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的眼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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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我的爸爸是个高中毕业生,在杏花村插队不到两年,便当上了杏花村小学的民办教师。他,中等个子,白净的皮肤,瘦削的脸,高又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像啤酒瓶底一样的眼镜,书生气十足。家中墙上挂着的几只镜框里夹满了爸爸妈妈年轻时的照片,都是青春靓丽、朝气蓬勃的,尽管穿着朴素,照片上的形象依然光彩照人。
  爸爸在杏花村小学教书时,我还没有上学便跟着爸爸妈妈来到杏花村,住在村里两间朝南的茅草小屋。入晚,我喜欢和爸爸一起睡,可以听爸爸给我讲故事。天一擦黑,妈妈点上了一盏煤油灯,一边让爸爸在灯下批改学生作业,一边给我洗脸、洗脚,再把我抱进爸爸的被窝里,爸爸背朝我,坐在写字桌前的煤油灯下,一声不响地批改作业。妈妈不让我去打扰爸爸的工作,我只好一眼不眨地盯着爸爸的背影,听着爸爸用蘸水钢笔批改作业,笔尖落纸发出“沙沙——”的声音,批好的作业堆积如山。
  “爸爸,还有几本?”
  “快了,没几本了!”
  “爸爸还有几本?”
  “快了!”
  “到底还有几本?”
  “没有几本了!”
  我不知道问了多少遍,爸爸干脆不回答。我只有耐心地等待,自己做游戏,做爸爸教我的用手指搭成的手势,一会儿在墙上映出大狼狗头的手影,它的血盆大口一张一张,样子吓人,活灵活现;一会儿在墙上映出活泼可爱的小白兔,两只长耳朵摇摇晃晃。玩手影玩腻了,呵欠一个接一个。
  “好了,最后一本了!”爸爸边嚷边伸懒腰。
  爸爸的声音立刻驱赶了附在我身上的瞌睡虫,我兴奋得情不自禁地用我两只小脚在被窝里乱蹬。
  爸爸收拾好书桌上作业本便洗脸、洗脚、脱衣服,蹑手蹑脚地钻进我的被窝,他习惯地把他的眼镜放在枕头旁边,一边用手轻轻地按摩着眼睛,一边轻轻地对我说,你还没睡着?我趁爸爸将躺下时,悄悄地把爸爸的眼镜戴在我脸上坐了起来,对着爸爸说:
  “姜(张)老师,姜(张)老师……”
  爸爸朝我笑个不停,他不但不给我拿下眼镜,还给我把两只眼镜脚扣牢在耳朵上。
  “阿艳,你长大了干什么?”爸爸两只手边捧住了我的脸边说。
  “当戴眼镜的老师!”我边说边搂紧爸爸的脖子。爸爸这才小心翼翼地一边把眼镜从我脸上取下来,一边亲吻着我的小脸蛋,让我感到无比的幸福和温暖。
  二
  我在爸爸的杏花村小学上一年级了。
  一个春日的星期日,前一天下了一夜的雨,早晨天空晴朗。爸爸带我乘船上街。我们的小木船穿过两个烟波浩渺的大湖,我和爸爸坐在船头,湖里那白色的水鸟迎着我们的船头盘旋,没多久,便入了弯弯的河港,穿过一个个粉墙黛瓦的小村,钻进一座座的小竹桥、小石桥,出长长的急水港便到了小镇。小船靠着石河桥,爸爸搀着我的手上岸。下了一夜的雨,湿漉漉的石板街,爸爸怕我穿的新布鞋踩湿,他蹲下来让我趴在他的背上。爸爸驮着我,轻松地穿过一条条热闹的街道,忽然眼前一亮,路过一个挂满各式各样眼镜的小摊,我立刻缠着爸爸,要买眼镜。
  “这是大人戴的眼镜,不是小孩玩的!”
  “我要做姜(张)老师,我要下去戴戴看,像不像姜(张)老师。”
  “……”爸爸哭笑不得。
  “我要下去……我要下去……”我从爸爸的背上挣脱下来,忽然“哐当”一声,不好,爸爸的什么东西掉在地上了。我慌忙站立在蹲着的爸爸跟前,谁知又是“咔嚓”一声,把我吓了一跳。
  “好!我的眼镜被你踏碎了!”爸爸立刻惊叫起来,我朝自己的脚下一看!不好了,爸爸的眼镜被我踩在脚下。爸爸拾起碎成两片的眼镜片和断了三段的眼镜脚,捧在手心里愣着。
  “怎么办?怎么办?”我焦急地边说边双脚跳。
  “回家去修补!”爸爸安慰我说。
  我被吓呆了,傻傻地站着一动也不动,望着不戴眼镜的爸爸这张苍白的脸,一双无神的眼睛,这哪是我的爸爸啊!爸爸双手抱起我,径往奶奶家走去。
  “爸爸,你看得见?”
  “看得见!”
  “看不见怎么办?”
  “我又不是瞎子!”
  一路上我忽然想起有一次爸爸在家里洗头,他眼镜放在桌上,我悄悄地把爸爸的眼镜藏起来,只见他洗好头,两只手在桌上东摸摸,西摸摸,引得我们哈哈大笑。我从近距离观察不戴眼镜的爸爸,越看越陌生,皱巴巴的眉心,细密的鱼尾纹,心中不是个滋味,巴不得爸爸狠狠地揍我一顿,心里才好受。
  三
  下午,春日的阳光渐渐淡了下去,我和爸爸又搭了便船回到杏花村。爸爸一踏进家门,便有做不完的家务活。一会儿用砖块敲螺蛳喂鸭子;一会儿去割青草喂兔子,爸爸进进出出,他仿佛早已忘记自己没有戴眼镜。
  入晚,爸爸把一包眼镜碎片和碎架子摊开在一盏昏黄的煤油灯下拨弄来,拨弄去,先把碎成两瓣的镜片用橡皮膏粘合好,再把断了三段的眼镜脚,东接西接,根本无法连接,只好用一根白色的棉纱线代替。爸爸把好不容易修补好的眼镜戴了上去,笑嘻嘻地对我说,阿艳,我阿难看?
  “不难看!”我违心地说假话。
  “只要我女儿说不难看,我就无所谓了!”爸爸边笑边说。我望着爸爸的两块镜片上夺目的白色橡皮膏,还有两根细细棉纱线扣在耳朵上,活像战争电影中的伤兵,一副引人发笑的丑样,我和妈妈禁不住把眼泪都笑了出来。
  爸爸走到墙上挂着的小镜子前一照,也忍不住地“扑哧”一声笑了,他自言自语,又独自去书桌前的煤油灯下,全神贯注地批改学生作业了。
  我一个人安静地先躺在被窝里,再也不催爸爸睡,再也不叫爸爸讲故事,一个人乖乖地钻进了被窝。忽然听得爸爸书桌上“淅沥索落”的声音,抬头望去,爸爸站起来伸着懒腰,舒缓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爸爸,你睡了?”我疑惑地问。
  “累了,早点歇了!”爸爸喘着气说。   “不戴眼镜不好批作业?”我担心地问。
  “还好,不说了,睡吧……”爸爸边说边端脚盆洗脚。
  爸爸脱了衣服,钻进了我的被窝。我想,原先爸爸每天都熬夜,今天难得不熬夜,莫非是为那破碎的眼镜?
  爸爸依旧习惯地把那副破碎眼镜小心翼翼地放在枕头旁边,我再也不把它架在自己的鼻梁上了。房间里寂静无声,没多久,我听到了爸爸粗重的呼吸声,爸爸白天工作累了,我却一点睡意也没有,思绪渐渐地活跃起来。爸爸明天要戴这副破碎的眼镜去学校上课,要被学校一百多名同学围观笑话,有的同学知道我闯的祸都会责怪我。我越想心中越纠结,想着想着,何时迷迷糊糊入睡自己也不知道。
  次日早晨,天气晴朗。我和爸爸一起上学,刚走到学校门口,不出所料,好多同学一见我们出现,立刻蜂拥而来看热闹。
  “看张老师的眼镜!”一个女生尖细的声音。
  “眼镜开了花!”一个惋惜的声音。
  “谁把张老师的眼镜打碎的?”一个男生责问的声音。
  “戴这副眼镜能上课?”
  学校门口人声鼎沸,像一锅煮沸了的粥,你一言我一语,同学们议论纷纷。我躲在爸爸的背后,心中像打翻个五味瓶,越是同学对爸爸担忧,我的内心越是受到强烈的自责。望着一群群同学的好奇的目光,我心里有火而不敢发。
  “一定是他女儿打碎的!”有人指着我小声地议论。
  我朝那个说话的小女生白眼。
  上课铃声响了。爸爸教的五年级就在我们教室隔壁,没多久,隔壁教室传来一片怪异的笑声,一定是笑我爸爸的眼镜,这怪异的笑声像一把尖刀直刺我的心房。
  时光的流逝,流不走我心中小小的心事,爸爸的眼镜一直像一块石头悬在我的心中。
  四
  杏花村小学发动学生利用课余时间帮助大队皮鞋厂敲鞋钉,大队皮鞋厂为节省原材料,把成堆的旧鞋钉,交给小学生,用小■头把它敲直再用,每敲一斤,人工费为贰角。这个消息在学校里一经宣布,各班同学争先恐后去班主任那里报名。我回家爸爸郑重其事地对我说,你不要敲了,你年纪小,不会敲的,你以学习为主。我不服气,为什么我不能和同学们一样,便和爸爸争了几句,爸爸依然没有答应我去敲鞋钉。
  一天放晚学,我瞒着爸爸在班主任那儿领了纸条,和同学一起去大队皮鞋厂领取旧鞋钉。回到家,我先把作业做好,再去门外寻找一块平整的砖头,在家里找了妈妈做皮鞋的小■头,“笃笃笃——”地敲起来,那又细又小又曲的小鞋钉,我的手指头捏也捏不牢,简直难敲极了。敲了好久,我只敲了铜钿大的一堆,小■头又常常不听使唤,敲在手指头上,痛得钻心,小指头上渗出一滴滴鲜血。
  爸爸回家了,他一踏进家门,两只眼睛盯住我那只出血的小指头,他一个箭步走到我的身边,捏住我的小手,把那出血的小指头含在嘴里,不多一会,找出一条白纱布把出血的指头包扎好。
  “你为啥作业不做,去敲鞋钉?”
  “我的作业都做好了!”
  “做好了也不许敲,你知道不知道爸爸对你的希望!你一定要好好学习!”爸爸边说边夺走我手中的小■头,一脚踢翻我坐的小凳!爸爸还是第一次对我发这么大的脾气!从小受爸爸宠爱的我,一时接受不了爸爸这么大的脾气,“哇”一声哭了出来。
  从此,放晚学我再也不敢把鞋钉带回家敲,而是转移到同学家中去敲。
  一个月过去了,我瞒着爸爸在同学家已敲了十几斤鞋钉,我的花手帕里积攒了不少角票和贰分、伍分的角子,显得鼓鼓囊囊,打开一数,已有三元五角了。
  晚上,爸爸在煤油灯下批改作业,我在爸爸旁边做作业,心里一直盘算如何给爸爸买眼镜。我做完作业,悄悄地走到床前翻开枕头掏出花手帕包,笑嘻嘻地捧在爸爸眼前说,爸,你猜猜看,这里是什么?
  “不猜,你别打扰了,你看我还有这么多的作业没批!”爸爸边说边指着书桌上堆积如山的学生作业本。
  “你看!”我打开我的花手帕包,从花手帕里飘落一张张的角票,滚落了一个个闪亮的贰分、伍分的角子。
  “你哪里来的钱?”爸爸严肃地问。
  “我……我……”我支支吾吾。
  “快说,快说……”爸爸一改往日的温和,冷峻的目光逼视我。
  “我……敲……”
  “你还在敲……”爸爸的眼里像冒火似的。
  “我想给你……”我低声地说。
  “你怎么这样不听话,真的……”爸爸气得把桌上的纸币和角子往地上一撸。
  我噙着泪望着爸爸的一双从破碎眼镜片里露出的无奈的目光。
  “爸,我要……给……你……配眼镜……”我带着哭腔说。
  “爸知道你的小心思,这又怎么能……爸错怪你……爸不好!”爸爸情不自禁地搂住我,两只大手摩挲着我滚烫的小脸,爸爸一边喃喃地自责,一边眼泪一滴一滴落在我的手背上……
  五
  到了农历年底,我家分到一米囤的米和两个高高的稻柴堆。柴和米有了,就是没有钱。于是,爸爸托了队里去上海拷粪的农民朋友代卖五十斤大米。几天后,拷粪船从上海回来,爸爸的朋友给我们送来四张“大团结”——40元钱。次日一早,爸爸特地去苏州配了一副新眼镜,爸爸戴了新眼镜,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开学了,我和爸爸一起去学校,再也没有好奇的目光围观爸爸了,爸爸重又恢复了往日的帅气,出入各个教室上课都是鸦雀无声。
  一天下午课外活动,爸爸安排五年级与四年级一场篮球赛,爸爸当裁判员,两队实力旗鼓相当,上半场打平,下半场双方互不相让,激烈鏖战,忽然五年级的前锋阿永传球时,球飞落在爸爸的身上,爸爸躲闪不及,一副眼镜不翼而飞。比赛暂停,大家分头寻找眼镜,找了很久才把这副四分五裂的眼镜零件找到,爸爸把它们放在我的书包里,继续比赛。
  比赛结束,我和爸爸一起回家。一路上朦胧的夜色笼罩着田间的小路。我怪罪那个五年级的阿永,我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问爸爸,是阿永把球掷到你身上,你怎么一声也不责怪他?   “他不是故意的,他是班里的好学生,家境困难,他父亲还是五保户,他是弃儿……”
  “……”我无话可说。
  “明天怎么办?”
  “回家找出那副旧的眼镜再戴。”爸爸乐观地说。
  一回到家,爸爸便翻箱倒柜找出那副旧眼镜,戴上去便做家务了。我的心情依旧不能平静,爸爸的一副新配的眼镜才戴了没几天就被阿永一球击成碎片,成了一堆废物,想着想着便替爸心痛。我暗自下了决心,再给爸爸买眼镜。
  六
  过年了,今年爸爸说过年在杏花村过,年前妈妈买了不少鱼肉,又杀了自家养的一只鸡、一只鸭,妈妈精心准备做了一桌菜肴丰盛的年夜饭菜,有红烧蹄■、鸡汁面筋、八宝鸭、爆鱼、狮子头,蔬菜都是自己种的,青菜、菠菜、慈姑、荸荠……吃年夜饭时,爸爸还让我喝一小杯红葡萄酒哩!
  吃罢年夜饭,我们举行家庭联欢会,“金嗓子”妈妈独唱《北京的金山上》,爸爸用二胡帮她伴奏,我唱《我爱北京天安门》,爸爸用口琴给我伴奏。爸爸妈妈唱老歌,我唱新歌,一个接一个,小屋子里歌声嘹亮,琴声悠扬,吸引了村里的孩子们围观。于是,爸爸和我去门口点燃了四个大炮仗、一长串小鞭炮,“乒乒乓乓”的鞭炮声响彻杏花村寂静的上空。
  我和爸爸回到家时,妈妈给爸爸沏了一杯茶,爸爸郑重其事地给我一个红包压岁钱,我迫不及待拆开一看,一张金黄色的五元钞票,我兴奋地拿着这张爸爸给我的压岁钱,走到爸爸跟前,一脸凝重的表情把五元钞票递给爸爸,轻声地对爸爸说,给你配眼镜阿够……
  爸爸和妈妈顿时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我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笑。
  七
  新学期开学后的第一个星期日。
  我和小英、阿永商量好一件神秘的事。为了不让人发现,每天放晚学,我们就去村外的一只高高的铁塔顶上敲鞋钉。这铁塔约有八十米高。我和小英、阿永把鞋钉、■头、砖头都放在书包里,背着沉甸甸的书包,从铁梯上一步一步地攀登上去,爬到顶层,我们伏在顶层的铁板上,朝下一望,下面的房屋像积木,走过的行人像蚂蚁,我不敢往下看,越看越害怕,小英、阿永却镇定自若地拿出砖头、■头、鞋钉,于是,我们盘膝而坐,“笃笃笃——”地敲着鞋钉。
  这件事我们一直未被同学、老师、家长发现。我和小英、阿永每天像去铁塔顶上完成一个神圣的任务,心中无比踏实欢快。屈指一数已有十天了。一天放晚学,我们刚刚登上铁塔顶层,忽听铁塔下有人叫“阿艳、阿艳”,这是爸爸的声音,我的心怦怦地跳着。我和小英、阿永都被吓呆了,趴在铁板上一动也不动。
  “阿艳,爸在下面等你,你慢慢地下来!”爸爸温和的声音。
  “爸,我下来……”我边喊边镇静地往下走。
  快走到地面时,爸爸一把将我抱住,仿佛怕我失去似的。
  “你要吓死我了,我找你找得好苦好苦,你们怎么到这么一个危险的地方,万一……”爸爸说着说着,两眼闪着泪光。
  回到家,爸爸点上了一支烟,坐在靠椅里猛吸,一句话也不说,屋里一阵难堪的沉默。我从书包里掏出我的一个花手帕包,把花手帕里角票和贰分、伍分的角子堆在爸爸的书桌上。
  “我不要你为我买眼镜,这是大人的事,你这样做太危险了。你这样做,叫我怎么放心得下?你们这样的危险举动让爸太担心了!”爸爸噙着泪说。
  忽然,一个同学推门进来,是阿永,他手里捧着角票、角子堆放在爸爸的书桌上。
  “张老师,这是我敲鞋钉挣来的钱,给你配眼镜是不够的,只能表示我的心意!”阿永诚恳地对我爸爸说。
  “钱,你拿回去,你的心意我领了。以后,千万不要做这样危险的事!”爸爸边说边把桌上的钱放进阿永的口袋。
  八
  爸爸要去中心校开会。我和小英、阿永约好跟我爸爸一起上街。到了镇上,分手前,爸爸叮咛,若要买东西,你要用好身上的压岁钱!我和小英、阿永手拉着手走进了熙熙攘攘的中市街。忽然我的眼前一亮,原来是一个中年人摆的眼镜摊。
  “买眼镜!”我迫不及待地说。
  “小孩子买什么眼镜?”眼镜摊主说。
  “替我爸买眼镜!”
  “你爸应该是近视吧!多少度?”
  “听我妈说,好像三百度!”
  “喏,这副三百度。”摊主在眼镜架上挑了一副黑边框眼镜说。
  “多少钱?”
  “十五元。”
  “可我只有五元!”我边掏口袋边说。
  “五元是不好买的!”摊主直截了当地说。
  我捏着一张金黄的五元钞票站在眼镜摊前发愣。
  小英和阿永赶紧挖自己口袋。角角分分地挖出了7块3角多。这样,加起来就有了12元3角多了。可是,还没有到15元。怎么办呢?
  “喏,这副黑边框眼镜,你爸一定喜欢。”
  “可是,我们只有12元3角。你能便宜点吗?”
  “看在你们孝敬父母和孩子们互相帮助的份上,十二元卖给你!”摊主激动地说。
  “谢谢!谢谢!”买好眼镜,我和小英、阿永迈开轻松的步伐回家。
  回家时,天色已暗。我踏进家门发现爸爸还未回来,我便把这副黑框眼镜放在爸爸的写字桌上,回到客堂在八仙桌边静静地做作业。
  不多一会,爸爸回来了,他一进门便踅进房间,我屏息静气地听着爸的动静。忽然爸爸嚷着:“阿艳、阿艳,这副眼镜是怎么一回事?”
  “这是用我压岁钱和小英、阿永敲鞋钉的钱拼凑起来买的……”我如实地对爸爸说。
  爸爸戴上了眼镜,走近我身旁,一把将我搂住,声情并茂地说:“我的好女儿,谢谢小英和阿永……”
  我从爸爸这副新眼镜片里见到了他一双闪着泪光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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