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北的女人(之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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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年那嫂
  “猴子猴子,我来娶你啦!”随着一嗓子脆生生的喊叫,春香弹丸一样射进了院,把榛柴稞子编成的矮趴趴院门撞得嘎巴嘎巴直响。
  “就你自己来的?”侯老二板着脸抱着膀,叉着两条大长腿挡在房门口。
  “二大爷,我替我二哥接亲来了。你看,我妈昨晚特意把我二哥的旧烫绒衣裳改小了给我穿,好看吧?”
  一早上阳光就很足,跑得气喘吁吁、脸蛋儿通红的春香转圈时不得不闭上眼睛。一圈转完,她看也不看老侯头的大长脸,一头扎进屋里。屋里,侯学兰正抿着嘴儿乐。
  “猴子,我得叫你二嫂啦,哈哈!”
  “滚一边儿去!”盘腿坐在炕上的侯学兰把食指压到嘴唇上,示意春香别太轻狂,春香吐了吐舌头。侯学兰抻了下衣襟下了地,挽起炕头的红包袱,拿起窗台上的那面裂成三块的镜子照了照,对着破碎的自己笑了笑,装模作样地按了按头上的发髻,走了出去。
  “二大爷,我跟春香过去啦。”侯学兰打了个招呼,拉着春香就往外走。身后响起了一声断喝:
  “你站住!现在过去晚上还不是得回来?你给我磕仨头再走,我不能白养你这么多年!让个九岁的丫头片子来接亲,他们家根本就没把你当回事儿,你还不知道愁呢!”
  “我愿意。”侯学兰噘着嘴跺了一下脚,把包袱塞到春香手里,跪在院门口的石板上规规矩矩磕头。
  “行了别磕啦,二大爷都回屋了。”春香小声在她耳边嘀咕完,拉起她。
  从这个门出去得绕到村西才能走到下一条街的春香家,在村头大榆树下的石头上两人坐了下来,跟出来的大花狗哼了两声,乖乖地偎在侯学兰的脚边。
  “发髻是你自己绾的?好看!我也得留头发了,我妈嫌我长虱子,總让我梳分头,跟个傻小子似的。包袱里是啥?对了猴子,我得告诉你点事儿,我二哥不稀罕你。”
  “包袱里是我攒的鞋面和袼褙,我要给你二哥做双新鞋。 以后再不许猴子猴子地叫了,听到没?”
  “行,叫你二嫂。要我看哪,可能从春天时你往我二哥被窝里塞癞蛤蟆那回,他就烦你了。也可能是过年时你往他头上扔炮仗,燎了他头发那次。”
  “本来长得就丑,脸上还有块大青斑,谁能稀罕我?你二哥从来就没正眼看过我,他稀罕曹英。”
  “你昨晚去我家偷听了?不对,这个话是前晚儿说的。”
  “昨晚咋了,前晚咋了,快告诉我。”侯学兰急急地用两手扳过春香的肩膀。
  前晚,看到爹和二哥一前一后上了屋后的苞米楼子, 春香就悄悄跟了过去,坐在柱子下面听声。先是爹说三哥的亲事定了,说二哥该先娶亲,问他心里啥打算,二哥说他要娶妇女主任曹英。爹一个劲儿地抽烟袋,吧嗒了好半天才说话,说你大哥一家三口占了西屋南炕,老三得把媳妇娶到西屋北炕,日子定在十月十六。东屋南北炕现在七口人,你小妹儿还没满月,你说啥也不能再往家里娶媳妇了。曹英家是岗西村的,托人打听了,家里也人口多,住得比咱家还紧巴。然后就是一片寂静,春香都听到了黄瓜地里的蝈蝈叫。爹终于又开口了,说我给你踅摸了个合适的,你娶侯学兰吧,倒插门。“长得那么丑,添了尾巴就是猴儿,我才不要她!”二哥可能是想跳起来,苞米楼子直晃。春香站起又坐下,她知道不是自己说话的时候。二哥最后还是安静了下来,他气哼哼地说:“侯学兰才十六岁,不到法定结婚年龄。”爹说可以晚两年再登记,爹说结吧,总不能让老三把你落下……听着听着春香就睡了。
  昨晚,爹和二哥又上了苞米楼子, 晚饭他俩都没吃几口,春香又坐在柱子下听。二哥一个劲儿地哭,说第一个五年计划才刚刚开始,他这个全县最年轻的村支书有一大堆正经事儿要干呢,说自己天天号召年轻人要移风易俗,自由恋爱, 到头来却得接受包办婚姻,说侯学兰都不识字,根本配不上他。说到后来爹也哭了,爹说我知道我二小子心劲儿高,可谁让你爹没能耐给你再盖一个房呢。爹还说人这一辈子哪能啥啥都称意、事事都由心呢。他们哭,春香也跟着哭,哭着哭着就又睡了。
  “我爹跟他唠了整整两晚上我二哥才答应娶你的,没事儿,我二哥不稀罕你,我稀罕。”
  “他不稀罕我,我还不稀罕他呢。以后他忙他的,我玩我的。”
  “你还不稀罕他?我才不信呢。我二哥多帅呀,大眼睛,大高个儿,在县三级干部会议上发言,连县长都夸他有才呢。”
  “是帅能当饭吃,还是有才能当饭吃?当个破支书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还不是穷得连个睡觉的地方都没有,得靠我才能住到我二大爷家。唉,说到底是我命不好,要是我爹我妈活着,说啥也不能让我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嫁人。”
  “哪能让你稀里糊涂呢,你看我的!”把包袱斜挎到身上,春香到苞米地头折了两根大香蒿,自己两手握了蒿杆儿的根,让侯学兰握住蒿子梢儿。
  “咋样,这车香吧?我这匹小马欢实吧?哈哈,新娘子上车喽!来,咱俩唱个歌儿。”
  春香模仿着小喇叭叽里呱啦了一大通,大花狗被她喊毛了,上蹿下跳,汪汪直叫。春香回头笑嘻嘻地做了个鬼脸,新娘子已经乐弯了腰。村路上,两个小姑娘昂起头, 拽着蒿杆儿一摇一摆地往前走,然后扯着大嗓门唱了起来:
  “一道道水来一道道山,队伍出发要上前线……”
  藤上结瓜
  车子朝万北方向一开,常清就觉得眼皮发沉。开车的是小姑子女婿,糖厂的司机,娘家二哥家办事情,得弄个车回去闯闯门面。车一停常清睁开眼睛时,哥哥们都站在眼前了。
  “我五哥过来没?”
  一脑门地垄沟的常老二,瞅瞅妹妹摇了摇头,说:“轮番过去请了,请不动。清呀,他一天三顿地喝,这么喝下去不完了?来不来参加婚礼是小事儿,别把自己喝死了。”
  这个犟种。常清恨恨地走进院儿,脸上却挂着笑,直奔门口儿的记账台走过去。记账的是村会计马老二,小时候一起长大的,见面就贫,哪次都是。
  “你呀,真是一棵常青藤,咋越活越年轻呢。”   “孙辈儿都结婚了,老干巴藤喽。”
  交上钱,写完了整个记账本儿上最大的一份礼金,常清大着嗓门招呼儿子,在所有目光的注视下把儿子带到一个僻静地方,小声说:“你去找你五舅,就说我来了,就说我让他过来,必须过来。”
  “我能整动我五舅吗?”儿子稚嫩的脸上露出难色。
  “整不动也得整,他要是耍熊,你找哥哥们把他抬过来。我就不信,还反了他。”
  打发走儿子,常清快速走向人群,跟一直盯着自己的乡里乡亲一个一个打招呼。常清在哪儿都是焦点,回万北更是。她是十几年前嫁到县城的,在百货公司上班。万北人从来都给爬出这个泥坑的人以足够的尊敬,何况是有求必应的常清。常清心头永远装着五个哥哥帮自己盖房子的画面,所以五个哥哥家的大事小情常清全管。刚开始过日子那会儿,公婆不待见她这个农村姑娘,她一气之下搬了出去。日子特别难,全指望这些哥哥帮她,隔两三年就盖一个大房子,加上仓房,加上院套,然后卖掉。再盖,再卖。日子就折腾起来了。可惜大哥去世得太早,三哥体格又不好,四哥,唉,四哥是个树叶掉了都怕砸脑袋的。
  侄子走了过来,递上了一杯水,“姑,糖水。”
  “放着吧,忙你的去,不用管我。”
  打发了侄子,常清心里的火又上来了,都怪这个不争气的。二哥家这边儿娶孙媳妇的日期一定,五哥就上门来了。没这事五哥也不闲着来,他腿勤快,也是跟自己亲,挨肩儿嘛。
  “常清,我跟你说清楚了,二哥家娶孙媳妇儿那天我可不去,别说我不给你面子。我也不是不给二哥面子,咋回事儿你们都清楚。”
  也不怪五哥生气。侄子一次喝酒后跟人拌嘴,说不过人家还追家里去了,当时二哥上地了,常老五听说了就赶过去。侄子是头倔驴,他怎么也劝不回来,就给了他一个嘴巴。有一点心眼的人都知道这个嘴巴也就是做个样子,没想到那个畜生回手给了常老五两撇子,两个结结实实的大嘴巴。常老五能不窝火吗,在场那么多人,哪下得了台呢。
  唉,要不是看在二哥这一奶同胞的分儿上,冲着那个畜生,常清也不来。老话说了,臭死一窝烂死一块,能怎么样?何况,二哥一遍一遍地给她打电话。二哥给五哥铺了台阶,在院子里拿棒子晃了那畜生,五哥还是不下台阶。
  二哥和五哥两家上下屋住着,正常情况下五哥不仅得参加婚礼,还得帮着张罗事情,接待老亲少友才行。五哥嗓门大,本就爱张罗事儿,也会张罗。常清确实为难了,平常各家的大事小情她没有用钱摆不平的,可这回不是钱的事儿呀。五哥来诉苦那天,走的时候她给拿了两包槽子糕,几件八成新的衣服,还特意给他买了双新回力鞋,也没用。想来想去,她给二哥出了个主意,让他带上儿子去老五家道歉。赔个礼认个错儿,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儿嘛。结果儿子说啥也不去,二哥二嫂一起去的。老五正就着咸菜喝酒,把两人推了出去。
  這哪行呢,常清把侄子叫到城里,伸手就是俩大嘴巴。“你都把你爹你姑折腾成啥样了,忤逆不孝的东西!你也是要娶儿媳妇的人了,能不能担点儿事儿?”
  说起来这个侄子比自己还大三岁,但常清压茬子,从小到大晚辈都怕她。侄子乖乖道歉了,连说了好几遍对不起,常老五说你得把那天在场的人都叫过来,把我栽的面儿一个一个找回来。气得二哥指着他鼻子,哆嗦半天才挤出来一句话,“常老五,你算完犊子了。”
  常清也理解五哥,人这辈子不就是活一口气嘛。这个气可以置,但是得看时候呀。这不是到了给外人看的时候吗,哪能让人看笑话呢,糊涂。
  儿子远远地走回来,像霜打的茄子,不用说,肯定被五舅给骂了。常清叹了口气,不露声色地招呼亲友。散了席,她直奔下屋,几个哥哥跟在身后。
  推开门儿,一团酒气扑面而来,比上屋席面上的味道还冲。
  “喝,喝,不把自己喝死不算完是不是?他不懂事你还不懂事啊,他是畜生你也是畜生啊。”
  喝得红头涨脸的五哥拍手打掌地大放悲声:“妈,你睁开眼睛看看,你看看,都欺负我。那畜生也就算了,我二哥欺负我,你老姑娘也欺负我。他们这是逼我死呀。妈,我没法活了——”
  老五这一呼天抢地,常清心头的气直接蹿上头,一把夺过酒杯摔在地上,稀碎。站在地中央,常清用手点画着几个哥哥,“闹啥?都是一根藤上结的瓜,知不知道?我跟你们操够了心,万北我再不回来了,当没这个娘家。”
  上车之后,常清的眼泪才汹涌开来,哭得直抽答。儿子握了她的手,说:“妈,万北,还得来。”
  一脚门里
  “毛主席语录发给咱哪,捧在手里心里甜……”脚上长了个疔,春荣跟队长请了假,哼着歌儿回的家。
  五婶子看春荣一瘸一拐进了院儿就上火了,这是比早晨出工的时候严重了。昨晚儿就跟她说用香灰拌香油抹抹,这丫头就是不信。“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大发了吧?这回赶紧抹香灰吧。”
  “妈,那都是哪朝哪代的土办法了。我在赤脚医生那儿拿了红药水,抹抹就好了。”
  抹了药水儿,虽然脚上的疼还一阵一阵发作,春荣还是美美地睡了一下午。生产队的活儿太累了,昨天铲老道庙的那块儿黄豆,她把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还是撵不上趟,亏了苏老四不时走过来帮她带带垄。
  可到了夜里春荣再也睡不着了,脚上的疼一阵比一阵猛。疼得扛不住时她就哼唧,她一哼唧南北大炕的一家子都睡不成,这个夏夜被一家人睡成了一锅煮沸的粥。
  止疼片儿一把一把地吃也不顶事儿,香灰也抹了,脚上的那个东西却越长越大,脚面子鼓得像馒头。五婶子起早去了趟老道庙,擎着用红布蒙着的半碗水,说尽了祈求的话,跪了一个时辰求来的“仙药”春荣也咕咚咕咚喝了。晌午时,春荣一声接一声地哭了起来。大夏天开门儿开窗的,左右邻居和下工的人都给招过来问东问西,苏老四的嗓门儿最大。
  下晚儿五婶子把村里的大神儿老邓请了来,再加上二大神老赵。老赵咿咿呀呀地唱,老邓抽了筋儿一样地跳,看的人都屏住了呼吸。逢是谁家跳大神,就是村里的大型节目现场了,何况还是春荣的主场。你别说,这边大神一折腾,春荣那边也消停了,在疼痛发作的间隙她还能麻搭(眯)着眼睛看一看。老邓当场写了一道符烧成灰倒在一盅酒里,让春荣喝下了,春荣喝得红头涨脸地睡去。   后半夜又闹将起来,这回春荣疼得直跳,口中大喊大叫着,头直往墙上撞,嘴里还胡言乱语,折腾了一大会儿才消停,消停下来像死过去了一样。安静只是片刻,偶尔清醒,就有气无力地说一句“让我死吧”。隔不了多一会儿又炸裂起来,作得更凶了。
  “閨女啊,这可怎么好啊?不行咱们上县医院吧。你等着啊,天亮咱去求大队的拖拉机送一趟。”
  “找苏老四。”冒出这一句,春荣又昏死过去。
  一提苏老四五婶子就气不打一处来。长得尖嘴猴腮,性子也是个剁了尾巴的猴子。头年天旱,因为跟万中的人抢水,苏老四差点打碎人家脑袋,蹲了半年笆篱子(监狱)。五婶子一看他就烦,春天时去供销社打酒,出门绊了个跟头瓶子底儿摔碎了,擎着倒过来的瓶子往回走时遇上苏老四,远远地他就扭答起来。五婶子一生出来就被接生婆给抻了筋,一辈子跛脚,他这是学她呢。走近了他晒皮晒脸地抢过瓶子就喝了一半,说她是观音菩萨转世,喝了她手里的净水自己能长生不老。
  春荣今年十九岁了,俊俏不说,家里家外的活从来都干得有板有眼,说话办事有根有梢的。这两年媒人踩烂了五婶子家的门槛,五婶子一个也没答应,俺闺女得嫁到县城去。前不久邻居老宋在县银行工作的表侄来串门相中了春荣,说满县城也找不出这么俊的姑娘,跟五婶子讨要,五婶子没答应,咋说,提亲得让家里老人出面才行,那小子声答声应地走了,让等信儿。这节骨眼上,怎么能沾上苏老四呢。
  “闺女,咱们上医院吧。”五婶子绕开苏老四。春荣的脚肿得大了一倍,那个疔就是不出头,这哪行呢。
  “不去不去,去了我就得死在那块儿。快找苏老四,再晚我就活不成了。”
  五婶子冲着春荣最小的兄弟喊了一嗓子:“还不赶紧去找。”
  “我早就去过了,苏老四说一个大姑娘家有病,他不方便来。”
  五婶子一拐一拐地亲自去请,苏老四让他妈陪着过来的。说也怪,苏老四一进院儿,春荣这边就不再破马张飞地闹腾了。等他的手一碰春荣的脚,春荣立刻就止住了喊叫,哼哼唧唧地睡了。苏老四从兜里掏出一包药片给春荣贴上了,从县医院买的,专治痈疽。连夜去的,早上医院一开门买了药就往回跑,苏老四腿快。
  苏老四抱着春荣的脚不敢动,等她睡实了才试着放下。可脚一放下人就醒,苏老四瞅了瞅五婶子,五婶子把头扭向一边儿。五婶子啥也没说,拉着脸儿把看热闹的人都撵散了。
  苏老四抱过的人,还有人敢娶吗?春荣这脚,是先迈过去了。年底,两家热热闹闹办了喜事儿。
  【穗子,本名孙德廉,大学教授。中国楹联学会会员,黑龙江省文艺评论家学会会员,牡丹江市诗词楹联家协会副主席,牡丹江市作家协会理事。喜欢躲在文字后打量世界,喜欢在笔下的世界里享受流光。近年有大量文学作品发表在《北方文学》《广西文学》《百花园》《东方剑》《天池小小说》《微型小说选刊》等刊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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