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食里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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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要相信味蕾是从小培养起来的,是一种记忆。这种记忆带着家乡的痕迹,带着母亲的痕迹和那个时代环境的因素。比如我北方的子民爱吃酸菜、豆包,对,豆包,那是我故乡和我母亲给我的,虽然长大后,我的口中也进过各种家馐,品尝过生鲜熟贝的滋味。但是千帆走尽,回过头来,还是小时候舌尖上记住的那一点点感觉能慰藉我,其实那是慰藉一种情感,一种回忆,喂饱喂壮他们,他们就不饿了。
  小时候的初冬,你从我的村这头走到村那头,骑白马,或坐大马车,颠颠中,全身跟随节奏都是动的,只有嗅觉在静止,他在屏住呼吸,静闻风中那一缕浓淡相宜的味道,那就是糯黍夹杂着芸豆的香味。
  豆包这样一种食品,名字上是不美的,显而易见,豆子包成的小包子之类食品。不像有些美食仅是名字就赚足了噱头。你看锅盔,像皖北平原上的汉子,裹挟着平畴的黄沙,响当当的气质,并带着金属的质感和大平原的粗粝感。你就感觉,哎呀,这吃的是一种铿锵,豪迈。而油泼面则给人的印象是家里明快利索的老婆,刀起面落,沸水嚯嚯,玉面从锅里起身,这泼辣的妇人,用足了辣子和菜丝在上面,滚油一泼,呲啦一声,多么带劲,这泼的动词,透着干净利落。他没用“浇”面、“倒”面,却用了这个活泼生动的词,每次我一想到泼面都觉得特动感。
  豆包,我这个土老帽的亲人,它没有娇艳的名字,乃至我想起来就想笑,用不用这么直白?雅意一点的多好,没吃就美饱了。只是那时候我东北的子民都在忍冻挨饥,实在没有心思去思趁这一美食叫什么闺名。就像是自家生养的闺女也那么随意叫玲啊、凤啊、娟啊的,名字随便,但宠爱一分不少,日日住在心尖上,豆包也是,住在东北人的舌尖上。
  糯黍,在东北叫糜子,不细细瞧来,看不出个特别,跟小米一样。只是它骨子里多了粘糯这一层性格,便不一样起来。就如同为女子,可是这个女孩有了绵绵糯糯的心思,甜甜黏黏的情愫,一个黏字,就有了爱情的味道,什么能让人黏住嘴,黏住心,黏住眼睛?一定是男女之情。想想看,有了情感的女人才动人啊,知晓了爱情的好,高密度的黏在一个人心上,风情又味道。小米只能做成干饭,稀粥。糜子除了做黏米饭,还能做成金黄如玉的小包子,里面包裹的是红粉粉的芸豆,那是她的心嗳,黄玉佳人,粉色琉璃心。这一红一黄,藏着远大的乾坤呢。
  小时候那会儿,我特别特别的盼望冬天的到来,只要冬天一进,外面能冻住东西,母亲的双手就开始蠢蠢欲动了,那些糯黍和芸豆早已经等不及了。母亲和婶子们闹遭的满屋热气,坐在炕上嘻嘻哈哈,温热了东家长,捏圆了西家短,两三人围着一个大盆,用一双手包裹世间百态,口中进出春夏炎凉。而前一天晚上啊,我们家点上了只有过年的高度数灯泡,屋子里灯火通明。父亲用搅棒搅动大缸里温开水和糯黍面,母亲像是他的士兵,一遍遍问将军,要不要再来些水?再来些面?全听你的。搅好的面放在大盆里,那种大盆都是特制的瓦盆,敦生厚实,外闪沿,深兜底,像我北方的汉子。接下一块块糯黍面,直接搂进怀里,如同搂着等候多时的女人般,这饥渴的汉子马上放下帷帐,盖上锦被,红罗账内香艳靡靡啊。夜晚,母亲还要起来几次探查情况,这也像旧时的婆婆,怕生瓜蛋子的儿子娶了老婆,不知怎办,悄悄来听窗根。其实呀,乐活着呢,男女情事还用教?就如同瓦盆和黍面,一碰面就知道是确认过眼神的。
  待到清晨一掀盆,先前放进去瘦瘦弱弱的女子,这会子,胖的溢出外沿,瓦盆和糯黍结出了爱情的果子,丰腴起来。父母开心的笑了,好像他们当年。
  第二天婶姨们开始了,一盖帘一盖帘珠圆玉润的粉心佳人被抬到外面去,去看雪白世界,也去鍍一层不坏金身。只有被大自然检阅过品尝过的姑娘才是成熟的姑娘,才是女人。我们东北的豆包第一口是喂给了大自然,在高天厚雪里,鲜腾腾的气味被他们吸走了,凝结成琥珀一样的冻豆包。
  我小时候最爱吃冻豆包,他是点心,又是零嘴。东北的冬天特别漫长,又特别的荒凉,见不得红花绿柳,打牙祭的东西就少了三分之二。胃口贫瘠啊,能长出荒野来,再加上寒,简直要命。人空落落的,胃也空落落的,只有豆包来拯救了。所以每年冬天我和妹妹扒开母亲的大缸,拿出三五一坨的冻豆包,用小鼠牙咔哧咔哧的啃着,啃得哈喇子流星,嘴唇红艳,小腮帮练兵。每次啃下来那么一小点,在嘴里匝巴着,赶上吃肉了。多年以后吃上了肉,也没有当初啃冻豆包那么香。咬到豆馅时,糖精那甜味一直甜到心里,脑子里。心里就想着,要是一辈子里的冬天都能有豆包吃,那我就原谅冬天的寒冷和荒凉了,多幸福的事啊。
  我妈就说,咱家淘五十斤米,有三十斤是被你们姐妹俩冬天里啃没的,赶上小耗子了。可是她不知一年365天里,有200天我们姐妹俩是在啃豆包的快乐时光里度过去的,想想真是快乐。
  有远方的亲戚那年来我家,黄脸高个的男人是我的表叔,红唇细眉的女子是他的对象。刚开始自由恋爱的那个年代,父母顽固的老思想还不能接受,两个人没有时间等待父母的开窍,就私奔了,逃到我们家,等待生米煮成熟饭。其实那时候呀,他们已经早早的煮成熟饭了,就是寻这么个地儿把娃子生下来,带着斗争的砝码回家去,让父母竖起白旗投降。红唇细眉的小婶子和小叔都不是东北人,第一次吃这个东西,小婶子说,哎呀,这东西怎么这么好吃呢,热的时候黏黏糯糯,嘴巴里美得很。等凉了,又筋道十足,咯噔咯噔的爽牙,怎么做的呢?母亲就说,包豆包最关键是要用力,越用力捏他们,他们就越紧诚,芯不易散,皮馅紧裹在一起。而稍微随意就散啪啪的不好吃。旁边的小叔和小婶子哪有心思听这些,早就你侬我侬的嘀嘀咕咕起来:你看,别人生米煮成熟饭,咱们俩是生米煮成豆包了。粉色豆馅是你,黄色外皮是我啊,我把你包在里面了……
  只顾着互撩的两个人哪顾得没文化母亲的说道。
  后来小叔和小婶子带着娃子回到了他们老家,双方父母被迫接受了事实,再没有压力和逼迫了。而世间的事奇怪就在于此,面对强大的压力人们选择奋勇而起。到了没有压迫的时候,两个一致对外的合力消失了,劲也散了,稍微那么一随意就散掉了。分道扬镳,这是我学会博大精深的汉语后,用最简洁的四个字来形容他们的结果,其中省略去鸡零狗碎的理由。我想起我妈说的话了:包豆包要用上力,力越大,豆包越紧诚好吃。芯不易散,皮馅紧裹。其实婚姻也是,过日子也是,夫妻俩不往一处用劲,随意那么一松,哗啦,散花子了。婚姻和日子都要紧紧的用力的在心里怀里抱着,后来那么多人离婚,就是松开了手,松开了那道劲。   我真是唏嘘,唏嘘母亲这个没有文化的女人这样的有远见,她似乎早就看出来了他们的未来,用豆包的哲理说了事。母亲说,世间万事万物都有道理存在,只是有的人看的见,有的人看不见。母亲最后托人捎了一纸袋豆包给他们夫妻俩,我说:管用吗?母亲说,未必管用,但是总得给他们提个醒,他们是怎么得来这段婚姻的,想起你是皮我是馅的那段幸福时光。
  后来小叔写信来说,他和小婶子边吃豆包边哭,到最后哭成泪人一般,但结果他没提,究竟是离了还是没离不得而知。我也得出一个小小的道理,那就是什么都会走,会变,会消失。可是豆包不会,不会。
  后来我上学,冬天的午饭就在学校里解决,火炉上一排饭盒,总有糊巴味传出来,紧接着就有同学说,哎呀,不好了,我的米饭糊了。紧跟着是掀开饭盒的稀里哗啦声。我不,我心里有底,母亲在我的饭盒里撒上一层熟油,然后放上豆包。饭盒在炉子上加热,里面的熟油滋滋啦啦的响着,一会儿就有了香味,还不会糊底,带着金黄的壳。这是穷极的母亲唯一为我想出的办法,来掩盖我们家的贫穷,保护住我卑微的自尊。面对他们质疑我顿顿带豆包的看法,我就有了为了饭不糊的借口。想起那段时光就觉得香甜坦然,别的同学手忙脚乱的挪动饭盒,嘴里埋怨母亲不要带饼子米饭之类的抱怨时,我稳坐在最后一排,一页一页翻着小说,用鼻子在混乱的气味中识别着豆包熟热程度,然后想象着把书包里用纸包着的白糖洒在金黄的豆包上的感觉,那心里,漾开了甜蜜和满足,黏黏的附着着少年的时光。
  长大后,我离不开这口,每年只要到了冬季,我便催着爱人去给我淘腾豆包,这家要点,那家讨点。老公说我是馋猫加懒猫,不是的,我母亲说过,每一家豆包都不是一个味道,每家豆包味道就是他们家过日子的味道。尝尽这些,你也是尝尽人生百态。这个倒是真的,我吃过那么多家的豆包,真没有完全一个滋味的。有的黏性稍小,那家过日子俭省,糯黍贵,苞米面便宜。有的黏性大,那家人日子热热烈烈的宽裕。有的懈口,做的人家懒惰,搋面不用力。有的人家有隔路味儿,糊弄制作流程,过日子也有糊弄的成分。我不敢做哟,我怕我做出孤独状,空心馅,冷清味,一个书生的味道。我不是個太合格的主妇,露馅了,老公要笑的。可是我愿意自己是一个豆包啊,把孤独冷清都当做馅儿,包在里面,若有人吃,不会嫌弃,才是知己。
  到现在我还是爱吃这个,他能让我记住我的故乡,我的母亲,我的那段人生岁月,世界太繁华,我总怕我因为好的东西而忘了过去。虽然熊瞎子不可能抱住所有的玉米,那是因为熊瞎子不会写文字,可是我会写文字,让我来抱住童年里的那些美吧,并带给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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