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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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山,梵音,青烟袅袅直上,香案旁卧着一只黑猫,生着一双发光的眼。
  菩萨端坐在大殿正中央,梨园社的安孔雀在蒲团上行跪拜礼,嘴里念念有词。礼毕,她抬眼看着那猫:“终究是你懂我,不说我癫,旁人都以为我是病了。”
  安孔雀是梨园社的青衣,今晚她还有一出折子戏要演。
  昨晚,她为弟子冬月把场,一出《嫦娥》几近完美。只是,冬月在唱“不料想一池静水生波浪”时,刺花儿了,面容还微微有笑。
  “月儿,你过来。”昨晚收场时,安孔雀叫住冬月,“明天的场儿,你记下,气沉丹田才能满宫满调。另外,《嫦娥》整剧都不能笑场,这里的嫦娥不会笑,她只有悔、恨、思。”
  冬月向安孔雀行万福礼:“社里的《嫦娥》是师父的嫦娥,明儿这一折儿由师父来演,我再领悟领悟。”
  安孔雀未看冬月:“我再带你最后一场。”
  安孔雀起身轻掸衣袖,青灯下,她回旋身体,身形蜷收,双目斜望上方,做了一个望天动作。
  卧鱼儿,亮相。安孔雀自言自语,随后开腔唱道:
  秋风起
  落叶飘
  秋月挂天上
  剪不断
  缕缕忧思绕愁肠
  不料想
  一池静水生波浪……
  收腔后,她伸手去抱香案旁的猫:“走,随我回梨园。”猫喵的一声叫,划破月光下的寂静,一跃进了安孔雀的怀里。
  剧社不许黑猫进,自她儿时进团时,抑或是更早,都有这个说法。黑猫不净,招祸殃。
  安孔雀是梨园社的头牌,观众都爱听她的戏,哪日里她有个头疼脑热,看戏的人也会少了大半。



  除了《嫦娥》,《红楼二尤》也是安孔雀的拿手好戏,舞台上她演活了尤二姐。只是演多了,便入了戏,走不出来,整日里幻想着有人害她,逢接近她的人便说:“你定是二奶奶派来害我的。”剧社请来郎中为她把脉,一切如常。
  “只怕是西医说的妄想症。”郎中一摊手,无可奈何。
  社里有心让她休息,但社长一开口,安孔雀就说:“你个薄情郎,要赶我出门,定是寻了新欢。”继而她又说:“陈子庚也以为我病了,还不许我养猫。”
  陈子庚是安孔雀的贴身化妆师,一旦妆化得有瑕疵,她便声嘶力竭地骂,陈子庚从不争执,仍毕恭毕敬地跑来补妆。
  最近,安孔雀因病很少上场,冬月也逐渐成熟,加上把场也无须精致装扮,陈子庚便慢慢地随了冬月。
  安孔雀抱着猫,一边挪着步子,一边抚摸着黑猫的背:“你和我说说,月儿求我再演这一折,演还是不演?她也是个忘恩负义之人,还和子庚一起害我。他们都要我死,连菩萨也不救我。”
  安孔雀冲着黑猫自言自语:“那夜,月儿要害我,我抓破了她的脸,第二日却见她整张脸都粉扑扑的,无伤。”
  “那又如何?她有子庚,会装扮。”安孔雀喃喃自语。
  月光下,黑猫看着她,眼睛忽一睁忽一闭,一帘睫毛映着夜色,织成了一道幕布,就像社里的幕布,幕后藏着秘密。
  安孔雀将怀里的猫调整下姿势:“前天后夜,我明明看到月儿和子庚拿绳勒住我的脖子,要害我,我故意瞪着眼珠子蹬腿儿,还伸出舌头装死,才算躲过一劫。清晨,他俩偏说我做了噩梦。我倒是问你,是梦,我的脖子怎么会痛?”
  从安化寺下山,走三华里便是梨园社。
  路过那间偏草房时,黑猫猛地圆睁双眼,看看安孔雀,又看看悬月,最后死死地盯着偏草房。
  安孔雀弯腰放下黑猫:“你怕什么?”说着,她挪步进屋,又用手推了推陈子庚,他还是不动弹。“千算万算,你却不知我今日里拿了匕首防身。”说着,安孔雀抱来一束干草,覆盖在陈子庚的身上,“你终究是随我多年,即便是起了歹心,我也不能薄情寡义凉了你的身子,好生在这里睡吧!”
  安孔雀轻轻退出草房,又抱起黑猫:“走,随我回家。”
  那一晚,安孔雀截了一段水袖,在上面写下:陈子庚是我杀的。随后,她在练功房内悬梁:“都说我是尤二姐,盼我吞金死,我偏不,我哪里是尤二姐了!”
  黑猫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嗓子里突然喵呜一声叫,嗖的一下蹿出窗外。
  舞台上,开场的锣鼓响了一遍,又响了一遍。冬月等不及师父,即将登场,却被巡捕房的探员叫住了。
  一听师父已经自尽,陈子庚也死在偏草房内,冬月泪如泉涌:“师父一定是患了妄想症,我们说好了,今晚由她演这一折,却迟迟不见她回来。”
  冬月拿起手帕搌着眼泪:“等不着她,我只好让子庚去安化寺里找,不想却出了这档子事。师父一定是因误杀子庚,才寻了短见。”
  冬月越哭越伤心,整个妆都花了,她只好自己补妆:“师父整日里拜佛,菩薩却容不下一个着了魔的人。”
  戏比天大。哭罢,冬月踩着锣鼓上场,卧鱼儿,亮相:
  秋风起
  落叶飘
  秋月挂天上
  剪不断
  缕缕忧思绕愁肠
  不料想
  一池静水生波浪……
  舞台上,冬月的一举一动、一颦一音,都与安孔雀一模一样,整场戏韵味醇厚,运气酣畅,就连高音也能满宫满调。十之八九的观众,都以为她就是安孔雀。
  在阵阵喝彩声中,那只黑猫噌地蹿至舞台一角,一直盯着冬月,在看。
  [责任编辑 吴万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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