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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向军在猛抽烟的时候,没注意到不远处有个姑娘一直盯着他瞧了好久,直到姑娘跑到跟前来:“李老师!真的是你。”
他猛地一回神,看到跟前站着的姑娘,笑意盈盈,有点面熟。
“我啊,徐岚,高三五班的学生,您忘了啊?”徐岚的声音有些尖锐,刺得李向军的耳朵难受,他晃了晃脑袋,好像稍微有些印象,当年快要高考的时候,徐岚家突遭变故,一家子除了她之外都在车祸中死的死,伤的伤,那年整个学校都给她捐款,他整整捐了两千,是所有老师里捐得最多的,就是觉着孩子可怜,那会儿捐完钱以后,孩子一个个班级去给全校的师生鞠躬致谢,到办公室的时候,背都已经有些抬不起来了。
当时,所有人都说徐岚可怜,支离破碎的家庭,一个重病的妈妈,她该怎么活啊。
但是当下徐岚就在眼前,活得好好的。李向军不免心里生出一丝惊讶:“这些年,还好吗?你妈妈的病好了吗?”
“好多了,能干活,就是走路不利索,今儿个陪我妈来开点药,最近她的肺有点小毛病。”徐岚丝毫不介意别人问起她的家庭,顺势问他,“李老师你呢?怎么来医院?”
“我……”他瞅了一眼医院大楼,“陪我太太。”
“噢噢,师母怎么了?”徐岚问。
李向军的手不自觉地去摸脑门,因为这事儿太不好说出口了,就在两年前,当消防员的儿子在意外中丧生,太太杜娟过了很长一段以泪洗面的日子,好不容易精神恢复一点过来,就想着再生个孩子。
可是他们都四十多的人,想要再生孩子并不容易,李向军心里是不愿意的,因为再生一个孩子,必然在很大一部分的情况下会成为前一个的替代品,他觉得那样对孩子来说也不公平。但是他不能说,一说杜娟就生气闹脾气,觉得李向军不爱这个家,不想跟她再有个孩子,所以这两年,他只能陪着杜娟求医问药,只是效果并不是太好。
大抵是见李向军有难言之隐,徐岚岔开话题去:“李老师,加个微信吧,我知道之前你们捐的钱,我要是还给你们,肯定没人愿意收,以后有需要帮忙的地方,随时找我。”她瞅了一眼手机时间,“我妈的报告应该可以拿了,先走了,有空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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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岚走了之后,李向军长长地呼了一口气,自从孩子去世之后,他真的很少跟人交流了,而且为了照顾杜娟,学校里的课程也都停掉了,学校都很少去了。
当他回大楼找杜娟的时候,只见杜娟板着一张脸:“我刚在窗户看见你跟一个女人在聊天,谁啊?”
是那种质问的口气,李向军很反感。他憋了一会儿,不想作答。
“不想跟我生孩子,是不是想跟别人生孩子?是不是嫌我丑嫌我老?”杜娟的脾气又上来了。
“你别没事动不动就说这个,我刚才就碰到一学生,随便聊了几句。就是有一年高考前,有个女生家里出车祸,就剩一个妈妈活下来,咱家还给出了两千块的捐款,你还帮忙烧了几顿饭给那孩子。”李向军无奈地解释。
杜娟大抵知道自己误会了李向军,低下头没吭声。
这就是他俩沟通的模式,要不就吵架,要不就沉默,这样的生活,李向军真觉得,就算生个孩子出来,也是受罪的。
从医院回家的路上,李向軍感慨:“徐岚当初也是一家子都遭遇了那样的变故,现在我看她活得挺好的,咱们这日子,也应该好好过啊,小山都走了两年了。”
“什么叫好好过?我没跟你好好过日子吗?不跟你好好过我还要生孩子干嘛?”李向军这一说,杜娟又气炸了,“停车,我要下车。”
回家就短短的十五分钟车程,硬生生被杜娟弄成了一个小时,他不敢一个人开走,只得把车停在路边车位,下车陪着杜娟回家。
人虽然活着,但是李向军觉得,这日子,真的比地狱还要痛苦。如果一直想着小山死的事儿,日子只能天天就像现在一样活在泥沼里,但是如果不去想小山的死,又像是一个可耻的逃避者,反正怎样做都是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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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岚发来消息,说想要请李向军和他太太吃饭见个面,李向军第一反应就是不能带杜娟去,杜娟情绪不稳定,要是谁说了一句不中听的话,马上就会变脸,实在是不想带出去,所以那顿饭,李向军自己赴约了。
赴约之前,他有些精心打扮了下妆容,从衣柜里找出体面些的大皮衣穿上,甚至还刮了胡子,他刮胡子的时候,杜娟从卫生间门口路过:“搞得这么体面,是要出去见人?”
“见朋友。”这次,他没有说徐岚的名字,他当然知道,告诉杜娟他出去跟女人吃饭会有什么后果,哪怕只是普通的聚会,也是会掀起滔天巨浪的。
“是啊,是该出去见见朋友,我也好久没见朋友了。”杜娟自言自语地说着,走向了厨房。
李向军收拾妥当,快要出门的时候问了杜娟一嘴:“你晚上别又吃冷饭,要不我给你点外卖回来吧。”
“不用了,你自己去吧。”杜娟应了一声。
去约定地点的路上,李向军都在猜测,徐岚到底找他有什么事,说句心里话,他是有种莫名的期待,一个他曾经帮助过的学生忽然出现,又约他见面吃饭,或许会有点什么事情发生?
这种莫名的期待,让李向军心里有些紧张,也有点刺激。是的,他在期待发生点什么,小山去世的这几年,他感觉自己都被折磨得像是行尸走肉,他多希望,徐岚的出现,是一种救赎。
只是,李向军所有的隐隐期待,都扑了空。
徐岚约他没别的事,就是这次她去香港,带了些保养身体的药,刚好可以带给师母,所以约出来一起吃饭,而且她也从别人那儿知道李向军家失独的事儿,夫妻俩正在求子,所以联络了一位上海的专家,希望可以帮到他们。
“我记得当初师母烧的番茄炒鸡蛋最好吃,真可惜今天没见到她,这么多年,一直都没忘记高考前几天,你们俩照顾帮助我。”
“我真不该把你师母一个人留家里,你当面交给她,她应该更开心。”李向军强力压制自己的失落没表露,他幻想的刺激婚外情,并没有任何的苗头,心里难免失落。失落之余,更多的是对自己的鄙夷,把好端端的一段师生友谊,往那么肮脏的方面想,这不仅玷污了徐岚的心意,也玷污了当初他捐助时的那份纯真的心意。 那顿饭李向军吃得不是滋味,主要是心里存着愧,对徐岚的愧,对杜娟的愧,还有对去世儿子小山的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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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回去的时候,杜娟没在家,打电话过去也是停机,李向军急了,不过就是吃顿饭的工夫,不会又出什么事了吧?
心里着急得很,跑到小区保安处去看监控,杜娟没有出小区,那杜娟应该还在小区里面,可是哪儿都找不到。
李向军只得坐在家里干着急地等,直到晚上十点,门锁转动,杜娟才回来。
见他在家,杜娟还有些疑惑:“今儿个这么早?以前不都十一二点才回来?”
“你到哪儿去了,我到处找,都没见你人。”
“天台那儿有凳子,我去看了会儿夜景,瞧你这大惊小怪的,以为我丢了啊。”杜娟语气很平静。
“跑天台去干嘛?你别是想不开啊。”李向军急了。
“家里闷得慌,我待不住,真的不骗你,你要是不在家,我就觉得这个家到处都是小山的声音,我一个人没办法待,所以你出去的时候,我自己也是到外面找地方待的。”
看李向军着急,杜娟便解释了,这已经是她的一个习惯了,家里没人的时候,她就待不住。家里关于小山的东西太多了,脑子总是止不住胡思乱想,所以只能换个地方待待。这几年,她都这么过来的,但是她不想让李向军知道这个,她知道李向军也不好受。
她对李向军发脾气,更多是对自己无能的发泄,想要孩子生不出,又走不出失去小山的痛苦,她只能自己消化那些崩溃的情绪,就算两年了,失去儿子的痛苦,并没有一丝的减退。
“下次出门,我把你带上。”李向军轻叹了一口气,心里沉沉的。
“难不成还能把我拴在裤腰带上啊?”杜娟打趣着说,“没事,我可以的。”
李向军明白这个我可以里面,杜娟其实藏了很多的情绪,他一直责怪她不肯从悲伤痛苦里面走出来,可是他又何曾真正陪伴她去直面这些痛苦,因为他自己都不愿意去触碰,痛苦发酵着,杜娟只能一个人独自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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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山忌日那天,杜娟要去小山出事的小區烧纸钱,去年的时候李向军觉得那样去别的小区里面烧纸钱晦气,觉得杜娟去给人家添堵不好,那天两人大吵一架,到最后一个去小区烧纸钱,一个去了墓地上坟。
但是今年,李向军什么话都没说,陪着杜娟一起去了那个小区,即便火灾重建后的楼房,看不出一丝被灼烧的痕迹,但杜娟认得那栋楼,她清楚记得这个楼的位置,孩子走之后,她在这里哭了不知道多少回。
在小区门口烧纸钱,必然是会被驱赶的,觉得晦气。那天也不例外,住在一楼的人马上就出来赶人了。
李向军将那人往边上一拉,跟他详细说了小山做消防员时在这出事的事儿,以及告知他们烧完纸钱会清理,尽量用诚恳的语气去求得对方的理解,虽然对方表情看上去还是不太愿意,但也没说其他话就回屋了,总体还算顺利。
“最近你怎么特别顺着我啊?我感觉以前你总跟我吵啊。”回程的时候,杜娟提起去年忌日那天吵得不可开交,还说小山在天上都要看笑话,所以今年觉得李向军有点不对劲。
“不跟你吵还不好啊,小山在天上看了也高兴啊。”李向军没说别的。
李向军自然不可能告诉杜娟,他改变的缘由,是因为徐岚,还有那场他臆想的婚外情。
他现在偶尔还是会想起徐岚,那个笑意盈盈出现的女子,那个在灾难后重生的女子,给了他一场臆想的婚外情期待,同样给了他致命的失落打击,让他明白,当时的自己就像个懦夫一样,想要婚外情来疗伤。
李向军其实需要的,并不是婚外情,他需要的只是一个可以逃避悲伤的港口,可以忘却前尘的麻醉剂,可是小山是刻在他生命里的,逃避和麻醉都解决不了问题,只有直面痛苦,才能消解痛苦,而这世间,跟他有这一样痛苦的就只有太太杜娟,两个人来消化痛苦,好过一个人的逃避,以后,他也不打算再逃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