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形色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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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 平 桥


  如果,我们再过一次太平桥,
  我仍走低矮的桥北,你还站高高的桥南。
  太平桥像长龙盘踞,望柱上石狮蹲伏不语。
  看上去,你在龙头肃立,我在龙尾萧瑟。
  一样的你眉目清冷,一样的我漫不经心。
  夕阳仍是一个多事的符号,斜插在桥栏。
  然后会有真正的讶然,像水鸟倏忽滑过。
  然后同看乌篷船慢摇窄行,让视觉缓冲。
  每一次重逢都是一次旧事重提。
  交叉或不相干的日子,都是展开的叙事。
  叙事里隔着江南的碧水,纤道,游人,
  隔着八个桥洞的浪漫,还隔着几次回头。
  但没有如果。其时我也只是乘游舫穿桥而过,
  茶案上两杯想象的黄酒,一堆巧果和茴香豆。
  2020 年10 月21 日

大 香 林


  我到的时候桂花已落,余香是旧时记忆,
  在风里一味地残缺,却被过路的谁抱着。
  那谁不是我,我是顺着残香能看到花事的人。
  也许不止一次,是无数次。
  看到千年前的花开与上一次并没有不同。
  看到同样闻香而醉的人,明里暗里的消魂。
  而我也爱繁花过后大香林的浓绿盎然,
  这让我恍惚,我仍没错过什么。
  日渐衰老的我,仍可以期待。
  或许就在明天,仍有什么到来像雨落深径。
  如同守园的长者捧出的桂花糖茶,
  沉潜的桂花,也有浓郁的生气。
  2020 年10 月20 日

云 门 寺


  那些人早挂帆西去,留下的掌故,
  无非是时间蔓草里的种种失事。
  无非是皇权霸道,郁不得志,
  无非是天灾人祸或痴男怨女的流离。
  无非是残忍两字。让有心的后来者,
  在悲剧的路径里,揪几片令人唏嘘的衣袂。
  就像《兰亭帖》失帖之痛。
  或于洗砚池中,摸到大把离泪。
  就像冷落的香火,今日的逼仄和
  过去的宏大,那样寻常的沧桑。
  就像寺前的若耶溪寺后的秦望山,
  道可道非常道的幽明。
  2020 年10 月25 日

鉴 湖


  一种温暖,可以用这样的句子:
  “任时光流逝,你还在身边……”
  一個美湖,可以设计这样的相见:
  天地豁然洞开,有明镜照见日月。
  先贤们的只言片语,镶嵌在导游词里:
  六朝以上人,不闻西湖好……
  是真好。满心满眼的是连天碧水,
  是招摇的小船,大片的荷叶和折耳根。
  是一份自在,像此刻大群的水鸟出没苇丛,
  像风摆动或不摆动满堤青柳,栾树上的红黄。
  还有驱而不散的麻鸭,将头深埋于荷塘,
  露出的体位巨丑。它们也守着一份自在。
  为何突然想到某人。想到他的坏脾气和种种
  任性,
  想到一再出错也一再被容忍的我——
  想到温暖这个词!此刻它不再是句子虚设,
  是一湖的水雾和波澜容忍众多小船的纵横。
  2020 年10 月25 日

榧香书舍


  这里的空气是安静的,有浓郁的榧香流转。
  这里的溪流是活泼的,像大把的孩子出没。
  安静的还有群山,被大片浓绿掩藏。
  活泼的还有风,传送杉树和香榧的林涛。
  安静的还有三五成群的孩子日常读书的姿态。
  活泼的还有他们课余,蹦跳着跑向书屋的身影。
  多么有爱。当爱是一本本书对心灵的
  滋润,像涓涓溪流聚成深潭。
  多么有爱。当爱衍生为山里孩子藏不住的
  书香,像阳光凝结成温暖的实体。
  此刻,我也是安静的,
  不想惊动满屋的书和读书的孩子。
  此刻,我也是活泼的,也想做一本
  被翻动的书,或者写许多许多的书。
  我也想与众多的书一起,众多的爱一起,
  成为山里孩子跋涉远方的一个石阶。
  2020 年10 月21 日
  (以上选自《大家》2021 年1 期)

温 泉 寺


  那么多人来了又走了,隐入时光隧道,
  我来的时候,他们被我集体深挖一遍。
  温暖的或清冽的,热闹的或冷寂的,
  泉汤里模糊的脸宠与梵刹前疑惑的身影。
  我边挖边感慨,唏嘘时忽见罗汉松下一位老
  者,
  他眼里仿若实质的纠结有浓荫流淌。
  类似于早年的缺憾,类似于怅茫或徘徊,
  类似于人类一种普遍的叹息。
  他也在慢慢转身,也在慢慢消失。
  在秋阳的清冷里,我顺手也将他挖了一遍。
  2020 年11 月24 日

金 刚 碑


  一个老人在金刚碑找到了他的旧,
  旧山水,旧地方,旧日子,旧事物。
  旧的面相,旧的背影,与怀旧的旧契合。
  旧的相思,旧的怨念,起起落落同步履蹒跚。
  走一段旧的长街,抖几个旧的包袱。
  听几声旧的吆喝,仿佛又一次被唤了乳名。
  一个老人在金刚碑找到了他的旧,   这是他一个人的旧,他的旧不会得而复失。
  这没什么不好,在旧旧的金刚碑,
  他枕山环水,满眼的秋色像铺展的画屏。
  2020 年11 月26 日

向阳小学的诗歌课


  大山沟里的小村落,叫向田村。
  大山沟里的小学校,叫向阳小学。
  刚刚脱贫的村子,房舍路边的家畜旁若无人,
  稻谷是库房里的金,稻鱼是田沟里的银。
  刚刚温饱的孩子,内心装着“温暖”这个词,
  他们的课件有文有理有小康有未来。
  仅有面包是不够的,仅有温饱是不够的,
  現在,他们在听一堂诗歌课。
  小板凳上的孩子坐得端端正正,
  棉校服端正,红领巾端正,笑脸端正。
  远道而来的诗人,向孩子们讲授诗和远方。
  一些词被反复提及:绿色,春天,爱和妈妈。
  远道而来的诗人,让孩子们学习比喻和想象,
  比如心灵与花朵与蜂蜜与翻山越岭的翅膀。
  其时阳光很暖,像社会所能呈现的全部善意,
  风潜远,像要替孩子们打探远在远方的远。
  2020 年11 月16 日

龙现村的田鱼


  在龙现村,不见龙,只见鱼。
  多好看多斑斓的鱼。
  田间屋后,它们身影慵懒,
  在水里开出花儿。多好看的花儿。
  这是将大地上能有的色彩,
  全披在了自己身上。
  好看的鱼,也是好脾气的鱼。
  鱼戏田东鱼戏田西,鱼戏风也戏雨。
  不打架不骂人不挑食,
  这些鲤鱼的变种,早忘了鱼跃龙门。
  在龙现村,不见龙,只见鱼。
  不跃龙门的鱼与寻常的日子共生。
  还有好味道,多好的味道,
  红烧清蒸烟火熏制,出淤泥而不泥腥。
  这是妈妈的味道,这是农业遗存。
  在龙现村,不见龙,只见鱼。
  2020 年10 月31 日
  (以上选自《湖南文学》2021 年1 期)

遇 见


  那一天是哪一天,是否有个你在行道树旁
  等候,或只向苍茫而立。
  头顶是法国梧桐飞舞的落叶淡黄。
  写字楼的人走空了,扫街的人也不见了。
  边上红茶馆落锁的声响,惊动了浪荡的猫。
  你还站在那里,圆周率一样没完没了。
  或者你就是我要忘掉的某个人,
  就像遇见为了告别,拥有只为失去。
  或者没有你,只有一棵人形的树——
  让世界看上去仍是理性的。
  或者你是许多个你,像许多个等候在
  接龙,许多个期待让夜晚柔软。
  又或者你是过去的某个我或干脆就是我,
  人间只是一个镜面,一整天我都被自己望见。
  我这就牵你回家。我这就牵我回家。
  不靠谱的记忆总是迷雾重重。
  那一天我的家在哪?我是否还一再相询:
  你是谁?你究竟又是我的谁?

误 入


  误入花丛的蜜蜂可以开启多条甜蜜的路径。
  这句子里若有几个词将成为隐喻,
  又会如何?
  比如蜜蜂,甜蜜,与路径。
  她是蜜蜂,他是路径,
  或她与他互为蜜蜂和路径。
  甜蜜让人一头扎入,愿意赴险。
  或者甜蜜捆绑了两人,像蝴蝶结的
  两端,一头是甜一头是蜜。
  但他们肯定不安于隐喻,肯定比一只蜜蜂
  做得过分。夜晚的密道与神秘花园,
  更像是头脑风暴里的臆想之地。
  还可以角色互换,为爱不争,
  他是她的蜜蜂她是他的路径或者相反,
  一个叫甜的总会牵着蜜共赴甜蜜。

宏 观


  宏观的是天空,星辰只是她的细部,
  像无数只光球收编在一只竹篮里,
  被宇宙这匹黑牦牛拎在手中。
  这是想象的开阔。也许还传来歌声,
  像群鸟被迫合唱。也许还看见舞蹈,
  金光的衣裙旋转出化学的复合味道。
  她在户外站了很久,忘了她站在那里是因为
  悲伤还是孤单?那些想象似乎让星辰
  靠过来,被玩坏的光点在竹篮里四下跑动。
  并不再有任何争辩的念头。就这样吧。
  那被无端删除和遮蔽的,被给予又被拿走的,
  真不算什么,这渺小的注定被忽略的……

那 一 晚


  想着你的睡你的醒,想着你
  皱眉或开颜,停留或回望,
  想着我无厘头的低询和你认真地应答。
  想着你温柔的呼吸在我唇齿颈弯发间的
  滞留。想着各个钟点里各式各样的你。
  想着亲密无间时原始的快乐和疼痛。
  又想着你在别处吃饭喝水与人把盏甚至
  约会,想着一切与你关联的事物。
  这些想都很美,都是那个夜晚的延续——
  你莹白的身子在明朗起来的曙色里,
  光影一样流转并回闪,下一刻也会消散。
  还有交织的绚烂,一朵火与另一朵火。
  这是命运给我的传递或最后的善意。
  这是欢喜,如此极致。最好的
  蜜意最好的你,相聚的短暂不算什么。   这又像是一场仪式,从此我安心步入晚年,
  专注于一个夜晚的真实与虚幻,
  专注于你。直到你走得足够久,
  让爱恋足够陈年,也足够怀想,
  各式各样的想,各式各样的离开。
  你一次次挥手,每一次都是永别。

方 程


  现实又一次对她摆开一个最初的
  方程。两元一次或两元两次。
  她是X,谁是那个Y。
  她用怀旧代入A 用爱代入B 用时间
  代入C。这些字母的加入让方程变成了
  三元一次、三元二次和三次。
  她还代入了即将冻结的身体,
  代入掩饰和小无耻,珍藏的孤寂背影。
  代入文字,简洁的或是冗长的。
  甚至代入了站在高处的神灵,
  拋弃已久的虚荣,还有
  逆风,淫雨,崭新的乌云。
  是否还可代入空间距离与内心荒芜?
  关键与诀窍会不会就隐藏其中?
  一团乱麻。“现实终因无解而混乱。”

南方细雨中的高铁站


  南方细雨中的高铁站,巨大的门厅隔开
  水雾迷蒙和一张张模糊的脸庞。
  我在其中,望见你又一次挥手。
  其实你从不曾离开,你就在我身上,
  随手一翻,哪哪都是你,哪哪你都在,
  许多的你,在爱意缠绕过的任何地方。
  这都是我费神置放的,也算是有备无患。
  每一次旅行就是一次出走。我反复地来去。
  现在,我不再是独自一人。
  你留给我许多个你,每一个都是满月的酒杯,
  让身心满溢。时间的皮擦会消隐它们,
  又很快给它们新的充盈。
  我至今对你一无所知,爱真的可以简单:
  天下只有一个男人是你。
  天下只有一个女人是我。
  剩下没有性别的旅人。我在其中路过,
  哪哪都是路过。偶尔向一位自带折叠小凳的
  同行致敬,向角落里的惬意致敬。
  有一天我将脱下尘世的衣裳,飞向你。
  其实不是飞向你,是带走许多的你。
  一次真正的离开。这一天会很快。
  飞过漫天空荡飞过迷蒙。是否也要带一张
  折叠小凳?在晚霞撑起的歇脚彩帐里,
  我一个人的天堂之旅已慢慢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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