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名义上是九阳天宗的弟子，实际上只是九阳天宗里的一个囚徒，被囚禁在仙魔两道都难以靠近的渊阁。
　　师父临走前说过，阿凰，如今魔道猖獗，你便留在此处吧。我觉得很无奈，因为我千真万确是个散仙，师父捉不到魔尊反而把我关在渊阁，真是匪夷所思。
　　渊阁很大，饶是我千般心宽，到底也觉得冷清了些。好在有初墨在，才能聊以慰藉。
　　初墨是我被关在渊阁半月后出现的，他穿着九阳天宗里淡青色的袍子，发髻高挽，面冠如玉，鼻间一粒美人痣，让我一瞬间惊为天人。但他的行为却大打折扣，只见他蹑手蹑脚地推开大门，四处张望，贼眉鼠目，活脱脱一个小贼。
　　偷东西都偷到渊阁了，师父老人家的脸面估计已经丢得渣儿都不剩了。
　　我忍不住大喊了一声：“你在干吗？”
　　他顿时惊得连连后退。待他发现我盘坐在大殿中央动弹不得后，才冷静了下来。他摸摸下巴好奇地问：“你被困在北冥锁下，表情还能如此平静真是不可思议。”
　　我朝他翻了个白眼，歪着头一笑：“那我换张脸？”
　　说完，我捏了个诀，原本那张风轻云淡的脸顿时绞作一团，五官难辨。吓得他一屁股坐在地上，闭着眼睛没有形象地乱叫：“还是那张脸好看，快变回去。”
　　他这恐惧的表情让我很是欣慰，于是便收了法术。他拍拍屁股站起来，一本正经地说：“北冥锁，锥心之痛，前辈这般好定力，在下真是佩服。”
　　我生平第一次听到有人夸我，顿时笑了起来：“好说好说。”
　　其实，并没有像初墨说得那般痛苦，只要我不动心，就不会受此苦楚。上次受锥心之痛还是我察觉师父骗了我，骂了句浑蛋后才有的，不过那已经是十日前的事情了。
　　他却好似没有听到一般，眉头锁在一起，颇为疑惑地自言自语：“不对啊，这北冥锁是用来清除魔障的，前辈你……是魔？”
　　天地良心，我只是一个善良的散仙。只是寿命长了些，但也不至于归为魔道啊。再度翻了个白眼：“我浑身浩然正气，哪里像魔？”
　　他围着我转了几圈，上下左右四处打量，最后终于下了定论：“哪里都……不像。”
　　他一个都字拖了好几口气，逗得我直乐。他说他叫初墨，是九阳天宗第一百九十代弟子。这名字让我莫名有种亲切感，我没有告诉他我原本的佩剑叫做墨初剑，只是被师父骗去锁在高高在上的云台了。
　　后来，初墨每日会来看我，或者说一些师兄弟间的趣闻，或者讲一些人间的奇闻怪谈，几乎每日不重样。
　　他讲得很认真，眸子里似有星光跳跃。他每次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时，我心间便传来一阵剧痛。
　　我知道，北冥锁又在隐隐作祟。
　　他每日陪我半个时辰，半个时辰过后他必定会千方百计地找借口离开。
　　人人都有难处，我也不勉强。
　　倒是每日都有了期待之事，日子倒也不觉得难熬。渊阁处在连散仙都无法企及的云雾之上，岁月无痕，我甚至不知道我被困了多久。
　　五十年，一百年，还是更久。
　　吱呀一声，初墨从门缝挤了进来。
　　平日，初墨来时必定是一脸笑意，这次居然满身疲惫，坐在我身旁长吁短叹。许是初墨陪我良久，我的心情竟然随着他的变化而变化，也微微地惆怅起来。
　　我知道，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魔尊袭击了九阳天宗，掌教仙逝，门下弟子死伤过半，大弟子阿寻正挑拨众人请你出山，接任掌教之位，对付魔尊。”他撑着下巴，目光突然转向我，眼底一片柔和，“阿凰，我不想你冒险，我希望能和你永远待在渊阁。”
　　我只觉得心间一动，顿时如万千蚁蚀般钝痛起来。我心底骂了句：“该死，又来了。”面上却与平时一般淡然，几百年来，只要他在，便是锥心之痛。
　　我只是忍着没说而已啊。
　　他喊了我一声，还想再说点儿什么，门突然被几个着淡青色袍子的人打开。几个人大步流星地跪在我面前：“弟子恭迎掌教。”
　　我顿时觉得无奈，想征求初墨意见时，却发现他早已没了踪影。门中弟子是不准进入此地的，想到此处我顿时了然。
　　我动弹不得，只能最大限度地颔首。
　　阿寻捏诀除去了北冥锁，我一时站立不稳，被阿寻稳稳接住在怀里。他扶着我下了渊阁，坐在九阳玄宫主位上。殿下的淡青色袍子都是陌生的面孔，阿寻说，我已经被困了两百年，那些熟悉的面孔早已作古。
　　两百年，我心里默默念了一遍。原来，初墨已经陪了我两百年。可就连当年能窥天道的师父都过不了死劫，初墨居然不老不死地陪了我两百年。
　　不可思议。
　　可眼下没时间让我去找初墨问个究竟，魔尊已经卷土重来。我一跃至云台取下墨初剑。没人知道那是把自混沌初开就存在的上古神剑，旁人不知道，那是因为三界中除了我，无人能驱使这把神剑。墨初剑与我气息相近，我功力强盛时，它威力大。我功力薄弱时，他也发挥不了应有的实力。
　　我提剑回来的时候，魔尊已经杀了上来，藏宝楼已经被毁得七七八八，里间的宝物大多数掉落人间。我大喝一声，脚下一空，一剑朝为首的魔尊刺去，他往后空翻轻松避过。
　　他站定，眼神充满杀气，看清我的容貌后，顿时双眼都亮了。
　　这种变化我看得真切，我这厢还在想莫不是魔尊看上我了，那厢他却勾着手朝我袭来。
　　果然自作多情要不得。
　　我不得不提剑相迎，若是我未受北冥锁之苦，我自认有胜算与之一战。奈何我不单单深受其害，还是整整两百年。
　　几招来回后，我渐渐落了下风，连着墨初剑也发挥不了应有的威力。魔尊大笑三声，一脚踢飞了我的墨初剑，令它直直跌入凡尘。我想去追，却忘了魔尊在我身后，他追上了我，掌心冒出黑气，猛地朝我飞来。我顾此失彼，想着就要死在这里了。不料身后有个温热的身体贴了上来。
　　是初墨。
　　他生生为我挡去了魔尊的煞气，一脸笑意，满嘴的血：“阿凰。” 　　我瞳孔微缩，只觉得腰间的手一轻，他便轻飘飘地落了下去。我胡乱抓了一把，只抓到了薄凉的空气。
　　我觉得自己的心突然被划开了一个偌大的口子，比北冥锁下受的苦楚更甚。陪我两百年的初墨，我最喜欢的人，被魔尊杀死了。
　　我真的生气了，回头看着魔尊扬扬得意的模样，手间顿时燃起了火焰，以肉眼看不到的速度朝他飞去，一拳一拳地落在他的脸上。
　　身下的魔尊早已晕厥，我还在不停地挥拳，我觉得自己一定是打红眼了。阿寻战战兢兢地将我拉开时，我已经泪流满面。
　　后来，我画了无数张初墨的画像，几乎问遍了九阳天宗里的每一个弟子，却没有一个人说见过他。
　　没有人认识他，没有人知道他，只有我。
　　魔尊被我封印在凡间的岐山下，上面的九千九百九十九张符咒里，一张是真的，只有我的气息才能找到。
　　阿寻执意要我接任掌教，重振九阳天宗。我拒绝了，我在与魔尊一战中失去了初墨还有上古神剑墨初，我要去寻回来。
　　阿寻欲言又止却到底没有挽留我，临别时他终于开口：“其实，九阳天宗代代相传不准靠近渊阁，若不是此次天宗面临大劫我也不会出此下策，但愿前辈下山后能秉持正道。”
　　我嗤之以鼻，我像是坏人吗？
　　我初到人间时，有诸多不便，风来雨往被许多仙友耻笑。于是，某日我化了真身帮一个村妇寻得丢失的钱袋，哄她帮我塑了泥身。虽然结果差强人意，好歹有了安身之所。
　　我遣周围的花草精木为我打探消息，自己则躺在泥身里睡觉。一晃，二十年就这样过去了。
　　某日，我被一阵喧闹的声音吵醒，才睁眼，一把长刀直直朝我飞来。我反应快得很，直接跳了出来。
　　正得意，回头一看，我那泥身被黑衣人生生戳去一个大窟窿。
　　那是我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老窝，实在是不能忍。我当即手一挥，那些黑衣人全部倒地不起。
　　我拍拍手，心想着又要浪费法力让村民来帮我修复身子了。
　　长腿一迈，不料却被人一把绊倒。我哎呦了几声才发现有个肮脏不堪的男人蹲在我的面前，一双藏在青丝后的眸子正在打量我。良久，他才肯定地问我：“你是这庙里的神仙？”
　　我呆愣了片刻，还是在这双清澈的眸子下点了点头。
　　他停顿片刻，看了眼我又看了眼我的泥身：“这差距有点儿大。”
　　我淡笑：“是那村姑词不达意。”
　　他哈哈大笑，拨开面前的青丝，露出一张面如冠玉的脸，鼻间一滴美人痣。分明是一模一样的容颜，一个喊我阿凰，他却喊我：“神仙姐姐。”
　　我用法力想探知他的前世今生，结果却是一片空白。我无法确定他是不是初墨的转世，突然觉得鼻子很酸，小心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初墨。”像是一记惊雷在我心间炸开了花。我激动地扑向他，因为力道没控制好，一把将他按到地上，终于泪眼朦胧。他见我哭了，手忙脚乱地安慰我：“神仙姐姐别哭了，你送我回京后，我给你塑金身。”
　　金身？我听到这两个字终于止住了眼泪。难道他以为我是因为泥身被毁才心生悲戚？
　　真是煞风景。
　　他说他原是到岐山巡查军营，被刺客追杀，一路逃命，到了这里。
　　我被初墨带回家的时候才发现他是当朝的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储君。
　　他是个说到做到的人，带着我打开金库，装了整整半麻袋的金子用作给我塑金身。我趁着他没注意，多拿了几根放在里头，却被他一把捉住。我看着架子上仅剩的两根金条，还是乖乖地放回了原处。
　　初墨的办事效率很高，很快就收拾好一间清净的屋子，将我的金身安置好。我看着那与我别无二致的金身，忍不住钻了进去。
　　里面柔软华丽，与从前的泥身天壤之别。
　　初墨又遣人将自己收藏的宝贝全部摆在香案前，自己坐在椅子上扬扬得意地说：“这可都是世间罕有的宝贝了。”
　　我飘了出来，仔细一看，还真有不少宝物，而且大多数都来自九阳天宗。
　　我放下一把玉扇，被另一个盒子所吸引。
　　那盒子外面雕着一把古剑，正是我的墨初剑。我急忙打开，里面闪出一道白光，我顿时觉得全身软绵无力。初墨似乎看出了我的不妥，急忙盖上锦盒。
　　我瘫倒在地，原来这竟是吸附仙家升天珠的宝盒。没了升天珠，我再也无法升仙四处飘走，只能在人间逗留。
　　“神仙姐姐怎么了？”初墨将我扶起，眼神里一片关切，那温柔之色与百年前无异。
　　我的心顿时软了下来，那宝盒一百年才能吐出珠子，除此没有别的法子。反正我是要留在此处和初墨在一起的，想通这一点，我摇摇头说了句没事。
　　初墨对我很好，恭恭敬敬地喊我姐姐，偶尔会无意识地将我抱在怀里打闹。我从前最讨厌这些身体接触，到了人间却没了那么多的忌讳。也许是入乡随俗，也许是因为那张和初墨一模一样的脸。
　　这日傍晚，我宿在金身里，被一阵碎裂的声音惊醒，我赶到的时候，屋里早已是一片狼藉，架上的摆设全都碎成了渣。
　　初墨坐在地上，垂着头不说话。
　　我掠至他身边，堆了个笑脸：“银子太多没地方花不如给我啊。”
　　他没有笑，反而靠了过来搂着我的脖子：“四弟上次派人刺杀我，我没有证据只能咽下这口恶气。这次他居然挑唆父皇让我娶司徒家的女儿，百姓谁人不知，那司徒家的女儿是四弟的人，这奇耻大辱我如何能忍。”
　　我一怔，收了笑容，倒是忘记了人间有成亲一说。
　　“神仙姐姐，你帮帮我好不好？你让她不要嫁到东宫来。”他突然双手握住我的肩膀，眼里满是祈求之色。
　　每当他用这样的眼神望着我时，我根本拒绝不了。
　　我想了很久，终于想到一个周全的法子。
　　半夜我化成梦魇，一遍又一遍展示着那司徒家女儿嫁给初墨会是怎样悲惨的结局。我看到她渐渐扭曲的脸，突然觉得有种负罪感。 　　我半夜回去的时候，远远地便瞧见初墨提着灯笼在府外等我，手里抱着一件长袍。我心里一暖，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待走到他跟前，他将长袍盖在我身上，眉目间聚着暖色。
　　我有一瞬间的痴迷，这种感觉既陌生，又压抑。但我很清楚，这大约是爱了。
　　从前是，现在也是。
　　隔日，我听说司徒家的女儿上书说自己德行有亏不敢嫁入东宫。我淡笑着打算离去，却听到侍女压低声音的耳语：“其实那司徒家的姑娘今早写完上书就自尽了。”
　　“是啊，看来只有太子殿下青梅竹马的王家如烟小姐才有这个命。”
　　我大脑一轰，自动略过了后面那句，脑海里不停地重复，那姑娘自尽了。我堂堂一个散仙，居然沾染了凡人的鲜血，造下了业障。
　　我自混沌初开便与墨初剑相依为命，千年来，我虽然也喜欢恶作剧，但着实未伤害过一草一木。
　　我失魂落魄，一个人蹲在河边，将双手放在河里，不停地搓洗。
　　初墨来寻我时，我的手已经搓得不成样子。他将我揽在怀里：“若是要算，也是算在我头上，你不必介怀。”
　　我怎么能不介怀，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我因造了业障终日躲在金身里打坐，初墨要去岐山巡查也顾不得我。
　　临走时，他拿走了锦盒。他说他要去找高人问问有何用处，我也没有在意。
　　十月，初墨回来了。
　　他的眉梢有暗淡的煞气，我没有细想，只觉得大约是他路过岐山带来的。
　　他坐在金身对面，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事情。他说四弟现在越发得不尊重他，还处处与他作对。他说这话的时候，时不时地看看我，试探我。
　　我明白他的意思，自嘲一笑：“可是我不想伤他性命。”
　　他像是哄孩子一般，将我抱在怀里，声音带着蛊惑的味道：“这是最后一次了。”
　　最后一次了，我也不知道是他在骗我，还是我在骗自己。
　　我在大街上游离，初墨说四王爷就在怡红院里。我找人问了路，一进去才发觉凡人的胭脂俗粉味确实难闻。我胡乱抓了个人塞了几两银子给她，问她四王爷的所在。她伸手指了个方向，我一看是个面目清秀的公子，只是周身煞气环绕，戾气颇重。
　　我捏诀，探知他的过去。
　　我看到他在京城开地下银庄洗黑钱造兵器，我看见他派黑衣人刺杀初墨，从岐山一路追到了我的庙宇，我看见他在夜里怨毒地诅咒初墨，想杀死初墨取而代之。
　　回去的时候，我将他地下银庄和私造兵器的消息告诉了初墨。他眉飞色舞，摩拳擦掌地说：“我要入宫。”
　　初墨将四王爷的丑事禀报了皇帝，皇帝命令他秘密抓捕四王爷。
　　那天，初墨在东宫举行了宴会，邀请的人有很多，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四王爷。
　　宴席间丝竹管弦悦耳，美人舞袖，可氛围却十分紧张。初墨在厢房埋下侍卫，只要他一声令下，就可以制伏四王爷。
　　宴会过半时，四王爷起身向主位上的初墨敬酒，他一步一步地上了台阶，靠近初墨。
　　我隐隐有不好的预感，果然，四王爷突然从衣袖里拿出一把匕首刺向初墨。几乎是身体比大脑先行动，我挡在了初墨的面前。匕首没入体内，异常疼痛。
　　我朦胧间瞧见初墨惊愕的面容，良久，他突然伸手将我箍在怀里，我的脑袋抵在他的肩窝，意识涣散时，我听见细小的声音：“阿凰。”
　　他分明记得我，记得从前，可他不说，我没有任何办法。
　　自从四王爷被抓，初墨便忙着肃清帝王之路的障碍，好几月不见踪影。
　　他说，阿凰，我一定给你一个解释。
　　可是不知不觉，已是寒冬了，他都没有给我应有的解释。
　　自从失了升天珠，我格外畏寒。初墨似乎也察觉了我畏寒的体质，夜里送了许多炭火又往我榻上塞了许多汤婆子。
　　花灯节当日，忽然下起雪来。
　　初墨将汤婆子塞在我手里，自己站在廊下撑开梅花伞，朝我招手。
　　长身玉立，天资自然，让我欢喜。
　　我披着斗篷，与他并肩立在伞下，雪地上落下大小不一的脚印。大街上并不清冷，满目花灯，白雪皑皑，别有一番景致。我突然将手放在他手里，他明显一愣，反手将我的手握紧。
　　一时间，我如吃了蜜糖一般。
　　江畔上停着一艘花船，灯火璀璨，煞是好看。我指着那花船的时候，初墨却淡漠地别过头，表情极不自然。
　　走了一会儿，突然有个老奴拦住了我们的去路，他提着梅花灯笼，和初墨纸伞上的梅花别无二致。
　　“王小姐想请太子殿下到花船小聚。”
　　初墨低垂着眼睑：“不好意思……”初墨的话还没有说完，那老奴便凑在初墨旁耳语了几句。
　　“王小姐说有重要的事情告诉殿下，不去定然会后悔的。”
　　我听得真切。可会是什么事，不听就会后悔呢？
　　我记起了，曾有个侍女说过那个王如烟是初墨的青梅竹马。
　　初墨似乎有些动摇，他将我的斗篷系好，略带歉意地看了我一眼：“我去去就来。”然后他跟着家奴上了花船。
　　我撑着伞，站在原地不动，身子骨冻得僵硬。
　　过了一会儿，初墨扶着一个红衣姑娘下了船。那姑娘容貌瑰丽，应当就是京城第一美人王如烟。
　　初墨朝我走了过来，我眼里又燃起了几分笑意，只是不到片刻便凝结在眼底。他将我手里的伞取过去，小声地说：“你先回去吧。”
　　我垂下头，白雪落满我的青丝，又抬起头来：“祝太子和如烟姑娘花灯节安康。”
　　他的身子一顿，还是大步朝那姑娘而去。他将伞放在王如烟的头顶，遮去风雪。
　　温柔得如同从前，却不是对我。
　　那池边雪上一黑一红，顾盼生辉，着实像一对璧人。谈笑间，甚至都将脑袋凑在一块。
　　可我不得不承认，那王如烟生得那般好看，连走路都如弱柳扶风。我恨不得她狠狠摔一跤，跌进池子里。 　　这么想着，那姑娘真的摔了一跤，跌进冰冷的池子里。初墨想也没想便跳下池子，将她拉了上来。
　　我小跑了几步，发现初墨朝我这边看来，眼里满是谴责。
　　我脚步一顿，心凉了半截，他这是误会我在使绊子？
　　王家小姐自从跌进冰冷的池子后便一直留在东宫里养病。丫鬟们殷勤得很，渐渐倒是忘了我的存在，连平日齐备在香案的水果都是几日前的。我抓了一个苹果，大口咬下，酸得我将它扔出好远。
　　初墨已经很久没来找我了，我躲在金身里，仿佛又回到了渊阁的日子。
　　其间，我偷偷出去找过初墨，可每次初墨都和王如烟共处一室，说着什么好笑的事情。
　　我赌气不去找他，希望他能来哄我。
　　可是，一次也没有。
　　再见到初墨是他成亲的时候，我终于熬不住打算去找他问个究竟。可是，满目的红绸是怎么回事？
　　我随意抓了个侍女，她说太子大婚。我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拜堂，他穿着红色的喜衣，看到我后，有瞬间的慌乱，但很快就恢复如常。
　　王如烟似乎也看到了我，拉着初墨的衣袖小声地说：“快把这女人赶走。”
　　初墨点点头。
　　他将我拉到门外，面无表情：“阿凰，你先走。”
　　“我不走。”我是一个倔强的人，没有问到答案我就不会轻易地死心。王如烟估计也注意到我和初墨的拉扯，跟了过来。
　　初墨见她过来，眉头深锁，当即将我推倒。
　　“你怎么这般难缠？还不明白？从见到你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你能帮我铲除帝王路上的障碍。你也做得不错 ，但是现在，我已经高枕无忧了。还有你那金身，我也要制成金元宝充盈国库。”
　　我呆愣在地，扯着他的衣角大喊：“我不相信。”
　　我怎么能相信，陪我那么多年的初墨会是这般狠心肠。
　　他一字一句像是飞刀而过：“别自欺欺人了，那吸走升天珠的盒子是我故意放在香案上的。我怕你走，不肯帮我做事。”
　　我颓然松开紧拽的手，被他的家丁拖了出去。他穿着红衣背对着我，没有分给我一个眼神。我走过漫漫人海，身后的草木顷刻焚烧殆尽。
　　是的，我觉得愤怒，感觉胸口有火在烧。
　　可偏偏王如烟还不肯放过我，她穿着喜衣站在我面前，一脸挑衅：“觉得愤怒吗？”
　　她周身煞气缭绕，气息像极了一个人。
　　“是你，魔尊。你不是被我封印在岐山下了吗？”我捂着胸口疑惑地问。
　　“多亏了你的剑灵初墨啊，他到岐山巡逻被我召唤帮我解除了封印，没想到他失忆了，我就引他到你那里。我骗他说你可以帮他铲除障碍，他就信了。骗你回去利用你，让你双手沾染着凡人的血。”
　　“卑鄙。”我愤恨至极。
　　“浑身充满戾气的仙体，才是我想要的。”他冲破王如烟的身体，仰天大笑化成黑气钻进我体内。
　　我在地上扭了几下，蓦然想起了师父的话。
　　他说，阿凰，你是混沌初开就存在的仙体，是魔尊最想要融合的傀儡。若一直放任你，你会为了墨初剑痴狂成魔的，你只有待在北冥锁下，日日清除体内魔障，才能永世长生。
　　以前，我不懂这话，总觉得他是在骗人，骗我长长久久地待在渊阁。现在明白他的用心良苦，却已经晚了。
　　我最后一丝清明被魔尊掐灭，彻底堕入魔道。
　　我站起来的时候，煞气环绕，我只觉得畅快。脑子里一个声音在支配着我，他说，将这一切毁灭。
　　我控制不了自己，乖乖将煞气放出。我看着被煞气折磨至满地打滚的百姓，觉得心情莫名好了起来。
　　几日后，初墨来找我。
　　他察觉到我的变化后，面色极其痛苦地跪在我的面前，手里的锦盒掉在地板上，一颗内丹滚落至我的脚边。
　　正是我的升天珠。
　　“你为什么不等我，阿凰？”
　　我冷笑一声，吞下升天珠，手一挥将他甩得老远，自己转身回了老巢岐山。
　　岐山里面聚集着魔尊的旧部，我带着众魔杀上了九阳天宗，九阳天宗里的北冥锁是克制我的法器，我要毁了它。
　　阿寻见到我时，一脸惊讶：“你果然还是堕入魔道了。”
　　我狂笑三声：“那又如何？你们都不是我的对手。”
　　他们的确都不是我的对手，才两个回合就被我死死踩在脚下。
　　“阿凰。”身后猛然响起了初墨的声音。
　　我转身，却没有看到初墨，只看见我的墨初剑悬于空中，直直地朝我飞来。
　　我一笑，想接住陪我上千年的佩剑。
　　不料，那剑偏了轨迹，直接穿过我的身体。我心口一疼，低头一看，胸口被墨初剑刺穿成一个大窟窿，我能感觉到体内的煞气疯狂流窜。
　　我捂着瞬间愈合的心口，跪倒在地。
　　意识瞬间恢复了清明，我看着自己的双手，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远处着淡青色袍子的初墨，发髻高挽，仿佛回到了最初。他嘴角有殷红的血迹，吃力地朝我爬来，却是说不出话来。
　　我颤抖地捏了个诀，初墨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他说：“我本是你手中墨初剑的剑灵，在渊阁里每日只能幻化成人形，陪你半个时辰，可那却是我此生最开心的时候。
　　“可普天之下只有我能遏制你成魔，尽管我多么不想回到墨初剑里。阿凰，我对不起你，我掉入凡尘的时候忘记了一切，只知道自己是一国太子。我听信了魔尊的话哄你去京城为我卖命，可是那次你以身挡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全部想起来了。我想告诉你真相，可是你的升天珠被魔尊夺走了，她要我娶她才将升天珠还给我。
　　“我想好了，等将你的升天珠找回，我们就回渊阁，永世长生下去。你为什么不等等我？为什么不……”
　　他面色含着一丝疲惫，满嘴的血，双手无力地垂下。
　　“不！”我大喊一声，怀里的初墨终究化作一道白光，落在墨初剑里。一切恢复了平静。
　　我怎么会不知道，你是陪我千年墨初剑的剑灵呢？你和我气息一致，我只是不想说破而已。
　　我记得那年，我觉得困在渊阁煞是无趣，于是捏诀，将墨初剑剑灵引了出来。
　　可是，后来的事情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
　　我疯了一般将墨初剑搂在怀里。阿寻带着众弟子一同上前将我制伏，我心如死灰，没有反抗。
　　他将我带回了渊阁，锁在北冥锁下。钻心之痛席卷而来，痛得我喘不过气来。
　　阿寻说：“将墨初剑锁在云台。日后，再不可放她出来，就让她在此处寂灭吧。”
　　大门缓缓合上，再也没有一丝声音。
　　为了缓解每时每刻的痛楚，我熄灭了神台，千年千年地沉睡下去。
　　一千年后，我被叽叽喳喳的声音吵醒。
　　我睁眼看见一个七八岁的小娃儿，粉雕玉琢，鼻间一粒美人痣。我心间顷刻传来锥心之痛。
　　他说：“姐姐，你好像很疼。”
　　是啊，我是很疼，疼了很多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