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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婚姻是座“围城”,但对于“婚姻之城”的样貌有多少种,恐怕世人很难说得清楚。
持有不同婚姻观的群体间很容易产生争论。今年4月底,南非家庭事务部公开发布《婚姻绿皮书》。这份报告整理了社会上各种族裔、性别、宗教社群对婚姻制度的立法意见,并且尝试在法律上更加平等地对待各性别与社群。
然而,其中最大的争议点来自南非各族群,例如祖鲁族、科萨族、桑族还有伊斯兰信徒,因为在传统上他们都容许一夫多妻制的存在。一夫多妻制家庭在南非东部的祖鲁族、斯威士族聚居地区特别常见,出身祖鲁族的前总统祖马就是一个例子。
很多性别平权者反对一夫多妻制,但是这受到传统社群的抵制。如果非要按照传统保留一夫多妻制的话,应该要让女性也有一妻多夫制。这个提议成了整份报告最受争议的焦点,在南非媒体上争论得不可开交。
很多保守派人士认为,一妻多夫“违背非洲传统”“破坏社会道德”,也有很多支持性别平权者起而怒怼。当然,争论的气氛有时也是很幽默的。知名网红玛修芭跳出来说要娶两个丈夫,底下的粉丝也纷纷顶上说要娶4个、5个;也有博主表示疑惑:“男人麻烦死了,谁想娶那么多?”
有人开启针对族裔的“地图炮”,说南非祖鲁族男性最保守,肯定是最不能接受一妻多夫的;也有人调侃科萨族的性别态度最开放,原本就没什么障碍;还有人举出非洲其他地方的族群也有一妻多夫制存在,“违背非洲传统”不知道是“违背哪个非洲”?
/当母亲出门打猎时,阿卡族父亲就随时照顾婴儿,甚至让婴儿吸吮自己的乳头。/
婚姻制度的变迁
一夫一妻制通常被看作现代化进步的方向,而一夫多妻制多半被鄙视为将被时代淘汰的落后制度。但是旧的习俗往往生命力顽强,官方也未必能成功禁绝,而随着传统主义的复苏,事情就变得更加复杂。
在离非洲遥远的中亚,例如在哈萨克斯坦与吉尔吉斯斯坦,同样发生过一夫多妻与一妻多夫之间的舆论争议。
在苏联时期,哈萨克斯坦是禁止一夫多妻制的,但在1998年修订刑法后正式非罪化,新闻上越来越常出现富豪们多妻生活的花边新闻。根据历年调查,女性多半不赞同一夫多妻制,但却有越来越多男性赞同。政府在2008年尝试进一步把一夫多妻制合法化时,推动性别平权的女议员希兹迪科瓦就提出一妻多夫制也应该同时合法化,后来成功阻挡了一夫多妻制法案的通过。
人们很容易以为,许多民族的婚姻制度是一些源远流长的民俗习惯,不会随意改变,但其实性别关系是在政治、经济的历史中不断变化的。比如前面说到科萨族的性别观比较开放,祖鲁族比较保守,这尽管包含了刻板印象,但仍然可以追溯到族群的历史。
在19世纪中叶发生牛瘟后,科萨族人大量杀死牛只,在丧失生计的情况下大批地成为白人的雇工,这意外使得科萨族更早进入现代生活。后来有很大比例的反种族隔离运动领袖(如曼德拉)都是科萨人,而他们的性别观念也相对更加开放。相较之下,19世纪的祖鲁族在国王夏卡的领导下,变得更尊崇父权制度的财富与军事力量。今年3月过世的祖鲁国王就有6位妻子、28位子女。
/有权势的伊博族女性往往可以娶其他的女性或男性当作妻子,而自己就变成“丈夫”的角色。/
哈萨克斯坦的“多妻制复辟”,则来自资本主义经济重新进入中亚后产生的新富阶层,以及同一时间伊斯兰信仰的再度复兴。至于伊斯兰的多妻制,则要追溯到伊斯兰出现之前的阿拉伯游牧民习俗——这与祖鲁族的多妻制一样,和部落间的频繁战争有一定关系。
所有的婚姻制度,可能都会有一些基于现实合理性的起源。例如,一夫多妻制在《古兰经》的《妇女章》中是为了保护战争后的寡妇孤儿,而印度恶名昭著的新娘嫁妆则是为了帮助女儿在夫家更有分量。但是,当代哈萨克斯坦的男性很多只是想把小三合法化,而众多的印度女性则因为嫁妆给得不够而被夫家凌虐或杀害。
婚姻中的性别角色
婚姻的“围城”,不只是“外面的人想进去,里面的人想出来”,而是在各种婚姻模式并存的社会里,人们可能得去摸索“我要进入哪个城池”?
比如说,一个祖鲁男人想跟其他族裔女人结婚,男方家族可能会挑剔女方,要求女方必須按照祖鲁习俗生活才行,那么女方是否还愿意配合?男方是否愿意勇敢跟家族传统割席?或者两人按照现代的一夫一妻制生活?有那么多选择,为什么一定要按照祖鲁传统?
—项传统或习俗在不同的社群里也会被不同地衡量。祖鲁族男人虽然觉得可能在自己社群里很阳刚,但是在科萨族的传统习俗里,只有行过割礼的男人才是“真男人”,那么没有行割礼的祖鲁族人可能还会被科萨族姻亲在背地里嘲笑。
说到阳刚与阴柔的性别角色,非洲其实有很多丰富的实例,最特别的或许是刚果地区的阿卡族。阿卡族属于一般所说的俾格米人,生活在丛林中的他们身材矮小,但是阿卡族的男性被研究者称为“世界上最棒的父亲”。他们做所有女性做的育儿、烹饪等家务工作,当母亲出门打猎时,阿卡族父亲就随时照顾婴儿,甚至让婴儿吸吮自己的乳头。 对于阿卡族人来说,让幼儿独自一人是不允许的事,所以父亲与母亲总是随时轮替。根据统计,阿卡族父亲差不多有一半的时间都会待在婴儿身旁,而母亲甚至在怀孕时也经常打猎,或者把婴儿背在身上打猎。这种程度的两性平权,可以说即使以性别平等自诩的北欧国家也不及。
但除了阿卡族这种极为特殊的例子外,在撒哈拉以南的非洲传统社会中,很多族裔的女性也都经常在社群中握有重要权力。比如,科萨族的女性通常担负着大部分的经济生产任务;尼日利亚的约鲁巴族与伊博族也是如此,其中居住在恩诺比地区的伊博族,尤其以特殊的親属体系闻名。
在恩诺比一带的伊博族原本是母系社会,后来即使受到外来的父系社会族群入侵后,女性仍然在社会里扮演强大的角色。
在他们的语言里,“家主”是不分性别的,女性可以成为“家主”;“妻子”也是中性词,所以有权势的伊博族女性往往可以娶其他的女性或男性当作妻子,而自己就变成“丈夫”的角色。也就是说,凡有一定财富与权力的人都可以成为“丈夫”,成为家族与社群的首领,不论是生理男性或生理女性。
为了和谐而斗争
对于很多伊博族女性来说,西化并不代表什么解放的力量,因为英国殖民者反而是要让她们屈服于更压抑的性别观,使她们无法参与政治经济事务。这引起了1929年当地女性的全面抗议,史称“女人战争”。
当然,伊博族社会里也还是经常有父权压迫,拥有众多妻子的男性家主还是处于支配地位,甚至女性亲属也会成为帮凶。但是,争取权益的角力每一刻都持续在发生。有的妻子通过自己娶妻,累积大量财富,足以挑战男性家主的地位,她们或许也会对自己的妻子造成压迫,但这些妻子也会抗争。
人们在婚姻中想获得的是支持与合作,但是为了在合作关系中不受剥削,便必须护卫自己的利益,这在任何文化的婚姻关系中都是同样的。有时像嫁妆这样用来保障新娘的手段,也会变成残害新娘的理由。印度研究者发现,立法禁止嫁妆后,夫家往往会改用其他手段压迫新娘,而且禁令的效果本身就不足。
所有婚恋中的人都会面对社会压力,不想遭受“母职惩罚”的欧美非裔女性促成了尼日利亚发达的代孕市场;而阴柔气质的男性面对阳刚气质的竞争,必须学着扮演祖鲁战舞里的猛男。在遥远异文化里的“围城”,竟也常是一样的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