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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非财长姆博韦尼自2019年就任之后,每年出席预算审查的时候,都把一盆芦荟放在讲台上。这是南非很常见的一种多肉植物,特别适应少雨的环境。姆博韦尼意在期勉南非经济顽强而耐旱,在疫情肆虐之后更是如此。
很多人喜欢多肉植物,但未必知道南非是全球最大的多肉植物原产地。全世界约1万种多肉植物,大概有一半来自南非,其中又有很大部分来自南非西海岸的干旱地带。这块半沙漠区域,自古被当地原住民桑族人称作“卡鲁”地区,现在因为盛产多肉植物就干脆被称作“多肉卡鲁”。
南非盛产多肉植物,但是商业栽培并不发达,当地人只能被雇做廉价的采掘工作。卡鲁地区对世界各地的植物商贩来说,只是个盗采多肉植物的宝地,包括疫情期间也有不少案例。可以说,这是典型的坐拥天然资源却无法真正惠及大众的现象。
普通平民的社会正义
去年10月以来,南非新冠变种病毒的传染力与致死率,比普通新冠病毒有所增加,而且会降低部分疫苗的免疫效果,引发全球各地的恐惧。多国相继宣布禁止从南非起飞的航班入境。
变种病毒可能与南非贫民窟的防疫难题有关,因为棚屋的环境使得人们大多数时间必须出门活动,如此不受控制的群聚传播环境,就等于给予病毒更多的变异机会。
南非是个资源严重不平等的社会,社会贫富两极的发展,也造成南非疫苗分配的病态现象。南非的富足让它不符合国际疫苗援助的标准,而贫穷也让它负担不起高价位疫苗。其国内研发或生产疫苗的计划迟迟不上路,而大众施打疫苗的效率也非常低。
去年年底,74岁的著名女性土改活动家恩古巴内不幸因新冠逝世。当时她的儿子确诊新冠、病情危急,意识到老母亲可能也已感染的他请求医疗人员前往母亲住所查看,结果防疫单位始终没有做出反应。时隔多日他出院后,才发现恩古巴内已经在家中过世。这一悲剧事件暴露出相关机构的颟顸无能,而南非最著名的土改推动者之一竟如此离开人世。
恩古巴内一直在南非東部的祖鲁地区生活。法律规定,祖鲁族地区的土地都归祖鲁王的“狮子信托基金”所有。近年来,许多农民发现信托公司突然开始向他们收租金,被威胁不缴纳就会被“开除祖鲁籍”。恩古巴内直到过世前不久,都在为这些农民争取权利,而她创立的“乡村女性运动”也争取让女性农民拥有一块自己的土地,可以独立于父权掌控生活。
南非的富足让它不符合国际疫苗援助的标准,而贫穷也让它负担不起高价位疫苗。
土改活动家无声无息地病逝,是南非改革陷入困境的一个缩影。种族隔离政策早已被废除,但只占南非人口9%的白人直到今天,还拥有全国约70%的农业土地。无地的黑人农民,靠什么摆脱贫穷?
那么,强制没收白人的土地可取吗?即便可以找到法理依据,欠缺技术资源的黑人农民,又能否有效维持南非的农业生产力、保障粮食安全?南非邻国津巴布韦,2000年推行土地改革,从白人手上夺回土地分给当地人,却令农作物产量大减,经济元气大伤,教训深刻。
虽然南非还有很多白人农场主,但更多的白人中产人士已经无奈离开这个犯罪率高涨的国家,去澳大利亚等国寻找新的发展机遇。比如,南非每年流失数以千计优秀师资,他们主要前往英国、澳洲、加拿大等国工作。南非在其他产业,亦流失超过1万名技术性劳工,包括采矿业精英人才。
南非经济权力的最初转移,其实是始于种族隔离政策的晚期。
在南非的矿场,当白人管理者被赶走后,黑人工资短期内大幅度上升,甚至翻倍,这导致开采和加工成本大幅上升。当75%的矿场都陷入亏损,南非的黄金产量比1980年下降八成以上,也就不奇怪了。
上层阶级的成功故事
其实,从开头提到的多肉产业,就可以看出南非经济的困难在哪里:要出口多肉盆栽赚取利润,需要熟悉资本主义的游戏规则,能够筹募足够资金,组合各种生产要素,在全球范围内瞄准市场需求,还要跟国外的生产者竞争。这些对于发达国家的花卉企业不是难事,对南非的贫穷民众来说则是天方夜谭。
南非的资源不管是掌控在白人、祖鲁领袖,还是黑人新富阶层手中,反映出的都是严重的不平等将多数国民排除在丰富的国家资源之外。有时这些精英根本就已结盟,例如白人政权与祖鲁王的关系就挺不错,而黑人前总统祖马的3名家人,都曾在从印度移民南非后暴富的古普塔家族的企业任职。
新政府基于意识形态和裙带利益,把商业机会与企业岗位私相授受,这也有害于黑人企业家的积极性。包括去年年初以99岁之龄过世的南非“黑人商业之父”马蓬亚(Richard Maponya),也多次批评政策有害于企业家培养主动性。 去年当马蓬亚去世后,南非为他举行了国葬,可以说是备极哀荣。这一地位来自他在种族隔离时代坚持经营黑人商铺的先驱地位,也在于他与曼德拉等革命同志的战友关系。
马蓬亚早年在约翰内斯堡的黑人隔离社区,克服各种阻碍经营业务。当他开设的第一间衣物商店遭到白人当局禁止,曼德拉等活动家为他提供了法律支援,他也开始参与黑人运动。他回忆从白人企业辞职时,曾发誓自己从此不再替白人工作。到了晚年,他被尊称为“黑人商业之父”,广受南非各界尊崇。
然而,南非经济权力的最初转移,其实是始于种族隔离政策的晚期。当时南非经济深陷衰退,黑人运动日益壮大,白人政权惶惶不安,白人企业家就已开始跟黑人运动领导层私下谈判,使得经营权逐步转移到黑人企业家手中。这条历史道路不仅滋生了腐败,也并未让大多数的黑人平民获得经济利益。
曼德拉在1994年执政时,正是新自由主义与私有化进程在全世界如火如荼展开之际。他也放弃探索社会主义模式,不再继承原有的国有经济体系,南非因此没有机会通过强有力的国家机器,提升底层黑人的经济、社会、教育基础。而黑人运动的一些领导者,則顺着政治渠道进入商界发展,这些新富的企业家越来越熟稔金钱与权力的VIP圈层,普通平民则只是新自由主义浪潮下的弃民。
新冠会将南非带向哪里?
深受社会不平等制约的南非,从2020年3月遭遇新冠冲击至今,已被病毒夺走超过5万人的生命。有专家估计,真正的死亡人数达到10万人。根据统计,南非去年经济萎缩了7%,人均GDP与就业率也需要相当时间来恢复。当然,南非肯定会逐渐走出疫情,但是否走得出疫情的后遗症?
南非媒体上的乐观言论不少,总统拉马福萨也期待南非走出新冠后能扭转乾坤,如同国花“帝王花”的枝叶被野火烧毁后总是由根部重生,在灾难中抖擞精神。他自就任以来,确实重点推动土改及反腐,可是目前距离扭转庞大的不平等结构还很漫长,疫情的冲击使政府握有的筹码更少了。
南非GDP排在世界30多名,在非洲落后于尼日利亚,却代表非洲占有了G20一席之地,说明其经济长期潜力仍被看好。问题在于,南非的政治文化像个大染缸。在新南非,接受政治献金被许多“非国大”干部认为理所当然。南非的工商业人士又很识“时务”,令“非国大”的不少高干因此“发家”。
假使南非经济在新冠之后长期无法走出低谷,那么20多年来由执政党“非国大”掌控的体制终将变得脆弱,或许整个社会将迎来动荡与变革。而最终结果如何,仍取决于能否赋权于大多数的底层黑人,使他们在经济、医疗、教育与生活各方面能摆脱贫困,发挥长年被束缚的潜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