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哪里,才能不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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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 life less ordinary
  
  我和杜十零在山麓小凉亭里歇脚。亭中铺满月桂树的粉白色的小花儿,是昨夜的,微微失色。
  在这团寂寞的秀色中,杜十零的二八单车倒在地上,我们倒在汉白玉搭的两个石凳上,十分难看地摊着四肢喘气,如同两头年老力衰的骡子。
  那是1998年初冬,那时我和杜十零还在念高三。我软硬兼施迫他逃掉晚自习,绕过一座小山,驮我看了一场好莱坞电影——A life less ordinary。
  杜十零说,老伴啊,你是真的该减肥了。否则,将来你只能嫁给我了。
  我笑嘻嘻地踢了杜十零脚踝一下。如水月光下,杜十零的脸很胖,眼睛细细长长,就像小型面袋上的编织线。其实小时候,杜十零挺好看的。.
  我们一块儿长大,我是杜十零的青梅被他宠着,杜十零是我的竹马被我欺着,且他家和我家是世交。记得初三压力重,我特别厌学,杜十零掏空小金库买了一套漫画《樱桃小丸子》给我,他说,樱桃小丸子是女人的过去,可是长大了,还像她那样活着,就挺没意思的。
  为了这套漫画,杜十零的头发越来越长,遮住眼睛了。我只好翻出王麻子剪刀帮他剪头,剪了三小时,最后不得不从储蓄罐里抠出两块钱上理发店推光了事。回来的路上,杜十零十分陶醉地摸着光头,说,老伴,你对我真好。
  杜十零在发牢骚,他说,人生几何,他真不该逃几何晚自习陪我看这场无聊的电影。他说,天使制造了抢劫、车祸、凶杀、逃亡,只为让两个不爱的人相爱,这样的爱情有意义吗?他说的这个电影名字叫《标心者》,他的英语虽然只打了46分,可是他也知道,A life less ordinary应译为生命绝少平庸。
  我站在月桂树下,风无意吹起,我仰头,月桂树的纹路像精美的刺青一如藏在我心中的秘密。
  我伤感极了,你觉不觉得电影男主角很像理科班的赛宁?我不知道电影的翻译应该有怎样的逻辑,我只知道,有些事情是没有逻辑的,只要喜欢上了一个人,A life less ordinary。
  
  谁谋杀了谁的暗恋
  
  后来,我考上了师大。杜十零落榜了,找了个社会上的辅导班复读。杜十零越来越胖,因为他越来越依赖激素类药物。他的血小板就像恒生指数升升降降,莫名其妙。他在信中安慰我,说,最近搞到了一个宫廷秘方,啃一只猪爪能补一千血小板。照此推下去,他和健康就隔着两百五十只猪爪。
  1999年10月的一天,我从体院洗澡回来,散着长发,头发还未干透,薄荷香气穿过大半个校园,眉目轻轻淡淡没挂一丝脂粉,那样稚气纯净的美丽惹来众多目光。
  “小安!”有人欣喜若狂地叫我的名字,我在阳光底下站住,是老友杜十零,他成熟许多,从对我的称呼上可见一斑,但他身边站着谁?那件记忆深处的深蓝底带白点的衬衣,好像无尽的夜空,啪的一声爆出一片银白的烟花,让我目瞪口呆。
  是赛宁,我少女梦中英俊无敌的王子。我很困惑,丑人杜十零是怎么勾搭上赛宁的呢?
  赛宁坐在我寝室的矮木床上,纯白蚊帐被风吹落,像皮影戏的幔布,他在白幔后面动来动去,细长的影子十分可爱。
  我走过去,挽起蚊帐,手臂上的汗毛被他的呼吸吹倒一片,我手忙脚乱地用最心爱的水晶杯子给他倒满白水,然后目光游移不定地坐下,十指在膝前交缠。
  阳光灿烂,三个人飘飘忽忽地谈着索然无味的从前的生活和现在的生活,拘谨得可疑。
  杜十零忽然提议说,有一种方式可以测算爱情何时降临。他龇牙拔了自己的一根头发,小心翼翼用头发拎着戒指一升一降,最后将戒指悬于掌心,以其摆动幅度来看爱是否在途中。杜十零的戒指摇摆不已,他自言他的爱情还在南极圈看企鹅呢。赛宁屏息凝神,模样虔诚。
  杜十零朝我眨眼睛要头发,我一语道破他的天机,杜十零你别瞎起劲了,头发长的,戒指振幅自然小,初中的物理知识嘛。
  最后三人互相影响,都坐成了十指交缠的尴尬样。
  他们走后,我眯起眼睛对着阳光举起水杯,杯缘有两个无色唇印,其中有一个是杜十零那神棍的,他夺过我的杯子抢先灌下一口,小声嘀咕,你这样厚此薄彼,不次于谋杀。
  
  杜十零是如何变成水鬼的
  
  到底是赛宁比较狡猾,他指使杜十零约我上格林梦水乡游泳。
  游泳馆外飘着稠密的小雪花,游泳馆内的室温实在也高不到哪儿去,我蹲在儿童浅水区抱肩取暖,每一个人造海浪扑过来,我就打个哆嗦。
  赛宁从水里像捞海菜一样将我连根拔起,他带着泳帽露出整个俊美的脸庞,腰窄窄的,两肩宽而浑圆,全身巧克力颜色。
  赛宁就像金庸小说里的江湖宗师气宇非凡地出手,他先是给我表演多种泳姿,然后正式传授我水上漂的绝技。他单手托住我腹部,我在水下吐着气泡,双脚渐渐悬浮,像海藻一样惬意地漂摇起来。
  又过了两个小时,我在水下试着睁开眼睛,突然发现在离我60厘米的水底,有一个肥胖的家伙在闭气,不是杜十零是谁?他不是说他对游泳没兴趣吗?
  因为水下奇异的光的折射作用,我瞪着杜十零泡得发涨的大白脸,他当然更凶恶地瞪我,我突然记起,月黑风高的晚上,我们几个女生去生物系偷看泡在福尔马林中的死婴齐声尖叫的情景,顿时大大呛了一口水,好在一只有力的手及时把我托出水面。
  赛宁在水中搂紧我,拍抚我的背直到我呼吸匀畅,他温柔地将我额前的碎发送入狭狭的泳帽,出其不意地吻了一下我的脸。
  水鬼杜十零从水下钻出来,我看着他,哇,你的眼睛怎么比兔子还红?
  水鬼气咻咻地说,看女人大腿看的呗。
  我说,你去哪儿啊?
  胖水鬼淌着水朝岸边走,头也不回说,游泳池的水都快让你俩烧开了,我逃命去。
  
  死神负伤事件
  
  当我真正和赛宁在一起,成为他女友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越来越不快乐。
  赛宁很喜欢跟女孩子在一起扎堆玩耍,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就叫好色;我有时候自卑,有时候失眠,有时候无缘无故地流泪,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就叫嫉妒。
  赛宁很任性,甚至有些自私,我只有牵就他一起去吃呛人的川菜,给他买AC米兰昂贵的9号球衣,三个月没有钱给自己换一张新的CD。
  赛宁在美院学油画,却整天像小混混一样东游西逛,疏于学业。我劝他,他振振有辞地说,即使他有了铅笔,他也不会成为伦勃朗和戈雅那样的画家。
  吵过架以后,我习惯翻十八九岁时的日记,静静伤心,那个年纪暗恋他的感觉有多美,如诗般细致,如哲学般空洞,亲近却又陌生,我真愿时光留在那片低纬度的真诚。
  2001年,赛宁约了杜十零去水库玩。我有一年多没看见杜十零了,他已经彻底放弃上大学的念头,找了个小公司做业务员。同行的,还有赛宁美院的同学,学摄影的赵波及女友。
  赛宁和杜十零喝了很多啤酒,躺在草地上晒太阳,赵波和他女友钻入茂密的草丛,说是去拍人体摄影。
  我挽了裤角下水捉小虾,不知不觉,涉水远离了岸,我并不知道,水是这样的凶险,水底也藏有深潭,并非像电影中的长镜头彩石铺路,一马平川。我一脚踩下去,踏入深潭,一下子栽倒在水中,游泳馆里学的求生术全然无用,我连连呛水,越挣扎离岸越远,我只觉水中有一股力量在掳掠我求生的意志,在沉没之前,我恍惚看见岸上两个人向我拼命狂奔。
  苏醒时,在潮湿的岸上,赛宁脆弱极了孩子似的一直在哭,杜十零不见人影。赛宁救了我!所以,我醒来后,真心地说,赛宁,我爱你。
  后来,清洗那天溺水的衣服时,我发现衣领后有浸去鲜艳的淡粉血迹,我问赛宁,赛宁笑笑,可能死神负伤了。
  
  电光石火的瞬间照亮了爱的真相
  
  无论我怎样努力地爱,爱终是无果。赛宁毕业前跟一个董事长的千金好了,他改行做了一个小白领,再也不用对无欲的画布发愁。
  我不恨赛宁,生活确实艰辛,我被炒了几次鱿鱼,才渐渐摸着工作的门路,在一家大报社做了娱乐版的记者,生活算安定下来。
  一日,赵波邀请我去他的摄影展,并求我带几个传媒界的朋友帮他造势。局促的画廊,到处是女体和风光,俗不可耐。
  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我突然发现一组小照片,是用连续的快门摄下。
  一个女孩溺水了,苍茫的水面只剩她黑色的水草一样漂浮的头发。
  岸边两个男孩一起向出事地点狂奔,水没过他们的大腿,恐惧感如洪水袭来,一个男孩突然就站住了,那道白茫茫的水线是生死一线天另一个男孩像头野猪拼命向前冲,在女孩没顶之际,终于捉住她的手,他艰难地拖着她往岸边带,女孩太重了,他用牙咬住女孩的后衣领,突然一撞,男孩流下了长长的鼻血。
  杜十零天生凝血功能不好,如果没有止血药,他的血会流干的,我醒来的时候没见他,是因为他正在水库四周找卫生所救命。
  在这场俗不可耐的摄影展上,我一个人泪如泉涌。
  
  记得小王子想起一朵花的脸时说,那时我太年轻,还不懂爱他
  
  红茶馆。我拿纸巾擦去包袋上的水滴,理顺了头发,撕开太古小糖袋,往杯里洒了一点儿,用小匙挤了挤那片柠檬,深深地喝。
  我突然礅下杯子,向玻璃门跑,大声叫玻璃门之外的那个人,杜十零,杜十零。
  然后失魂落魄地坐回原处,那只是一张陌生的胖脸。我想起杜十零的脸,小时候病床上的脸,月桂树下的脸,水底的脸,眼睛明亮笑容坚韧的那张脸,这是张太过平凡的脸,但是,我越来越没办法忘记。
  
  你知道什么是标心吗?就是不管藏在哪里,都不会忘记
  
  几番波折,我终于打听到杜十零的下落,他们举家在北京。杜十零病了,他的血小板指数终于跌破极限,再无攀升的可能!
  我是一名娱记,每天的正业就是编撰大悲大喜大是大非的故事,但我生命里的这场悲剧,不论我如何地不信,它都是真实存在的。在火车上,其实我已经不会哭,眼泪就像身上的汗一样,自顾自地往外冒,我闭上眼睛,也无法切断那汹涌的伤。
  杜十零被隔离在无菌病房里,剃光了头似乎在沉睡。隔着四层玻璃,我蜷缩在棉大衣里,手脚冰凉地看着他的眉目,记下他的眉目……
  站在医院外面的月桂树下,我打开他母亲转交给我的信,幼稚的笔体:安,对不起,我想我还是活不到,你披上白色婚纱的那一刻,如果有来生,我去找你。
  还记得,他小时候住院躺在病床上装死吓我,我嚎啕大哭,他得意极了,他说,就算他死了,还有下辈子嘛,不过有一点他也很犹豫,下辈子,他还是那么年轻倜傥,而我已经人老珠黄,他还要不要去找我?
  忽然落英,我仰脸,月桂树的纹路像精美的刺青一如藏在心中密密麻麻的疼,我疼得捂住自己的心,杜十零,不是天使,他没有任何爱的魔法,但是,在此生漫长的岁月里,惟有他,标中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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