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格拉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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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月中旬,正是春末收获的时节,田里的小麦成熟了。在巴基斯坦北部一个叫曼格拉的地方,突然出现了很多卡车,打破了往常的宁静。
  


  卡车扬起许多尘土,弄脏了路边的麦田。眼看着尘土越来越多,曼格拉村的村长很是着急。这么多卡车的出现,是因为附近一个重要的工程,曼格拉大坝加高项目开工了,听说这些车都归一个叫李运祥的中国人管,这天,他找来了李运祥和分包商阿米尔,最终找到了解决办法。
  曼格拉大坝是巴基斯坦的第一座大型水坝,坝高116米,总库容73亿立方米,具有灌溉、发电、防洪的功能,由于大坝是1967年完工的,现在泥沙淤积已经很严重,大坝必须在现有基础上加高10米,其它地方也要做相应的维修(图1)。
  经过激烈的竞争,中国水利电力对外工程公司联合巴基斯坦有关方面争取到了这一项目,李运祥是中国水利电力对外工程公司曼格拉大坝加高项目的项目经理,而阿米尔则是巴基斯坦分包商。
  陪李运祥见了村长以后,阿米尔又开车到处转了一圈,对怎样维护这条公路,他心里已经有数了。
  阿米尔做土建工程分包商已经20多年了,他高中毕业以后找到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到中国人的工地上当修理工,现在,他已经拥有一家300多人的土建公司了。
  视察了道路扬尘情况后,李运祥希望阿米尔能尽快安排洒水车上路。
  阿米尔:可以,我马上过去找两个拖拉机,还有水箱来修一修,明天我可以弄好,你可以来检查。
  阿米尔要去的地方叫弥尔普。
  


  这里虽然仅有2万多人口,但每天车来人往,是一个繁忙的商贸中心。
  阿米尔的家在200多公里以外,家里除夫人,还有4个孩子。
  阿米尔自己的生活是跟着中国人的工程走的,20年来他已经走遍了巴基斯坦。如今他又和中国人一起修曼格拉工程,每次接活以后,他就到弥尔普来找人。
  他看中了一台拖拉机,让人去把司机找来商量。
  因为起得很早,特瑞娜可以逗留一会儿再出门上班,她是曼格拉大坝加高项目工程部的秘书。
  特瑞娜和父亲、两个哥哥和嫂子住在一起,在巴基斯坦,这叫联合家庭。
  在这个联合家庭里,只有特瑞娜外出工作,她一个人的工资收入要负担全家的开销。正因为这样,特瑞娜特别珍惜自己的这份工作。
  平日里,她都是自己赶公交车上班,今天,因为工程部的司机菲达出车办事路过,她正好可以顺路搭车。
  在巴基斯坦的农村和边远地区,社会习俗并不鼓励女人出门工作(图2)。
  


  从特瑞娜的家到工程部有十几公里,途中要接受两次安全检查,往来车辆和人员都要做登记,因为巴基斯坦政府对中国工程技术人员和大坝的安全特别重视,特意在大坝附近加强了保安力量。
  第一个检查岗,距离中国人的营地大约5公里。在这里要用一种看起来像探雷器的东西,实际是一面镜子,查看车底是否有爆炸物(图3)。
  路上跑着一些用中国的“轻骑”摩托改装的三轮车,这在巴基斯坦很普遍。
  “轻骑”已经成为乌尔都语里的一个新词汇(图4)。
  
  中国工程技术人员都住在曼格拉大坝加高项目工程部营地,巴基斯坦方面派来了20多名警察,负责他们的安全。
  
  除了严格的检查以外,凡是有中国人离开营地,巴基斯坦警察都要随行护卫。今天,李运祥他们要去查看工地,照例有几名警察寸步不离地跟随。
  


  中国水利电力对外工程公司曼格拉大坝加高项目的总工程师冯明珲给我们讲了这样一个故事:
  有一天晚上,我想活动活动,我这个人比较喜欢运动,经常出去跑步,有一天晚上下班以后,6点钟左右,那时天已经黑了,我就穿上运动服,从大门悄悄地溜了出去,结果刚走不远,就听到后边有拉枪栓的声音,我一回头看到两个保安,手持着霰弹枪跟在我的身后。
  我继续往前跑,再跑一跑,感觉后面的人员似乎增多了,回头一看又跟上来两个警察,因为保安只负责我们院内,保安在跟着我的同时把警察叫来了,所以呢,两个警察就跟着我跑。
  我从坝下跑到坝上,结果等我跑到坝上的时候,从坝上的另一侧又来了1辆军车,这个军车上面坐了一个班的士兵,后车斗坐了10个人,再加一个司机和一个上士,我在前面跑,两个警察端着枪在后边跟着,一吉普车的士兵跟着我,一直陪着我跑了将近5公里。
  
  早上8点,特瑞娜准时来到办公室,开始了她一天的工作,和往常一样,她进办公室的第一件事,就是取下面纱。
  
  在这个以男性为主的行业里工作,她常常从周围人的身上感受到无形的压力。
  特瑞娜告诉我们:他们什么也不说,但不尊敬我,我说什么他们都不听。他们也希望老板们什么也不说,在巴基斯坦,人们不喜欢老板是女士,你看,我和中国人一起工作,我的老板是个中国女士,也许,这就是惹人们生气的原因。
  
  特瑞娜所说的女老板叫邓中林,是曼格拉大坝加高项目的副经理,李运祥的副手。
  
  邓中林谈到特瑞娜时,给我们介绍说:
  这里,尤其是一个未婚女孩出来工作,我觉得非常难得。一开始,说实在的我没意识到这一点,因为在我周围都是男性的穆斯林工作者,她来应聘的时候,一定要我来面试,其实当时我下面还有综合部长,完全可以由他去面试的,但她坚持一定要我面试,我说好吧,抽出10分钟我来给你做一下面试,然后她说非常感谢,她说我来找这份工作,是因为你在这里,我觉得很奇怪,我们从来没有见过面,为什么因为我在这里?她说因为你是一个女士,所以我才有可能在这里工作。
  特瑞娜来到这里已经3个月了,她觉得工作很顺手,自己的业绩也不错,几天前,她向邓中林提出了加薪的要求。
  
  因为有一点空闲时间,212程部的司机菲达忙着擦洗起自己的那台车,菲达的身份有点奇特,他的母亲是英国人,父亲是巴基斯坦人……
  
  上个世纪60年代,港英政府曾招收了一批巴基斯坦人到香港做警察,菲达的父亲也在其中。后来,菲达就出生在香港,取名熊仔,他现在是持中国护照的香港永久居民,10个月前才回到巴基斯坦。
  在香港的时候,菲达在迪厅里做DJ,他是一个不安分的年轻人,经常在外面惹是生非。
  这样的生活过了几年,父亲再也不能忍受了,他打定主意,要把菲达送回巴基斯坦老家,接受劳动锻炼。然而,要把不听话的儿子送回巴基斯坦,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于是,菲达的父母共同制定了一个周密的计划。
  菲达给我们讲了事情的经过:
  我不同意回巴基斯坦,妈妈说,我和你一起去新加坡,我说OK。
  他们买了机票,我需要的东西都买齐了,甚至当我到机场的时候,我妈妈也去了,但他们做了一个对付我的计划,我妈妈提着行李,拿着登机牌,但我不晓得那是去巴基斯坦的登机牌,一过移民检查,咦,怎么是巴基斯坦?我已经无法回去了。妈妈说,这样是对你好,我们做这个计划,是你爸爸对你很生气。   我过了移民检查后,她才给我机票、护照、登机牌,因为我爸爸是警察,他给移民官说好了,他们开了我一个大玩笑,他们给我看的是新加坡机票,不是仅仅一张,一张是我的,另一张是我妈妈的,两张票。
  我一进去,我妈妈说她要去买点东西,我说,好,我在里面等你。
  我一出境,移民官把机票给我,说,这是你的机票和护照,请走这边。
  我说NO、NO,我和妈妈是去新加坡。
  移民官说,你是去巴基斯坦,PK893是你的航班,50分钟后你将到达那里,对不起。
  当时我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一到巴基斯坦,菲达的护照就被叔叔没收了,要等他锻炼好了才还他。
  菲达在愤怒的情绪中生活了几个月,有一天,他陪着亲戚到曼格拉大坝来找工作。
  菲达:我自己并不想找工作,我只是陪他来当翻译。我想,我生活在香港,了解中国人,中国人愿意跟我交谈,这样他找工作会容易点。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迈克先生。
  
  迈克先生就是张燕波,是曼格拉大坝工程的综合部和物资部经理。
  
  张燕波谈了对菲达的印象:当时感觉他比较特别,有明显的特征。
  他耳朵上穿了两个耳环,当地的巴基斯坦的年轻人,一般都不穿耳环,而且他的发型呢,也不像当地人剃的那种寸头,他那个发型呢,说实话有点跟咱们接近,当时觉得有点奇怪,就跟他聊了两句。
  就这样,不安分的香港青年熊仔,变成了曼格拉大坝工程部的司机菲达,他和其他6位司机一起,住在一个大房间里。
  


  菲达曾经在澳门做过职业赛车手,按理说开车应该没问题,然而,他上班的第一个星期就出了车祸。
  菲达:因为路上出现了一头牛。我在香港也开车,香港的路很好,在香港开车开得很快都没问题,巴基斯坦这里的路只有一个车道,对面的车过了你再过,也没有红绿灯,在香港,所有的地方都有灯,所以我出了这个小事故。
  从香港到巴基斯坦,菲达的生活环境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在这里,没有灯红酒绿的迪斯科,也没有酒吧可去,他每天的主要食品,是两位师傅在宿舍旁边的小棚子里打出来的一种叫“朗”的面饼(图5)。菲达的身边没有了一起闹事的小青年,只有生活简朴、工作努力的建设工地的员工。
  


  有位老人是菲达的宗教师傅,每天带他做5次礼拜,要把他培养成一个真正的穆斯林(图6)。
  
  曼格拉大坝加高工程开工以后,一直进展顺利,然而,事情总是有不如人意的时候。
  
  这天,张燕波正在大坝上检查工作,接到一个电话,说是公司的车出了车祸,开车的巴基斯坦司机也被警察局给扣了。
  张燕波是负责安全的,他连忙赶往警察局。
  张燕波回忆说:他告诉我,需要把司机送到政府的医院去检查,但是查完以后没把司机给我们送回来,这就是问题,我注意到,没有任何理由,我们公司的雇员就被弄到弥尔普去了,有好长时间了。
  张燕波马上去了车祸现场。
  一块去的还有菲达,菲达人很聪明,又会讲乌尔都语,能帮着燕波更好地和当地人沟通。
  在警察局,张燕波和菲达见到了肇事司机。
  看到司机受伤了,张燕波向警察提出了交涉,妥善地解决了问题。
  
  这时,正在视察工地的邓中林和冯明珲也遇到了麻烦。
  
  他们发现一处施工现场停工了,偌大的工地,显得空空荡荡。
  经过询问和交涉,才知道工人们是因为发放工资的事,和管理方产生了误会。
  


  (7)冯明珲及时地解决了工人们关心的工资问题,大家都显得很满意
  虽然工人们并没有罢工,但他们的确遇到了没有时间领工资的问题(图7)。
  冯明珲告诉我们:我们也特别体谅他们的难处,因为巴基斯坦人认为,孩子是真主给的礼物,他们没有生育限制,经常一家有十几个孩子,而他们只有一个人在外工作,所以我们处理这些问题的时候,就要考虑到他们具体的家庭负担,要给他们创造一个比较好的环境,让他们能够开开心心地工作。
  
  回到办公室,邓中林决定把特瑞娜叫过来,谈谈她要求加薪的事。
  
  邓中林:共同工作几个月了,我们已经成了朋友,我在海外的其他国家工作的时候,所有的秘书都是女的,和你一起工作也是我的好机会,和你工作很愉快,我也想给你长工资,但你的工资已经比其他秘书高了,他们只有5000卢比,你是8000卢比,如果再给你长工资,我怎么平衡呢?坦率地说,作为普通秘书,我对你的工作很满意,但作为首席秘书,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你能明白吗?
  特瑞娜:对,我能明白,OK,我努力按您的希望做。
  特瑞娜告诉我们:
  我是我们家惟一挣钱的人,8000块不够我们一家人用,所以我要求加薪,这次邓总不同意,也许将来她觉得我的工作业绩提高了,她就同意给我长工资了,但是现在我很失望,有一点失望。OK,没有关系,虽然她没同意,我能说什么,因为她是老板,我不是(图8)。
  


  
  李运祥和冯明珲被阿米尔请到公路边,大家眼巴巴地等着阿米尔找来的洒水车开到现场……
  
  不一会儿,花花绿绿的洒水车果然开过来了。它们将对卡车所经过的路段进行24小时喷洒,以便彻底解决那位村长抱怨的扬尘问题。
  这天,是巴基斯坦的国庆节,当晚工地要举行晚会,所以大家都显得很放松。
  天黑以后,晚会开始了。人群中,菲达显得十分活跃,DJ出身的他或许在恍惚中又找回了从前生活的影子。
  在欢庆的人群中,看不见特瑞娜和其他巴基斯坦妇女的身影,这种热闹并不属于她们。
  看得出来阿米尔很兴奋,这么多年来,他不仅交到不少中国朋友,自己的事业也由此蒸蒸日上了(图9)。
  


  温热的风吹拂在曼格拉,带来暑夏将至的信息。
  在这样的春天里,随着一座大坝的提升,跨越不同文化的人们彼此适应,从而变得更加熟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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