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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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站在被告席上,被电磁栅栏围在中间,在栅栏的外面,四台身披钛合金装甲的法警机器人严密监视着我的一举一动。灰色的大理石柱子环绕着庄严的法庭,法官庞大的全息影像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没有听众,没有陪审团,偌大的法庭之中只有我一个人。来自周围空间的巨大压力不停向我袭来,令我感到一阵眩晕。
  “本庭宣布:”法官用铿锵有力的声音说道,“被告龙仪一级谋杀罪成立,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一阵嗡嗡声在我的脑海中炸响。我究竟杀了谁?我为什么被判有罪?我完全没有这方面的记忆。
  法警机器人将我带离法庭,一切都结束了……
  苏醒……令人不快的疲惫感在我的身上蔓延。我睁开眼睛,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位美丽的金发女郎,她年轻性感,身着红色的低胸晚礼服,端庄大方地坐在我的对面。在我们中间是一张餐桌,精美的法国料理犹如艺术品一般排列着,新鲜的鱼子酱散发着诱人的味道,令人垂涎欲滴。
  “史密斯先生,”美女端起了高脚杯,“为了这个愉快的夜晚,干杯。”
  “谢谢。”我的手自动端起了杯子。
  高脚杯碰撞的清脆响声在饭店的雅间中回响,在我们一侧的玻璃窗外,是城市灿烂的夜景,辉煌的灯火令人沉醉,让我的心情一下子变得愉快起来。刚才的审判应该是一场梦吧?一场不愉快的噩梦。就在这时,我注意到了倒映在玻璃上的那张脸。那是一张陌生男人的脸,肥胖臃肿,衰老的头皮上长着稀疏的头发。这根本不是我!
  我到底怎么了?这是在做梦吗?
  就在这时,雅间的门被粗暴地撞开了,一个蒙面人闯进了房间。
  “埃斯特·史密斯!”他举起装有消音器的手枪,“你的死期到了!”
  “等一下,”我站起身来,“你一定搞错了!”
  在美女的尖叫声中,蒙面人对我连开数枪,子弹穿过我的身体,打碎了身后的玻璃窗,将桌上的法国料理轰得四散纷飞。我踉踉跄跄跌出了身后的玻璃窗,与灿烂的夜景融为一体,消失在夜色中……
  惊醒,触电的感觉让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随着更多的空气流进肺部,深呼吸变成了剧烈的咳嗽。我发现自己穿着乳白色的亚麻拘束衣,被绑在一张镶嵌着软垫的椅子上。我环视四周,原来自己被关在一间不足八平方米的小屋内,周围的墙上和地板上都镶嵌着白色的软垫。我使劲挣扎,但拘束衣上的皮带将我固定得牢牢实实,根本无法挣脱。
  这里是什么地方?正琢磨着,我发现对着我的那面墙壁上,一层软垫向后收缩,露出一块老式液晶显示器,显示器上的画面闪烁了一下,一个穿着西装的胖男人出现在了屏幕上。
  “杰克,还没好吗?”他侧头对旁边什么人说道。
  一个满头卷发的年轻人在画面中一闪而过,“好了,主任,我们连上他了。”
  “很好。”胖男人似乎有些不安,“龙仪,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你是谁?”我问道,“我在什么地方?”
  “很好,真是太好了。”胖男人似乎很高兴,“听着,小子,我的名字叫约瑟夫·怀特,‘临终回忆’计划的负责人。你运气不错,在执行死刑期间被我们发现具有很不错的‘才能’,现在我们把你加入到我们的计划中,如果你合作的话,我会申请法庭将你的死刑改为无期徒刑。你觉得这个条件怎么样?”
  “你究竟打算让我做什么?”我问,“我连自己之前是干什么的都不知道,我怎么帮你?还有那个什么‘临终回忆’到底是什么?”
  “说实话,”约瑟夫说,“在实验的第一阶段,你其实只要什么都不做就可以了。”
  “哈?”我一愣,“什么都不做?”
  “没错,”约瑟夫点了点头,“首先我回答你的第二个问题,‘临终回忆’是警方的绝密实验,这项实验的目的就是提取刑事案件被害人大脑最后的记忆。你知道,人类的记忆分为永久记忆和临时记忆,就像计算机的缓存和硬盘一样。人类的大脑在完全停止活动之后,仍然可以储存大约450秒的记忆,当然了,根据年龄和性别,这一储存时间可能会延长或者缩短。但是,大部分人都集中在450秒左右。”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问。
  “别着急,请耐心听我解释。”约瑟夫继续说,“我们目前的大脑皮层扫描技术已经可以从活体大脑中提取永久记忆,但是对于死亡之后的大脑就比较麻烦了。我们必须先把脑细胞激活,导入模拟电信号,然后才能开始提取记忆。但即使如此大费周章,也只能提取最后450秒的‘临终回忆’。不过这已经足够了,对于那些死于凶杀或者其他意外事故的人,只要大脑保存完好,我们就能通过设备来重现最后450秒的场景。不过……”他顿了一下,“为了欺骗已经死亡但被重新激活的脑细胞,我们必须制造一个假象,用一个活的大脑与死者的大脑同步,让那些失去活性的脑细胞以为自己还活着,然后将死者最后的临终记忆转录出来。说得直白一点,你目前的作用就相当于一个路由器,作为设备和死者大脑之间的媒介,帮助我们提取‘临终回忆’。在目前的阶段,我们能掌握一切,你只要什么都不做就可以了。如果一切顺利,我们将在第二阶段试着从死者的大脑中提取永久记忆。”
  我不禁吞了口唾沫,原来我刚才看到的,是一个人死前的记忆。被子弹击中的痛楚依然残留在我的胸口,好像真的有子弹射进去一样。
  “好了,说明到此结束。”约瑟夫点了点头,“第一次启动试验很成功,等下一次需要你出场的时候,我们会把你‘激活’,到时候就是正式的工作了。”
  屏幕上的影像消失了,我又成了孤零零的一个人。
  在那个没有任何参照物的单调房间里,就连时间的流逝也会变得无法察觉,我呆呆地坐在椅子上,注视着眼前的屏幕,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那个胖子约瑟夫的脸终于再一次出现在了屏幕上。
  “准备好了吗?”他问。
  “我想是的。”我有气无力地回答。
  “似乎有些时间感的丧失带来的迟滞?不过别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约瑟夫说,“接下来我们要把你跟一名飞行员的大脑连接在一起,可能有点儿刺激,不过别担心,那都是幻觉。现在,深呼吸,然后慢慢放松神经,我们就要开始了。”   约瑟夫咳嗽了一声,摆正坐姿,问:“你有什么疑问吗?”
  “我想知道那个飞行员最后准备给谁发短信。”
  “这个嘛……”约瑟夫敲了几下键盘,“哦,是他家人的电话号码,好像在……嗯。不过这跟事故没什么关系。”
  “我在他死之前听到了他最后的声音,”我试着驱散身上的寒意,“他想对他的父母说一声对不起,您能帮他代为转达吗?”
  “开什么玩笑!”约瑟夫绷起了脸,“‘临终回忆’是警方的机密,我们不可能为了一个死人的遗愿而把这项秘密泄露出去。而且如果那对老夫妻知道我们把他儿子的大脑从遗体中挖出来,然后插上各种各样的电极放在实验室里,他们没准儿会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用那个号码发个短信也不行吗?”
  “不要多管闲事。”约瑟夫摇了摇头,“我们必须保密。保密的原则你明白吗?就是尽可能减少泄密的可能性!而且用死人的电话发短信,你这是在制造灵异事件吗?”
  我无话可说,这个人的自私让我很反感。
  “好吧,今天就到这里。”约瑟夫说,“下一次我们试试新功能,那需要你的充分合作,请做好心理准备。如果你表现得足够让我满意,我会想办法提前把你从这个分不清白天黑夜的鬼地方弄出去。”
  屏幕关闭了,我再次成了一个人。
  时间过得很慢,我试图依靠数数来计时,但是还没有数到50我就放弃了,在这个白天黑夜都分不清的小房间里,没有任何东西作为参照物,我被拘束衣绑在椅子上,只能无奈地等待通讯联络。
  不知过了多久,我的精神开始涣散,可就在这时,约瑟夫的脸再次出现在了屏幕上。
  “嘿,今天感觉怎么样?”他似乎很高兴,“你看,龙仪,这是什么?”
  他把一份文件传输到了屏幕上,我看到那是一张申诉状,似乎是准备给我进行减刑的申请。我不禁摇了摇头,这个家伙虽然自私,却还算守信用。
  “不过别高兴得太早,”约瑟夫整了整领带,“没有沃尔特先生和检察总长的签字,法院是不会受理的,不过如果你好好跟我们合作,我会设法说服检察总长。好吧,我们开始今天的工作吧。让我们进入计划的第二阶段。”
  “先生,”我抬起头来,“今天是几号?”
  “今天是几号?”他重复了一遍我的话,然后笑了起来,“今天是几号一点都不重要,关键是你要开始干活了,我们可没有休息日。”
  “主任,”那个卷发的年轻人从屏幕边缘探出头来,“可以开始了,脑电波同步完成,随时可以载入。”
  “好的,杰克,我知道了。”约瑟夫转向我,“现在,我们开始吧,你有450秒的活动时间,先体验一下全新的第二阶段吧。”
  话音未落,巨大的吸力从我的背后袭来,将我的意识生生抽离了躯体,拉进比黑暗更加黑暗的深渊。
  这种自由落体的感觉持续了十几秒,周围的环境突然变成了一间古朴的书房,精致而古老的木质书架散发出檀木的气息,脚下的地板上铺着红色的地毯,踩在上面软绵绵的。在书房四周的墙壁上,挂着名家的油画和古代刀剑的复制品,在偏暗的室内照明的映衬下,显得非常有格调。
  这是谁的记忆?我不禁环顾四周,这一次,身体随心所欲地动了起来,那种提线木偶一样被操纵的感觉消失了,我好像获得了前所未有的自由。我来到书架前,伸手拿起了一本书,翻开那本厚厚的线装书,出现在眼前的却是模糊失真的文字。我拿起另外一本书,翻开之后发现跟前一本差不多。
  就在这时,门开了,一位老年绅士走了进来,他完全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径自走到书桌前,坐了下来。
  我向他走去,来到他的面前,老绅士依然无视我的存在,仿佛我是一个看不见的幽灵。他从抽屉里拿出一支钢笔,开始在纸上写信。在这个电子通讯异常发达的时代,很难相信有人还会用这么古老的方式进行联络,我聚精会神地看着笔尖在纸上写出一行又一行漂亮的拉丁字母,直到老绅士把信纸折好装进信封。然后他来到书架前,从书架上的藏书中取出了一本很厚的书,封面上的十字架表明了那本书的身份——《圣经》。
  老绅士将信小心翼翼地夹在《圣经》中,然后回到了书桌前。我本该给他让路,但是身体的反应却慢了半拍,结果老绅士直接从我的身体中间穿了过去,好像我才是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幻影。
  他在书桌前坐下,似乎在思考什么,苍老的眼眶里逐渐充满了泪水。也许是想通了,他从右手边的抽屉里拿出一支玻璃管,将里面的液体倒进了嘴里。几秒钟内,他的身体剧烈地痉挛起来,然后死去了。
  周围的一切在老绅士死去的同时崩溃了,我掉进了脚下的黑暗,然后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拉回了那间小房子,重新被拘束衣束缚在椅子上。
  “感觉如何?”约瑟夫出现在屏幕上,“我是说新模式。”
  “糟透了,”我抱怨道,“我刚才进入了一间格调高雅的书房,但是我拿起书架上的书,却只能看到文字碎片和意义不明的插图。然后一个老头进来,写了一封信之后服毒自杀了,我甚至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寻死。”
  “看起来相当成功,”约瑟夫满意地笑着,“杰克,告诉所有人,我们晚上要庆祝一下!到西大街22号的‘贝尼莱德’沙龙去,告诉老板包场!”
  “好的,主任!”卷发年轻人的声音很兴奋。
  但是我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因为那个老人就在我面前死去了。
  “你怎么了,龙仪?”约瑟夫转向我,“身为我们这个团队的重要成员,你也应该高兴才对,可是很抱歉,我不能把你从那个房间里弄出来,你知道,光是用精神异常这个借口把你弄出死囚监狱,就花了我们很大的力气。”
  “我能理解。”我摇晃了一下脑袋,试图伸展被束缚的手臂,但是失败了,“我只是觉得……看到一个人在我眼前死去,心里很不舒服。”
  “一个杀人犯能说出这样的话真是令人吃惊。”约瑟夫保持着笑容,“不过没关系,这是你开始悔改的表现,如果法官听到你刚才的话一定会很感动。不过我必须纠正你一点,你在记忆中看到的那个老头,名叫查理·霍夫曼,他还活着。他服下的毒药并没有夺去他的生命,而是使他陷入意识不明的深度昏迷,也许他想保护自己最后的秘密吧?不过没关系,这只是个测试,测试一下设备在与活人的大脑连接时能提取多少记忆。你刚才所在的空间,实际上是按照霍夫曼先生的最后450秒记忆在你脑中映射而成的假象空间,那个假想空间是根据他的记忆生成的,所以你翻阅的那些书本才会变得模糊不清,因为它们只是存在于场景中的物品,并非是真实存在的。好在我们连接结束之后从你的大脑中提取出了相关数据,基本上知道了那封遗书的内容,这对警方的侦破工作帮助很大。”   “这样啊,”我突然有些庆幸,“他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主任,”一名年轻女性进入了屏幕,“沃尔特先生要见您,他说再有十分钟就要赶到了,您最好去准备一下。”
  “哦,上帝。”约瑟夫站了起来,“今天就到这里吧,别忘了……”他欲言又止,警惕地关掉了屏幕。
  随着时间的不断流逝,我开始在狭窄的房间里思考起来,我究竟是什么时候被关进这里的呢?模糊不清的记忆无法提供任何线索。那么,我最后一次吃饭是什么时候呢?同样没有任何记忆……持续的思考使我的意识变得模糊起来,但是却无法入睡,只能保持一种半梦半醒的朦胧状态。对了,我究竟杀了谁呢?连受害者的脸都记不起来,我又如何去忏悔呢?
  寒冷悄悄地浸入我的身体,我一下子清醒过来,却发现自己的双脚已经被污浊的冰水淹没,黑色的水散发着恶臭,不断从天花板上淋下来,而它又是那么的冰冷,很快水面上便浮起了肮脏的冰块。
  我拼命挣扎,试图离开椅子。可是拘束衣却把我固定得结结实实。渐渐地,水漫上了我的脸颊,我不得不把嘴抬高,像金鱼一样呼吸……我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起来,逐渐消散……
  突如其来的刺痛感将我惊醒,屏幕上出现了约瑟夫焦急的脸。我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周围什么都没有发生,污水、冰块都消失了,只有寒冷仍留在我的体内。
  “增加一倍的肾上腺素!快点!”
  “有反应了,主任,脑电波恢复了。”
  “谢天谢地。”约瑟夫转向我,“能听到我说话吗,龙仪?”
  “可以,”我舔了舔冻得发紫的嘴唇,“能给我来点暖气吗?这个地方突然变得跟冬天的下水道一样,我快要冻死了。”
  “没关系,那些都是幻觉而已。”约瑟夫说,“也许他们把给你的药搞错了。”
  “药?什么药?”我问,“我在哪儿?我究竟在什么地方?”
  “你在一间精神病院的隔离治疗室,”约瑟夫微笑着说,“那里很安全。”
  “除了很冷,还有幻觉?”
  “不,这不是关键。”约瑟夫向屏幕前凑了凑,“听着,你对我们很重要,整个‘临终回忆’计划几乎全部建立在你的大脑基础上,你是我们团队非常宝贵的一名成员,我们会为你做任何事情。”
  “但是我却不能去沙龙。”
  “很遗憾,”约瑟夫抱起了双臂,“因为你是个囚犯,而且杀了人。”
  他似乎在刻意强调我的罪行,有这个必要吗?我突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但是一下却说不上来。
  周围的温度逐渐恢复了,寒冷的感觉随之消散,我深深地吸了几口气,让自己的身体逐渐复苏。但是拘束衣却将我的双手固定,我甚至无法站起来,只能乖乖地坐在椅子上。我突然觉得自己像是一具木乃伊,正被放在金字塔的墓室中。
  “我保证这样的情况不会再发生了,”约瑟夫说,“今天只是个意外,我们犯了一个错误,不过请你相信我们,下不为例。”
  我无奈地点了点头。
  “好啦,今天就到这里。”约瑟夫说,“下个任务不会太久的,你今后会很忙。”
  影像消失了,我深深地叹了口气,迟滞的感觉接踵而至,我只能低着头忍受时间的流逝,同时试图回忆起我杀死的那个人。但是不管我如何尝试,最后都以失败告终,好像有人在我的记忆中筑起了一扇门,而我却没有开门的钥匙。
  门,一扇门?
  念之所致,我的意识沉入了脚下的黑暗。当视野变得清晰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扇巨大的门前。那扇大门的高度目测在三十米左右,宽度则是十米,完全用洁白无瑕的白色材料建造,突兀地耸立在倒映出蓝天的浅水中。白色的云和蓝色的天空在镜面般的浅水上流动,而在那薄薄的水面下,是白色的地面,脚踩在上面有种粗糙的感觉。
  我弯下腰去,用手指划过水面,蓝天因为水波而扭曲,但是水面上并没有我的影子。明明双脚就在水中但却没有倒影,这真是非常奇妙的感觉,好像忘记了自己是谁一样。将指尖上的水滴放入口中,咸涩的味道充满了舌尖,原来我脚下是一望无尽的盐沼,广阔的盐壳上覆盖着一层饱和盐水,没有任何生物能在其中生存。
  这里是生命禁区。
  这里是世界尽头。
  这里是天空之境。
  一阵风拂过,镜中的天空变得飘忽不定。好像有谁在呼唤,我将视线转向屹立在镜中的白色大门。门正在逐渐关闭,门后被晚霞染成紫色的天空正在消失。
  我飞奔而去,试图窥视门中的奥秘,却只看到一抹被夕阳染成金色的秀发与晚霞映衬下的消瘦身影。那个女孩背对着夕阳,我看不清她的容貌,但她却是我认识的人。
  难道,被我杀死的就是她吗?
  深深的罪恶感在心底涌起,我的身体因为痛苦而弯曲,指甲划过白色的大门,细碎的颗粒从门上剥落。原来构成门的白色材料,是成千上万的盐粒。盐之门耸立在天空之境中央,等待着开启真实的时刻。
  究竟什么是真实?我没有答案。
  意识被拉回了精神病院的小房间,我无奈地动了动被拘束衣束缚的身体,貌似我已经在这里待了很久,但是却并没有饥饿感,也没有去过厕所。我开始怀疑,自己现在究竟处于何种状态。
  墙壁上的小屏幕中,约瑟夫正冲着身后大喊大叫,看得出他们遇到了什么麻烦,我竖起耳朵仔细倾听,却只能听到只言片语。
  “见鬼!有人启动了机器!”约瑟夫一脸不悦,“该死的黑客!看起来下一次我最好把网线拔掉,不能让他们有任何可乘之机。”
  “遇到麻烦了吗?”我问。
  “麻烦?不,只是个小问题。”约瑟夫摆出了微笑,“龙仪,告诉你个好消息,我们已经向法院申请对你的死刑暂缓执行,如果检察院不抗诉的话,我有七成的把握把你从死刑转成无期徒刑。不过在此之前,你要好好干活,现在我们就有一件工作要做。”
  “什么内容?”
  “你马上就知道了。”
  来自脚下的巨大引力将我的意识拉进了无底深渊,我讨厌这种感觉,每一次都好像从深渊掉进地狱。数秒钟之后,视觉和听觉逐渐恢复,我意识到自己进入了“角色扮演”状态。身体不受控制,视野随着头部转动而晃动,这种感觉不好。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和恶臭,就好像屠宰场的下水道,疼痛从身体的各个部位传来,我忍受着死者强加给我的痛苦,努力睁开眼睛。   “准备好了吗?”朦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随着一声闷响,一块镜子放在了我的面前,镜子中倒映出一个皮肤白皙的女人,她看起来二十岁左右,赤身裸体地被绑在椅子上。她的身上满是伤痕,十根手指血肉模糊。
  一个穿着皮夹克的男人出现在了视野边缘,他的头上套着一个麻袋,上面挖了两个窟窿。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从窟窿中露出来,眼神中全是兴奋与疯狂。
  金属摩擦的声音响起,蒙面男拿出了一把长匕首。
  “不,求求你……”我扮演的女人哀求着。
  但是下一秒,哀求变成了撕心裂肺的惨叫,锋利的刀刃刺进了女人的后背,四溅的鲜血飞散开来。剧烈的疼痛从我的背后传来,死者临死前遭遇的痛苦正在我的意识中重演。我恨不得现在就跳起来给那个蒙着脸的杀人狂一记老拳,可是我所扮演的死者显然没有这个能力。
  蒙面男刻意避开了要害,但是每一刀都恰到好处地造成最大的痛苦,他轻车熟路地一点一点折磨那个女人,鲜血飞溅到了镜子上,模糊了影像。最后,锋利的刀刃划过女人的脖子,一切终于结束了。
  我重新回到了精神病院,在拘束衣中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死者遭受的痛苦至今仍旧在我的身上流动,好像那些可怕的伤口真的在那里一样。我从未想过450秒会如此漫长,好像过了数百年。
  “感觉如何?”约瑟夫问。
  “非常糟糕,”我回答,“以后别让我到这种重口味的记忆中体验了。”
  “抱歉,偶尔会出现这种情况,不过请务必忍耐。”约瑟夫轻描淡写地说,“今天早上,死者的头颅在河里被发现,面容已被毁坏,幸运的是,大脑保存完好。警方会对我们提取出的信息感兴趣的,那个变态杀人魔一定会付出代价。”
  “能问个私人问题吗?”我说,“现在我究竟在什么地方?”
  “精神病院的隔离病房,还能是哪儿?”
  “我在这里待了多久了?”
  没等我继续问下去,约瑟夫突然皱起了眉头,他转向身后,“杰克,怎么回事儿?他开始有所察觉了?”
  “不会吧?”叫杰克的年轻人从屏幕边缘一闪而过,“我们的程序应该是完美的,可能是今天被害人的记忆对他深层意识产生了过大的刺激,造成虚拟人格出现混乱。也许我们之后应该改进一下,避免出现这种情况。”
  “嘿,伙计们。”我有些不解,“你们在说什么?”
  “看来只能‘重启’了。”杰克敲了敲键盘,“不过目前为止的数据足够进行第三阶段了,虽然有点儿抱歉,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紧接着,屏幕被关闭了,我的意识沉入了脚下的万丈深渊……
  我站在被告席上,被锈迹斑斑的栅栏围在中间,在栅栏的外面,四台破旧的法警机器人严密监视着我的一举一动。环绕法庭的灰色大理石柱已经风化,看起来好像是古罗马时代的遗迹。在对面的高台上,体态臃肿的法官像一堆起伏的肉瘤。
  “本庭宣布!”法官用铿锵有力的声音说道,“被告龙仪一级谋杀罪成立,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我意识到这一点,将注意力从法官身上移开。周围空荡荡的座位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使用了,开裂的皮革坐垫上落满了灰尘。陪审员席位早已腐朽坍塌,变成了一堆黑色的烂木头。然而在我身后最靠近大门的位置上,一个年轻的女孩子悠然地翻阅着报纸。她是这场审判唯一的听众,但却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法警机器人拉开了栏杆,用冒着电火花的金属手臂把我拉了出来,粗暴地推着我向法庭外走去。
  莫名其妙的死刑判决简直像一场闹剧,没有证人也没有犯罪证据,只是单纯可笑的过场而已。
  就在我经过那个女孩身边的时候,她突然放下报纸,转过脸来看着我,黑色的眼睛中透出莫名的锐利目光。
  “我究竟是谁?”我脱口问道。
  她露出了微笑,将手指竖在唇边,制止我继续问下去。
  周围的场景在一瞬间崩塌了,化为无数黑色的沙粒,消失在黑暗的水面之下。我被独自留在了黑暗中,目瞪口呆地注视着脚下的水面。没有倒影。覆盖在黑曜石地面上的浅水之中并没有我的影子,类似的事情从前似乎发生过。
  我究竟是谁?我犯了什么罪?我不知道……
  意识逐渐消散了,我的身体逐渐化为黑色的沙粒,慢慢地风化。黑色的沙子消失在了黑色的水面下,不留一点痕迹。逐渐消失的我仰望天空,目光穿过无尽的黑暗,在那黑暗的尽头,耸立在天空之境中央的盐之门向我发出无声的召唤。
  一切都结束了,我沉入了黑暗。当意识再次被唤醒的时候,我穿着拘束衣被关在精神病院的小房间里。在我对面的墙壁上,一小块液晶屏幕被点亮,身穿西装的胖男人出现在了屏幕上,对于那张脸,我似乎有点儿印象。
  “连接开始。”胖男人整了整西装领带,“龙仪,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你是谁?”我问,“我们之前见过面吗?”
  “不,我们这是第一次见面。”胖男人的表情出现了一瞬间的动摇,“听着,小子,我的名字叫约瑟夫·怀特,‘临终回忆’计划的负责人。你运气不错,在执行死刑期间被我们发现具有很不错的‘才能’,现在我们把你加入到我们的计划中,如果你合作的话,我会申请法庭将你的死刑改为无期徒刑。你觉得这个条件怎么样?”
  “我杀了谁?”我问。
  “这不重要。”约瑟夫打断了我,“重要的是你被判了死刑,现在只有我们能帮助你,你懂吗?只有我们可以让你免于一死。”
  “我懂了,”我暧昧地回答,“我会好好合作的。”
  “很好,非常好。”约瑟夫满意地点了点头,“对于‘临终回忆’计划的说明我们直接跳过,因为时间比较紧急。那么,我们开始工作吧,不稳定因素似乎已经被排除了,接下来只要进行基本工作就可以了。”
  “乐意效劳。”我装出谦恭的样子。
  “杰克,”约瑟夫回过头去,“开始载入。”   我的身体颤抖了一下,紧接着,来自脚下的巨大引力将我拖进了无底深渊。我试图挣扎或者尖叫,但是冥冥之中我似乎记得这种感觉。很刺激,或者说很令人不愉快,但是却没有任何危险。
  温暖的房间里弥漫着木头燃烧所散发出来的特有气息,古老且充满怀念,好像连凝聚在年轮中的时光都散发到了空气中。气息的源头来自石头砌成的壁炉。在壁炉上方,摆放着精致的小工艺品和粗大的鹿角与老式猎枪。
  窗外飞舞的雪片堆积在玻璃窗的根部,寒风拂过屋顶,即使暖炉的火焰也无法完全驱散冬日的严寒。
  “喂,年轻人。”一个声音说道,“到这边来,这里有热咖啡和毯子。”
  我惊讶地转过脸去,只见一位垂暮的老人坐在火炉边。他看起来已经很老了,脸上满是岁月留下的沟壑,稀疏的白色头发下露出长着老年斑的头皮。但是那双眼睛依然炯炯有神,好像所有的生命力都在目光中燃烧。
  我在老人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学着他用毛毯盖住双腿,随着咖啡的清香在口中扩散,寒意逐渐从我身上退去。
  沙沙的电子音吸引了我的注意力,一台古老的黑白电视机被打开了,上面播放着褪色的画面,从小男孩跟父亲一起打棒球到一场盛大的婚礼,紧接着战争爆发了,血腥的战斗,胜利的喜悦,孩子的出生,自己的老去……我意识到,那些褪色的画面是某个人的一生。
  “会下象棋吗?”老人微笑着注视着我。
  我摇摇头,又点点头。老人露出了无可奈何的笑容,在我们之间的桌子上,咖啡壶被挪到了一边,整齐列阵的棋子和黑白两色的棋盘从桌子中冒了出来。老人推动一枚兵卒作为先手,我同样将一枚兵卒向前移动以示抗衡。
  “你能出现在这里,说明沃尔特还没有死心。”老人移动着主教,“他依然窥视着我所留下的遗产,但是我绝对不会给他的。”
  “我……”我顿了一下,“不是很明白。”
  “那当然了,你只是一个媒介,就像路由器。”老人说,“不过我并不想责怪你,更不想对你发脾气。毕竟我现在在法律上已经是个死人了。我的大脑现在想必被那些混蛋泡在培养液中,上面插满电极,看起来就像是某种海洋生物。孩子,跟我说说你的事情,你是怎么被拉进‘临终回忆’计划的?”
  “你知道‘临终回忆’?”我愣住了,“这个应该是绝密吧?”
  “绝密?那是对外人来说。”老人笑了,“作为‘临终回忆’系统的创造者,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它了。但是,我的研究也许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只有上帝有权查看死者的记忆,人类根本没有这个资格。不过当初我却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对研究的狂热和过度的自信蒙蔽了双眼,使我没有办法看到自己造的罪孽。窥视死者的记忆,这并不是人类应该掌握的力量,你的到来就是对我最大的惩罚,我试图用死亡来埋葬的东西就要被挖掘出来了。”
  “原来如此。”我把骑士移动到前线,“说实话,我没有自愿加入这个计划的记忆,所以没有办法回答你的第一个问题。”
  老人扬起眉毛,用战车吃掉了我的骑士。
  “啊!”我发出一声惊呼,“能悔棋吗?”
  “当然不能。”老人将双手交叉在一起,“人生本身就是一场棋,区别在于你是在当别人的棋子还是在用别人当棋子。当然,无论哪种情况,后悔药目前都还没有被发明出来。”
  我扫了一眼棋盘上的局势,左侧失去了骑士,兵卒的支撑点变得不甚稳固,而老人的皇后和主教已经就位,这样下去左翼被突破只是时间问题。于是,我决定孤注一掷,从右翼发动一场攻势。
  “气势不错,”老人评论道,“不过却有勇无谋。”
  在三步之内,我失去了主教和战车。
  “看起来要战败了,”我苦笑,“不过我居然会下象棋。”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老人轻描淡写地说,“在你的大脑与我的大脑同步的时候,我所掌握的技能与知识也能为你所用。你刚才说你没有自愿加入计划的记忆,也就是说你并非沃尔特的协助者或者雇员?”
  “我不认识沃尔特,”我说,“把我弄进来的是约瑟夫。”
  “那个死胖子!我就知道他是个脓包!”老人咒骂道,“不过仔细一想,你也许真的是受害者。因为在我离开实验室的时候,我将核心数据全部毁掉了,在没有完整实验数据的情况下,要想重新构建‘临终回忆’系统,必须按照以往的实验数据再现当时的情况。而这种‘再现’是非常困难的,至少必须付出很大的代价。”
  “比如?”
  “非法人体试验。”老人说,“寻找脑电波波形接近的人作为实验体,通过原有数据进行还原。不过这种还原也许是永久性的,那个被抓来的倒霉蛋不管愿不愿意都必须一直充当路由器,永远被关在实验室中。”
  我感到一阵寒意从背后升起,“他们说我杀了人。”
  “杀人?”老人打量着我,“我怎么看你都不像是那种能把刀子或者子弹送进别人身体的家伙……不,也许你连只鸡都杀不了。好吧,为了测试一下,你回答我一个问题,你究竟杀了谁?受害人是男人还是女人?年龄几许?相貌如何?”
  我摇了摇头,无法回答。
  “看来你本来的人格被冻结了。”老人叹了口气,“植入虚拟人格是我的研究成果之一,不过这项成果十分危险。如果给克隆人植入合适的虚拟人格,那么他们就能够成为无畏的战士,组成最强大的军队。现在的你,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谁,只是被迫‘相信’他们展示给你的所谓的事实。人类的负面感情中,罪恶感和内疚感最容易成为虚拟人格构建的基础,前提是你必须是个善良的人。只要怀有这样的负面感情,他们就很容易操纵你的行为。”老人停住了,“我问你个问题,你是男人还是女人?”
  “我是男的。”我毫不犹豫地回答。
  老人注视着,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你现在最需要的是一面镜子。”
  “可是镜子里什么都没有。”我叹了口气。
  “当然了,因为你原来的人格被冻结了。”老人解释,“人对自己的形象特别是自己的脸拥有最深刻的印象,为了避免你原有的人格复苏,首先要抹掉的,就是你的形象。不过沃尔特显然没有完全掌握虚拟人格的构建技术,无法用虚假的形象完全覆盖你原本的形象,所以我才能看到你真正的样子。”   我完全糊涂了,老人的眼中,我究竟是怎样的人呢?就在这时,老式黑白电视发出的沙沙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幅幅清晰的彩色画面。
  “时间差不多了,”老人转向我,“我能为你做的十分有限,但是即使如此,我还是想帮助你。不管你是谁,不管你做过什么,你都是我的研究的受害者。”他展开枯瘦的手,将一枚硬币放在我的掌中,“这是一个心理暗示,可以从一定程度上动摇他们对你的人格覆盖。沃尔特并没有获得实验的全部数据资料,而约瑟夫不过是个又蠢又笨的死胖子,他们都不能很好地控制这套系统,如果你拥有足够强烈的意志,你也许能取回原本的人格。”
  我望着掌中的硬币,那是一枚古罗马银币,上面雕刻着某位皇帝的肖像。
  “我该怎么做?”我问。
  “开启你心中的记忆之门。”老人回答。
  下一秒,周围的场景像砂之城堡一样崩溃了,我跌入了万丈深渊。
  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又出现在了那间小小的房子里,被拘束衣束缚在椅子上。墙上的小屏幕里并没有人坐着,但是却有几名穿着白色工作服的技术员来来往往,他们似乎遇到了什么问题,一副手忙脚乱的样子。就在这时,约瑟夫坐到了屏幕前,他用手帕擦了擦油腻腻的额头上的汗珠,然后将领带整了整。
  “龙仪,你在吗?”他问。
  “我在,”我回答,“刚才好像不太顺利?”
  “看来你也察觉到了,”约瑟夫苦笑,“并不是每个死者都允许我们窥视他的记忆,而且这个大脑因为中风而严重受损,光是让脑细胞活性化就费了我们几个月的时间。不过没关系,虽然排斥反应异常强烈,但我们还是提取到了一些有用的信息。”
  “这能成为我减刑的条件吗?”我试着套他的话。
  “当然,当然可以。”约瑟夫虚伪地笑着,“你做得很好,很出色,这样的合作态度正是我们所需要的。法官一定很希望看到你改过自新的样子,我已经委托律师向法院提出申诉,过一段时间便可以收到答复。”
  “这可真是太好了。”我故作高兴地说,“真希望赶快从这里出去。”
  “这就要看你的表现了。”约瑟夫咧嘴一笑,“今天的成果必须尽快向沃尔特先生汇报一下,下次行动可能要延后,我会在需要的时候通知你。”
  屏幕关闭了,我陷入了恍惚的时间牢笼之中。
  突然,手中的硬物引起了我的注意,有什么东西就在我的手心里。我努力挣扎,试图摆脱拘束衣,但是却无济于事。那些皮带勒得太紧了,我无法挣脱。朦胧的感觉再次袭来,我的意识越来越模糊。不能屈服!我大声告诫自己。一定有什么办法从这里出去。硬物无声地从我手中滑落,身后传来了石块落入水中的叮咚声。
  精神病院的牢房在一瞬间崩溃了,我跪在浅水中,平静的水面倒映着蓝天与白云,一直延伸到地平线的尽头。
  这里是天空之境。
  我摸索着转过身去,一枚银色的硬币躺在水底的盐壳上,闪烁着银色的光芒。我将硬币捡起,放在掌心。就是它将我带到此地,帮助我逃脱束缚。
  我转过身去,只见白色的盐之门就耸立在我身后不足十米的位置。飘荡着白云的蔚蓝天空下,洁白的大门占据了天空之境的中心。我走向白色的大门,用手轻轻抚摸厚重的门扉。
  突然,门被打开了,出现在门后的是布满晚霞的紫色天空。在黄昏的夕阳下,那位在法庭中与我有一面之缘的女孩正注视着我。
  世界仿佛被一分为二,门外的蓝天白云与门内的黄昏晚霞只有一线之隔,但是却无法交融在一起。洁白的盐之门成为了世界的分界线,将我和她分隔开来。
  “你是谁?”我问。
  她望着我,轻轻摇了摇头,优雅地用手拨开耳边垂下的长发。
  掌中的热流温暖了我冰冷的手心,我打开手掌,却看到老人给我的罗马银币反射出耀眼的光芒。我抬起头来,门后的女孩手中也出现了一枚相同的银币。两枚银币仿佛在互相吸引,我和她不约而同地抬起手臂。在银币接触的刹那,它化为光粒子烟消云散,而我们的手掌却紧紧地贴在了一起。坚硬而冰冷的触感从掌心传来,那是玻璃?不,是镜子。我突然意识到,盐之门后面的世界是存在于镜中的倒影。
  门崩溃了,化为无数盐粒烟消云散,好像被堆砌起来的沙子突然失去了粘合力。消散的盐粒融化在了风中,仿佛往昔的幻影,未曾存在过。
  我抬起头来望着爬满晚霞的紫色天空,不知何时,我来到了镜子的内侧。脚下的盐沼被一层浅水所覆盖,倒映在水面上的晚霞与真实的天空交相辉映。我低下头来注视着水中的倒影,出现在我脚下水面上的,是那个长头发的年轻女孩。我伸出手指轻轻触碰自己的脸颊,水中的倒影做出了同样的动作,我终于意识到,原来她就是我,我本来的人格。
  意识到这一点,无数记忆好像破闸的洪水一样从我的脑海内涌出,使我感到一阵眩晕。但是那些记忆却暗示着更加恐怖的事实,450秒的时间确实非常短暂。
  周围的一切都化为沙粒消散了,我回到了精神病院的小病房中,被拘束衣束缚在椅子上。
  “龙仪,你准备好了吗?”约瑟夫出现在屏幕上,“我们即将进入实验的最后阶段,‘临终回忆’系统如果能通过最终测试,那么警方将正式采用它。除此之外,还有很多部门对它表示出浓厚的兴趣。如果能成功的话,我们将会大赚一笔。”
  “我准备好了。”我回答。
  “你看起来很疲惫,”约瑟夫注意到了我的变化,“也许我们需要检查一下,毕竟这次的时间可能会比较长,你的状态至关重要。”说完,他转过身去,“杰克,准备一下,他的状态好像不太好,需要加些料。”
  “好的,主任。”年轻人回答,“我会提高神经系统的兴奋等级。”
  几秒钟后,我感觉一股力量沿着脊髓流进了我的大脑,因为受到打击而疲惫不堪的意识突然变得清醒起来,好像给即将熄灭的木炭浇上了汽油。
  “我感觉好多了。”我抬起头来,“什么时候开始?”
  “现在就开始。”约瑟夫得意地望着我,“杰克,开始载入。”   来自脚下的吸力将我的意识拉进了黑暗的深渊,这种感觉非常不好,有种坠落地狱的错觉,但令我感到惊讶的是,自己似乎开始适应这种感觉了。
  视觉比其他感觉更快恢复,当周围的景象变得清晰起来时,我意识到自己又回到了上一次的木屋中。但是,刺骨的寒风却让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房间内的景象与我记忆中的完全不同。壁炉中没有炉火,陈旧的家具上蒙着厚厚的灰尘,被胶纸勉强固定在一起的玻璃窗不断地颤抖,寒风从墙上的裂缝渗入屋内,带来无尽的寒意。
  “我们又见面了。”
  老人的声音将我从震惊中唤醒,他依旧坐在壁炉旁边,隐身在黑暗的阴影之下,好像来自地狱的幽灵。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问。
  “记忆空间的崩溃是我人格被破坏的真实反映。”老人回答,“这个房间不过是我的意识投影在你大脑中的镜像罢了,根据你的理解生成的不存在于任何地方的意识集合体,也是我们可以互相交流的唯一媒介。”他望着我,苍白的脸上露出了笑容,“看起来你已经取回了原有的人格,不再是披着虚拟人格的傀儡了。”
  “是的。”我闭上眼睛,点了点头。
  “为了测试一下,”老人裹紧了身上的破毛毯,“你到底是男是女?”
  “我是……女性。”我羞涩地移开了目光,“话说就不能换个问题吗?”
  “我还有其他选择吗?”老人苦笑,“打开记忆之门的同时,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关于你自身的真相,虽然很残酷,但是你必须接受它。”
  “是吗……”我叹了口气,“我果然已经死了啊。”
  最后的记忆在我脑海中闪过,那是短短的450秒,也是我人生的最后一段回忆。
  我在前往百货商店的路上被卡车撞了,那辆卡车的自动驾驶A.I.似乎错误地识别了交通信号灯,结果从我的身上压了过去。我躺在地上,慢慢地死去,最后映入眼帘的,是那被晚霞染成紫色的天空……
  我隐约意识到,那并不是什么事故,而是几个月前一次脑部测试所带来的必然结果,有人为了获得我的大脑而谋杀了我。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呢?”我抬起头来,身体颤抖着,“如果不知道真相的话,也许我还能以这种形式自欺欺人地活下去!”
  “死亡是无法逃避的,”老人摇了摇头,“只有真正面对并战胜死亡的人,才有资格获得重生的权力。”他叹了口气,“好吧,说实话,唤起你真实的人格其实是我自私的计划的一部分,但是除此之外,我没有其他办法了。幸运的是,老天也并没有因为我犯下了罪孽就将我弃之不顾,如果送进来的是个罪大恶极的杀人犯,我恐怕根本就没有机会弥补我的过失。”
  我望着他,心中怨气翻滚,但是对自己已经死亡的事实却不得不接受。老人说得没错,死亡是无法逃避的。
  “让我们继续吧。”他用手指轻轻敲击面前破旧的茶几,黑白两色的棋盘出现在了桌子上,上面的棋子还保持着我离开时的状态。
  我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破旧的椅子在承受我的体重时发出快要散架的呻吟,我从未想过一个幽灵会有这样的重量。我和他,都是死人。两个死人在一个不存在于任何地方的小屋中下棋,光是这一点就足以作为灵异故事的题材了。为了将精神尽可能集中起来,我移动中间的兵卒,发动攻势。
  “攻击是最好的防御,”老人露出了笑容,“但这并不完全正确。”
  三步之内,我的两个兵卒被拿到了棋盘下。
  “中央突破。”老人望着我,“防御,还是继续进攻?”
  我咬着下唇,眉头紧锁,说实话,棋盘上的局势很不妙。
  “我现在的处境就像棋盘上的你。”老人说,“被人逼到了绝境,而且翻盘的机会很小很小。不过,这并不代表完全没有希望。我料想到沃尔特会在我死后打我大脑的主意,虽然我在遗嘱中交代过要将遗体立即火化,但是他却有很多门路将我的大脑保存下来。本来我可以用手枪对着脑袋来一下,一劳永逸地解决后顾之忧,可惜的是,我缺少那样的勇气。我不是什么英勇无畏的战士,敢于将生死置之度外,我只不过是一个虚弱衰老的怕死鬼,我的所有研究都是为了一个自私的目的。”
  “自私的目的?”我问。
  “没错,我是个自私的人。”老人苦笑,“首先请你回答我一个问题,人类究竟是什么?”
  这个问题我一时想不出答案,思考了几分钟之后,我慢慢开口:“人类就是从父母血脉中诞生出来的生物吧?”
  “那只是人类的生物属性。”老人说,“所谓的人类,就是智慧与意志的统一体。单单拥有智慧并不能被称为人类,虽然智慧是人类很重要的一个属性,但是人类制造的A.I.也拥有智慧,那么A.I.就是人类吗?显然不是。人类的另外一个重要属性便是意志,意志才是人类与A.I.的根本区别。我们人类拥有意志,而不仅仅只有智慧。我们能够支配自己的行动,甚至做出违背理性的行为,这些都是由于我们拥有意志。换句话说,只要意志存在,无论是变成超级计算机的记忆信息还是变成无形无质的无线电信号,人类依然是人类,只不过是换了一种存在的方式罢了。”
  “抱歉,”我露出了苦笑,“你说的这些我不是很明白。”
  “当然了,让你一下理解我的理论,根本不现实。”老人宽容地说,“无论是从大脑提取‘临终回忆’还是虚拟人格的载入实验,我所有的计划都是为了实现一个最终目的,将人类的记忆与意志完全写入空白的克隆体,从而实现长生不老这一目标。”
  “这太疯狂了。”我摇了摇头,“人类没有资格追求不朽的生命。”
  “没错,的确很疯狂。”老人自嘲地笑了起来,“我花去了半生时间所做的研究,最后不过是一个垂暮老人的妄想罢了。因为直到最后,我都无法解释‘意志’这个关键因素是怎样存在于人脑之中的。就像中世纪的学者们试图从血液中寻找灵魂一样,我最终也没有能够找到意志存在的证据,更无法解释它的存在原理。但是,我却留下很多不该留下的遗产,这些东西都是我疯狂计划的副产品,过于危险,必须被永远埋葬。可是,也许是报应吧,在我死后,我的灵魂被自己制造的机器搞得不得安息。不过我还是提前做了一些准备,在大脑的最后450秒记忆中写入了一些‘有用’的东西。就像我之前给你的罗马银币,那是精神暗示,利用大脑特有的‘编码’制造出来的程序。”   我凝视着棋盘,谈话之间,局势变得更加对我不利了,老人的皇后吃掉了我的骑士,距离王只有一步之遥。
  “我该怎么做?”我问,“我该如何帮助你?”
  “这是我最后的实验,”老人从毛毯下拿出了一把黑色的钥匙,“将意志与肉体分离的疯狂之匙,如果你的意志能够脱离大脑这个载体独立存在,那么我的理论将是正确的。但是,这很可能是一条不归之路。由于很可能使实验者丢掉性命,我从未进行过分离意志与肉体的实验,连技术理论也无法验证。你能否成功,我根本无法保证。但是至少,你可以用自己的意志选择是否接受它。”
  我移动了我的皇后,然后接过了钥匙。老人看了看棋盘,又看了看我的脸,若有所思地眯起了眼睛,“原来如此,左翼的攻势只是为了减少棋子的数量,中路的自杀式攻势是为了调走我的皇后,打开奇袭的突破口……兵不厌诈,真的是非常不错的诡计。”
  “承蒙夸奖,”我微微颔首,“Checkmate!”
  “如果你成功了的话,”老人说,“请实现我最后的心愿。”
  “什么心愿?”我问。
  老人沉默了一下,轻声说:“请让我安息。”
  他的话语仿佛万年的冰霜,冻结了我心中的某样东西。
  “我会尽力而为。”
  世界的消灭与重建在数秒内完成了,黑色的沙子从墙壁上褪去,我又回到了精神病院的狭窄病房中。墙壁上的小屏幕中,约瑟夫志得意满的笑容比任何时候都灿烂。
  “龙仪,告诉你个好消息。”他说,“我们似乎已经快要成功了,这次得到的数据超乎想象,要不了多久你就能够从这里出去了。我们已经为你安排好了一切,法院的裁定也即将做出,没有什么能阻止你重新过上体面的生活了。”
  “先生,”我打断了他,“我想知道我究竟杀了谁?”
  约瑟夫的脸上闪过一丝阴霾,他换上了不愉快的口气,“那不重要,反正你即将成为一个自由人,过去的罪孽有必要深究吗?”
  “我只希望能记住他的名字,”我试探着说,“并且终生为他祷告。”
  “这没必要,”约瑟夫说,“你只要再完成一次工作就行了。不过在此之前我得去吃点东西,下午我们再继续。”说完,他关闭了屏幕,房间内一下子安静下来。
  我意识到,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了。
  坐直了身体,我稍微用力,随着皮带断裂的声音,我挣脱了背后的束缚,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乳白色的拘束衣像长袍一样耷拉下来,我用断裂的皮带将袖口扎起来,然后打开了手掌。一把黑色的钥匙出现在我的掌心,那是一把古老而巨大的钥匙,看起来是一个象征物。它的确只是一个象征,是某种程序在我意识中的具象。
  我抬起头来,望着椅子背后的门,这扇门从前真的存在过吗?我一点也不确定。唯一能够确定的是,我手中的钥匙可以打开它,而门后面的世界究竟怎样?谁也不知道。
  已经没有时间犹豫了,我深吸一口气,将钥匙插进了门锁,随着金属锁头发出的咔嗒声,那扇包着软橡胶的大门开启了,但是出现在门后的,却是永恒的黑暗。
  我望着黑暗,犹豫不决,可是黑暗中突然飞来无数绳索缠住了我的身体,在我挣扎之前,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我拉进了黑暗深处。
  坠落,不停地坠落……自由落体随着沉重的撞击而结束,我猛地睁开了眼睛,试图呼吸。可是灌入肺中的液体让我无法发出声音,奇特的液体侵入了我的眼睛,却没有任何不适的感觉,呼吸虽然因为肺中的液体而变得沉重,但是没有窒息的征兆。
  我试着冷静下来,努力观察周围。视觉因为淡绿色的液体而扭曲,透过外面的玻璃罩,我依稀看到许多设备摆放在房间里。
  这是什么地方?带着这个疑问,我向脖子后面摸索,似乎有什么东西限制了我头部的转动。在后脑枕骨的下方,我摸到了一根数据线,这根数据线连接在植入我脊髓的微型电脑上,这种小小的脑部改造貌似在年轻人中很流行。虽然记忆依旧模糊,可是知识与常识已经先一步在我的脑中复苏,我试着通过数据线对外部设备下达了一条指令,容器中的液体立刻被排出了。
  我扶着玻璃外壁,拼命咳出肺中的液体,消毒水一样的味道令我感到一阵恶心。就在这时,容器的外壳突然打开了,我一下子失去平衡,跌倒在白色的地板上。
  身体没有任何力气,我感觉自己好像成了刚从长眠中苏醒的植物人,无法驱动肌肉萎缩的身体。剧烈的疼痛从膝盖和手肘传来,能感到疼痛是件好事,我很久没有这样真实的感觉了。试着调整呼吸,我慢慢地坐了起来,转动僵硬的脖子观察四周。
  这里好像是一座实验室的一部分,五个高达两米的大型水槽并排放在我身后,除了第一个已经打开的水槽,剩下的水槽中都充满了淡绿色的培养液。四名一模一样的年轻女性漂浮在水槽中,她们闭着眼睛,好像失去了灵魂的空壳,又像是泡在福尔马林中的尸体。
  那张脸我永远不会忘记,因为那就是我啊。
  现在这里的“我”有五个,我拼命说服自己冷静下来,因为可能的答案只有一个:克隆体。这里有五具我的克隆体,而我刚刚激活了其中一具。老人给我的钥匙原来就是程序的最后一部分,我的意志被载入了一具空白的克隆体!
  这就是老人终其一生的妄想,现在他成功了。
  在感慨之余,我想起了自己的承诺。光是想象一下一大群长相一模一样的克隆人士兵昂首阔步踏上战场,我就感到一阵不寒而栗的绝望。这是科学技术下的“撒豆成兵术”,被植入特定人格的克隆人士兵将会成为有史以来最高效的杀戮机器。而创造一支军队不再需要人类,仅仅只需要资金和武器,战争将变得更加不可预测。
  我扶着墙,挪动虚弱的身体离开克隆体仓库。实验室内没有人影,墙上的电子钟显示,现在是中午12点,正好是午餐时间。在实验室的中央摆放着一台大型实验设备。它由复杂的生命维持系统和两组量子演算核心组成,一个充满淡绿色培养液的玻璃容器被置于设备之间,里面漂浮着一个插满电极的大脑。那就是我在这个世界上仅存的肉体了,而我不久之前才刚刚把它抛弃。有幸能亲眼看到自己的大脑,并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   我磕磕碰碰地摸进了隔壁的控制室,这里同样没有人,只有飘浮在控制台上方的全息面板上不断更新着最新的实验数据。我在一个位置上坐了下来,打开平面键盘,迅速输入查询指令。随着全息面板的关闭,一个对话框提示我输入账号密码。我犹豫了一下,混乱的记忆中并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但是一个清晰的名字和生日却从纷乱的记忆中浮现出来。我迅速将其输入电脑,几秒钟后认证通过了,我取得了最高管理员权限。
  “计算机,”我命令,“删除所有实验数据。”
  指令确认,开始删除。
  大量数据被彻底粉碎,我望着不断被填满的进度条,稍微松了口气。电脑是人类创造的工具,它不会对指令产生任何疑问,只要你拥有足够的权限,你就可以驱使它做任何事情。
  删除所有数据,然后对固态硬盘进行不可恢复性的数据覆盖与格式化。将自己能想到的手段全都用上之后,我关闭了电脑,轻手轻脚地离开了控制室。
  现在悄悄逃走也许是个好主意,可是我还有一件事要做,因为我答应过那个疯狂的老人,我会让他获得真正的安息。
  从控制室的侧门出去,绕过实验室中央的设备,我来到生物样本储藏室。这里看起来好像是医院的标本间,十余个大脑漂浮在淡绿色的液体之中,上面都插满了电极。与这些玻璃容器相连的是负责数据传输的线路和生命维持装置。我用手轻轻抚摸那些容器,它们就是我与之接触过的人,那些死者最后的残骸。
  每个容器下方都有死者的名字,我依次寻找,终于在置于一台特殊设备上的容器上发现了那个名字:殷明国。他是一切的始作俑者,那个穷尽一生终将妄想变成现实的疯狂科学家。而现在,他的灵魂就被囚禁在这团蛋白质之中,即使死后也不得安息。
  我现在要做的,就是毁掉这个大脑。
  “你是谁?”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转过脸去,只见约瑟夫正站在门口,一脸惊慌地看着我,当他看到我的脸时,手中吃了一半的三明治掉在了地上。
  “这……这不可能!”他用手指着我,“实验还没有进行到最后阶段,到底是谁激活了克隆体?杰克,快叫保安来!快点!”
  片刻之后,实验室内警报大作。约瑟夫向我扑来,伸出手来想要抓住我,但是他太低估我的行动能力与决心了,在他试图抓住我手腕的刹那,我毫不客气地在他两腿之间的重要部位狠狠地来了一脚。这个肥胖的男人立刻捂着下体痛苦地蜷缩在了地板上。
  我举目四望,试图找到用于打碎容器的工具,墙上的工具箱引起了我的注意,我从里面拿出最大的一把扳手,再次来到了殷明国的大脑前。
  “对不起,”我举起了扳手,“请原谅我……”
  一声闷响,淡绿色的液体四散飞溅,金属扳手击碎了玻璃容器,破碎的脑组织再也无法进行复原。我看着在地上流淌的培养液,无力地松开了握着扳手的手。我刚才究竟做了什么?是杀死了一个人,还是损毁了一件物品?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我刚刚解放了一个受难的灵魂,给了他真正的安息。
  震耳欲聋的枪声在实验室中回荡,来自背后的冲击使我失去了平衡。我倒在了地上,腹部血流如注。
  疼痛与求生的本能支持着我向前爬去。可就在这时,一只靴子踩住了我的后腰,紧接着,四发子弹先后击穿了我的后背。
  我感到自己的心脏逐渐停止了跳动,意识逐渐涣散,但是我却并不恐惧,因为这样的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过场式的有罪判决很快结束,我又回到了精神病院的小房间里,被乳白色的拘束衣紧紧地束缚在椅子上,一切都跟从前没有什么两样。墙上的屏幕闪动了一下,约瑟夫出现在了上面,他脸色苍白,看起来很不妙。
  “我们开始吧,龙仪。”他说,“为了减轻你杀人的罪责……”
  “请不要用那个名字称呼我,”我冷冷地打断了他,“约瑟夫·海勒先生。”
  约瑟夫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苍白,他动了动嘴唇试图说出什么,但是最终却变成了歇斯底里的大叫:“杰克!这是怎么回事?植入的虚拟人格没有起作用?”
  “不可能!”杰克的脸从屏幕一角闪过,“系统运转正常,所有数据都在许可范围内。”
  “快点再来一次!”约瑟夫喊道,“这次绝对不能失败,如果再出什么岔子,沃尔特先生会要了我的命!”
  房间内的灯光闪烁了一下,但是周围的场景并未崩溃。我冷笑着站起身来,拘束衣的皮带随着我的动作纷纷断裂,约瑟夫望着我,流露出恐惧的表情,好像屏幕里的女鬼就要爬出来向他索命。
  “我知道你们想要什么,”我把脸凑近了屏幕,“但那绝对不是可以交给你们的技术,由克隆人组成的大军,光是想想就够吓人了。”
  “坐下!你这家伙给我老实点!”约瑟夫不断地向后挪动肥胖的身体,“给我待在那里不要动!我们一定会想出办法对付你的!只要你的大脑还在我们的掌控之下,你就只能乖乖任我们摆布!你明白了吗?要是你合作的话,把我们想要的东西交出来,也许沃尔特先生会大发慈悲给你一具克隆体,让你重新回到这个世界上来,如果不然,我可是有无数种方法对付你这臭婊子!”
  “被我踢坏命根子的男人没资格口出狂言。”我微笑着反驳,“你想要的东西就在这里。”说着,我摊开手掌,向他展示我手中的钥匙。
  “把它给我!”约瑟夫贪婪地伸出手来,“我们有话好说。”
  我冷冷一笑,收起了钥匙,转身走向椅子后面的大门。
  “等一下!你在干什么?”约瑟夫呻吟起来,“不要做傻事!这台机器现在没有跟任何克隆体连线!贸然启动转移程序天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该死!她是认真的!杰克,快想办法阻止她!我们需要转移程序!”
  外部干涉开始加强,病房的墙壁开始扭曲。
  一切都太晚了,我将钥匙插进了锁孔,随着门锁发出轻微的咔嚓声,门又一次被打开。出现在门后的,依旧是被黑暗笼罩的虚空。
  面对门外无尽的黑暗,我没有任何恐惧也没有任何犹豫,勇敢地走向黑暗的最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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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评分专家  徐桦君:浙江省特级教师,长期担任高考作文阅卷小组组长。  程继伍:浙江省特级教师,长期担任高考作文阅卷小组组长。  祝明富:中学高级教师,浙江省写作学会常务理事,长期担任高考作文阅卷小组组长。    【作文题】  “没有任何借口”是美国西点军校奉行的最重要的行为准则,是西点军校传授给每一位新生的第一个理念。它要求每一位学员想尽办法去完成任何一项任务,而不是为没有完成任务寻找借口,哪
#劳动是什么  蔡清怡  劳动即传承   劳动是可以为我们创造物质财富与精神文明财富的一种行为,也是推动人类社会发展,使人类能创造一个又一个奇迹的途径。狭义地说,劳动特指體力劳动,如田间劳动。广义地说,它可以小到作为学生的我们为班级打扫卫生,亦可以大到步入社会的每一个人在自己的岗位上奉献出所有的劳动成果。每一项劳动,作为人类代代相传又不断演进的技能,背后承载着先祖们的汗水与智慧。当我们劳动时,我
“互联网 ”是利用信息通信技术和互联网平台,让互联网与传统行业进行创新性融合(结合)的一种经济发展新形态。  两个关键信息“创新性融合(结合)”和“利用信息通信技术和互联网平台”各占1分,下定义的格式占1分,合计3分。  从阅卷情况看,同学们的得分并不理想,失分的原因主要有遗漏关键信息、回答不符合下定义的格式等。如:  失分示例1 “互联网 ”不仅是流行语,还是进入生活的经济发展新形态,给各行各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