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没有自己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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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男人与一个女人邂逅于广场,他们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小说冷峻尖锐,表面玩世不恭,实则真实残酷,直逼人心。
  手机显示这一天是星期六,这应该错不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大概下午两三点鐘,我走到秦望广场,走到卖咖啡的店门口,随便找了张靠墙的露天座位。我翻开菜单,点了杯最便宜的咖啡,可以了。我仰起头说。服务员斜眼扯过菜单,拉下脸走进店里,过了十多分钟,她才把咖啡端出来,一句话也没说。这里除了我,只有一位戴黑框眼镜,穿灰色羽绒夹克的中年男人,无聊地在看报纸。从他不时自嘲的表情可以看出,他等的人不会出现了。
  广场上有一个女人雕像,看神态像个滋润的母亲,又幸福又有点儿紧张,仿佛有个并不存在的孩子。不过她视线范围的广场中央,倒真有一群十岁左右的小孩,上蹿下跳地在玩滑板,个个都打扮得挺时髦,额头上还裹了一块五颜六色刺眼的头巾。
  我实在不忍心看下去,便闭起眼睛晒太阳,此外也没什么可干的。阳光暖洋洋的,有点像女人温暖的乳沟。我这么想的时候,果然扑来一股女人香甜的气息,用膝盖看我也知道,此刻在我脸上荡开来的表情,一定是非常傻逼的。可等我反应过来,已经迟了。
  你好,你是王涛吗?一个陌生女孩正盯住我的脸,忍着笑说。我尴尬地皱了皱眉头,坐直了说,你认错人了。她抬头朝周围看看,将目光重新对准我,有些刺眼。你吵到我睡觉了。我故意这么说,但她依然忍不住想笑。
  我点燃一支烟抽起来,斜眼看着她走到雕像那边。她默默注视了一会儿,把挎包挂在雕像挽起的手上,朝雕像裙角没怎么用力地踹了一脚。她看起来二十六七岁,穿了一件红黑格子大衣,有一头黑亮松散的盘发。她用手捋了捋前面的头发,从雕像手中拿下挎包,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从包里拿出手机,似乎是给谁发短信。然后我就再没看她。
  我低头喝了一口已经冷却的咖啡,除了苦味,什么也没品尝出来。我只是没事找事地喝一口,至于是什么味道,又有什么关系呢!那个看报的客人的眼睛从腕表上移开,随手把报纸往桌上一扔,站起来走了。我用手托住下巴,目光呆滞地盯着一行粗体标题,以为会去把它拿过来。但我没这么干,这和偷或者乱拿东西无关,我大概只是懒得动一下。
  此外我还有过很多无聊的想象。比如把服务员叫出来,点一堆东西,然后说声不要了,看她是什么反应。这一定很好玩。再比如把剩下的咖啡拿去喂狗,广场上有几条宠物狗,是那些小孩的妈妈带来的,运气好点兴许还能遇上个心里空虚的少妇。我喜欢那些少妇温暖的乳沟,甚至渴望那个,但除非她们自己送上门来,不然我应该不会有什么行动,这跟光天化日或者道德感无关。
  香烟、咖啡、想象,这些东西正慢慢变得无聊起来。
  那个陌生女孩,那个穿红黑格子大衣、用脚踹雕像的陌生女孩,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又出现在我面前的。她穿了一双红色帆布鞋,也许是因为这个,走路不会发出声音。她冲我笑了笑说,你到底是不是王涛?
  她说话的语气仿佛来自我无聊的遐想,声音仿佛是从那儿传过来的,我无法更准确地说出来。她可能在等一个人,一个从未见过面的人,但那个人没有出现,她以为我就是。所以我临时有了一个足够荒诞的想法,我站起来说,我是王涛,刚才和你闹着玩呢。她抿了抿嘴角,在我对面的位置坐下。她有一双干净的眼睛,我甚至从她瞳孔中看到了自己,那个形状夸张的我有些似笑非笑。我坐下说,喝点什么?
  她说,果汁。
  我说,橙汁还是柠檬汁?
  她说,柠檬汁。
  我说,要热的还是冷的?
  她说,要热的。
  我伸手叫来服务员,说,一杯热的柠檬汁。
  我又点了支烟。现在我和陌生女孩之间烟雾腾腾的。烟雾在阳光下无处躲藏,我的意思是我就像个大烟囱,在一个如此文雅的女孩面前,好像有失文明。不过我是个不太文明的绅士,我一直保持着同一种微笑,就像拍照的时候那样。我后悔没带相机出来,我已经连续一个多月出门不带相机了,想起来有点不可思议。
  时间过得很慢,慢得就像在默念数字,还总是数错重来。陌生女孩用吸管喝了口果汁,那只方形的水晶杯玲珑剔透,淡黄色的液体在慢慢浅下去。她丰满的嘴唇涂了口红,颜色不深,但噘起来的样子还挺迷人。我都快渴死了。她说,然后伸长脖子又吸了一口。我说,没事,喝完了可以再叫一杯。我拿起烟想抽一口,却发现它已经熏完了,剩下一截小拇指长的烟灰。
  你干吗要踹她一脚?我边玩手中的打火机边说,刚才看见你在雕像那边。她的脸唰一下就粉红了,撇着脸什么也没说,光是不好意思地笑。我却来劲了,说,你不会是嫉妒她比你好看吧?我觉得还是你好看。果汁要再来一杯吗?她说,不用了,我们去走走吧。我本来还想趁机问她,那个短信是发给谁的,现在只好作罢。
  离开秦望广场我才意识到,作为一次约会,我似乎穿得太随便了。一件黑色的羽绒服,一条破洞牛仔裤,一双铜棕色的徒步鞋,这导致我们不像在约会,像是在路上偶然遇到多年不见的同学。可实际上,我们却是两个连彼此名字都不知晓的陌生人,不管我们是因为什么走在一起,好像都挺好玩的。
  我们沿着江边往西走,前面有一个种满银杏树的公园,这会儿银杏叶大概早掉光了。我们其实没想去公园,只是公园正好在那个方向。我们究竟要去哪里,好像这是个无法解开的谜团,因为一旦谜团解开,就意味着游戏要结束了。
  陌生女孩踢了一脚路边的一个可乐罐,跑过去又补了一脚,将它踢得老远。看不出来你还挺野蛮的,我说,你好像看见什么都要来一脚。等她意识到我说的话,她脸上再一次果断地粉红了,接着不好意思地笑着说,哪有这回事。
  周末你一般是怎么过的?我问她,和朋友去唱歌,还是在家上网?
  她的双手反握在背后,挎包在后面的腰上一甩一甩,似乎能防止脚再去踢东西。她的脸庞微微仰起,在斜阳下有着精致的侧面轮廓。她犹豫了一会儿说,在家上网看电影,也和朋友去唱唱歌,还会去酒吧喝酒。我说,看不出来你还会去酒吧。她仰着脸不屑地说,这算什么,我还经常喝醉了回家。   可惜我囊中羞涩,不然我一定带她去酒吧喝酒。我不知道女人在那种地方喝醉,到底什么样子,但我知道肯定容易干成那事。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大概半年前的傍晚,天气刚刚热起来,我和一个认识的女孩去江边喝啤酒。她喝了不少,但我没怎么喝,不知道为什么,我怕她喝多了从那儿跳下去,所以我没敢多喝。她是我的一个小学同学,前不久被男友甩了,打电话找我去喝酒。我说我们去哪儿喝?她说去江边,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所以我没怎么喝酒。到了晚上,我把她送回家里,她父母没在家,我只说了句别再喝了,就转身离开了。
  周末你又是怎么过的?她冷不丁打断我的回忆。不知不觉我已经走到她前面去了,于是我回头说,睡觉。睡觉?她的语气显得很意外,除了睡觉呢,你不可能一直睡觉吧?我牵起一边的嘴角笑笑,说,不然就像今天这样,随便找个地方瞎逛。我以为她会对我的身份有所质疑,但她并没有往下问。
  我在岸边有一棵独树的地方停下来,背靠在水泥栏杆上,点燃一支烟接连猛抽起来。我差不多有三个月没剪头发了,它们任由风的摆布,在我眼睛周围随意地来回晃动,我这个样子反正是挺邋遢的,所以没必要装得很斯文。我把烟灰弹到吹过来的一阵风里,它们顿了顿就飞散了,我觉得很有成就感。
  公园就在不远看得见的地方,我们也许会去,也许不会。现在是下午四点多一点,已经超出我预期的时间了,我原以为四点钟不到,陌生女孩就该给我来上一脚,然后愤怒地骂声骗子,转身走掉。此刻她却望着江里一艘装沙泥的货轮,有点心不在焉起来,即使我没看她,我也感觉得出来。
  我向她嘿了一声说,干吗不说话?
  她扭头过来说,那你怎么不走了?
  我笑了笑说,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她说,随便去哪儿都行。
  我说,真的?
  她说,假的。把头扭了回去。
  我说,走了一下午,你对我的印象怎么样?
  她说,还行,但我不喜欢你抽烟。
  我用手指勾了下她耳旁的头发,她的耳孔就像大腿内侧一样红粉光洁,下面有颗红痣似的耳洞,但是没戴耳环。接着我身体往后一仰,看了眼她的正面,她的眼睛里闪了一下,是颤动的泪光,她迅速用手遮了起来。我把手搭在她肩膀上说,你怎么哭了?她说,没有,沙子吹到眼睛里了。我说,不像,你是在哭。可我想不出有什么话可以安慰她,我并不擅长这个。
  她从包里拿出一张纸巾,折成三角形后在眼角轻轻点了两下,然后咯咯地笑起来说,你怎么像个傻瓜一样。我说,我就算再傻,恐怕也沒你傻。她说,敢打赌吗?我说,打什么赌?她说,赌谁更像傻瓜。我嘿嘿地笑了,说,好啊,就赌这个,我赢了怎么说?你赢了,我随便跟你去哪儿;你要是输了,就当沙包让我踢。我眯着眼睛说,可以。
  她先是干咳了两声,双手反叉在腰上,摆出女人常有的那种架势。接着她说,我问你,你是不是觉得我认错人了,把你当成王涛了?我一下就愣住了,说,原来你知道?她语气轻蔑地说,那你知道我为什么还要把你当成王涛吗?我大概彻底蒙了,只是摇了摇头,我知道这对我很不利。她像指着一只羔羊,居高临下地说,我就是想试探一下,当一个陌生人随便用一个名字去喊另一个人,对方会是什么反应?我没想到你真的会答应,老实说我挺好奇的,你是怎么想的?我忍不住想笑,没别的,就是觉得没有比这更好玩的事了,她是这方面的天才。我只好老实交代,送上来的肥肉,干吗不要?她哼了一声说,就知道会是这样。随后她又咯咯笑起来说,现在你认为我们俩谁更像傻瓜?我说,甘拜下风,现在我是你的沙包了。
  江面响起了一声货轮的汽笛,光线开始昏沉下来,一架波音飞机轰地从天空飞过,对面有个人打开电瓶车的锁,骑上它走了。我点燃一支烟,和陌生女孩一块儿讪笑起来,她很是得意地仰着头,但她的胜利并没坚持多久,有两行眼泪流了出来。她似乎感到委屈地说,你带我到你想去的地方吧。语气就好像她在恳求我。
  我又不是傻瓜,也不是正人君子,她的意思我自然明白。我接连猛抽几口后,把烟扔了踩灭。我望了她一会儿,伸手去抹她脸上的眼泪,那只手回来的时候,又去碰了她的乳房,它有些战栗。然后我就抱住了她,让她靠在我的肩膀里,我觉得我像搂着一只受伤的小动物,所以我仅仅是搂着她。
  我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上了车,她依然小鸟似的把头埋在我肩膀里。车里的气氛有点诡异,电台正播着哪儿哪儿又开始堵车了。司机烦躁地不知骂了一句什么,最后他说,你说的那个地方去不成了,换个地方吧。我说,你看着办,只要是宾馆就行。
  透过后视镜,我知道司机正在看我们,嘴角有一丝令人讨厌的奸笑。但我没工夫和他扯皮,只是用力瞪了他一眼,他摇头讥笑起来。过了一会儿,他把车停下,回头说,你看这里行吗?我说,多少钱?他说,三十。我知道他宰我,但没多说什么,乖乖把钱给了他,下车的时候,我默默记下了他的车牌号。
  我们来到302房间,设施还算可以,两张床铺得像球台上的雪一样平整,窗前有两张咖啡色的单人沙发,和灰色的地毯搭配得协调舒适。我走过去拉开窗帘,让陌生女孩坐在沙发上休息,然后我在另一张沙发坐下。我没有抽烟,我扭头过去看陌生女孩,她的情绪似乎刚刚平稳下来。我怕她反悔,就说,是你让我带你来的。
  她没什么表示,仅仅是无法捉摸地一笑,然后抬头盯着墙上的一幅油画。一幅很不错的抽象画,画了发疯似的海洋,和一座扭曲变形的灯塔。绝对是复制品,她却看得很投入,以致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起来。过了一会儿她问我,你是做什么的?
  我耸了耸肩,问这个干吗?她再次望着画说,我觉得我们都像那双眼睛,灯塔是假的,根本不存在。我又仔细看了一眼,确实有双眼睛,高耸的海浪遮住了它。我等她从那幅画中出来,才说,我没有工作。
  还没到六点,可窗外已经黑透了。窗外只有一条江和沿江的山脉,所以远处没什么灯光。我站起来去倒了两杯水,回来时看见她在发短信,但她把没发出去的短信删了。我不想她对我的印象太坏,于是坐回沙发上说,我是摄影师。她冲我一笑,是吗?真没看出来。我苦着脸说,可如果你做的事出不了名,也赚不到钱,应该算不上一份工作吧?我就是这样一个没有身份,或者说身份不明的人。她投以一个温润的微笑,解除了我的顾虑,她使我想起广场上的女人雕像。   从中央空调通风口呼呼扑出来的暖气,使这个房间有了春暖花开的温存之感。陌生女孩似乎意识到脸上温度的变化,站起来脱去大衣,露出里面黑色的高领紧身羊绒衫。我的目光从她翘起的臀部,和凹进去的腰部往上移,盯在了她突起的胸部上。她的胸部算不上丰满,但是像耸立的山峰一样坚挺。随后她走进洗手间,漫长的等待之后,她从洗手间里出来了,一股女人清甜的气息,再次向我张开的脸上袭来。
  我是那么的不知所措,我的思维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但我的身体没有站起来。后来我的身体站起来了,我的思维却把我带入了洗手间。我洗了把脸,看着镜子中湿淋淋的自己,直到我确信隔在我们中间的不是一张纸,而是赤裸裸的空气时,我才擦干脸,拍着胸口走出去。
  我在靠外的床上看见陌生女孩的羊绒衫、裤子,甚至内衣和胸罩,然后我在靠里的床上看见她用手紧紧裹着被子,睁着一双担心受怕、迷途小鹿似的眼睛看着我。她并非是在拒绝我,而是本能的一种茫然若失。她用目光指了指另一张床,伸手把灯关了。
  除了一片漆黑,房间里只有出风口呼呼的暖气声,也许还有别的什么声音,比如还有第三双眼睛,那双眼睛在黑暗中发出叹息声。我试图去瞄一眼油画中的眼睛,只看见若隐若现从墙面凸出的方框,它就像石头一样沉默。
  你那样站着不冷吗?我听见陌生女孩在说,显然她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我于是光着脚钻进被窝,用手和脚缠住她一丝不挂的身体,两个陌生的身体由内而外,又由外而內地向着一个黑洞愉快坠落。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一个念头的奇形怪状开始清晰起来,在我脑子里激烈地跳来跳去,妨碍了我的性欲。关于她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件事怎么看都太不寻常。我在她两侧乳房上摸索的手忽然不动了,黑暗中我说,我想知道你是谁。她立刻停止了扭动,你神经病!
  我的话大概是吓到她了,我连忙解释,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知道你是谁,从去江边走路开始,我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她的嘴角轻蔑地撇起来,哪有你这样的!我说,我真没别的意思。
  她似乎被我说服了,卷起被子走到窗前,在沙发上跷着二郎腿坐下,仰头看向窗外。我跟着走过去,掀开她身上的被子,月光下能清楚地看见她白皙的乳房,和像草丛一样稀疏细长的阴毛。然后我和她在同一张沙发上坐下,这张沙发足够容纳我们两个光屁股。
  半空中浮起一层街灯暗红色的晕影,陌生女孩若有所思地看着外面,她的侧面像窗外隐约的景色一样油润细致。过了一会儿,她的双眼在浅蓝色的玻璃光下湿润了,我的判断没有错,她仿佛有千言万语没说出来,说话的欲望胜过了性欲。她把头靠在我肩膀上,就像倒立在墙上的拖把一样,然后她开始讲述自己了。
  她说,那年我大概八岁,梳着两根小辫子,是我爸亲自给我梳的,这在那个年代恐怕是不多见。我记得我爸的十根手指很粗,但在梳我辫子时很细,一点也不像是男人的手。有一天傍晚放学回家,隔壁的男孩来我家玩,当时我正在写作业。我爸妈没在家里,他们把钥匙交给了邻居大婶,大婶告诉我他们有事出去了,要晚些才回来。隔壁的男孩比我大三岁,平时他不常来我家玩的,偏偏那天他鬼使神差地晃了进来,那时我住在农村,所以没有锁门的习惯。他手上好像拿着一根青色的竹竿,他说是打狗棒。他在我后面转悠了一会儿说,你在做作业吗?真无聊。我没理他,顾自写作业。后来他又乱七八糟说了一通,内容我全忘记了,好像都跟我无关。
  他似乎离开了一会儿,从我家的后门,他又从我家后门进来时,手上的打狗棒不见了。他走到我后面,晃着一个不知从哪儿弄来的药水盒子,说,我们来玩医生看病人的游戏吧。我没吱声,因为我还在写作业,可他缠着我不放,还说了一大堆话,我就答应他了。他让我坐在一张板凳上,指挥我张大嘴,我照做了。他说我病得不轻,需要打针才会好,不然会死。当时我好像真信了他,我模糊了那只是一场游戏,我说,我不想死。他装出医生的口气说,没事,打一针就好了。他让我把裤子脱下来,我犹豫了一下,就把裤子脱了让他打针。可他却说,让我看一下你尿尿的地方吧。
  就在这个时候,我爸走了进来,看到眼前的一幕,他瞪着眼睛惊呆了,我听见他大吼了一声,你们在干什么!我爸的吼叫声把那个男孩给镇住了,他慢慢站起来,回头胆怯地望着我爸,嘴里正想说点什么,我爸却一个箭步冲过来,一把拎起他往墙上摔了过去。
  那个男孩当场就死了,我爸也赔上了一条命,当他们拿着我爸的骨灰盒来到我家时,我妈在门口昏了过去。其实我们就是两个什么事都不懂的小孩,玩了一个不该玩的游戏。我爸是因为太爱我了,他受不了那个场面,才会一时犯下糊涂。那时我爸正和另外两个朋友合伙办厂,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我今天很可能就是富二代了。我妈的话一下子就少了,她仍然关心我的生活,但我知道她心里是怨我的。
  后来跟我爸合伙办厂的一个朋友,就时不时地来我家一趟,经常提一袋大米,背一罐煤气,或送点好吃的东西过来,每次出手都很大方。有一阵子,他一来就笑着塞钱给我,让我去小店买零食吃,我没走多远,就见他把大门给关上了。有一次我回来得早了,门没开,我使劲地敲门,过了很久,我妈才从楼上下来给我开门。我问她,他呢?我妈说,他生病了,去楼上躺一会儿。她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其实我已经什么都明白了。那一年我十二岁,那个一来我家就把我支出去的秃顶男人,让我感到越来越恶心。
  可现在,那个让我感到恶心的人,却成了我男朋友的父亲,我未来的公公。这是我妈的意思,我怎么能够违背她呢,我只能去跟他的儿子好。那一家人靠着我爸用心血办起来的工厂,后来的公司越做越大,有了一定规模。一想到这些原本是属于我们家的,我就难过得要死。想到我要以这种方式,来得到原本属于我的东西,我真的是欲哭无泪。
  我并不反感他儿子,相反的,我是喜欢他的,我骗不了自己。他为人还不错,有上进心,脾气也好,不像别的富二代生活那么糜烂。跟我交往也是他爸的意思,他事事都听他爸的,就这点不好,但他也是没办法,公司现在还是他爸说了算。他多少也知道点他爸和我妈的关系,他大概和我一样,就算心里喜欢,可又能接受多少呢?就好像今天,我们约好了在广场见面,可他一个短信,说不来就不来了。   迫于双方家长的压力,我们很可能会结婚,但我知道,我们是不会幸福的。再说那个家还有个婆婆在呢,虽然她在那个家没什么说话的权利,可我是她丈夫姘头的女儿,我这样的身份嫁过去,她怎么可能不对我百般刁难,怎么可能对我好呢?所以下午在广场上,当我收到男朋友的短信后,我就横了心要作践自己。我突然感到在我的体内,是有某种游戏精神的,我压抑了自己这么多年,我一直在作出妥协,现在我要为自己反抗了。可我一个女人,又有什么力量去反抗呢?就在今天下午,我突然脑瓜子开窍了,我要成为一个游戏人生的女人。后来我见你独自一人坐着,你看起来心情不太好,我就想,干吗不过去让他开心一下?
  陌生女孩终于把话说干净了,长长吁出一口气。她的双眼在浅蓝色的玻璃光下依然湿润,但是她在笑,笑得很真实,像一把刀劈开了树枝,露出里面新鲜的纹路。我对此没有发表意见,我觉得她能这样笑出来挺好的。
  我抚摸着她圆润的肩膀,同时把鼻子顶在她温热的脸上。我说,我可以在你的乳沟里睡一会儿吗?
  她咯咯地笑了,好像我问了一个很蠢的问题,她说,随你的便。
  我于是在她的乳沟里磨蹭了一会儿,抬头说,很温暖。
  她说,那你可以再睡一会儿。
  谢谢,我说,我们还是去床上吧。
  她说,不用,在这里就挺好。
  我说,是挺好,还可以欣赏月光,可惜今晚的月亮不够圆。我们同时扭头看向窗外,透过暗红色的浮光,看到了山脉的轮廓。
  她像看着山脉的轮廓一样看着我,说,我从没像今天这么渴望过。
  应该是从下午开始。我纠正她。
  是的,她说,你讨厌这样的我吗?说着她伸出一条圆润光滑的腿,跨在了我身上,隨后调整姿势,用力地扭动起来。她似乎又意识到什么,一只手伸到后面,把发箍摘了,带着洗发水香味的头发散落了下来,使她看上去更不顾一切。对我说脏话。她一连说了三遍。
  我脑子一片空白,说,可是我想不出来。
  我不生气,她说,快对我说脏话。
  我只好说,你真贱。
  是的,她说,我是个贱货,继续说我是贱货。她扭动的速度越来越快,表情在茫然地往下坠,很快就有了一次高潮。随后她慢下来,搂着我咯咯地笑起来,我已经看不清她的双眼里是否仍然湿润。
  我们各自穿好衣服,又在沙发上靠了会儿。这期间我抽掉了一支烟,直到吸进去的烟味变苦,我才意识到我们还没吃晚饭。于是我到楼下的肯德基买了汉堡和可乐,可当我拎着袋子回到房间,陌生女孩已经离开了。
  我们甚至还不知道彼此叫什么名字。
  作者简介
  民啸,本名周利民,男,1984年出生于浙江富阳。作品发表于《青年作家》《北京文学》《西湖》《山花》《百花洲》《湖南文学》等刊。
  责任编辑 张颐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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