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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手记:
距离上次与《莫愁》见面转眼已过去多年,聊及近况,董亚芳觉得最大的不同,是自己开始试着放缓脚步,日子因此变慢了,也变美了。
她和时间赛跑
快人快语往往是旁人对董亚芳的第一印象,她也习惯这样总结自己的个性。19岁时为了糊口,她把泥土一筐筐背回家加工,算是勉强入了陶艺的门。如今成为正高级工业美术师、江苏省陶瓷艺术名人,38年中绝大部分时候,董亚芳总是步履匆匆,仿佛在和时间赛跑。
刚进入宜兴紫砂厂时,董亚芳的工作是用粗陶做成简单的花盆或蟋蟀罐,按件计费,多劳多得。家中拮据,为了多赚点,她从早上6点进厂,能一口气做到深夜12点,除了吃饭,不愿浪费一点时间;加之手脚麻利,一天下来能做到20个,很快成为厂里有名的“快手”。
董亚芳这股“拼命三娘”的劲儿哪怕怀孕时也没卸下来。那会儿董亚芳以为预产期就是准确的产期,到了日子前一天便把工具收拾妥当,准备按时生产。结果等了一个星期,孩子还是没有出生的信号,董亚芳急了,干等着不工作让她忍不住焦虑,纠结后还是回到熟悉的泥凳旁。因为肚子太大,董亚芳无法安稳地坐着,只好跪在地上工作,硬是撑到孩子出生那一天。董亚芳的女儿如今也在学习陶艺,每当旁人问起董亚芳从什么时候开始培养孩子的。她总是笑着说:“胎教就开始啦。”
女儿出生后董亚芳没有太多时间陪她,甚至不允许她随意来打扰。刚成立小家庭那段时间,董亚芳记得最艰难的情形约摸是家里连买菜都要向邻居借钱,因此她加倍勤奋地工作,一坐下来就没日没夜。她会给自己定下硬性目标,比如一小时必须打完多少泥条,一天又必须打完多少,做不完决不休息。日子久了,每每看到董亚芳全神贯注工作的样子,女儿都不敢走近,开饭时才敢怯怯地来喊妈妈吃饭。
这样如同被一股力量拉著狂奔向前的状态,董亚芳持续了许多年,尽管那段时间的作品缺乏一定的艺术性,却为她日后的成就奠定了扎实的基础。随着阅历和审美的改变,她对在自己手中成型的一个个物件有了更多期待……
“不是模子是师傅”
年轻时董亚芳就对美的东西十分敏感,然而终日在家赶工,她没有太多机会去见识不一样的美好。刚从学校毕业时董亚芳是农村户口,还不能进紫砂厂工作,在厂里做生产科长的姑父就让她领些矿泥回家,加工后再拿回来给师傅验收。
基础的实用器具已经不能满足董亚芳的审美,她开始学习制作茶壶。刚开始连先装茶壶嘴还是茶壶把都搞不清楚,她又发挥起较真的劲儿,一点点钻研、摸索。2000年,在遇到人生中对她影响最大的两位老师鲍利安和何道洪后,董亚芳的制陶理念真正发生了脱胎换骨的改变。
最初鲍利安指点董亚芳做茶壶时,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她反驳道:“那模子里面出来就是这个形状呀!不能变!”鲍利安笑了。现在再回想起当时自己脱口而出的话,董亚芳也忍不住笑了。但她不把年轻时说出的这句话看作幼稚,当时成天闷着头做工,见过的好东西实在太少,因而局限在了自己的眼光里。
跟着鲍利安,董亚芳从“点连起来是线,线连起来是面”这样的基础理论开始,学着慢慢将脑海中的构思画下来,接着应用到作品中。四五年时间,她安稳地坐在泥凳上,踏踏实实地积累着、进步着。
眼界打得愈开,董亚芳对知识和技艺的渴求愈深。那时何道洪的工作室就在隔壁,常来鲍利安这边串门,看到董亚芳的作品会忍不住指点一二。好学的她又起了拜师的心思。一次趁何道洪来工作室,董亚芳说要跟何老师拍张合影。何道洪问她为什么,她称要写本书,拍张留影到时放进去。何老师答应了,“介绍我时你可以说‘他常常指点两句我的作品’。”董亚芳马上正色道:“不是指点,我是真的要拜你为师!”何道洪笑了,就这样收了个徒弟。
跟在老师身边的日子,董亚芳对陶艺的理解发生了质的改变:她不再依赖“模子”,也终于体会到什么样的作品一看就知道“不是模子是师傅”。从前她追求速度,一天做满多少件是硬规定;进入工作室后,她学着慢下来,慢慢感受每一个部件的角度、色彩、立感,慢慢将脑海中对美的幻想注入指尖……记得刚开始学习素描时,董亚芳不理解为什么有的老师画起素描来要涂涂改改那么多次,哪怕是个看起来无关紧要的阴影部分,而真正开始端详手中的茶壶时,她瞬间理解了这种打磨的意义。她总是忍不住反复修正,直到达到满意的状态。董亚芳依旧是大楼里最晚走的那个人,一般都得过了子夜12点,只不过这时候的她已不再是为了赶进度,而是完全沉浸在紫砂的世界里,不知不觉忘了时间。
当一切开始慢下来
技艺逐渐闻名,董亚芳受邀去各地交流访问的机会也多了。她去大英博物馆看陶瓷艺术展,去景德镇与全国优秀匠人交流;她去台湾做讲演分享制陶心得,也背着整套工具去山里给孩子们培训……一趟趟旅程中,她学着放慢脚步,定住眼光,充分感知沿途的风景,并试着将定格的美复刻到作品中。从内蒙古回来,她将蒙古包和马头琴的元素融入到“草原之韵壶”中,获得金钥匙杯精品茶具设计大赛金奖;从英国回来,她依据从英式古典茶具中受到的启发创作了“芳华·芳韵壶”,获得江苏省工艺美术精品大奖赛艺博杯金奖……用眼睛记录下来的,她试着用双手表现出来,渐渐地,她慢下来了,一把壶常常要做很久。她发觉,“做壶,一个月能做一把,一年也能做一把,看你想要的是什么。”
如今不出差的日子里,董亚芳仍旧每天按时到工作室,和熟悉的工具在一起,是让她最安心的时候。她成立了一间紫砂艺术馆,向慕名而来的客人讲解紫砂文化,传授制作经验。来找她学习的人络绎不绝,董亚芳耐心指点,不厌其烦,对于弱势群体她尤其上心。有两个学员身体有些残疾,不方便来工作室请教,董亚芳便抽时间专门去学员家中指导。接到学员的消息,不管多晚,她一定认真回复——正因为自己也是从一无所知一步步走过来的,如今有了资历和经验的董亚芳更希望给身边还在摸索的人尽可能多的帮助和支持。
最早从厂里背泥巴回家做零工,蟋蟀罐9分钱一个,花盆1角1分钱左右;开始学着做茶壶后,从一把1元钱不到,做到五六元一把;进入老师的工作室后,随着工艺愈发精湛,价格从几十元涨到几百元;再到如今创立自己的工作室,董亚芳有了越来越多从世界各地赶过来购买的“粉丝”……靠着一双手和不怕苦的精神,她让生活一点点变好。回顾过去,董亚芳不觉得人生有什么特别的转折点,日子变好是缓慢渐进的——“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好一点。”
而今,董亚芳充分感受到了慢的乐趣——做壶是这样,人生亦是如此。放慢脚步后的她买来美丽的旗袍,还去报了一个形体班,让自己的仪态得到专门训练,穿上旗袍后尤其好看。正如她手下不可分割的水与泥,美已经完全融入了董亚芳的生活:她喜爱一切美的事物,无论美的风景,抑或美的陶器,当然还有正值芳华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