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花落昔年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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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逢:人面桃花相映红
  30多年前的往事,仿佛就在昨天。
  那个春天的傍晚,张建国跟几个知青经过舟车劳顿,终于到达了插队的地方:融安县一个偏僻的山村。
  四周山山相连,形成了一个宽阔的山谷,村庄就在谷底。
  20来户人家散落山野。晚风中炊烟袅袅,给仙境般的山谷染上人间烟火色。
  张建国念过高中,被分配到大队部一所学校当教师。
  所谓学校,总共才30多名学生,小学和中学捞在一个班,由一名叫曾美丽的女教师包揽了所有课程。
  美丽是大队支书的养女,长相名副其实,她只念过初中。初中生教初中生,在那个时代不算新闻。对于农民家长来说,他们没什么指望,孩子能写自己的名字,会简单的算术就行了。
  美丽一般住在学校,她不喜欢回家。母亲和养父经常闹得鸡犬不宁,她很烦。
  那天清晨,张建国出现在学校,一株桃树呈现眼前。
  花开正艳,一阵风过,数片粉红色的花瓣飘落而下。他情不自禁地摊开掌心,接住了两三片花瓣。
  17岁的他长得白嫩,五官周正,戴着眼镜,一个标准的文弱书生。没有下乡前,他有两个梦想:做一名音乐家,或者文学家。
  “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到广阔的天地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那一声号令,毁灭了他的梦想。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张老师!”一阵欢呼声打断他的沉思。
  美丽带着高高矮矮的孩子排成队伍,冲着他欢呼。他有些羞赧,甚至不知所措。
  美丽招呼学生回教室后,走了过来说道:“不习惯吧?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她身材苗条,梳着长长的辫子,穿一件粉红色的上衣,站在一树粉红色的桃花前,人景交融。
  “人面桃花相映红。”他脑子里蹦出一句诗。
  相处:绵绵情愫暗自生
  山里的夜晚来得特别快,美丽为他安排了住舍,还煮了晚饭,请他一起吃。
  漫长而漆黑的夜笼罩着他。
  睡在稻草床垫上,他辗转不眠。17岁,他还没有读懂这个世界,就被命运从繁华都市抛到这个与世隔绝山谷中。五光十色的生活瞬间被孤独湮没,梦里梦外都是寂寞。
  依稀仿佛,他听到口琴声。
  他迅速披衣下床,点一盏煤油灯,寻音觅去,原来是美丽在星光下吹着口琴。
  “张老师,你不睡觉?”口琴声嘎然而止。
  “你会吹口琴啊?”他答非所问。
  她不好意思地低头一笑:“无聊,解闷。”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早春的山谷,风寒,露重。他禁不住打了几个喷嚏,美丽连忙催促他回房休息。他有个错觉,她像是自己的姐姐,事实上,她比他还小一岁。
  次日清晨,屋外鸟雀闹,躺在床上,如同幻境。
  他想爬起来,感觉浑身无力,头脑昏沉。惨了,好像病了!
  美丽敲开他的门时,发现他烧得厉害,她吩咐他继续躺着。半个多小时后,她端来一碗草药汤,让他趁热喝下。
  他竟然一病四五天,美丽一边上课,一边照顾他吃饭服药。
  她“诊断”他为水土不服。
  肯定不服了,从繁华都市跑到这山沟里,好像隔着一个世界。
  一场病疾,把两颗陌生的心骤然拉近,他对她产生了一种依恋。
  上课很简单,语文课教学生识字,数学课教简单的算术,没事时,他就给大家讲讲城里的事情。
  对孩子们来说,城里好比天外,充满神奇。
  美丽也常常问他关于城里的一切。他说,等到有一天,他带她去城里逛逛,让她亲眼目睹。
  美丽的脸莫名红了,比桃花更艳丽。
  他也心跳加快,借口去爬山,跑了。美丽追出去,冲着他的背影大叫:“小心蛇——”
  张建国最怕蛇,有天晚上他躺到床上,触及到冰冷光滑的一条,顿时魂飞魄散,逃出屋外大喊救命。美丽迅速赶来,用手电筒照见一条菜花蛇,在他枕边盘成一团。
  美丽快速出手,敏捷地抓住蛇头,用力往地上一摔,蛇晕死过去。
  他也差点晕死过去。
  相恋:明月清风两相和
  山中一日,山外数日,山村的时间慢得几乎凝固。
  谷底难见天日,特别是冬天,太阳仿佛昙花一现。他的脸更白了,白里透青。美丽说他营养不良,他们吃的东西太多是玉米粥和自种的青菜。
  美丽经常上山为他找“营养品”,有时是一窝鸟蛋,有时是一只野兔,有时是一把野菜,或者一袋野果。他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野人。
  对美丽的依赖,成了习惯。
  又是一年春风,桃花盛开了。他们彼此都熟悉到骨头里,能相互读懂对方的心灵。
  每天晚上,一灯如豆,他们在昏昏暗暗的灯光下备课,偶尔对望一眼,四只眼睛比油灯更明亮。有时,她吹吹口琴,有时哼唱当地的山歌,尾音拖得老长,一丝丝凄凉在夜里弥漫。
  死寂的山谷因为有了美丽的声音而生动起来。
  一个周末的傍晚,美丽肚子痛,从厕所回来,满脸惊恐。他问她怎么回事,她痛苦地咬着嘴唇,捂着肚子,不答。
  原来美丽来了初潮,她懵懂无知,感到害怕。
  他看见她流血,比她更害怕。20世纪70年代,少男少女对生理卫生知识几乎一片空白,爱情也是一片空白,大多出于人性的本能。
  他本能地想到,流血是件很危险的事情,必须马上带她去看医生。
  村里没有医院,10公里外的镇上有个卫生所,村民生病时,大多去那儿。
  “我带你去看医生!”他果断地对她说。
  美丽不肯,去卫生所要翻过两座山,山路畸岖难行。
  他说,那就等一会,如果还流血,便非去不可,她茫然地点头。也许过于紧张,她肚子疼得更厉害了,血继续流淌。
  晚上8时许,他再也不能等了,背起她翻山越岭,去找医生。
  一支手电照着高低不平的山间小路。幸好,月光明朗,像清水洗过一样。有月亮相伴,他们忘记了夜的黑暗。
  在山里呆了一年多,他的腿脚变得有力,但背着她,爬起山来还是很吃力。不过,那时那刻,好像有股力量从心里迸发,促使他一路飞奔。6个小时后,他背着她到了卫生所。夜深人静,他用力拍门,终于走出一个睡眼惺忪的男医生。   听他们说完病情,医生哈哈大笑。
  他们面面相觑,医生给她开一个“处方”:卫生纸一包,垫于内裤上。
  两人的脸红得发烧。
  相别:天上黄泉两不见
  那个时代,“爱情”一般不能公开表露,即使喜欢,也只能埋在心里。
  喜欢酿成了蜜汁,总在彼此相视一笑中倾泻。
  他们养了一群鸡,鸡蛋可以到镇上换些日用品,偶尔也会奢侈地煎几个蛋下饭。她常常在他的碗底埋下一两个蛋,等他发现时,又把煎蛋强硬地塞给她。
  桃子成熟时,他摘下又大又甜的桃子给她。他喜欢看她吃桃时的模样。在她吃得津津有味时,他突然恶作剧地惊叫道:“美丽,你桃子里有半条虫子!”吓得她赶紧把嘴里的桃子吐出来。
  看她狼狈的样子,他哈哈大笑。
  他们俨然一对恩爱的小夫妻。但他们从来没有说过“爱”,也没有拉过手。但爱已深入彼此的心灵,发了芽,生了根。
  他完全适应了山中生活,甚至打算在那里生活一辈子。
  3年后,一纸文件把他们从甜美中惊醒——所有知青大返城。他可以继续自己的梦想,考大学,做一名音乐家,或者文学家。
  好消息让他不知所措,美丽也曾黯然伤感,但为了他的前途,她鼓励他返城,父母也催促他回家。
  分别前夜,月亮特别圆。他们坐在如水的月光中,默默无语。
  “不知道以后的月亮还能不能有这样圆?”美丽低着头,两手绞着手帕,仿佛自言自语。
  “会的,年年岁岁月相似。”他安慰她。
  “可是岁岁年年人不同。”她的声音哽咽了。
  他冲动地拥住她:“你等着我吧,我一定会回来娶你的!”
  那一刻,他对她的承诺很真切。也许,相爱的人真诚时都很真诚,只是敌不过时间和空间的考验,诺言有时无奈变成了谎言。
  她一直送他到车站,当汽车开动时,他冲着她大叫:“美丽!记得等我回来!”
  滚滚车轮碾碎了她带泪的微笑。
  回到城里,他和美丽曾经有过书信往来,可当他考上了大学,当了老师,成了家时,他逐渐忘记了在一座山谷里,曾经许下的诺言……
  晃眼过了数年,那个春天,他去融安出差,突然想起美丽,不由心潮澎湃,雇了辆摩托车开往山里。
  山路依旧崎岖,摩托车无法行驶,他只好转回。向县教育局打听美丽,得知谷底的村落早已迁出,学校也撤了。
  至于美丽,县教育局已无法查到她任何信息。
  他感觉格外沉重,心中惴惴不安,依稀记得美丽写过几行诗:
  如今花逝,月光依旧,却再也没了当初的夜晚。
  我在梦里等待花开,年复一年,却再也没了春天的消息……
  那些诗,曾经浅浅地触动过他,但转瞬便忘了。他突然萌生一个念头,一定要找到她!
  找了两个熟人作伴,跌跌撞撞爬了七八小时,终于到了谷底。房子都消失了,桃树却依旧在,甚至多出了好几棵。
  一树树桃花在春风中灿烂着。
  他遇到当地一位砍柴的老人。问起美丽时,老人用壮话告诉他,她已经死去十多年了!
  “为什么?!”他大吃一惊。
  老人说,为了一个男人,她不愿出嫁,被母亲和继父天天相逼,她受不了,就服农药自杀了。老人指着桃树旁边一个土堆说:“那就是她的坟墓。”
  一阵剧痛直抵灵魂,他双脚发软,跪倒在地……
  为了赎罪,每当清明时节,他会尽量抽空去给美丽扫墓,在她的坟头插上几枝桃花。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想起这首诗,他不由肝肠寸断。
  (摘自《南国今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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