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他相识在很旧的解放路上,那家常有粤剧上演的旧式茶馆里。
　　那天她特地乘了公交车,到那里听广州来的粤剧名伶唱曲。痴心女子负心郎的剧情,她听了忍不住泪。朦胧着眼翻遍小包,找不到一张面巾纸。
　　这时,站在过道上的他递给她一块手帕,说是干净的。她接过,用这块带着阳光和肥皂香味的手帕拭干了泪,才看清他的模样,他是坐在门口卖票的那个年轻男人。
　　她不好意思地说,我眼窝浅。他说,那用手帕比用纸巾好。她的泪又不由得流下来。
　　散戏后,住在附近的老年顾客四处散开,剩下孤独的她去等公交车。他陪她走了一段路,说这里冷清,要小心。她心里有些微的暖。车来时他问了她一句,这么年轻为什么爱听粤剧,她笑道,就是纯粹的喜欢。
　　上车,留给他背影,把秘密留给自己。在广州读书时,她与一个年届而立的男子相恋,那人最爱听的便是粤剧,便跟着他听了多次。男人对她关怀备至,用纸巾替她擦汗,为她拭去感动的泪。她以为他会陪她一辈子,直到某天见到他的车载了另一个她。面对她哭泣的质问,他说,我需要门当户对的人,你不适合我。
　　这段爱情留给她的印记,是令她爱上了粤剧,爱上那种因心碎而流泪的感觉,却觉得她的爱卑微得像被人丢弃的一次性面巾纸。
　　下个周末她来听戏,把洗净晒干的手帕还给了他。这次她有备而来,带了一包面巾纸。
　　与他相见,只限于每个周末,包裹于众多老人之中的粤剧专场,与他不过是顾客与小老板的关系。她再没忘记给自己备面巾纸,而他每次都把她送到公交站牌下。
　　之后她到上海公干半月,回来后再到茶馆,翘首张望的他露出了惊喜的笑容,说等了两个周末才看到她,问她怎么了。这时她才想起,在上海的日子,她也想念过这家旧式茶馆,还有坐在门口的他。
　　交换了名片,她才知他们是同行,在同一座写字楼上班。这世界真是很小,但又很大,日日在同样的电梯里进出,他们竟从未遇见过一次。
　　他们相约到楼下餐厅吃饭,一起郊游;他不再收她的门票钱,带她参加他父亲组织的粤剧票友活动,细心照顾她,帮她复印一本又一本的粤剧曲谱,和她对唱;在她加班到深夜时,送她热气腾腾的夜宵。
　　旧爱带给她的伤痕,被他渐渐地抚平。情人节那天,他赠她一打包装精美的手帕,说,这可比面巾纸耐用,又环保。她欣然接受,连同他的爱。
　　她慢慢地爱上了用手帕,那种轻柔的感觉,远比面巾纸体贴舒服。洗涤晾晒后,那种阳光的味道那么自然。
　　只是,他时常沉思,笑容越来越少。她害怕这次交往的结局像上次一样:她家境普通,父母没有固定工作,是租房一族,家境殷实的他家能否接受?
　　果然,是他父亲反对他们在一起。但他舒开紧锁的眉,斩钉截铁地说,无论再难,我都要和你在一起!
　　他们过着节俭的生活,一点点积攒着房子首付的钱,他买菜做饭,家务事亲力亲为,给她最家常最踏实的宠爱。
　　他们再也没有到过茶馆。她听的粤剧,是他自网上下载而来;看的粤剧,是他从文化市场淘来的碟子。看到她流泪流汗,他总体贴地递过手帕。那手帕,有时是他亲手洗的。
　　这些年,那十二条手帕轮换着用,洗得特别干净,保护得极好。他的爱亦不离不弃,如同她随身携带的手帕,一直都在,历久弥新。
　　
　　编辑 / 王 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