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岁的李宁一身轻松，这一周他领到了同往常一样的一笔薪水，乘电梯从伟志大厦19层落到地面上。拿到工资，他准备离开。因为他“在这一年时间里，没有一天看到它有希望。”他对这个行业感到厌倦至少有半年。但是无疑，投融资行业的收入水平迷惑着他。“我当然喜欢每个月手里多拿几张钞票，”他说，“这是很实际的。”
　　他2000年初进入这个行业，在天空投资咨询公司干了一年半之后，2001年7月进入当前这个m投资管理公司，任投资银行部经理。一晃又一年过去了。
　　半年前，他就认为这个行业已经萧条，一个靠投资中介收费生存的小投资公司无路可去。“尽管客户希望我们写出漂亮的《商业计划书》，但他们很少会为这四十页纸付费。我们的精力纠缠在《商业计划书》的写作和粉饰上，这是基础工作，最终却是无效的。真正的问题是，我们从哪儿给这些人弄来一大笔钱？”
　　两年来，李宁对投融资行业的看法有了巨大的变化。抱着“优化资源配置，调整产业结构，发展高新技术产业”的美好想象，读了一摞儿书，就跻身到风险投资潮中的李宁，现在准备离开它。事实上，他也无法待下去了。
　　在李宁离开m投资管理公司一个半月后，2002年7月，这个公司就倒闭了。
　　
　　投资咨询行业衰败的真实原因
　　
　　m投资管理有限公司成立于2001年3月，作为一个机动灵活的小企业，它尝试过很多业务，但主要任务是股份制改造和风险投资中介。2001年7月，它想要设立一个3个亿的风险投资基金，到这年冬天，它终于发现这个想象根本无法实现。在公司经营的最后几个月里，它介入管理咨询的两个方面：人力资源顾问和营销管理。最终也没有收到效果。
　　像这样的投资咨询公司在开发区内有58家，他们都参加了同业协会—投融资专业委员会。因而时时有照面的机会。但这种公司之间的关系显得有点儿别扭，它们来到专业委员会本来是为了谋求合作，结果，相互讥诮、轻视的风气竟弥漫开来。58家公司之间形成了奇异的行业气氛，就是所谓的五十步笑百步。注册资本200万的笑话100万的，100万的笑话少两间办公室的，办公室面积最小的笑话同样没有收入而办公成本却比自己高的。几十家相互白眼的咨询公司，实际上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一度活跃过的诚利投资管理公司，由于没有收入已经缩减到了极致—只有总经理陪着营业执照独坐在唯一一间办公室内；注册资本999万的君力投资公司开始有意转向餐饮业；德建公司、茂和公司的职员严重流失；明慧投资公司早些时候通过一项新制度，使平均工资降低了20%。可以推断，它们中的大多数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了。
　　表面上，创业板市场的出尔反尔阻塞了投融资体系的退出渠道，风险投资的热情遭到打击，原本该见帐的投资不能不缩回脑袋。这些依附在投资行为上的资金匮乏的咨询公司自然久旱不雨。
　　事实上，那只是一个假原因。创业板能够直接刺激风险投资，但是，以一个投资咨询公司的实力，它如何去竞争这块属于证券寡头的投资银行业务呢？这块奶酪本不属于它。创业板的推出无疑会扭转风险投资行业的颓势，从而创造出更好的投融资环境，这样一来，无疑对它们是有利的，它们将会发现投资客户成倍增加，大环境好了起来。但这并不是根本原因，它们的业务层面并不会提高，它们仍然得不到那些大客户、那些准备上市的公司，它们没有能力去迎接一个好环境，它们的目标或工作范围不是这些东西，是什么？
　　股份制改造是他们的主要业务。听起来是一个制度创新的咨询服务，事实上分为两条线：（1）股份制公司设立或股份制改造方案设计与办理；（2）为主要发起人进行融资。后者事实上就是风险投资中介。费用也分别来自于这两条线。2000年股改方案设计办理费用高达10万-30万，融资费用按照融资金额的3%—5%收取。但是现在，没有人会为第一项服务付费了。融资费用虽然仍然保留了3%-5%的水平，甚至还有所增加（有时高达8%），但是市场一片萧条，很难寻觅到“战略投资者”了。
　　2001年全年，君力投资管理有限公司、茂和投资管理有限公司、金泰投资咨询公司、恒富投资管理公司、德方投资管理有限公司等24家公司没有获得一笔来自于股份制改造方面的收入。明慧投资管理有限公司分别收到了四笔1万元到4万元不等的股份制改造设计费用，这些钱显然只能应付几个月的房租。
　　毫无疑问，咨询公司的整体层次显得有点儿低。公司法规定咨询公司的注册资本应不低于50万元人民币，这就是一个咨询公司的底线。甚至他们连50万也不必实际投入，就可以招兵买马立即开张一家咨询公司。就考察到的咨询公司看，咨询公司的所有人多数属于一些嗅觉灵敏人士，学历层次参差不齐。
　　门槛低的好处是人人都可以进入，形成了公司数量多的热闹局面，但坏处是竞争激烈，低技术大行其道。即使到现在，这个“人人都可进入”的行业还在接纳新的成员，在紫苑大厦13层和8层，迈创公司和新线公司先后开张。
　　投融资行业或者具体到股份制改制，有过它的黄金时代，那时可以单枪匹马赚到以后支撑公司的资本，有人身价千万。现在，大多数咨询公司在苦苦挣扎，什么也不能掩盖这个行业的经营衰败。这个落差所启示的是，创业板和这个行业的内部竞争不是全部的和主要的原因，因为这个问题从前就已存在。为了寻找这个行业失落的真实原因，我们必须了解，他们以前在做什么？
　　
　　投资咨询公司的真实运作
　　
　　m投资公司的业务全貌，并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
　　m公司有五个项目经理和一个文秘，项目经理负责与融资方接触、了解项目、分析市场以及最终写成一部《商业计划书》。在很长时间的运作当中，他们都没有参与接触投资方，洽谈融资事宜。这—任何人都非常清楚—才是关键环节。
　　起初我认为这个公司的业务运作不健全，它不是有点神秘就是有点儿糊涂。我几次提议要求弥补这个漏洞部分，也就是融资环节。我们怀疑老板忘掉了有关需要融资的问题，他一定是忙坏了。提过几次建议之后，我们渐渐也忘掉了它，渐渐地适应了看起来有严重残疾的公司运作。
　　我们把自己调侃为作家，因为我们只需要干些文字活，我们也认为自己得到了一份好工作，起初我们还以为要为融资东奔西跑，甚至会被扣掉一部分工资呢。
　　但我们仍然很快地扶持起两家股份公司，那完完全全是我们的作品，虽然我当时还不完全了解它。我们以现金和股权两种形式收到了改制费用和融资费用。现在我还在想，那几乎是个奇迹。
　　有一天，有人推门进来，开始冲我们介绍他的项目。好吧，我们会说，我们要看一下材料，对此进行分析。在我们签订投资顾问协议书之后，我们会提供一份《商业计划书》。果然，大家都以最快的速度来签订协议，我们—几个作家，简单地进行分工，就开始一部新的《商业计划书》的写作、抄袭、粘贴、编辑，随你怎么说。
　　有一个项目我们是这样做的：
　　“你做过农药项目吗？”杨经理问我。我回答说没有。
　　“那么我怎么来做它的市场这一部分呢？我可一点也不了解这个行业。”
　　“这种农药会用在什么玩艺上？”
　　“苹果树和梨树。”
　　“你去网上查查看，我们国家究竟有多少棵苹果树和梨树。”
　　“然后呢？”
　　“然后按照10%或是50%来估算它的市场份额，随你的便。”
　　确实如此，商业计划书就是这样完成的，我们的资料来自于国际互联网，再进行改造，使它们成为我们需要的那样。由于业务素质不高，商业计划书的品质相当低劣，但愿有人相信它。
　　一个普通的商业计划书包含：
　　（1）产品与服务
　　（2）管理团队
　　（3）竞争性分析
　　（4）生产经营
　　（5）营销策略
　　（6）盈利预测
　　（7）财务分析与融资需求
　　（8）研究与开发
　　（9）风险与对策
　　（10）退出渠道
　　这十个章节中，除了管理团队、产品服务、研究开发和融资需求几个方面由融资方提供材料，其他则是作家们的创意，他们像面临一部小说一样构思了一个浪漫主义的喜剧。
　　有人相信它吗？
　　曾经有。但现在这个行业已经整体失信，缺乏现实主义的商业计划书是咨询公司浮夸作风和毫无责任感的一个分泌物，他们自己破坏了这个市场。
　　如果没有人相信商业计划书，那么他们如何融资呢，他们会拿着它去见投资商而不会被投资商赶出办公室吗？那么为什么他们还要持续不断地制造商业计划书呢？
　　这是一个不可思议的真正秘密。
　　重新回顾这个业务的整套流程：
　　《投融资顾问协议》内容约定的融资佣金比例是3%，按照1000万元融资额度来计算，这个业务至少为投资咨询公司带来30万元的收入，对于一个7人左右的低成本的小公司，30万元是一笔刺激的收入。上述两个数字无论是3%还是1000万，都是最谨慎的估计，实际上项目融资额多是2000万元-3000万元之间，一笔业务的预计收入一般也就是60万元到90万元。
　　然而这项业务的最大赢家仍另有其人—拟设立的股份公司，他们将通过这笔业务得到2000万-3000万元的营运资金，虽然同时稀释掉一些股权，他们仍然得到了巨额的不用偿还的—只需根据效益来支付股息的资金。财务管理上认为，这是倍受青睐的低财务成本的资金来源。
　　事情并不总如人所愿。咨询公司得到合同后，竭尽全力进行商业计划书的写作以及融资，因为他们将得到一笔大收入。但是没有人对此有把握，他们私下承认成功的机会极低。他们的另外一个标的是：取得首付款。
　　这是无论如何必须控制住的目标。
　　受到巨额融资诱惑的拟设立的股份公司对于5万元以下的首付款，有所犹豫。这笔钱看上去是一只鸡肋。他们认为咨询公司的志向在于60-90万这样的真正的蛋糕，连咨询公司内部的项目经理也不解其中意。这是一个特洛伊木马，真正的目标是不可告人的。
　　
　　股份公司的幽暗森林
　　
　　我们提到过，2001年3月，在m投资咨询公司成立之初—那是一个回味无穷的黄金季节。股份制改造进行得那么完美，就连融资问题都解决得相当出色。两个三千万注册资本的公司成立起来，很快排入了开发区明星企业的行列。
　　A股份公司2001年初融入2000万元现金资产，大股东以1200万元的权益类资产出资，占有40%的股权，处于相对控股地位。从股东结构上可以看出，四个其他发起人中一个为自然人，另三个为名不见经传的小企业。



　　股权结构：
　　很快A股份公司取得了行业里一些权威性资格和认证，它的专利技术“填补了国内一项空白”，并获得了科委“国内先进”的评定，接着各种证明和奖励需要大量复印并装订成册，最后，烫有公司标识的考究的封面把有关内容做成可以信赖的模样，拿到《商业计划书》和有关公司文件的人无不为之动容。甚至投融资专业委员会不得不把这样一个优质的公司列入明星企业和其他排行榜中。这一切还没有消停，紧接着，你就惊讶地发现A股份公司成立的庆贺广告占据了地方报纸的整版篇幅，宏大的气势、高远的目标、新锐的理念从广告语中流露出来。现在，公司以一个完整的全新的姿态出现在你面前，如果它用14万元来做一个地方报纸上的庆贺广告，那么它至少使你可以窥探到它的财务状况，可以认为，公司有信心有实力朝他描述的目标发展。
　　如果接着你又在国家级证券报刊上看到同一类公司广告（这个费用则更高！），这些报纸广告的费用总和将近50万元，那钦佩和仰慕之情也许就可能化为动力，促使你去接受这个公司的股票。虽然它是一家非上市公司，但如果你想的话，这个投资渠道自然会为你打开：公司证券部以及一些委托公司、中间商、出现在眼前的资深人士都会不遗余力地帮助你购买股票。经过他们的保证以及你所收集到的资料，你确定对自己的购买行为报有信心，你只需要往什么地方按下去一个手印，就能瞬间得到一笔股票，确切地说是一笔非法股票。
　　自然人持有公司股票的情况是资本运作最完美的状态。主要发起人得到了最受用的资金—是指它的使用将很少受到投资人干扰。登记在册的其他发起人没有实际出资，但事实上控制了部分股份公司的权益，他们控制着或剥夺了大量分散的股东利益，使那些分散的小股东几乎完全丧失了公司章程赋予的权利。问题的严重性还在于这一切根本不合法。小股东将逐渐明白来自于股票市场的真正的风险，他们一脚进入了这个融资圈套的中心。他们不能收回资金，很少能得到股利，他们被称为股东或股票持有人却无法把电话打到股份公司里，他们被拒绝接触到任何有关这个公司的准确信息。由于认识到上市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小股东最后的选择是忘掉这个不愉快的投资。但这做起来相当困难。他们认识到，自己做了一个错误的判断，但他们仍然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判断。
　　这一切就像一个促销手段。在大街上，你也能看到这种情形：很多人在抢购一箱德国剃须刀，当你看得眼热并为自己买了一把时，那些疯狂抢购的人又从马路对面走回来继续表演。
　　一个股份公司的表演则更认真严肃。A股份公司在签订发起人协议、审计注册资本，并准备立即进行公司注册时，事实上只是一场表演，以其他发起人角色讨价还价的并行将签约的投资人并不是真正的投资人，他们希望通过这种手段促使市场“活跃起来”。一方面他们可以联系一些机构投资者，从主发起人手中得到融资佣金；一方面他们可以从市场上运作运作“一级半”，就是把股票兜售到自然人手中，利润来自于佣金和差价。这样做的好处是使大家看到一个股票有人买的公司，而不是相反，如果做到股票以一种俏销的形势出现的话，那么受到投资者关注将不是一件困难的事。那是一个效果不错的营销手段，更多的剃须刀被购买者带走了。
　　使业内人困惑的是，无论是广告、认证、审计评估、资质证明、检验报告还是明星榜、龙虎榜什么的都相当合作，他们使融资市场的形势乐观了起来，有这些部门的协作联合，投融资市场所以还时时闪烁火花。
　　m投资管理公司是通过外部而不是通过内部进行融资，这样就解释了李宁认为公司缺少融资功能的疑惑，他们自己的融资能力确实太弱小，以至于公司经营者需要借助外部的融资力量来合作。他们形成了一个“圈子”，那是一个看起来较松散的体系，利益使他们自觉地联合在一起，构成了一个圈钱运动的全家福。
　　
　　圈钱全家福
　　
　　一家公司为追求生产经营目标的融资是健康和积极的企业行为。当只是以此为借口，目的是为了拥有更多的可以支配的资金时，这就成为“圈钱”。企业主进一步把它花在“无用”并“不可收回”的方向称为“打水漂”。为企业圈钱而牵动的整个投融资体系的商业活动，谓之“圈钱运动”。这是一个显示了各个商业部门统一团结、协调合作和专业智慧的运动。
　　兴起于民间的风险投资活动和一些非金融机构拆借行为，本意是为了“优化资源配置”，但事实上被扭曲利用起来，这种行为在缺少保护、监管和立法不健全的情况下，为非法违规运作提供了大量的机会，一个新兴市场体系活跃了起来，可惜是不道德的一群人。
　　表一：圈钱全家福



　　当我们要为圈钱体系中的全体部门进行合影时，我们看到其中的无利可图者，他们的行为不为自己谋利，但是他们在这个圈子里也起到了作用。似乎他们只是对这个现存的商业氛围感到疲倦而已。
　　另一面，我们当然也需要清楚，也有许多具有企业家精神和社会良心的企业主真正致力于产业发展，振兴民族经济。但是使人担忧的是，如果从整体看来，商业环境不好，遵守游戏规则的人少于违规派，这些人就会遭到排挤，产生怀疑，承受经济损失，最终失去立场。这是严重的问题，我们要保护我们经济社会的元气不被挫伤。
　　
　　股份公司老板如何花掉股东的钱
　　
　　事实上，A股份公司并没有得到2000万元的资金，像表面上那样成为一个3000万元资本的高技术企业。它实际只收到了来自于“一级半”市场480万元的投资，组成这笔资金的m投资管理公司得到了14万元的佣金。
　　另一家股份公司B公司收到了来自于“一级办”市场400万的投资和600万的机构投资。
　　“一级半”的实际含义已经成为非上市股份公司非法私募资金的一个渠道，由经纪人以上市为饵，用虚假信息诱使小投资者购买公司股票，受害范围相当广泛。



　　两家公司在收到投资之前均已在工商部门注册，实收资本均为3000万元。可见资本中无论在融资前或在融资后都有大量水分。
　　A股份公司在2001年3月-7月间投入的广告费用达40万元，主要是报纸广告、印刷品、网站建设等等。B股份公司为此则花去了近100万元。
　　而公司组织结构、经营目标、战略规划等与计划相比都有巨大的出入。
　　一年来，公司董事长买了新款帕萨特、一辆别克塞欧、一幢花园别墅、一套高层住房以及包养着一个小蜜，到现在公司花掉了350万元资金，濒临破产，必须进行二次融资。
　　但融资市场状况不如以前，进行融资策划的咨询公司都纷纷倒闭，而被欺骗过的小股东再也不会自投罗网了。它自己孤独和绝望地挣扎着，想要凭自己的本事演一场资本运作的大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