲佛法的经历。笔者由此提出两个问题：一为越南国王为何如此积极地弘扬佛法？二为越南国王为何选择大汕和尚作为当地佛教文化的传播者？这与时代背景及大汕和尚的个人活动都密切相关。
（一）时代背景
根据《诸蕃志·交趾》中记载：“其国不通商。”[1]17世纪时，越南历代王朝在对外贸易方面都持消极态度。直到阮氏政权在越南顺化建立之后，为了自身的生存和发展，越南国王阮福週开始采取较为积极开放的海外贸易政策；以佛教作为政权的宗教支柱与统治手段，巩固其地位。在此背景下，国主阮福週“遣人来迓”，迎接大汕和尚赴越弘法。
（二）大汕和尚
题跋首句：“岭南长寿石头陀大汕厂翁撰。”其中“大汕”即为大汕和尚。据《大南实录·大南列传前编·石濂传》的记载[2]，大汕和尚（1633—1705），字石濂，号厂翁，法号大汕，一生参禅悟道，擅长诗画，博闻强识，尤其是在整肃佛教戒律等方面颇有建树。
据考证，当时赴越传法者多为禅宗僧侣，并不重视清规戒律。石濂大汕开展弘法活动以后，针对佛教界所产生的戒律松弛、禅教不问、师道不存等弊端进行了有意识的改革，起振越南衰颓的本土佛教，影响深远。因此，越南国王为他“特构方丈”“授予三坛大戒”，且“传戒授业一千四百余人”。其中包括越南国王、王母、公主及后宫眷属，并自称“受戒弟子”。大汕和尚回国数月后，撰成《海外纪事》。跋文中“大越国王阮福週撰本师海外纪事序”，意为越南国王亲自为《海外纪事》作序。
在阮氏王朝政局动荡的背景下，石濂大汕的弘法行为，对中越文化交流，尤其是对复兴越南佛教文化、巩固越南政权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三、山西博物院藏《海外纪事》的内容与版本
题跋信息不仅对读者通晓成书背景和了解人物特征大有帮助，还对书中内容作了大量阐述。跋文云：“书中录其所作诗文，往来翰札，且上書条陈国政四事。”除了讲经弘法的内容以外，还记录了域外见闻、诗文禅学、往来信札以及越南阮氏政权统治下的军事、政治、贸易等。但可惜的是，山西博物院所藏这部《海外纪事》仅存安南一、二卷，我们未能得窥全貌。
山西博物院所藏这部《海外纪事》六卷，手书上版，刊刻甚精，书中多处朱笔圈点，钤有傅增湘藏书印。跋文云：“此康熙时刊本。存卷一、二两卷。”这是傅增湘对此书版本的考证。傅氏考据派之学风，由此可见一斑。傅增湘在题跋中多会对版本作出鉴定。参考傅先生的结论，山西博物院在出版《山西博物院古籍善本图目》中，将《海外纪事》版本录为“清康熙三十八年（1699）宝镜堂刻本”。
四、傅增湘对《海外纪事》的观点与态度
通读跋文会发现傅增湘对这部书的整体评价不是很高，有“洸洋恣肆，矜张骇俗”之讥。笔者认为，傅增湘多半认为该书内容浮夸、不切实际。傅增湘有“无佛处称尊”的点评，此语出宋代黄庭坚的《跋东坡书寒食诗帖》：“应笑我于无佛处称尊也。”此处则亮明了傅增湘的态度：大汕和尚只不过是在没有能人的地方逞强罢了。此外，“招摇于海天万里”句中，“招摇”与跋文开篇的“狂妄”相呼应，再次证明傅增湘对大汕和尚张狂行为的不屑与批判。
在傅增湘看来，石濂大汕和尚狂妄嚣张的言行、追求名利的性格致使他最终“自食恶果”。上文提到，越南国王亲自为《海外纪事》作序。据记载，此序实为大汕本人自作，大越国王仅署名而已。赴越南弘法，成《海外纪事》，在大汕自己看来是功德一件，会因此名噪一时。事实上恰恰相反，从傅增湘的角度看，这本书反而成了大汕和尚狂妄嚣张、追逐名利的佐证。 跋文还提道：“故潘次耕致书于粤中当道斥逐之，勿令惑讹世人。”据笔者考证，潘耒（1646—1708）是促成大汕和尚走向潦倒结局的关键人物。其原与大汕为挚友，后反目成仇，在其书中大肆攻击大汕的海外之行与《海外纪事》一书。“潘次耕致书于粤中当道”，“粤中”即为当时的粤中地区（今广东省），“当道”即当地官府。笔者揣测，傅增湘这里认为潘耒致信当地官府，意在状告大汕和尚的罪行，将其绳之以法，避免他的书再以讹传讹，误导世人。康熙四十一年（1702），清廷逮捕了石濂大汕和尚，最终大汕和尚死在了杖押回乡的途中。
五、结语
通过跋文前半段傅增湘对该书作者、内容的简述，结合相关资料，笔者认为《海外纪事》在广泛弘扬佛法、复兴域外佛教等方面还是有一定积极作用的。但从跋文的后半段，不难看出傅增湘对《海外纪事》的批判态度：石濂大汕和尚在书中狂妄自矜，沽名钓誉，最终引来批评之声，招致杀身之祸。但笔者认为，今人应从更客观的角度，对该书的成书背景、作者及書的内容进行分析与考证。综上所述，笔者对傅增湘的视角进行了梳理、总结，望对后人学习与研究傅增湘收藏善本有所裨益。
参考文献
[1]（宋）赵汝适，著；杨博文，注解.诸蕃志校释 职方外纪校释[M].北京：中华书局，2000.
[2]（清）释大汕，著；余思黎，点校.海外纪事[M].北京：中华书局，1987.
[3]朱伯健.藏书大家傅增湘的书法[J].书法，2015（11）：147-155.
[4]谭弘毅.清初粤中名僧大汕和尚与《海外纪事》[J].丝绸之路，2012（8）：16-18.
[5]徐懋庸.徐懋庸杂文集[M].上海：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3.
[6]孙少飞.石濂大汕赴越南弘法探析—基于《海外纪事》的考察[J].世界宗教文化，2017（4）：28-34.
[7]叶少飞.大汕《海外纪事》与“大越国”请封[J].海交史研究，2018（1）：57-71.
[8]党晓龙.明末清初曹洞宗寿昌派诗僧的域外弘传与诗歌创作—石濂大汕《海外纪事》探微[J].人文论丛，2019（2）：210-218.
[9]李勇明.风流和尚大汕法师[J].文史天地，2010（7）：66-68.
[10]赵云利.藏书大宗傅增湘与图书馆[J].兰台世界，2010（13）：34-35.
[11]肖君.山西博物院傅增湘收藏善本概述[J].文物世界，2017（1）：49-52.
[12]傅增湘.藏园群书经眼录[M].北京：中华书局，1983.
关键词：跋文；石濂大汕和尚；傅增湘；山西博物院
一、山西博物院藏傅增湘《海外纪事》跋文整理
跋文原文如下（根据傅增湘《藏园群书经眼录》456页校对）：
嶺南長壽石頭陀大山（汕）厂翁譔（撰），弟子興雒較訂，随杖侍者界如、界培編集，康熙時刊本。存卷一、二两卷。前有康熙己卯仇兆鳌序，又毛端士序，又大越國王阮福週譔（撰）本師海外紀事序，徐釚序（图一）。
按：此書乃大汕和尚自述其宣教越南國所作也。大汕本狂妄釋子，康熙甲戌越南國遣人来迓，遂随估泊涉海而往，至則國王阮福週拜居第（弟）子之列，執禮甚恭，為特構方丈，三日而成，設三壇，傳戒一千四百餘人，遊敖數月而歸。書中錄其所作詩文，往來翰札，且上書條陳國政四事，其言皆洸洋恣肆，矜張駭俗，洵可謂無佛處稱尊矣。在海舟中懸四旗，上書“吾秉釋迦無上法王慧命”，下書“大雨暫止、順風相送、諸神擁護、龍王免朝”等字，招搖於海天萬里，以自詡神奇，良足噱嗢。故潘次耕致書於粤中當道斥逐之，勿令惑訛世人。今其書尚存集中，可覆按也。余别有文紀之，此不贅述。藏園識（图二）。
“藏园”为傅增湘（1872—1949）的别号，取苏东坡诗“万人如海一身藏”之意。傅增湘一生都非常重视对群经、正史、方志等的研究。《海外纪事》就是山西博物院收藏的众多傅增湘史部类善本中较为经典的一部。他撰写的跋文，内容十分详尽地阐述了各书的作者、版本、存卷、成书的经过以及作者的境遇，发人所未发，详人所未详。因跋文精妙，笔者对《海外纪事》的跋文内容进行了整理并作初步分析，望对后人的研究提供一定的参考和借鉴。
二、《海外纪事》的成书背景与著者
跋文曰：“此书乃大汕和尚自述其宣教越南国所作也。……康熙甲戌越南国遣人来迓，遂随估泊涉海而往。”可知，此书为大汕和尚在越南宣讲佛法的经历。笔者由此提出两个问题：一为越南国王为何如此积极地弘扬佛法？二为越南国王为何选择大汕和尚作为当地佛教文化的传播者？这与时代背景及大汕和尚的个人活动都密切相关。
（一）时代背景
根据《诸蕃志·交趾》中记载：“其国不通商。”[1]17世纪时，越南历代王朝在对外贸易方面都持消极态度。直到阮氏政权在越南顺化建立之后，为了自身的生存和发展，越南国王阮福週开始采取较为积极开放的海外贸易政策；以佛教作为政权的宗教支柱与统治手段，巩固其地位。在此背景下，国主阮福週“遣人来迓”，迎接大汕和尚赴越弘法。
（二）大汕和尚
题跋首句：“岭南长寿石头陀大汕厂翁撰。”其中“大汕”即为大汕和尚。据《大南实录·大南列传前编·石濂传》的记载[2]，大汕和尚（1633—1705），字石濂，号厂翁，法号大汕，一生参禅悟道，擅长诗画，博闻强识，尤其是在整肃佛教戒律等方面颇有建树。
据考证，当时赴越传法者多为禅宗僧侣，并不重视清规戒律。石濂大汕开展弘法活动以后，针对佛教界所产生的戒律松弛、禅教不问、师道不存等弊端进行了有意识的改革，起振越南衰颓的本土佛教，影响深远。因此，越南国王为他“特构方丈”“授予三坛大戒”，且“传戒授业一千四百余人”。其中包括越南国王、王母、公主及后宫眷属，并自称“受戒弟子”。大汕和尚回国数月后，撰成《海外纪事》。跋文中“大越国王阮福週撰本师海外纪事序”，意为越南国王亲自为《海外纪事》作序。
在阮氏王朝政局动荡的背景下，石濂大汕的弘法行为，对中越文化交流，尤其是对复兴越南佛教文化、巩固越南政权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三、山西博物院藏《海外纪事》的内容与版本
题跋信息不仅对读者通晓成书背景和了解人物特征大有帮助，还对书中内容作了大量阐述。跋文云：“书中录其所作诗文，往来翰札，且上書条陈国政四事。”除了讲经弘法的内容以外，还记录了域外见闻、诗文禅学、往来信札以及越南阮氏政权统治下的军事、政治、贸易等。但可惜的是，山西博物院所藏这部《海外纪事》仅存安南一、二卷，我们未能得窥全貌。
山西博物院所藏这部《海外纪事》六卷，手书上版，刊刻甚精，书中多处朱笔圈点，钤有傅增湘藏书印。跋文云：“此康熙时刊本。存卷一、二两卷。”这是傅增湘对此书版本的考证。傅氏考据派之学风，由此可见一斑。傅增湘在题跋中多会对版本作出鉴定。参考傅先生的结论，山西博物院在出版《山西博物院古籍善本图目》中，将《海外纪事》版本录为“清康熙三十八年（1699）宝镜堂刻本”。
四、傅增湘对《海外纪事》的观点与态度
通读跋文会发现傅增湘对这部书的整体评价不是很高，有“洸洋恣肆，矜张骇俗”之讥。笔者认为，傅增湘多半认为该书内容浮夸、不切实际。傅增湘有“无佛处称尊”的点评，此语出宋代黄庭坚的《跋东坡书寒食诗帖》：“应笑我于无佛处称尊也。”此处则亮明了傅增湘的态度：大汕和尚只不过是在没有能人的地方逞强罢了。此外，“招摇于海天万里”句中，“招摇”与跋文开篇的“狂妄”相呼应，再次证明傅增湘对大汕和尚张狂行为的不屑与批判。
在傅增湘看来，石濂大汕和尚狂妄嚣张的言行、追求名利的性格致使他最终“自食恶果”。上文提到，越南国王亲自为《海外纪事》作序。据记载，此序实为大汕本人自作，大越国王仅署名而已。赴越南弘法，成《海外纪事》，在大汕自己看来是功德一件，会因此名噪一时。事实上恰恰相反，从傅增湘的角度看，这本书反而成了大汕和尚狂妄嚣张、追逐名利的佐证。 跋文还提道：“故潘次耕致书于粤中当道斥逐之，勿令惑讹世人。”据笔者考证，潘耒（1646—1708）是促成大汕和尚走向潦倒结局的关键人物。其原与大汕为挚友，后反目成仇，在其书中大肆攻击大汕的海外之行与《海外纪事》一书。“潘次耕致书于粤中当道”，“粤中”即为当时的粤中地区（今广东省），“当道”即当地官府。笔者揣测，傅增湘这里认为潘耒致信当地官府，意在状告大汕和尚的罪行，将其绳之以法，避免他的书再以讹传讹，误导世人。康熙四十一年（1702），清廷逮捕了石濂大汕和尚，最终大汕和尚死在了杖押回乡的途中。
五、结语
通过跋文前半段傅增湘对该书作者、内容的简述，结合相关资料，笔者认为《海外纪事》在广泛弘扬佛法、复兴域外佛教等方面还是有一定积极作用的。但从跋文的后半段，不难看出傅增湘对《海外纪事》的批判态度：石濂大汕和尚在书中狂妄自矜，沽名钓誉，最终引来批评之声，招致杀身之祸。但笔者认为，今人应从更客观的角度，对该书的成书背景、作者及書的内容进行分析与考证。综上所述，笔者对傅增湘的视角进行了梳理、总结，望对后人学习与研究傅增湘收藏善本有所裨益。
参考文献
[1]（宋）赵汝适，著；杨博文，注解.诸蕃志校释 职方外纪校释[M].北京：中华书局，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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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谭弘毅.清初粤中名僧大汕和尚与《海外纪事》[J].丝绸之路，2012（8）：16-18.
[5]徐懋庸.徐懋庸杂文集[M].上海：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3.
[6]孙少飞.石濂大汕赴越南弘法探析—基于《海外纪事》的考察[J].世界宗教文化，2017（4）：28-34.
[7]叶少飞.大汕《海外纪事》与“大越国”请封[J].海交史研究，2018（1）：57-71.
[8]党晓龙.明末清初曹洞宗寿昌派诗僧的域外弘传与诗歌创作—石濂大汕《海外纪事》探微[J].人文论丛，2019（2）：210-218.
[9]李勇明.风流和尚大汕法师[J].文史天地，2010（7）：66-68.
[10]赵云利.藏书大宗傅增湘与图书馆[J].兰台世界，2010（13）：34-35.
[11]肖君.山西博物院傅增湘收藏善本概述[J].文物世界，2017（1）：49-52.
[12]傅增湘.藏园群书经眼录[M].北京：中华书局，19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