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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与何孜恒的相识,缘于一场尴尬,甚至牵涉到浅浅的情色。
那是一个阳光丰盈的秋日上午,因为急着赶去实验室做实验,我将刚刚洗好的衣服,于匆忙中挂到阳台的衣架上晾晒。衣服搭了一半,突然一阵风袭来,将一副湿漉漉的文胸,生生地吹落了下去,真是越忙越乱!
我站在四楼的阳台上,郁闷地往下一看,不禁大吃一惊——全校第一大帅哥、满脸浅浅的络腮胡须的何孜恒同学,正傻傻地立在那里,惊魂未定。那件粉红色的文胸,如横空袭来的炸弹一般,稳稳地落在他的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究竟有没有击中他,我不得而知,但那些路过的目睹过这个“惊魂一刻”的同学投来的诧异目光,足以让人萌生起找块豆腐撞死的欲望。本想逃离出何孜恒仰头搜寻的视线的,不承想我这个“胸手”的尴尬尊容,却早已被他看得清清楚楚,逃都逃不掉。真是见鬼,怎么就这么巧!
我慌乱地下楼,面红耳赤地将“作案凶器”捡拾起来,逃也似地奔回了宿舍,且暗暗心想,这下完了,我有可能成为全校最“坑爹”的女生了。
好在事情过去了一周,学校BBS的八卦灌水区里,并没有掀起一股关于“胸罩袭人”的惊涛骇浪,众位新老女生眼中的“男神”何孜恒同学,也并没有找我秋后算账。我不由长舒一口气,向那天的尴尬作别——反正以后见面的几率不大,何孜恒也不一定认识我,此事我又何须介怀?
2.
几天后,校辩论社举办辩论比赛,邀请我这位“资深作家”去做评委。
那晚,刚一落座,我就想逃走,因为正方一辩,正是人高马大的何孜恒同学,他一身笔挺的西装配一副黑框眼镜愈发衬托出了仪表堂堂。观众席上人满为患,很多都是闻讯而来、期盼目睹何孜恒风采的女生。他目光炯炯地凝视着观众和评委席,我则像过街老鼠一般不敢与他对视,而是焦灼地在稿纸上胡乱地写着他的名字。
辩论赛非常激烈精彩,没想到何孜恒不仅高大帅气,而且还思维敏捷,他的每一次论辩,都几乎令对方毫无招架之力。辩论结束后,我上台点评,用了很多溢美之词,狠狠地将何孜恒夸耀了一番,并将他评为最佳辩手,以期通过此举,扭转那次尴尬的境遇。点评结束后,我正要回实验室,却听到何孜恒走到我身边非常有礼貌地说:“师姐留步。”
“有事吗?”我紧张地问,以为他会因为那次无端被文胸袭击而找我兴师问罪。
何孜恒傻傻地挠了挠头:“谢谢师姐的鼓励和抬爱,要是有空,一起吃饭吧,顺便向你请教一下出国的事情。”
众人也都簇拥着我,说不要辜负了师弟的一番深情厚谊。于是,我便跟着他们,一起向饭店走去。
所有的女生都知道,何孜恒是化学学院大二的学生,江苏无锡人,与我这个在学校混迹了8年的骨灰级老博士相比,初来乍到的他是何等的青春洋溢、纯情素洁,以至于我都不敢与他清澈如水的眸子仓促地对视一秒,生怕一不留神,我锐利的目光便会将他莹润的眼睛刺穿。
饭桌上,大家肆意说笑,口不择言。有人愤愤地对我说:“师姐,你混迹江湖多年,见多识广,手上要是有好的资源,赶快给何孜恒介绍一个女朋友吧,让那些成天为他痴迷的女生死心,这样既不耽误女孩儿的青春,也给我们这些光棍汉们多留条后路。”我瞥了何孜恒一眼,说:“我尽力吧,不过就怕没有合适的女生能配上他。”何孜恒解嘲道:“关于爱情,我只看缘分,不设苛刻条件。”于是,我便在众人的嬉闹中,将他的年龄、身高、体重、爱好,全都记在了心中那份加密的日记本里。
其实非常可笑,让我这个单身老博士给年轻优秀的师弟介绍女友,不知是善意的讥讽,还是病急乱投医,但我确实是应下了这门差事。
3.
博士生的实验室生涯,就像万里长征,永远看不到尽头,以至于从实验室里走出来的与爱情绝缘的我,与那些活泼乱跳、花枝招展的师弟师妹们相比,像是原始人一般很是不解风情。没人会像高深莫测的学霸一般,和我津津有味地探讨纳米结构的二氧化碳富集和转换的光催化剂问题,所以,多年来,我本着“不管是友情,还是爱情,你来,我热情相拥;你走,我坦然放手”的超然原则,活在自己的童话里,不卑不亢,不喜不忧,一个人安静地读完学士读硕士,读完硕士勇敢地接着读博士,将“学历越高越难找到男友”的告诫抛之脑后。我想,只要我认真对待生活中的一切,便不会像师妹们那样容易受到情感牵涉,她们明明处于甜蜜的爱情之中,却动辄因为爱情时而幸福如蜜,時而肝肠寸断。我不禁嗤笑,年轻就是年轻,她们的修炼,还远未到火候。
得知何孜恒要找女朋友,很多女生都跃跃欲试。
那天,我受师妹李菊之托,带着她斥巨资拍的艺术照,极不情愿地找到何孜恒,开门见山地说:“我的这位师妹想和你谈恋爱。”我的言辞引来何孜恒的连连发笑。他竭力抑制住笑,说:“师姐,谈恋爱这么风花雪月的事情,从你嘴里说出来,怎么还像实验数据那样枯燥乏味?”
我诧然,不解道:“用最简单的言辞把事情说清楚,不就行了吗?你愿意还是不愿意?我好回去回话。”
何孜恒收住脸上的笑,连连对我作顶礼膜拜状。他说:“爱情要靠缘分,岂可搞拉郎配?这份写真,你带回去吧。”
“这份写真是李菊为了给你留下好的印象,一个月来省吃俭用,专门去拍的,花了不少钱呢,以至于她最近都在吃泡面。这样的女生,到哪里去找啊?”我极力强调李菊的良苦用心。
何孜恒挥挥手说:“我有自己的判断,你先回去吧。”
就这样,我带着没有结果的结果,将那份写真原封不动地还给了李菊,她猛然扑在我的怀里,哭得特别伤心。我拍拍她的肩膀,劝慰道:“别难过,事情还有回旋余地,我会尽力帮你的。”其实我真的不想搀和别人的爱情,在我眼里,何孜恒就是一朵荷花,静静地供人观赏,我不愿看到他被任何一个女生采摘了去。所以,李菊的拜托,我也谈不上尽心尽力,就那样半死不活地悬着。
4.
周末的傍晚,我从实验室出来透气,不知不觉走到了篮球场,站在球场那攀附着密密匝匝的爬山虎的栅栏边,静静地看着何孜恒打球时的飒爽英姿,趁他不注意,我拿起手机抓拍了很多照片,并将其中他腾空投篮的一张,设置成了手机屏保。
第二天中午,李菊来实验室找我一起吃饭,顺便打听一下何孜恒那边有没有转机。我淡定地说:“你先稍坐片刻,我测出这个实验数据就过来。”恰巧这时导师来电,坐在一旁的李菊瞥了一眼我放在桌子上的手机,然后默默地走开了。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她早已不见了踪迹。
当天晚上,学校BBS灌水版上出现一则“口是心非的女博士为争爱情不择手段”的帖子被传得沸沸扬扬,看了发帖人的ID我就知道,此人便是李菊。帖子的内容大致是说,一个女博士明明喜欢那个大二的男生,且将他的照片设置成了手机屏保,却还口是心非地答应帮忙将其介绍给师妹,云云,跟帖者众,说什么风凉话的都有,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原来,李菊是因为中午看到了我手机来电时显示的屏保照片,才产生了怀疑,我不知该如何解释。说她捕风捉影,但她“证据”确凿;说我被无端蒙冤,但我心底也确实对何孜恒萌生了一丝莫名的爱意。犹豫不决中我选择了沉默,也因此失去了一位曾经无话不谈的好师妹。
5.
何孜恒生日那天,我送了一副玉石吊坠给他。几分钟后李菊自告奋勇地赶来,她不顾曾被何孜恒拒绝的尴尬,极其自豪地将精心准备的昂贵礼物递到何孜恒面前,甜腻腻地说:“生日快乐!”然后又不屑地瞥了一眼那副玉石吊坠,皱紧了眉头道:“哎呀,这年头,谁还送这么老土的礼物啊?”我红着脸低下了头。何孜恒觉察出了我的尴尬,解嘲道:“什么礼物我都喜欢,礼轻情意重嘛。”
那天,我借口实验室很忙,便匆匆告了辞。见我仓皇逃离,李菊脸上泛起无限愉悦之情。其实,我知道,她早就从我室友那里打听到我要送给何孜恒的生日礼物是多么寒酸,所以故意用她半个月省吃俭用省下的钱购买的昂贵礼物与我抗衡,且形成鲜明对比,让我当众难堪。这,又是何苦呢?
半学期后的一天,我看到一位漂亮的女生挽着何孜恒的手,在食堂排队打饭,心中不禁泛起一股莫名的忧伤。在我转头的瞬间,发现李菊正在不远处,泪光闪闪地盯着我以及我前方更远处的何孜恒看,已经半学期都没有和我说话的李菊,居然悄悄地走到我的跟前,低声说:“对不起,师姐,我错怪你了,我们,都没有把握住心中的那个‘男神’。我是因為太过直接迫切,而你,却是因为太过矜持委婉,以至于连表白的勇气都没有。其实,你至少应该让他知道你喜欢他。你说,我们是不是爱情的失败者?”我笑着挽着她到餐桌边坐下,抑制住哽咽说:“看到喜欢的人幸福,我们不更幸福吗?”李菊泪光闪闪地点点头。
当晚,登录QQ,发现李菊的签名由之前的“我是多么想你”,改成了现在的“祝你幸福”。何孜恒的QQ签名还是那首亘古不变的小诗:“何狂羁浪孔为尊,孜省悦媚纲难舍。恒者似懦长在隐,帅性潜傲脊未阿。”我不解其意,但我深知,这是一种昂扬向前的斗志与信心,且值得我效仿追寻。
而我,趴在书桌上痛哭了一场后,起身迅速地敲了敲键盘,将自己的QQ签名,改成了痛彻心骨的八个字:平生一顾,至此终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