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情坊》征文——“爱在清贫时”
　　我们说，患难见真情，我们也说，贫贱夫妻百事哀。
　　我们说，爱情是超越物质的，我们也说，没有瓶包的爱情不会长久。
　　金融危机，经济像泡沫般容易破灭，在这样的时刻，我们更加怀念那双在风雪里互相取暖的手。在我们一无所有的时候，爱情才更加纯粹，所有的奢侈和浮夸，都抵挡不了那些清贫日子里的坚守。
　　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种关于爱情与物质的解读。本刊愿与所有读者一起，倾听您的故事——
　　此栏目年终评奖：一等奖1名。奖金1000元；二等奖2名，奖金500元；兰等奖3名，赠全年杂志。
　　主持人：九九
　　信箱：lingjiujiu099@yahoo，com，cn
　　
　　一
　　
　　五年以前，我并不相信什么贫贱夫妻百事哀。我曾带着醉，拍着酒桌说：借口，全是虚荣的人为自己找的借口!
　　朋友不理我，直接问小桑你也和他想得一样吗’
　　小桑当然是。她在我怀里，用力点了点头，一脸天真。
　　朋友又问：他要是买不起房子，买不起衣服，连个面包都给不了你呢，
　　小桑笑眼弯弯，甜甜地说：那我就和他要饭去呗。
　　大家轰一声笑了，我知道他们并不相信，可我信。我真的相信即使我是乞丐，小桑依然会陪在我身边，用她柔柔的小手帮我拿饭碗。
　　当时我并不知道，五年可以发生很多事，也可以改变很多人。
　　
　　二
　　
　　我从来没有绐过小桑好日子。
　　毕业的时候，小桑的父母给她安排了工作，在海关。我的傲气涌上来，我说，我还年轻，我想去北京闯一闯，小桑，你在家里好好干，我赚够了钱回来娶你。
　　当天晚上，她打包了行李，第二天，趁父母不在家，留了封信就跑出来。
　　什么叫无怨无悔?什么叫义无返顾?我很没出息地眼角泛了红，在火车上抱着她说，你等着，我让你过好日子，比那狗屁报关员风光得多!
　　火车上人山人海，我们买不起卧铺，站在人群里被全无尊严地挤来挤去，那些豪言壮语在盒饭饮料的叫卖声里显得尤为可笑。可她点头，一脸坚信。个缺了一条腿的床头柜，除此之外，就只剩下逼仄的两米空地。再美的布，能有多漂亮呢々漂亮的是她的心。
　　我说，真漂亮，我老婆真能干。她嘻嘻笑着，过来亲我，我紧紧搂着她，像搂着一块珍宝。
　　从那时起我就明白，女人最美的时候，不是盛装出行，颠倒众生，而是家徒四壁时的一抹微笑。
　　
　　三
　　
　　就这样开始了我们的北漂生涯。
　　现在想起来，那真是我人生里最快乐的时光。
　　第一天，我就食了言。
　　我们只有1000块，满心的凌云壮志灰头土脸地碰了墙。能租的房子只有6平米，在一个狭窄的胡同里，5户人家共用一个水龙头，没有卫生间，要穿过整条街到公厕。当时正是盛夏，恶臭难闻，总是有或白或粉的卫生纸湿答答地粘在地上，有时一进去，先有几只苍蝇席卷着，扑面而来地迎接你。
　　我很有些颓败，可是小桑不。她在地摊买了一块花布，铺在房间里那张旧双人床上，兴奋地对我说，看，是不是漂亮多了?
　　我心酸极了。6平米的房间，一张旧床，一
　　小桑比我先找到工作，在一家小公司做文员。在这样的城市，女孩子讨生活总是更容易些。我们每天都会起得很早，我拉着她的手送她到公车站，早上的空气很好，有人晨练，有人遛狗，路上经过一条底下常年流淌着臭水的小桥，桥头有家露天的早餐摊，我们坐下来吃三根油条，喝两碗豆腐脑，一共一块九毛钱。油条每人吃一根，然后小桑硬把最后一根泡到我碗里，她总是说，她喜欢男人狼吞虎咽地吃东西，让她觉得安全。
　　公车站站满了神情冷漠的人，有的衣着光鲜，有的不，我会在车来的时候旁若无人地吻她，然后把包交给她，让她路上小心。车开走的时候，我向她挥手，隔着车窗，她瘦小的身影夹杂在人群中，单薄得甚至有些可怜，可她带着笑，脸上有幸福的光辉。
　　回去的路上，我的心里总是充满感动。我想，这样一个女人，我怎么可以不对她好，
　　我疯狂地找工作，买报纸，大街小巷地去面试，但我总会在小桑下班之前回来，用院子里的煤炉烧～壶水，等她回来后，给她泡那双被高跟鞋挤得通红的脚。洗好了，她就坐在床边上，两只脚甩啊甩，可爱得像个孩子。
　　她不是不喜欢擦脚，只是为了少买一条几块钱的毛巾。
　　晚上，我们喜欢在外面散步，因为房间里像个蒸笼一样密不透风，也因为北京的夜景很美。这激发了我们的旅游欲望，我说，以后我们有钱了要去西藏，一起拉着手绕着圣湖走三圈，这样我们的爱情就可以三生三世。她说要去丽江，找一个小客栈，要找那种木窗子的，然后偷偷在窗子上面用小刀刻下我们的名字。我说她真是恶俗的没公德心的游客，她嘿嘿笑，说她不管，她就是想让我们的名字永远都在一起，在哪都是。
　　很晚了才肯回来，双双倒在床上沉沉睡去。有时夜里会醒，发现她正拿着扇子，轻轻地在我身上扇过来，再扇回去。
　　很久之后的一天，我在回家路上看到有人卖的葡萄特别好，紫亮紫亮的，很诱人。犹豫了一下，买了两串。小桑喜欢吃葡萄，来到北京后，我们很少再吃水果。
　　小桑下了班，看到柜子上的葡萄，畦一声哭出来。她说，她已经连续一星期下班路过的时候想买来吃，可她舍不得。
　　两块五一斤的葡萄，让我的小桑咽着口水忍耐了一个星期。
　　我当时只顾着心疼，忽略了她有什么不同。
　　如果是以前，她看到葡萄会尖叫，会笑，会抱着我转。而现在，她在哭。
　　感动得笑，和感动得哭，其实是不同的。
　　也许连她都不知道，那个时候开始，她已经有了委屈。
　　
　　四
　　
　　真正的变化，是在第二年冬天。
　　那时，我已经换了几家公司，从宽带业务员到阶梯英语推广，再到保险经理人，一直奔波忙碌。
　　有一天，小桑回家后心事重重，我追问几次，她说，老板有个朋友是导演，说她漂亮，想让她去试镜。
　　我很干脆地说，不去。
　　她沉默一会儿，然后说，为什么，
　　我正在窗外往煤炉里添煤，漫不经心地说，什么为什么?娱乐圈没好人，十个有十个都被潜规则了，不去。
　　她又沉默一会儿，说，我想去。
　　语气很平静。我震动了一下，抬起头，看到她的眼。那里不是渴望，是坚定。
　　我停了一会儿，说，好。
　　我很想说不好，可我没有资格。她当初怎么为我背井离乡，我今天就要怎么为她追求梦想。
　　连续几天里，小桑开始有一些不一样。我依然每天去公车站接她，她回来得越来越晚，有时妆还没有卸，有时带着酒气。有一天，她忽然对我说，生子，我想辞职。
　　我的心有一点疼，可我还是说，好。
　　从那天起，她开始真正进军娱乐圈。她的话题开始围着这些打转，她说，曾导对她很好， 像亲女儿一样，把她介绍给很多人，她说，今天她看到了一个大明星，本人很普通，可是电视上怎么那么漂亮呢她说，今天试穿了很多漂亮衣服，原来女人打扮起来会这么不一样，她说，成子，原来娱乐圈这么好玩，原来生活可以这么精彩，我们以前怎么都不知道呢
　　我终于没忍住，说够了!
　　她戛然而止，睁着大眼睛看着我。房间里充满了煤球燃烧的剌鼻味道，烟从门缝中弥漫进来，她的脸变得有点模糊。我的坏脾气被这样的烟雾吞噬得一干二净，我说，对不起。
　　那天晚上，她贴住我的后背，紧紧抱着我说，生子，我不会变。
　　
　　五
　　
　　小桑开始接戏。
　　我们搬了家，住进楼房里，不用再烧煤球了。她也不再坐公车，有时打车，有时公司有车来接。我的工作没有起色，在她风光地拍戏的时候，我依然会被人嚷着“我们不买保险”，砰一声关在门外。
　　家里牛奶和面包从不间断，可我那么怀念小桥上那个露天的早餐摊。有时有车经过，卷起一些尘沙，我护着小桑，小桑护着油条和豆腐脑，我们嘿嘿笑着，像两个傻瓜。
　　我开始自暴自弃，不去上班，不去跑单，整天在房间里玩电脑。开始有争吵，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小桑流着泪说，生子，你怎么变成这样，我这么辛苦，你为什么不体谅我?
　　终于有一天，我从楼上看到小桑从一个男人的车里下来。男人探出身子，吻了吻她的唇。
　　我知道会有这一天。也许，我一直在等待着这一天。
　　太爱的时候，有一种表现不是靠近，是推开。
　　我们终于不再贫穷。
　　可是，我们一无所有了。
　　
　　六
　　
　　我算了一下，和小桑在一起，四年五个月十八天。
　　从分手到现在，三年七个月又七天。
　　八年，可以是一场抗战的完成，也可以是一场恋情的告别。
　　分手那天，小桑抱着我痛哭。她什么也没有解释，我也什么都没有问，因为不需要。我知道她爱的是我，她不会去爱别人，就像我一样。那些苦难的岁月在我们的生命里打下了深刻的印记，那种同甘共苦，那种小小的喜悦小小的满足，永远无法超越。
　　她没有骗我，她没有变。可是只有爱情，有时候并不够。我依然不相信贫贱夫妻百事哀，可我开始相信，岁月有张沧桑的脸。
　　我不再做保险了。离开小桑的第二年，我结了婚。老婆是我的一个客户，见我第一面就爱上我。她不很漂亮，不很年轻，不很可爱，不很活泼，可是，很有钱。
　　不，这不是报复。生活并不是一场戏剧，没有那么多激烈与争斗，很多选择，只是因为成长。
　　我开了一间公司，自己做了老板。有钱也有闲，有大把的时间出去旅游。去了西藏，看到了圣湖。我终究没有和一个女人手牵着手绕若圣湖走三圈，我刻意地隐瞒了那个三生三世的传说。
　　一个月前，我们去了丽江。我选了又选，住进了一家有木窗子的客栈。不是想保留或成全什么，可有时，我们的潜意识会替我们选择。
　　我收拾行李，老婆趴在窗子上看风景。她忽然说老公你快看，这人和你重名。
　　我走过去，看到木窗子上并排刻着两个名字
　　杜桑。
　　段浮生。
　　那一刹那，在阳光静好的丽江，我被狠狠地刺穿。
　　我们终于没能做成一对恶俗的没有公德心的游客，可是，我们的名字永远在一起了。
　　贫穷的杜桑，与贫穷的段浮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