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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颈鹤的“无性婚姻”
1983年,北京动物园仅有的一对黑颈鹤配对并下了蛋。这是个爆炸性的消息。在80年代,全球已知黑颈鹤仅有800多只,这对宝贝产蛋,怎能让人不欢喜?
但欢喜之后就是极度的失望了,那几个蛋都是“白蛋”,这样的蛋没有受精,孵不出小鹤来。当时我们面对这样的失望,只是一个劲地寻思,它们既然都配对了,怎么还会生白蛋?到底问题出在哪儿?
经过翻查资料,了解野生黑颈鹤的习性。我们才知道答案。原来它们的繁殖很有特点,挑选配偶时非常挑剔,很准配上对。如果到了繁殖期,公鹤叫一声,母鹤叫两声,这就是对鸣,表明这两只鹤配上对了。但配对只是说明这两只鹤愿意在一起生活。还不一定会交配,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无性婚姻”。
原来如此!每天看着那对鹤,我心里真有点不是滋味,好不容易配成对了,就是不交配,白白下了两三年的蛋。这种世界级的国宝,很难再从野外捕捉,守着不受精的蛋,偏偏就是无法繁衍它们的后代,一旦它们不在了,岂不是说动物园从此就要失去黑颈鹤?
那时候我们提出要搞人工授精,可是只有一只公的黑颈鹤,太珍贵了,根本就不敢用它来做试验。换个思路的话,也可以这样想,多找几只鹤来,就像人找对象一样,说不定其他鹤能和这两只宝贝看对眼,实现自然交配呢?但黑颈鹤如此珍贵,到哪里去找?
为黑颈鹤全国“选婿”
为了寻找黑颈鹤,我们向上级打了报告,开始在全国各个动物园里找鹤源。当时成都和广州动物园,以及甘肃临夏回族自治州里都有黑颈鹤。当年我就去了成都动物园。
看到鹤,我又有点傻眼了。孔雀、鸳鸯之类的鸟很容易分出雌雄,公的个头比较大,羽毛绚丽多彩,而黑颈鹤就不一样了,从外观上根本看不出来哪只是公的哪只是母的,所以只好在那儿蹲守,观察它们的飞行姿态,还有它们在求偶期的鸣叫。如果有单独只叫一声的,就能确定它是公鹤。分出雌雄后,还要确定哪两只是一对。几十只鹤在一起跑,一旦发现有两只经常在一起的,就要观察并记住这两只鹤,比如体形大小、身上哪个地方有点黑毛等等。认识了以后,就在某一天早上来听它们的叫声,确定下来是一对了,就把它们圈在一起,这样就配成对了,不过交配与否当然还是另说。
1983年当年,我从成都和广州动物园分别带回一只公鹤和一只母鹤,第二年又从甘肃带回一只母鹤。那时候这些动物都很珍贵,当时统计野生的仅有800多只,因为西藏、云南没人去,人们只知道在青海、贵州还有四川的诺尔盖才有。
运输的时候要非常小心,因为鹤特别胆小,一受惊就乱叫乱撞,脑袋很容易受伤,腿容易折断。为了避免它们撞伤,运输时要把笼子的光线遮住,顶子还得是软的。
有了这3只新鹤,我满以为就算不能达到自然交配,总能开始研究了,但没想到事情远没有那么顺利。
“拉郎配”失败,再次出击
这时北京动物园有5只黑颈鹤了,但配对还是很难,不能一下子就放在一起,必须慢慢地了解它们的性格以及适应环境的情况。这几只鹤老打架,到最后还是没能配对成功。这时候又能看出它们跟其他鸟类不同了。其他鸟甚至一些哺乳动物都是雄性争斗,胜利的得到和雌性的交配权,而黑颈鹤的脾气很特别,就算是异性,到了一起互相看不顺眼还是会厮打不休。
后来,林业部在1984年冬天批准我们到贵州的草海去抓野生鹤,那儿是它们的越冬地,当时有五六十只,数量较多。那时候国家有明文规定,珍稀动物是不能捕捉的,我拿到了林业部的批文,只批准捉3只鹤,我带了一个同志就去了。
现在说起来似乎是轻描淡写,但是在当时的情况下,能够让林业部批准从野外捕捉黑颈鹤,实在是很不容易,也能看到国家对这件事的重视。
在草海,我观察了一个月,每天都早早蹲守,学习和观察它们的习性。动物园毕竟还是跟野外不同,在知道黑颈鹤下白蛋的时候我也想过原因,想来想去,应该还是因为我们人工的环境无法完全模拟自然造成的。所以,观察野生鹤就变得更加重要了。次年7月,我又到青海湖去观察黑颈鹤的繁殖环境。
在当地居民的协助下,我们抓到了3只鹤。但要养活野生鹤很不容易,当地村民也抓过,但鹤很容易撞死。它们在笼子里会变得非常躁动不安。最后我们只好把鹤放在小屋子里,放点玉米和土豆、小鱼、蔬菜等吃的东西,然后用布、被子把光线全挡上,人不能进去。在光线很暗的地方,鹤看不见异样的东西,就能安静下来,甚至把3只鹤放在一起也没事。
这次抓鹤,前前后后共花了一个半月。但这些野生鹤回去以后就一定能够配对成功吗?
只剩下人工授精这条路
回到动物园后,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带回来的鹤配成了两对,有两只公鹤都能够提供精液。看来人工授精这条路可以进行了。当时国内还没有人研究这个课题。
人工授精的第一步就是要进行采精,从1982年到1986年我们进行了5年的采精试验。黑颈鹤性格凶猛,对它采精很困难。首先抓鹤就有两个危险:其一是鹤的腿非常细,如果不小心很容易把腿弄断;其二是鹤的嘴很尖,对人攻击专门啄人的眼睛。后来我们摸索出一套抓鹤的技术,其中最关键的是必须将其头部弄到人的身体后面去,这样能保证人的安全。把鹤抓住后,让一个同事骑在它的背上把它固定住,用两手按摩它的大腿两侧,慢慢地,轻柔地按摩,太轻了没反应,太重了鹤就会因其大腿的羽毛被摩掉而感到不舒服。一旦按摩的频率和节奏适合,鹤就会发出求偶时的“咕咕咕,咕咕咕”的叫声,然后它的泄殖腔就起来了并开始往外翻,这时必须一个人继续按摩,另一个人在其后面进行采精,第三个人进行接精,三个人同时作业。
由于黑颈鹤太珍贵了,我们先用丹顶鹤和白枕鹤进行试验。1984年我采集了丹顶鹤的精液给白枕鹤授精,结果白枕鹤产下了一只受精了的蛋,进而还孵出了一个杂交鹤,这个试验证明了我们采精授精的技术成功了。在此基础上我们才有了在黑颈鹤身上进行试验的胆子,经过几年努力,到1987年我们终于将黑颈鹤的精液采了出来。
第一只人工繁殖的黑颈鹤终于诞生
采精成功后,输精是又一个要攻克的难题。首先是很难准确地找到黑颈鹤输卵管的位置,其次还要对所采到的精液进行稀释。为了配稀释液我也进行了一系列的试验,配了许多种稀释液,最后发现还是生理盐水的效果最好。为什么要稀释呢?因为鹤的精液实在是太少了,与人们知道的兽类的精液相比简直是少得可怜,就是特别小的一滴,0.01—0.02毫升左右。它们自然交配时是泄殖腔对输卵管口,有这么一点就够了。人工授精则不同,要接到接精杯里,再吸到注射器里,如果是未经过稀释的精液,由于粘性大就非常容易粘连在杯壁、管壁和针头的连接处,本来不多的精液还没输就会全部损失掉了。
1987年6月26日是一个可以写入历史的日子,这一天中国第一只人工授精繁殖的黑颈鹤在北京动物园诞生了。它的诞生标志着北京动物园已经成功地掌握了一整套人工授精繁育黑颈鹤技术。其中,人工孵化比人工授精更难,而且孵化出来的小鹤的成活率最低。在鹤类的饲养繁殖方面,我们北京动物园的技术在当时可说是世界级水平。上世纪90年代初,我们最多的时候一年繁殖了14只黑颈鹤,最高时繁殖后的三个月成活率达80%。到现在为止,全球动物园的黑颈鹤有90%都是来自北京动物园。虽然还没有做到繁殖后放归野外,但也减少了动物园对野外黑颈鹤种群可能造成的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