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铸 共有几许清愁,芭蕉不展丁香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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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阴雨缠绵的季节,贺铸独自漫步在苏州的雨巷,白墙灰瓦,花木摇曳,满目都是淡淡的写意风景,他渐行渐远的高大身影也就融为姑苏的一道风景,留在千年以后人们的记忆中。
  贺铸,字方回,卫州(今河南卫辉)人。他是宋太祖贺皇后的族孙,从小博闻强记,7岁能写诗,堪称少年才子。因酷爱习武,贺铸17岁时离家到汴京,在担任右班殿直这样的警卫后,就长期在军队服役。因文采出众,他的词作也广为传唱,有大臣奏请朝廷,将贺铸改为文职,但也一直未能担任要职。重和元年,以太祖贺后族孙恩,迁朝奉郎,赐五品服。贺铸一生,既有胸怀天下的豪情壮志,又有报国无路的感慨无奈,还有惯看秋月春风的恬静心态,使他在平淡的生活中体味人间百态,也使他的文学创作独具风采。
  英雄豪气,侠肝义胆,贺铸曾是剑吼西风的侠士。贺铸身长七尺,身材伟岸。据陆游《老学庵笔记》载述,贺铸状貌奇丑,面色青黑,当时人称为“贺鬼头”。他出生于军人世家,祖上七世皆任武职。大宋重文轻武,是士大夫得以重用的时代,也是文人自由挥洒才情的时代。贺铸虽然也喜读书,但他性情豪爽精悍,饮酒如长鲸,任侠使气,酷爱从武,便选择做了一名武将。尽管只是一个低级侍卫的武官,但年轻时的贺铸在京城里呼朋引类,纵酒走狗,活得极为肆意快活。贺铸40岁之前的大好年华,都在军队里度过。
  从怀有卫国戍边、建立军功以“金印锦衣耀闾里”的雄心壮志的英才少年,到人至中年,仍沉沦下僚而无所建树的军官,贺铸的笔端便流露出悲壮的激情,表现出淡淡的无奈与感叹。如他的《六州歌头》:“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推翘勇,矜豪纵,轻盖拥,联飞鞚,斗城东。轰饮酒垆,春色浮寒瓮。吸海垂虹。闲呼鹰嗾犬,白羽摘雕弓。狡穴俄空,乐匆匆。似黄梁梦,辞丹凤。明月共,漾孤篷。官冗从,怀倥偬,落尘笼,簿书丛。鹖弁如云众,共粗用,忽奇功。笳鼓动,渔阳弄,思悲翁,不请长婴,击取天骄种,剑吼西风。恨登山临水,手寄七弦桐,目送归鸿。”英雄豪杰不为所用,边塞面临异族入侵的威胁而无路请缨,所以,贺铸的词中不仅展示了少年豪侠的雄姿气概,还抒发青春报国的激越情怀。贺铸的词不仅书写人生失意的悲愤,而且含有对国家民族命运的忧虑,开创了宋朝词人面向社会现实、表现民族忧患的先河。
  贺铸曾在和州任管界巡检,负责训练甲兵、缉捕盗匪、地方治安等事务。他在多年的军旅生涯中,亲眼看到宋夏交战给百姓带来的伤害和悲痛,便以闺妇思念征夫的形式,作了《古捣练子》系列词,如《捣练子·夜捣衣》:“收锦字,下鸳机,净拂床砧夜捣衣。马上少年今健否? 过瓜时见雁南归。”词中对百姓遭受战乱、两地离别、家破人亡的现象,表示深切同情。这类题材的词作,是宋词中罕见的珍品。
  既有英雄豪气,还有儿女情长,贺铸也是婉约多情的书生。贺铸作词,常常满心而发,肆口而成,在真情流露中抒发自我的人格精神。贺铸的词,往往是随意书写自己的心境,洋洋洒洒,娓娓道来,牵人心绪,令人回味。如他的《石州慢》:“薄雨初寒,斜照弄晴,春意空阔。长亭柳色才黄,远客一枝先折?烟横水际,映带几点归鸦,东风销尽龙荒雪。还记出关来,恰如今时节。将发,画楼芳酒,红泪清歌,顿成轻别。回首经年,杳杳音尘多绝。欲知方寸,共有几许清愁,芭蕉不展丁香结。枉望断天涯,两厌厌风月。”全词表达男女相思之情,情景文如水乳交融,浑然一体,极其雅丽,极其秀美,读来可以感觉词人那绵延不绝的思绪。
  宋徽宗大观三年秋天,年满50的贺铸退休,回到定居地苏州。当路过苏州阊门,看到车水马龙的热闹场景,目睹青年男女燕燕双飞的欢快,贺铸脑海中便重现自己年轻时与妻携手共游阊门的记忆。妻子是济国公赵克彰的女儿,豪门富户,她在家里过的是闲适舒雅的生活,嫁给贺铸后吃尽了苦头,却没有半句怨言。想到自己满头青丝渐成雪,而相濡以沫的妻子却已亡故,一种凄凉感油然而生。在秋风落叶中,贺铸久久悄立,黯然落泪。于是,一首哀婉感人的《鹧鸪天》:“重过阊门万事非,同来何事不同归?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原上草,露初晞。旧栖新垅两依依。空床卧听南窗雨,谁复挑灯夜补衣!”便从他的笔端流出。这首悼念亡妻的词作,饱含深情,字字悲切,如泣如诉,与苏轼的《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一道,被称为“悼词双璧”。
  贺铸的性格耿直,无论权贵或者文豪,遇见不平,便会愤然而吼。他不愿屈尊奉承豪门贵族,当然也得不到权贵的赏识。对于豪门子弟,贺铸一方面羡慕他们的好出身,另一方面又容忍不下他们所犯的过错,做县令时,曾经重重鞭笞过一个贪污的贵族公子,堂上众人都俱怕他那股英气,所以侧目,不敢正视他。贺铸的侠义情怀堵断了自己的仕途路,因此,他的词往往会写出一种说不出的伤心之痛,他的缠绵并非寻愁觅恨,而是情郁于中,由笔端自然倾泻,有着不可抗拒的感人魅力,如他的《踏莎行》:“杨柳回塘,鸳鸯别浦,绿萍涨断莲舟路。断无蜂蝶慕幽香,红衣脱尽芳心苦。返照迎潮,行云带雨,依依似与骚人语:当年不肯嫁春风,无端却被秋风误!”他词中的荷花生长在被人遗忘的角落,只能自开自谢,无端地被秋风埋没,在秋风中花瓣落尽,只剩下孤苦的莲心,在孤独寂寞中度过一生,没有人理解,没有人赏识。全词以荷花自喻,道出了词人悲壮的一生,词中的骚情雅意,幽寂哀怨,让人心痛,令人神伤,这首咏物词也取得了相当高的艺术成就。
  贺铸喜欢读书,精通音律,还善于用典,他的词语精意新,是传承和守护文化的智者。贺铸“博闻强记,于书无所不读”,还是一个知识渊博的学者。贺铸是唐朝贺知章的后裔,晚年,他以知章居庆湖,给自己取了个“庆湖遗老”的名号。贺铸十分喜欢藏书,“家藏书万余卷”。退居在家后,他便整日埋头书海,潜心研读各类经典,并不辞辛劳,亲自整理、校雠这些古籍,“无一字误,以是杜门将遂其老”。他平日校书,看到书上有错误的地方,便用朱黄泥覆在其上改正,弄得他手上常有泥迹,还被人讥笑。虽然晚年生活窘迫,他也不肯转卖这些藏书。在他死后一年多,靖康之难发生,朝廷在战乱中丢失了大量图书。待到南宋建立后,贺铸的孩子们主动将大部分贺铸精心整理的珍贵藏书,无偿地捐给了国家。
  贺铸是一位个性和词风都非常奇特的词人,截然对立的两面,在他身上和词中都能得到和谐的统一,也奠定了他婉约清秀的语言风格与独特的地位,在北宋自成一家。贺铸的词长于造语,擅长从唐人诗句中吸取精华。他曾说:“吾笔端驱使李商隐、温庭筠,当奔命不暇。”在词史上,贺铸具有独特的地位和影响。他一方面沿着苏轼抒情自我化的道路,写自我的英雄豪侠气概,开启了辛弃疾豪放词的先声;另一方面,语言上又承晚唐温、李密丽的语言风格,而影响到南宋吴文英等人。
  在大宋词坛,贺铸独立特行,笑傲天下。他的词在美丽中描述凄凉,在高歌中吟唱哀伤,以优美的意境,留给后人灿烂的微笑和无尽的遐思,就如他流传千年的《青玉案》,让人们难忘苏州,难忘烟雨江南:
  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锦瑟华年谁与度?月桥花院,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
  碧云冉冉蘅皋暮,彩笔新题断肠句。试问闲情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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