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甲骑士:中世纪的贵族嘉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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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提到中世紀的骑士、人们会想到什么?头盔上高扬的羽饰、高举的长矛、闪闪发亮的盾牌纹章?还是穿着华贵罩马衣的战马、骑士脚上的金马刺?如果要在所有这些中选择一个最有代表性的东西,十有八九是骑士们闪亮的盔甲。
  盔甲确实是这些东西当中最有中世纪情调的一类。在托尔金架空的“中土世界”里,只要骑士穿上华丽的盔甲,就自然洋溢出了“中世纪的气息”,产生了庄严的“史诗感”。
  在中世纪盔甲中,最具代表性的是什么样式的呢?
  全封闭的头盔和头盔上鸟笼式的面甲;厚重的钢甲包裹骑士的全身,虽然沉重但设计精巧,大部分重量被巧妙地分摊、转移,最终由战马承担;一个身披全副盔甲的骑士,可以在马上灵活挥舞兵器,甚至可以下马徒步作战,而不会被盔甲的重量压垮。
  对,这就是板甲。对现代读者、观众来说,身穿板甲是中世纪骑士形象里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在动画片版《堂·吉诃德》里,这位老绅士从自家库房里翻出一套旧盔甲,从此走向游侠骑士之路时,制作方让瘦弱的堂·吉诃德老爷穿上的就是一套板甲。
  这种盔甲颜值颇高,有一系列优雅的曲线和褶皱,复杂的表面经过抛光之后可以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往往还雕刻着各种华丽的花纹,镀金镀银甚至镶金嵌银。
  但这种如同高级定制礼服般的板甲,其实出现得非常晚。在中世纪的大部分时间里,受技术所限,欧洲的骑士们根本没有机会装备它。即使中世纪晚期板甲出现以后,也因为价格太过昂贵,而且需要量体裁衣,外加维护成本很高,所以穿它依然是少数人的专利。
  而那些标志性的曲线和褶皱、雕刻的华丽花纹,甚至镶嵌的金银宝石,其实都是它在防护能力上渐渐力不从心的表现:那些复杂的曲线和装饰,原本是为了增强盔甲的防护能力,使箭矢滑脱而设计的,但火枪和火炮的出现让这种设计的实用性大打折扣,于是工匠们只能转而追求华丽。
  换言之,当我们所熟悉的那种骑士铠甲真正成为骑士们的普遍装备的时候,骑士战争本身已经过时了。
  究竟是什么原因,让欧洲在漫长的时间里孕育出了这种很快过时的技术?为什么防御性并不特别突出的板甲,偏偏成了一种具有代表性的装备呢?

欧洲的地理环境


  任何装备,都必须服从于它所处的空间和时代里的基本战术。中世纪骑士的战斗方式,在几百年里是始终不变的。那就是他们无论身披什么样的盔甲,都要依靠马镫和马鞍,让自己牢牢地骑坐在战马上纵马飞驰,利用战马的速度,赋予自己手中的长枪以巨大的冲击力。
  这种冲击力在长枪准确击中对手的头部或者身体的时候,可以造成巨大的杀伤力—这就是骑士战术中所谓的“冲刺”。
  乔叟的《坎特伯雷故事集》里有一篇没写完的《骑士的故事》,用“长枪纷纷折断、木屑纷飞如雨”描绘骑士比武的场面。这样的战斗方式,决定了一个骑士必须具备非常良好的防护能力。除了盔甲之外,盾牌也必不可少。但如果一个骑士拥有了强劲的冲击力以及良好的防护能力,那也就意味着他不可能在一个广阔的战场上活动。
  骑士的冲击力、防护能力和活动范围,这三个要素不可兼顾,如同近代无畏舰的火力、装甲和速度不可兼顾。德皇威廉二世作为无畏舰热忱的业余爱好者,曾经设计过一艘同时兼具猛烈的火力、强大的防护能力和高速度的无畏舰,然后得到了欧洲各国舰船设计师的赞美。他们纷纷表示:“陛下设计了一艘性能非常好的军舰,除了它不能浮在水上之外几乎完美无缺。”
1214年的布汶会战是中世纪规模空前、法国赖此成为欧洲首强的大战
利用战马的速度,骑士赋予自己手中的长枪以巨大的冲击力

  船的承载力是有限的,马和人的负载能力也是如此。“冲刺”这种战斗方式,天然地不适合宽广、开放的战场。
  在天苍苍野茫茫的大草原上,交战双方都是马上长大的游牧民族,从来没有什么“狭路相逢”,永远都是骑马你追我赶几十里,找机会射死对方。这种情况下,“冲刺”也好,重甲也罢,都是毫无意义的。但反过来说,如果是在狭窄的缺乏机动空间的战场上,双方“狭路相逢”,跑也没得跑,迂回也没得迂回,只能硬碰硬。这时候机动能力、作战范围就毫无意义了,冲刺和应对冲刺的重装甲就成了最适合这种战场的选择。而欧洲尤其是西欧的很多地区,刚好就是这样的战场。
  亚欧大陆的大草原,沿着北方的平原一路向西延伸到东欧。当它接近中欧的时候,喀尔巴阡山阻断了它继续西进的道路。从喀尔巴阡山开始,草原被平原取代,虽然看起来地形还是接近的,但事实上东欧平原已经被隆起的山地、南北流向的河流分割。
  而且,中欧尤其是德意志地区森林密布。南德意志的山脉和高地、一系列的河流、波希米亚地区南北向分布的山岭,还有这些河流、山脉、高地之间茂密的森林,把整个德意志的地理环境分割得异常复杂而细碎,跟东欧大草原截然不同。西欧的法国也是如此,法国中部有高原,还有一系列如同车轮的轮辐一样分割了整个法国的河流。
  法国和德意志正是中世纪欧洲的主要组成部分。换言之,在中世纪欧洲,骑士们的活跃舞台就是这些异常狭窄细碎的战场。左边是山,右边是河,背后是森林,在这样的战场上两军相逢,要机动能力干什么呢?   这样独特的战场上的骑兵,其实很像美国内战期间的内河铁甲舰—它的功能是封锁海湾和河口,根本不需要考虑远航的能力和对大海上风浪的抵抗力,只要尽可能地提高攻击力和防护能力就可以了。

  “冲刺”这种战斗方式,天然地不适合宽广、开放的战场。

  正是这种地理环境,决定了中世纪骑士可以忽略自身的机动能力和活动半径,而专注于追求防护能力。也正是因为机动能力偏弱,当这样的骑士大军在波兰的草原上遭遇蒙古骑兵,就蒙受了一边倒的惨败。
  但仅仅是地理环境就能解释板甲的产生么?地理环境决定了对欧洲骑士来说防护能力是最重要的。而如前所述,相比锁子甲和其他铠甲,板甲的防护能力并不出众。即使装备了板甲,很多骑士还会在板甲之内再披一层锁子甲。而且板甲造价高昂,并不适合于大规模列装。那为什么欧洲还会出现大量使用这种并不划算的盔甲的现象呢?

贵族嘉年华


  这就要从欧洲的军事制度上找原因了。中世纪的大部分时间里,各国君主都没有常备軍。他们依靠召集骑士为自己服军役的方式组成军队。法国有个著名的例子是,当神圣罗马帝国皇帝亨利五世要进军巴黎的时候,法国国王在圣丹尼斯修道院的祭坛上树起了王旗。法国各地的骑士闻风而来,最终聚集起一支惊人规模的大军,把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直接吓跑了。

  这种树立王旗召唤骑士的做法,传说源于8世纪的普瓦迪埃会战。查理·马特尔率领法兰克步兵在这次战役中击败了大举来犯的阿拉伯骑兵,但却无法乘胜追击。痛感步兵缺乏机动能力的查理·马特尔,在战后剥夺了教会的地产,把它们划分成骑士领地,授予自己的战士,而这些战士则宣誓在固定的时间里承担为他骑马作战的军役。
  无论这种关于骑士制度诞生的传说是真是假,有一点是确定的,那就是“骑马作战”,或者说在“骑兵”这层意义上的骑士,在中世纪的很长时间里是少数人的义务,当然也是他们这些人的特权。

  弓马娴熟成为日本贵族军事制度的基础,塑造了几百年里武士的战斗方式。
弓马娴熟这种草原游牧民族的战斗素养,成了日本这个封闭的岛国的武士家业

  既然骑马作战是少数人的特权,除了提高自身的战斗能力之外,另一个重要的需求也就应运而生了。那就是提高这个职业的技术门槛。如果人人都能骑马作战,那贵族作为军事精英的地位就黯然失色了。
  这种军事贵族的技术门槛的一个绝佳范例是日本。日本是一个不需要对付游牧民族的岛国,它的战场比欧洲还细碎。在武士们纵横驰骋的关东,遍布山泽河流。这样的战场,按道理说应该比欧洲更适合重甲,但日本不仅没有发展出重甲骑兵,反而形成了一套弓马骑射的战术。
  弓马娴熟这种草原游牧民族的战斗素养,居然成了日本这个封闭的岛国的武士家业。这种奇怪的、足以颠覆地理决定论的事例,刚好证明了另一点:一旦战争为军事贵族所垄断,他们就一定要提高这个行业的技术门槛。拿刀砍人谁都会,开弓放箭呢?骑在马上开弓放箭呢?只有武士才能一代又一代地致力于此,平民百姓可学不会。于是,弓马娴熟成为日本贵族军事制度的基础,塑造了几百年里武士的战斗方式。
  随着日本经济的发展,战争规模不断升级,农民组成的“足轻”终于登上了历史舞台,贵族竞技式的战斗方式越来越不合时宜。之后,日本的战争方式进入了一个符合它的地理环境的、不追求机动的时代。而这正与传统的贵族式的军事制度的瓦解是同步的。
  回头看欧洲。欧洲的贵族军事制度维持的时间足够长,以至于成功地把下等人排斥在战场之外,主要负责替骑士们摇旗呐喊,那么战争本身也就成了贵族嘉年华。
  因为骑士的主要对手是骑士—骑枪这种容易折断的武器,天然适合骑士一对一作战,对付步兵是很不划算的—所以骑士们都反对使用弓箭。
  可既然战斗方式是骑马对刺和下马对砍,技术门槛就很难提高。那么,就只有靠装备建立“鄙视链”,让对手一看就自愧不如。这时板甲的优越性就体现出来了。穿锁子甲有什么了不起?买得起板甲吗?板甲都买不起,还不快圆润地逃走?
  而且,尽管中世纪欧洲战事频繁,但战争的烈度往往并不高。既然打败了无非是交赎金,打累了把手套一摘就可算投降,那就谁也别真往死里打。1214年的布汶会战是中世纪规模空前、法国赖此成为欧洲首强的大战,据说双方一共也只死了170个骑士,其中还包括从马上掉落栽在水坑里淹死的。
  既然上战场几乎不可能送命,打败了对方也会给你好吃好喝,好等着要赎金,那么骑士老爷上战场的主要目的就成了出风头—头盔上的各种装饰、盾牌上的各种纹章、罩甲衣上绘制的各种图案,都是这个用途。
  当大家都有了纹章、羽饰、罩甲衣的时候,板甲的另一个好处就来了。板甲可以抛光,不穿罩甲衣,直接披上板甲在阳光下亮闪闪。两军相对之时,别人花里胡哨,我干净利落,光芒四射,简直是战场上的迈克尔·杰克逊了,当然万众瞩目。
  中世纪的骑士制度、欧洲的地理环境,还有中世纪的战斗方式和战场规则,所有这一系列复杂的因素结合在一起,才形成了欧洲独有的板甲骑士这道绚丽但并不实用的风景。也正因为它是一个时代里转瞬即逝的美丽霓虹,它才能在文学、绘画、影视甚至游戏里大放异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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