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不久，这个班的各国留学生都学会了一句标准的汉语：你以为你是谁?而且几乎都是对着美国留学生戴维斯说的。戴维斯身高近两米，健壮潇洒。他出生在纽约，毕业于普林斯顿大学，父亲是美国一家大制药公司老板，自身和家庭条件都十分优越。戴维斯习惯居高临下看待周围的人，对于别人出于友好客气的恭维话一概来者不拒，觉得理所当然。
　　 小个子的日本留学生川原本木问戴维斯：“你个子真高，一定会打篮球吧?我很喜欢看NBA球赛。”戴维斯拍拍川原的头：“那当然，我在普林斯顿大学就是篮球队队员，不过像你这样的小个子嘛，打篮球是没份了，坐坐看台还可以。”戴维斯经常拍川原的头，川原只好忍气吞声，要是惹戴维斯生气，大手拎起川原的衣领把他甩出教室，大概就像老鹰抓小鸡一样。后来川原学乖了，躲开戴维斯，再也不跟他说话了。
　　 戴维斯住在留学生楼里，换女朋友像换衬衣一样随便。每炒掉一个女朋友，他都会向继任者罗列一大堆前女友的不是，作为后来者的前车之鉴，而且还要将新女友带到班上来炫耀一番。我刚接手教戴维斯所在的班时，出于礼节称赞了几句他汉语说得流利，谁料戴维斯回答说：“老师，这还用您说吗?我知道自己很聪明，学什么都错不了。”我哑然。
　　 后来某一天戴维斯在上课时自说自话走上讲台，在黑板上又写又画，手舞足蹈说个不停，把我这个当老师的挤在一旁足有十来分钟。终于有一个马来西亚学生忍不住站起身来说：“戴维斯，你以为你是谁?你是老师吗?为什么站在讲台前不下来?我们付学费可不是来听你上课的。”教室里一片肃静，戴维斯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乖乖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全班同学的脸上都带着胜利的微笑，我觉得从来没有哪一个汉语句子能这样快速地被留学生掌握，而且如此深入人心，教都不用教他们。
　　 从此好像谁都喜欢对戴维斯说这句话。比如戴维斯让川原本木课间替他去自动售货机买杯咖啡，川原会壮着胆子说：“你以为你是谁?你花钱雇我了吗?”戴维斯跟一个韩国女同学交换学习对方的语言，但他经常擅自单方面改变约定时间，那韩国女同学便中止了与戴维斯的互相学习计划，也扔下这句话：“你以为你是谁?全世界的人都要等着你有空才行吗?”
　　 戴维斯在班上变得孤独起来，没有人再羡慕他恭维他，一不小心就有人会呛他一句：你以为你是谁?戴维斯很苦恼地来找我，他感到自己在这个班上太孤单了，没有人想跟他做朋友。我给了戴维斯一些建议，让他试着去改变处境。例如凡是在与他人商量、讨论、谈话时，先想想“我是谁”?把自己定位在一个普通留学生的位置上，多用“请”、“好吗”、“可不可以”这样的词；少说“你应该怎么样”、“你们必须这样”、“我当然是最好的”之类的话。一段时间以后，戴维斯的处境果然有所改变，他又开始潇洒起来，同学们也觉得他比以前可爱了些，很少再听到有人对他说“你以为你是谁”。
　　 戴维斯要回美国了，他请了一位会书法的中国朋友为他写了一张条幅，上面只有一句话：你以为你是谁?戴维斯说他要每天看一遍这张条幅，永远记住自己是个最最普通的人。我希望这是戴维斯从中国带回去的最有价值的纪念品，是让他受益终生的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