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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今天,黑猫警长仍然极具代表意义,他象征着严肃、正义、一丝不苟,与葫芦娃一起,成为上世紀80年代动画系列片中的重要动画形象,在外国动画还未大规模进入中国的年代,他们是中国国产动画的最后荣光。
《黑猫警长》问世后,尽管周边产品到处都有售卖,却没人想过送戴铁郎一件。他买了辆黑猫警长的摩托车,放在家里视如珍宝。几年后,朋友带孩子来玩,借走摩托一去不还,戴铁郎找朋友要,对方说借给了亲戚家小孩,弄坏扔掉了。多年后回忆,他仍觉得“心里难过得不得了”。
黑猫警长向你致敬
1984年,动画片《黑猫警长》开播,机智、勇敢、帅气的黑猫警长率领警士痛歼搬仓鼠、侦破螳螂案、消灭一只耳,解除了一个又一个森林危害,使得森林中的各种动物得以过上安枕无忧的日子。
《黑猫警长》播出两集后迅速走红,街头巷尾都在传唱《黑猫警长》的主题曲,根据动画编绘的同名连环画卖出40多万册,周边产品出来后被一抢而空。导演戴铁郎回忆:“所有的小店都在卖黑猫警长。”尽管《黑猫警长》只出了五集,但在历年来最受欢迎的国产卡通形象评选中,黑猫警长与葫芦兄弟并列第二。作为《黑猫警长》的导演,戴铁郎被称为“黑猫爷爷”。
戴铁郎的成就不止于此。1930年,他生于新加坡,新中国成立后回国,是北京电影学院美术系动画专业第一批学生,同届的有日后《三个和尚》的导演徐景达、《哪吒闹海》的导演严定宪、《雪孩子》的导演林文肖等,这批人是中国动画早期的中坚力量。1957年,戴铁郎进入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参与了包括《小蝌蚪找妈妈》《牧笛》《我的朋友小海豚》《九色鹿》在内的30余部影片的动画设计和导演等工作,多次获得国际大奖。
他的一生并未因此顺遂,更可谓坎坷。进厂后不久,他便被卷入一些政治运动,坐了27年“冷板凳”,真正做导演的时光只有10年。现在被视为他代表作的《黑猫警长》在当时也几经波折,头两集制作完成后被质疑,时隔三年才开始第三集的播出,到第五集又戛然而止。该片因被认为“没有民族特色”而缺席了大量国际奖项的评选。戴铁郎在61岁时退休,结束导演生涯,《黑猫警长》成为他最后取得反响的作品。
晚年,戴铁郎依然在创作。他常居杭州,到上海便会独居在50平米的老公房中,老屋沿墙靠着几块床板,一张书桌占去了三分之一的空间,他平时在书桌上绘画、创作、准备教案。
2010年之后,中国动画电影正在恢复往日的声势,《黑猫警长》电影版被搬上了大银幕,作为上世纪80年代的集体记忆,这部动画电影获得了1500万元票房。
有媒体曾在2012年对戴铁郎做过一次采访,他给读者留下的形象是:一个80岁的老人坐在窗边,凝视着自己捏的黑猫警长的模型。二十多年的风化,黑猫周身布满裂缝,还掉了一只猫耳。他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说:“这是一个好时代,好到让我常常遗憾,要是再年轻一点就好了。”
2019年9月4日,动画片导演戴铁郎因病去世,享年89岁。
黑猫警长
1982年,褚志祥创作的科学童话《黑猫警长》发行。戴铁郎在报纸上看到连载,从中获得灵感,开始创作《黑猫警长》的剧本,创作期间,他常去少年宫参加孩子们的活动,和他们一起设计玩具、做军事游戏。
他注意到许多男孩都喜欢戴军帽,常常把军人作为自己的模仿对象,由此确定了黑猫警长头戴警帽的警长形象。他发现孩子对现代交通工具和武器特别感兴趣,便在故事情节中加入了气垫摩托、激光枪、火箭喷射枪、直升飞机、微型引爆炸弹以及步话器、自动门等等,吸引小观众、增强时代气息。在影片里,他有意识加快了节奏,避免小孩反应太快坐不住。为了吸引小孩的注意力,他根据火箭发射可以制导,设计了子弹射出可以拐弯的情节,把当时街上流行的大哥大改小,成了黑猫警长的传呼机。
戴铁郎希望加入更多科学知识,在这个童话世界里,他安排了不常见的动物,比如第一集的搬仓鼠和鼩鼱,第二集出现宾鹰,第五集有食猫鼠。片中也有常见动物不被人注意的特点,第三集的大象、河马和野猪由于生理需求需要某种矿物质,常去啃食红土;第四集母螳螂为了繁殖后代需要足够的营养要吃掉公螳螂……
《黑猫警长》剧组几乎是一个完全由年轻人组成的团队,制片印希庸只有28岁。大胆起用新人,引起了一些人的议论。有人向戴铁郎指出:“要做制片,小印资历还不够。”戴铁郎说:“你们不用,为什么不让我用?年轻人不做事,怎么学习?”后来戴铁郎曾对记者说:“我做新人的时候,受惯了冷遇。虽然我对这件事情并不怨恨,但我绝不会这样对新人。”
年轻人的加入让《黑猫警长》动画出现了新的创意,印希庸提出,每一集开场和结束,黑猫警长会用枪打出片名和预告。不过至今,《黑猫警长》的动画仍停留在第五集的最后一枪,和字幕“请看下集”。
印希庸认为,戴铁郎是个很有个性的动画导演,喜欢引进一些新鲜事物,“这一点从黑猫警长的色彩搭配、布景、人物设计、道具设计都能看出来。色彩非常明快,和以往的比较寡淡的色调很不一样。”
1984年,《黑猫警长》一、二集完成,时任厂长钱运达看片时感觉内容一般,表现形式缺乏民族特色,这部片子并未引起大家注意,更有意见认为“打打杀杀,不符合传统美学,里面的科学道理也没有艺术性”。
1986年年底,《黑猫警长》三、四集完成,在一次“儿童欢乐周”首映式上,主持人宣布将放映新拍的《黑猫警长》,钱运达听见全场发出震耳的欢呼声,“在我的印象里,除了《大闹天空》的孙悟空,我国的美术片还没有出现过受到孩子们如此厚爱的‘动画明星’。”在对现场小孩的询问中,他发现,“黑猫警长”已经成了他们心中的英雄。 直至今天,黑猫警长仍然极具代表意义,他象征着严肃、正义、一丝不苟,与葫芦娃一起,成为上世纪80年代动画系列片中的重要动画形象,在外国动画还未大规模进入中国的年代,他们是中国国产动画的最后荣光。
戴铁郎和新中国的动画
戴铁郎生于动荡年代的新加坡。父亲戴英浪是共产党员,二战期间,在马来西亚组织人民进行抗日游击战。他从小和母亲为父亲放哨。父亲后因开展地下工作时被叛徒出卖入狱,戴铁郎白天开会、发宣传单、游行,晚上在灯下作木刻画。解放战争时期,戴英浪又被派往台湾、香港等地。戴铁郎以孩子的身份,代父亲出面传递过许多情报。
考取北京电影学校后,在一群有一定美术基础的同学中,戴铁郎学习颇感吃力。他每天去厕所借光,看第二天学习的内容。休息日也在寝室学习,勉强跟上进度。他本计划毕业后考取中央美院研究生,继续画板画,但因為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招了他,他改变主意去报到了。
在后来的政治运动中,他家受到牵连,人们见他都避道而行。他也因此失去了做导演的机会,改为水墨动画片《小蝌蚪找妈妈》做动画师。这部影片取材于齐白石创作的鱼虾等形象:青蛙妈妈产下蝌蚪卵后离开,蝌蚪卵们慢慢长出尾巴变成一群小蝌蚪,在虾公公描述了它们母亲的特征后,一路它们错认金鱼、螃蟹、乌龟、鲶鱼为母,最后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妈妈。该片是我国第一部水墨动画片,获得了洛迦诺国际电影节短篇银帆奖、戛纳国际电影节荣誉奖、南斯拉夫萨格勒布国际动画电影节一等奖等多项国际大奖。与同一时间段的《大闹天宫》等作品一起,开启了我国动画电影蜚声国际的道路。
1976年,印希庸进入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工作,认识了戴铁郎,当时戴已经进厂23年,还未担任过任何一部动画片的导演。之后,戴铁郎时常执导印希庸的作品,“经他审查修改过后,人物的动作节奏更明快,剧情更有张力,且他的作品有非常明显的个人风格。”印希庸回忆。
相处了一段时间之后,印希庸发现戴铁郎是个时髦的老头:爱与年轻人混在一起,还从国外带回来了洋习惯,忙得来不及吃饭时,面包里夹块巧克力就是一顿饭,从前条件艰苦吃面包没有奶油,他就花一毛二分钱去买个冰淇淋来替代奶油,每天要喝两罐可乐,大冷天也不例外,被称为“可乐王”。
在《黑猫警长》动画组工作的陈思毅曾对媒体回忆,美影厂有个咖啡厅,偶尔做个西餐,戴铁郎会吐槽:你们怎么把意大利面当成阳春面吃?他才明白,原来意大利面得卷着吃,还不能发出声音。
50岁那年,戴铁郎第一次当导演。那时动画片的主调是“多做传统、民族的题材”,他计划的《我的朋友小海豚》讲的是少年水手阿波与小海豚建立友谊、愉快生活的故事,人与自然和谐相处为全篇的主要基调。戴铁郎拿着本子去审批,对方建议他去废纸篓看看,他们扔掉了很多。厂里的顾问想为他向厂里要个好本子,他拒绝了,称“我是搞创作的,只做自己的东西”。本子没过,没有导演室,他去饭厅搬一张长板凳当桌子,借小矮凳当凳子,去医务室趴着画分镜头。这部迟来的处女作获得了1982年意大利国际儿童和青年电影节总统银质奖,成为当年送选电影中唯一获奖的作品。
戴铁郎在美影厂工作的年代,是中国动画迄今为止最辉煌的时期。1991年之前,我国动画片共获得46个国际大奖,被国际评论界认为“达到世界第一流水平,在艺术风格上形成独树一帜的中国学派”。作为计划经济体制的产物,美影厂享受政策拨款、国家定价收购、限量生产,拥有宽松的创作环境,吸引了国内最优秀的美术毕业生,所有作品不计成本、精雕细琢。《大闹天宫》人工画稿超过7万张,戴铁郎在参与《小蝌蚪找妈妈》创作时,一个金鱼就画了六次。
改革开放后,中国动画人才面临全新的境况。他们或被中外合资的动画公司吸收,或转行进入市场经济的新浪潮。据不完全统计,从1984年起到1990年代初,美影厂的原画设计人员走了近四分之三。
20世纪90年代初,戴铁郎从美影厂退休,原因众说纷纭。此后,美影厂因人才流失受到重创,加上外国动画的引入,中国动画几乎一蹶不振。1991年,中日合资的兹普拉亚动画公司成立,当时在上海招聘30名原画员、80名动画员和100名着色员,结果前来报考的人数超过了一万五千人。也是从这一年起,我国动画片十多年与国际奖项无缘。
退休后,戴铁郎的工资为209.5元,他每天乘坐汽车去郊区,帮人修改原画补贴家用。妻子和女儿去世后,他的暮年生活更为寥落。他曾捡过流浪狗回家养着,拜托钟点工阿姨帮忙办狗证。狗被他养得健步如飞,他觉得人要向动物学习,到哪儿都能生存。
事实上,这个道理在被冷落的27年里,他早就在实践了:每天不争不抢,就当时机未到;创作不停,50平米的小屋里,“笔下世界无穷大”。他几乎画了一辈子,动画将工作与生活融为一体,“我得到了我的想象力,它与我同在,谁都拿不走。”
(睿睿荐自《南方人物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