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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个星期后,这片芒刺地突然被高大的沙丘所取代——我们抵达了“比尔马大沙漠”。此时我们才深刻感受到,我们终于来到了真正的骆驼国度。我们已经进入一个连引擎也征服不了的世界。在某些地方,骆驼会陷入松软的粉状沙中,但它们会努力挣扎,从沙中抽身,越过沙丘。爬坡困难时,它们会发出咕噜声,而下坡时则向前猛冲。载运行李的骆驼都用绳索系在一起,排成长长的一列。在这些骆驼走下陡峭的坡面时,亚当会在它们身旁来回奔跑、驱赶它们前进,以确保远征队的步调能够一致。万一骆驼步调不一,绳索就会断裂,远征队会因此分散开来,导致整个队伍必须暂停,重新调整,绑好绳子才行。
沙漠中的沙丘高低起伏,既平静,又荒凉孤绝得恐怖。深入沙丘5天之后,我们滑下沙丘来到了“阿加登”绿洲,心中充满强烈的成就感,也有如释重负的轻松。我们从阿加登向北蜿蜒前进到比尔马,沿途又经过几个绿洲。每到傍晚,我们在这些绿洲旁躺下入睡,四周尽是一望无际的沙海,仰望天空,壮阔的繁星在头顶闪烁。一切安静无声,仿佛世界上只有我们跟这些骆驼存在。有时在黎明来临前,整个地表会笼罩着一层浑厚的迷雾,使得沙与天空合二为一。到了破晓时分,一道光芒漫射开来,将迷雾和星星驱离。接着,强尼就会醒来,开始生火煮茶。
越往北走,夜晚的温度越低(通常低于零点)。用完早餐后,把行李装到骆驼背上得花1~2个钟头。我们的手指因低温而冻僵,极难握住或拉结了冰的绳索。上装备时,我们就被骆驼的呻吟给淹没,因为只要两边重量不平均,骆驼很快便会告诉你,它用一声厌恶的长啸说,你行李装得真差劲。
等到我们抵达跟库卡瓦840公里的“比尔马”古绿洲,我对我的坐骑“帕沙”感情日增,其程度只有我对它安全踏过这许多沙丘的敬佩可相比拟。最初,帕沙的个性既蛮横又任性。但我深知想抓住动物的心,最佳方法就是掌握它的胃,所以我决定在行程中与帕沙一同分享我口袋里的枣子。“嘿,帕沙。”我总是这么说,然后它会扭动细长的脖子转过头来,接住我向前弹出的一颗枣,然后同样利落地吐出枣核。
然而,正如图阿雷格族人所说的,骆驼就跟某些人类一样具有双重性格。有时候,帕沙非常温驯听话,有时却极其暴躁顽固。这种双重天性也影响到帕沙与队上骆驼的关系,它总是坚持必须吃到它应得的分量——就会在竞争对手的背上狠狠咬上一口,当然,这会招来连本带利的反击。有10天的时间,我不能骑帕沙,因为我的鞍座有可能使它背上的两个大伤口更加恶化。
错估了牧草数量,只得狠心让骆驼在恶劣环境下空着肚子卖命
我们来到比尔马镇稍作休息后,又继续朝利比亚边界迈进,踏往一个任何植物都无法生长的古代沙漠。“一只鸟的踪影都见不到,”菲舍尔如此描述,“没有任何活的动物,甚至连最小的昆虫或最粗壮的草,都无法在盖满路面的暗色碎石上生长。”我料想会有这种情况,便在比尔马添购了喂骆驼的草料及额外的补给品。队上的图阿雷格族人都不曾走过这段路,所以实在难以估计该买多少牧草。果然,结果证明,我大大低估了这条路线的长度(290公里)和险恶的条件。路线两旁的骆驼骸骨正好替菲舍尔笔下的“呼啸荒野”留下了绝佳见证。
东北风刮起阵阵沙尘,吹在脸上有如针扎般刺痛,而骆驼的摇晃让我想吐。“教授”注意到这一点,告诉我他已经算出我们坐在骆驼上每小时前后摆荡的次数有4000次。“如果我们走100天,每天10小时,那么将总共摆荡400万次,”他说,“这是第一个由中国人创下的纪录,应该列入吉尼斯世界纪录才对!”
经过5个乏味的白昼和凛冽的夜晚,我们抵达图莫的破旧边哨。驻守哨站的利比亚士兵挡住我们的去路,撂下简单而毫无妥协空间的一句话:“这里外国人禁止通行。”我们被迫待了两天,终于等到通关许可。
眼前的路日益险恶。寒风在荒原上狂啸,吹起沙尘直扑我们脸上。走到这里,更凸显出我对骆驼牧草数量的错估,我们的骆驼必须再多忍耐3天无草可吃的日子,才能抵达利比亚境内的第一个绿洲“泰杰尔希”。骆驼不喝水可以撑7天,甚至更久,但在恶劣环境下卖命,就一定得进食。我硬起心肠推算,队上较为体弱的骆驼,恐怕很快就要加入路旁的骸骨堆了。
没有草的第一晚糟糕极了。我们在一堆古代坟墓旁夜宿,借此稍稍躲避寒风的吹袭,而饥肠辘辘的骆驼站在我们四周,盯着我们,仿佛在问:“你们在干嘛?我们整天这么卖命,食物呢?”我感到十分羞愧。
后来奇迹出现了。我们来到一个地方,发现有一组商队曾在此扎营过夜,但跟我们不同的是,他们携带了充足的粮草,多到还留了一些在沙堆里。我们跳下骆驼,冲向前去搜刮这些牧草。翌日奇迹又出现了,在另一个扎营地点又发现更多牧草。
更令我们没有想到的是,这荒野里居然还藏了另一个奇迹。某天傍晚夕阳西下之际,我们瞧见沙中躺着一个袋子,阿尔加利前往一探究竟。万万没想到,袋子里竟是一瓶瓶的威士忌。一定是某个可怜的旅人在抵达图莫哨站边关前,心生害怕而抛弃了这些违禁品。
威士忌与牧草让我们撑到了重要的绿洲城镇卡城伦。
历时百天的撒哈拉沙漠之旅终于走到了尽头,离别的感伤情绪让人心绪不宁
然而随后遭逢高达100米甚至更高的沙丘时,我又开始忧心忡忡了,因为我们的骆驼已经露出疲态,有些是几乎累垮了,有一两头已经开始跌跌撞撞——这往往不是好征兆。最初两天,我们找到了一丛丛的粗草,让骆驼可以借此果腹,但后来有两头明显已精疲力竭。我激励它们发挥意志力,继续向前,只要走完这6天路程,抵达高原北侧山麓塔卜尼亚的水井,它们就能置身在草木繁盛的环境中,尽情进食、休息,甚至康复。然而一头骆驼只撑了两天,最终累倒了,再也无法行走。我的日记里写道:“我被迫遗弃这头疲累不堪的骆驼,因为此刻它几乎是在队伍后头被其他骆驼用绳子一路拖着走。我不愿抛下它,但我知道没有选择。于是我们解开了绳索,放走这头鞠躬尽瘁的可怜动物,让它走向那无法逃避的最后终结。”没过多久,第二头骆驼也倒下了。如果有枪,我会马上结束它的生命。但用利刃割喉这个方法,我与图阿雷格族人都下不了手;图阿雷格族人从来不杀骆驼。
终于,阿尔加利带领我们走下一道陡坡进入了一条窄长的峡谷,沿着峡谷最后我们抵达了塔卜尼亚水井。在这里,柳与相思树生长茂盛,足够让骆驼大快朵颐一番。不难想象自从罗马帝国时代,在出发征服险恶的哈姆拉石漠前,商队在此休憩的画面。
现在我们往北朝此行终点米兹达迈进。顺着这郊野最后将抵达熙熙攘攘的利比亚首都的黎波里。自从长征开始以来,我们终于第一次走在柏油道路旁,来往的驾驶看到我们狼狈的模样,纷纷放慢速度,从车窗抛出面包给我们。我们在米兹达郊外8公里处扎营。我想找到一家买家买下我们的骆驼。利比亚人非常喜欢吃骆驼肉,但我坚持绝不让这些替我们辛苦卖命的骆驼落入手持菜刀的屠夫之手。最后我把骆驼卖给了一名旅游业者。
繁忙拥挤的人潮车潮,与一脸严肃的商人激动地讨价还价,毫无怨言的骆驼露出的忧伤、困惑的表情,我们和图阿雷格族人感伤的别离……这所有的一切,都让我不得不意识到,我们遁入的骆驼世界的100天旅程已经结束,而我们跟汉斯·菲舍尔的关系也终于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